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剛

石門村的這個方塘,大概有上百年歷史了。青石砌岸,鑄鐵圍欄,古柳環(huán)抱,古色古香,歷經(jīng)風雨而不摧。微風乍起,吹皺一池碧水,也算是村中一景。方塘匯聚了來自大山的涓涓細流,豐豐盈盈地儲滿了全村人的希望,一年到頭,滋潤著小村干渴的喉嚨。

后來,村里接上了電,通了水泥路,又喝上了自來水,方塘該退休了。有人揭底,將方塘填平,辟為宅基地。因為它占據(jù)了很大一塊平地,是極大的浪費。一個人極力反對,此人叫吳德奎,是個老光棍,年逾古稀,瘋瘋癲癲的,人稱“吳瘋子”。吳瘋子管方塘四十多年,與其感情甚篤。他每天黎明即起,扛著長柄網(wǎng)來到塘邊,撈出水中的落葉雜物,清理進水的暗渠,掃掃石岸上的浮土,然后坐在老柳樹下,燃上一支煙,悠然地看著村民們陸陸續(xù)續(xù)地來汲水,心里無限滿足。他一天大部分光陰都在水塘邊度過,與汲水的鄉(xiāng)親拉拉呱,和過往的路人嘮嘮嗑,沒人的時候閉目養(yǎng)神。方塘里不允許洗衣或洗澡,這是村規(guī),全村人的活命水,不能被污染。因此,吳瘋子有時候要和不守規(guī)矩的村民或頑皮的孩子生氣。他四十年如一日的守候贏得了村民廣泛的尊重。他的“瘋”,實際上是從通了自來水開始的。

既然失去了儲存飲用水的功能,方塘就不那么受尊重了。開始有村婦在塘邊洗衣,夏天有孩子們跳入塘中洗澡,甚至有人放了一群鴨子在里面,方塘第一次出現(xiàn)了“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的景象。老吳看不慣這些,他始終把這一汪水當做全村人的命根子,照例每天早起,撈雜物,清暗渠,掃石岸……他覺得村子發(fā)展到現(xiàn)在,方塘功不可沒。他逢人就說方塘的好處,大旱之年是方塘拯救了這個村莊。這些故事,黃毛小兒也耳熟能詳了,他還不厭其煩地說,人們就以為他神經(jīng)出了問題。

終于,一年冬天,一群在方塘上溜冰的孩子踩破了冰面,有一個溺水身亡,填塘的呼聲驟起,人們找到了一個無可辯駁的理由為了孩子們的安全。

老吳又一次挺身而出,竭力護塘!他說,從他爺爺那時起,方塘從未吞過人,現(xiàn)在你們這么糟踐它,得報應了!要真填了它,祖宗會震怒的,會有更大的報應!人們不聽他的胡言亂語,拉來土石準備填塘。老吳縱身跳入塘中,說:“連我一塊埋了吧!”人們蒙了,紛紛說:“老吳徹底瘋了,算了,怪可憐的……”

方塘保住了,老吳索性在塘邊搭了窩棚住下來,防止有人偷偷往里面填東西。

一個秋夜,一個村民焚燒秸稈,大火借著風勢蔓延開來,四五戶人家眨眼沒入火海。密集村舍依山而建,錯落有致,順風而上的火魔很有可能在一夜之間席卷全村。村民們亂成一團,拼命撲救。可水龍頭的細流哪能阻擋得了肆虐的大火,人們開始絕望了。這時,老吳滿大街狂奔大喊:“快去方塘里取水呀!快呀!”

人們猛然想起了被遺忘的方塘,對呀!那里有滿滿一塘的水呀!所有的水桶、臉盆、飯鍋、壺、罐都伸入了方塘,炎熱得到了初步遏制。消防車從四十里外的縣城呼嘯而至,方塘又成了供車輛用水的惟一水源。強大的撲火力量終于鎖住了火龍的咽喉,小村得救了,而滿滿一方塘的水幾近枯竭……

劫后余生,全村人對方塘感恩戴德,專門舉行了一個祭塘儀式,宣讀護塘公約,立碑撰銘,并準備對方塘進行修繕清理,讓它永世留存。儀式上,全村男女老少對方塘頂禮膜拜,只有老吳一個躲在老柳樹后,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