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東
五年前,佘祥林驚天冤案讓我們痛定思痛,反思如何避免出現(xiàn)佘祥林第二;五年后,佘祥林第二——趙作海出現(xiàn),人們又開始反思如何避免出現(xiàn)趙作海第二。
冤案的一切都在重復:一樣的抓進去就打,一樣的命案必破口號,一樣的政法委協(xié)調,一樣的公檢法三家“兄弟聯(lián)手”,一樣的屈打成招,一樣的疑罪從有;后來,一樣的被害人死后復活,一樣的“殺人犯”蒙冤十一年,甚至被冤的人放出監(jiān)牢后還一樣地“感謝政府,感謝各級領導”。
一些有識之士仍在激憤地獻計獻策,不過,稍長記性的人對趙作海冤案已經痛不出來,甚至連反思的興致都沒了,有的只是“人能否兩次栽進同一條陰溝”的哲學追問。
的確,把五年前針對佘祥林冤案說過的話、寫過的文章重新說一遍、抄一遍,只需換個時間、地點、人物,照樣可以用在趙作海冤案上。五年間,我們在規(guī)避冤假錯案方面的不作為甚至局部倒退,已經讓反思難有一丁點兒新意。需要五年后重申一遍“無罪推定”、“律師權利”、“嚴禁刑訊逼供”、“取消政法委協(xié)調”乃至疾呼一下被告人應該享有沉默權的高調嗎?這樣的反思還少嗎?早在佘祥林冤案之前,我們已經反思過一長串的冤案:滕興善、孫萬剛、杜培武、聶樹斌……
不斷地原地反思同一種低級錯誤,有意思嗎?會不會構成對人類智商的一種侮辱?
其實,對知識界乃至輿論界“反思”的苛責,更多地出于一種因無力感而生的悲涼,出于對一些當政者抱殘守缺的無奈。
趙作海洗冤后,河南政法界的領導們的確也在反思,也在追責,也在賠償蒙冤的事主,商丘市委政法委書記還痛感這是“政法界的恥辱”。不過,河南領導們的這些作為,五年前為佘祥林洗冤時,湖北的領導們已經干過了,甚至最高法院的領導當年也放出“佘祥林案是司法界的恥辱”的狠話??墒?又能怎么樣呢?難道2015年時,領導們再為趙作海第二而將上述情節(jié)重演一遍?
類似情形又何止于冤案一個領域?
礦難。當它第一次發(fā)生時,我們痛定思痛地分析反思,結果它不只沒有消失,反而更加頻密地發(fā)生,不同的只是城頭變幻大王旗,國有煤礦取代小煤窯占據(jù)了礦難大頭。
食品安全。當大頭娃娃出現(xiàn)時,我們反思毒奶粉;當“三鹿”出現(xiàn)時,我們反思三聚氰胺;接著,我們又反思毒豇豆、地溝油。
藥品安全。剛反思過這藥那藥,山西疫苗、江蘇疫苗又繼續(xù)催人奮進。
拆遷自焚。唐福珍自焚之后,痛斥野蠻拆遷之聲響徹云霄,奈何官不畏民死,各地陸續(xù)上演的自焚慘劇只能讓人感覺窒息。
看守所離奇死亡。嫌犯不停地“躲貓貓死”、“睡覺死”、“喝水死”、“洗臉死”,不斷超越人類的想象空間。
貪官。今天抓一個,明天判一個,當貪官悔過書都可以互相抄襲的時候,人們已經對他們的受賄、賣官產生了審丑疲勞,興趣只在于情婦的數(shù)量與姿色。
……
不需要再列舉如此這般的低級錯誤了。如果錯誤一再發(fā)生,我們還能稱其為偶然事件嗎?如果丑事丑到毫無新意,還能以抓幾個人、賠幾個錢、放幾句狠話來遮丑嗎?但很多時候,我們就是這樣就事論事的。只對點,不對面,只治標,不治本,多一步都不肯走。
當一個有機體喪失了免疫機能,新陳代謝乏力,往往預示著其將進入生命危險期。如果一個社會喪失了自愈機制,同樣是極其危險的。前不久,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組織部部長李源潮曾就干部人事制度說過,“不改革黨就會有危險”,“問題發(fā)展下去,就會導致黨脫離群眾、喪失先進性和執(zhí)政地位”。
事實上,我們并不缺治本的經典案例。想當年,被收容、遣送者死于非命的事也多次發(fā)生,但當中央高層果斷廢除收容惡法之后,孫志剛式的悲劇就再未聽聞??梢韵胍?如果能對司法體制進行改革,保障司法機關的獨立與公正,佘祥林第三就可能不會再現(xiàn),各種嫌犯離奇死也會杜絕。如果能在發(fā)展民主政治上不斷穩(wěn)步推進,所謂野蠻拆遷、貪污腐敗之類的不法行為也會大大減少……這一切,都有賴當政者摒棄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的思維。
【原載2010年第7期《上海采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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