閆晗

在爺爺?shù)墓适吕?我們這個家門庭榮耀,充滿奇珍異寶。因為爺爺?shù)臓敔敽吞珷敔敹际乔宄悴?家里有很多古書、字畫和貴重藥材——當然,這些東西都等不到我的出生。

有一幅八大山人的畫,在笸籮中被歲月浸漬得發(fā)黃,再加上蟲蛀,看上去簡直不成樣子。收古物的販子上門來,爺爺壯著膽子要80塊錢,人家大方地給了100塊,又順手帶走了家里幾個年頭久遠的盤子做添頭。還有一大包犀牛角片,爺爺拿到鎮(zhèn)上,人家說,不要這樣的。于是爺爺也沒帶回來,直接扔到村頭的水溝里了。

每每聽到這些,我都扼腕嘆息,覺得爺爺要是有眼光一點兒,稍微留個盤子,也夠我拿著上《鑒寶》顯擺了,而他也不至于為給兒子蓋房結(jié)婚而輾轉(zhuǎn)借債。

我爺爺?shù)膬鹤?也就是我爸,和我媽結(jié)婚后一直住在村里,每天騎幾十里路的自行車到鎮(zhèn)上去工作。到我記事的時候,他們曾經(jīng)考慮在鎮(zhèn)上買個平房,那時的4間大瓦房3000多塊錢。一干親戚商量之后,舍不得這筆錢,又覺得并非沒有住處,所以最終沒有買。幾年之后,他們用數(shù)年積蓄辦了兩件當時認為更重要的事:第一,花1500塊錢為我爸買了城鎮(zhèn)戶口;第二,買了一輛摩托車,差不多5000塊錢——那時候摩托車是很貴、很稀罕的,誰家要是有這樣的交通工具,那可是相當有面子,不亞于現(xiàn)在的寶馬車。不久后,我爸的工廠要改成股份制,動員工人參股。我爸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幾個夜晚后,終于決定不參股,于是成了徹底的打工者……

這些事情我后來才知道,當時的我,還是個只想著怎么使出天馬流星拳,和一群孩子一起喊“賜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的傻小孩兒。

到我上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家里終于在鎮(zhèn)上買了樓房。五六萬塊錢是一筆巨款了,老家的房子變賣了5000塊錢,能借的親戚都借了。那些錢他們還了很久才還完。在城里安家,這也許是我爸媽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事了。

近幾年的事情是,聽說樓下賣饅頭的阿姨在股市里賺了3萬塊,于是我媽也攜所有存款殺入股市,并且,永遠有兼濟天下胸懷的她還拉上了我姨,結(jié)果悉數(shù)賠進,惹得天怒人怨。

后來,我工作了,打算買房結(jié)婚時,小心翼翼地問我媽:“你們可以幫多少呢?”我媽對我要買房的想法非?？謶?說:“你眼光這么差,為什么要在房價最高的時候下手呢?除了股市里套牢的幾萬塊,家里一點兒錢也沒攢下來呀?！?/p>

我想起從前的那些事情:城鎮(zhèn)戶口現(xiàn)在沒什么大用了;數(shù)年積蓄買的摩托車早就被淘汰了;企業(yè)分紅從來沒我家的;賣掉的老屋周圍要修火車站,房價飆升;至于股市……所以,我謹小慎微的爸媽省吃儉用了一輩子,依舊是窮人。

從前我一直期望我長大后能像星矢保護雅典娜一樣給他們幸福和榮耀,但現(xiàn)在我的存在,只是把他們拖入更窘迫的境地。所以,我無權(quán)去評價他們的眼光問題。

事實上,他們只是和大部分人一樣,只猜中了開頭,沒有猜中結(jié)局。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