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花非霧
宋都汴梁的街衙與瓦肆之中,流傳兩樣絕技:活畫、汴繡。 北土街段氏活畫是汴京一絕。段家獨苗段璞,幼年讀書,過目不忘,九歲便做了秀才,有神童之稱。十幾歲時,父母相繼亡故,他心中憂戚,立志只讀書不求功名,要把祖?zhèn)鞯幕町嬍炙囎龅镁媲缶?/p>
徽宗時,宋朝早已被遼、夏攪擾得疲憊不堪,金人的勢焰又騰騰而起,邊地不時告急,靖邊的文官武將死亡無數(shù),需要銓補。朝廷下令學(xué)中的秀才。一律出來應(yīng)試。
段璞無奈,只好出來應(yīng)考。他惟恐得了功名,違了志愿,三場下來,都是草草了事。不想文章的造詣,也如棋藝與酒量一般,低的想高也高不匕去;高的想低也低不下來,殿試竟然人了三甲,等候任職。
汴京城有一位姓官的大臣,收養(yǎng)一個女兒叫紅翡,美貌無比,性子溫婉平和。她識字不多,卻從官夫人處學(xué)得刺繡絕技。 紅翡依徽宗《牡丹圖》描樣刺繡,手法精妙絕倫,堪稱極品。官大人買通張?zhí)O(jiān),獻繡品給皇上,并極言紅翡貌美?;兆诒銊恿诵?。遼軍突然兵臨城下,汴京閉城兩月,直到援兵解圍,徽宗才舒了一口氣。張?zhí)O(jiān)試探納紅翡入宮的事,他驚魂甫定,揮手道:”讓她在民問找個合適的人家吧?!?官大人得了這個回信,便把紅翡許給段璞。 成親之后,段璞看妻子善解人意,不以姿容艷冶掩其性格之端莊,喜出望外。紅翡也喜愛段璞才思敏捷,古道仙風(fēng)。二人每日作畫刺繡,自比雙鶴相戲,離世離塵,發(fā)誓永不分離。
徽宗偶然對著紅翡繡的《牡丹圖》,慨嘆一聲,向張?zhí)O(jiān)問起她的下落。張?zhí)O(jiān)講了紅翡段璞才子佳人的嫻緣,徽宗惋惜道:”如此尤物,寡人無份,卻便宜他了。”張?zhí)O(jiān)看著徽宗臉色,點了點頭。
宋朝向金交納歲幣之期到了,張?zhí)O(jiān)就指使戶部把這差事委派給段璞。
段璞與紅翡依依而別,一路風(fēng)塵,把歲幣解人鄰邦。果然像往年一樣,金人故意說錢銀虧缺,扣押使臣,盡施折磨,索逼錢財。
紅翡打聽到了段璞的情形,變賣自己珍藏的刺繡精品,典押段氏祖上的一份房產(chǎn),把錢寄到邊地。自己帶著丫頭,在土街巷口租一門面,開了繡坊,維持生計。她銘記與段璞的誓約,掛出匾額:”鶴歸繡紡”,祈盼段璞盡快回來。
段璞半年后返京入城,依照律例,徑直持節(jié)進殿復(fù)旨,正遇徽宗與大臣議定”聯(lián)金抗遼”。有大臣風(fēng)聞徽宗忌諱段璞,便上奏說段璞押運歲幣有方,可直接委派他監(jiān)押軍餉。段璞領(lǐng)旨即日登程,不敢羈留片刻貽誤戰(zhàn)機。
紅翡聽說消息,匆匆趕來,卻見旌旗已遠,煙塵漸落。怔忡半天,淚下不止。
邊關(guān)征戰(zhàn)一連幾年,終于僥幸成功,把遼人滅了。班師之日,恰好又遇著給金人納幣的日期。張?zhí)O(jiān)望著徽宗凝神牡丹繡品的臉色,奏上一本,給段璞升官加爵,讓他不必隨軍返京,就在邊境等候押歲幣的隊伍,總理向金國進貢事宜。
段璞接旨,心痛驚呼:”團圓又成一夢。”他押歲幣一入燕京,果然立即被扣下。他沉下心來,在金國燕地熬受日子。金人見在他身上已逼不出錢財,就把他當(dāng)個閑人軟禁著。清靜無事的日子,段璞技癢起來,一心一意,做起活畫。他裱出來的活畫,不僅在暗處能看到熒光閃閃的菩薩、財神,隨著光線的強弱,那些元寶、錢幣會變幻出紛紛墜落的動感效果。
八年過去了,段璞顛沛流離,思念紅翡,已是灰發(fā)蒼顏。聽說徽、欽二帝被擄至燕京,急急前往拜見故君。徽宗問起姓名,才知道眼前這位便是段璞,心中懊悔不已:八年來,從未見過紅翡、段璞之面,竟聽任臣下作為,使二人生生隔離。當(dāng)年自己就是納了紅翡人宮,現(xiàn)在也一樣送入金人之口了。江山不在,小兒女恩怨何存呢? 段璞請求徽宗準他辭職為民,徽宗當(dāng)即應(yīng)允。金人此時已視中原為囊中之物,為籠絡(luò)人心,放還那些扣押的使臣。
段璞回到汴梁。故居物也不是,人亦全非。忽見土街巷口有一處舊屋門臉潔凈,上懸匾額”鶴歸繡坊”。鶴歸、鶴歸,段璞在心中品味,一去八年,仿佛再世為人。
門里一女子對戶而繡,容顏清麗,素衣青裙。仔細分辨,果然是紅翡。
“段……”紅翡向外打量了許久,終于從灰發(fā)蒼顏里認出段璞,出門相迎,一問再問:”不是夢吧?不是夢吧?”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