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迅雷
標(biāo)題很大,它來自孟德斯鳩的名言;事件很小,這是一位農(nóng)民工“扒火車”的故事:貴州打工者黃思貴,乘坐自上海虹口開往武漢漢口的動車,途經(jīng)安徽合肥站時,臨時下車抽根煙,動車只??績煞昼?,他誤點了,情急之下,抓住車門,扒上動車,跟著飛馳了五分鐘,車內(nèi)乘客發(fā)現(xiàn)后,才緊急停車,被平安救下。
這是不要命的行為,而在一些文明人眼里,這更是“不文明行為”。不過,黃思貴沒有在不能抽煙的車廂里抽煙而到車外“過下癮”,已是比較文明了。在那“想也沒想”的時刻,他一定想到了車上還有他的行李,惦記著那么昂貴的動車組火車票,想著自己落在半路上該如何是好,他恐怕是下意識地飛奔過去扒上火車,可這已不是鐵道游擊隊時代的蒸汽機車了,沒有掉下來丟掉小命還真算是他老兄命大。
外出打工的農(nóng)民工,確實不易。你們?yōu)樽鎳慕ㄔO(shè),貢獻了很大的力量,在許多工廠、礦山等一些繁重的崗位上,你們常年堅守在那里,最重、最臟、最累、最危險的活兒是農(nóng)民工兄弟姐妹們干的,但他們拿到的報酬是最低的,往往是幾百元一個月的報酬,甚至還不一定拿得到工錢。有人給身份劃分等級——最高等:公務(wù)員(機關(guān)干部);第二等:事業(yè)編制;第三等:事業(yè)單位招聘制;第四等:企業(yè)職工;第五等:農(nóng)民工;第六等:農(nóng)民……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就不難理解民工黃思貴為什么飛身扒動車了。
于是,我們看待黃思貴的事,是同情而非譴責(zé)。有報道說,“他正在被責(zé)令寫檢查”,我想問:憑什么???此刻,孟德斯鳩的那句名言涌現(xiàn)于腦海:“在民法的慈母般的眼里,每一個個人就是整個的國家”。孟德斯鳩認為:“政治法使人獲得自由;民法使人獲得財產(chǎn)?!蔽腋敢獍堰@里的“民法”看成是廣義的概念,一個國家的民法,是尊重它的公民的法律。唯有把每一個個人看成是“整個的國家”,國家及其政府及其官員才會在理念上、在行動上真正呵護公民的人權(quán)。如果站在這樣的高度來觀照黃思貴扒動車事件,那么,黃思貴這個屬于“無心之失”、也僅僅只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的行動,就不必“被責(zé)令寫檢查”。他扒動車的危險動作,是無奈而為,已無任何“尊嚴”可言,又責(zé)令他寫檢查,更是沒有把他當(dāng)成有尊嚴的人看待了。
“思貴扒車”當(dāng)然成不了“新成語”,但“農(nóng)民工黃思貴扒動車”確實可以給我們帶來深入的思索。剛剛又看到一個關(guān)于農(nóng)民工的新聞:7月14日,在鄭州,睡在立交橋下的兩百名農(nóng)民工,被子又一次被收走了。今年5月12日,他們的被子就被收走過一次。理由是“影響市容、不安全”。這些農(nóng)民工如果租得起“蟻族的蝸居”,那何苦要住在“風(fēng)雨無阻”的立交橋下?二十歲的民工小樊說,他試過背著被子給人家修下水道,自己累不說,別人覺得“太窮酸”……“修下水道”這樣的臟活累活他們干了,但他們的收入遠遠不足以在城市“蝸居”;他們當(dāng)然也是人,難道他們就不希望過上有溫暖有尊嚴的人的生活,哪怕是最平凡的生活?
相比之下,被子被收走、扒動車被責(zé)令寫檢討之類,對民工的人生來說,還實在是“小事一樁”。 四川達州農(nóng)民工程代富,到江西打工時,為中鐵三局修建鐵路橋,從修橋墩的五米高鋼架上不慎掉下,頸椎骨折致使高位截癱,完全喪失了自理能力。用工方給他一次性支付了二十萬元“了斷”,今年春節(jié)期間,他們派人將程代富送回達州,“遺棄”在火車站廣場的馬路上……我不能想象,扒動車的民工黃思貴如果也像程代富那樣摔成高位截癱,那將會是怎樣的境遇?
不說把每個人看成“整個國家”,就是看成一個最基本的“人”,我們什么時候能夠真真切切地做到呢?
【原載2010年7月30日《中國
經(jīng)濟時報·芥子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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