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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俯視螞蟻

        2010-04-29 00:00:00趙大海
        散文詩 2010年5期

        俯視螞蟻

        在草的根部睡眠、擁抱、哭泣、喘息、修養(yǎng)。一旦來到地面,就只有干干凈凈地奔跑。

        兩根觸須、六條細(xì)長的腿腳和一個大比例的肚子,身子始終在和大地平行。

        它們始終面朝大地,背朝天。

        幾只連在一起,一條細(xì)小的、漆黑的繩子在和大地摩擦,在和草根、石粒摩擦,時而被風(fēng)雨咬斷,馬上又迅速合攏。一只、兩只、三只……

        保持本質(zhì)的黑、塵土一樣的黑、煤一樣的黑,在黑中長出觸角、長出腿腳和肚子。

        把花草樹木、風(fēng)雨雷電向前推動。

        不是螞蟻在動,是大地在動!

        一粒塵土在跑,有多少塵土就有多少螞蟻。

        塵土一奔跑就是螞蟻,螞蟻一靜止就是塵土!塵土有了生命。有了痛。

        這靈動、具體的大地和塵土!所有螞蟻的移動就是似一個大地板塊的移動,我們俯視螞蟻實際就是在俯視大地。

        敬畏螞蟻,敬畏這些塵土的前世和今生!

        把一只螞蟻放大一萬倍

        沒有任何收獲,今天,在出租屋里,我團團亂轉(zhuǎn)。

        如果把今晚放大一萬倍。那么,整個城市就會看見一只巨大的肚子撐破一片低矮的棚戶區(qū)。黑色的大袋子。蛇皮的、牛皮的,在高樓大廈間空蕩蕩低垂。

        月亮抓在手里。不過是一小塊涼餅,云朵不過是我揩過脊梁和額頭的手帕。

        我的喘息就是一陣陣旋風(fēng),我的淚水是一場雨,我的悲傷是一座碑,豎在霓虹歌舞、肉山酒海的面前。

        但事實是,我們每天都在努力將自己的饑餓、思念、淚水和喘息縮小一萬倍,往肚子里咽。不讓星星看見,不讓月亮看見!

        在異鄉(xiāng)的夜晚,把自己打造成一只堅硬的螞蟻!

        傷心的螞蟻

        一粒螞蟻蹲在路邊一動不動一天空突然間塌了下來。

        會遇見什么樣的事情呢?他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甚至妻兒老小,為了一小口食物到處奔跑。一粒米砸下來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肯定遇見了很大很大的事情!

        一粒螞蟻蹲在比自己還小,但比天空還大的悲哀里,抱住黑漆漆的腦袋不說話。

        螞蟻戀愛

        墻根的草叢里兩個小蟲抱在一起幸福翻滾,我激動不已。

        大地上我們看不到的偉大的愛太多了。一個黑妹子悄悄鉆入我的詩歌。

        兩個發(fā)育豐滿的身子抱在一起。啊!我們是天下最幸福的螞蟻,在宿舍和星期天的縫隙肆意翻滾。脖子上沒有金項鏈、銀項鏈,手、脖子上沒有玉器和手表,怎么滾都不硌身子。

        看啊!奔跑途中有更多的黑小的身子在相互觸碰、彼此激勵,兄弟姐妹們紛紛開始戀愛。滿臉富足。

        大地深處開始涌動著一支龐大的戀愛大軍,這顫動在最低處的幸福!

        作為一粒螞蟻

        過多的時候我只顧低頭,匆匆搬運一小口微不足道的糧食和愛情。我是個很物質(zhì)的家伙,在花草的縫隙里迎接那些陽光、雨水和溫暖。

        偶爾也會安靜下來,簡單的一個節(jié)氣便會令我激動不已!懷抱一顆小小的心臟,我想大聲歌唱、舞蹈。奔跑的欲望特別強烈。

        感謝生活。一場雨、一小片陽光和安寧,足以滋潤我整個的生命,我的一生!

        我的表達(dá)多么微弱,果實下面,草根深處,一滴雨水中央。一只螞蟻因為你而團團亂轉(zhuǎn),像一滴激動的墨水。

        一滴墨水到底能寫出多少燃燒的詞匯,就這樣在植物的根部抖動著……

        我們的弟弟

        黑而瘦小,比誰起得都早,吃飯時就悶著頭,始終為一小口糧食疲于奔命!

        這是俺的弟弟,也是你的弟弟。更是我們的弟弟,人堆里一眼就會被認(rèn)出來。

        我有一個弟弟,我有三個弟弟。我的村莊里還有上百個弟弟。急匆匆洗凈褲腳,繼續(xù)向城里趕的,還有上千個弟弟。

        娘胎里逐漸長大的,還有上萬個弟弟。

        伺候完莊稼就來城里打零工,人前總是低眉俯首,花紅柳綠的人群里,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

        膠鞋在大商場的地板上打滑,工地上一個勁兒吼著辣妹子,黑而瘦小,但是力氣最大。

        這是一只跑進城里的螞蟻,這是一只出來覓食的螞蟻。這是你的弟弟,也是我們的弟弟。

        愛吹牛的螞蟻

        住集體宿舍。幽深的洞穴深處彼此聞臭腳丫子味,袒露肚皮和最下流抑或最大膽的想法。(比如,想把第五車間的那個漂亮妹攔下朗誦一首愛情詩,再比如把克扣工資的老板暴打一頓。)說幾句,就狠狠地嚼一口咸菜灌上一口酒,隨后,統(tǒng)統(tǒng)向木板床上一倒,鼾聲隆隆地滾過來。就什么都忘了。

        第二天一早,還要乖乖地按點起床,向陽光奔跑、上班。在機器中間小心翼翼。

        奔跑的螞蟻

        在工業(yè)區(qū)、保稅區(qū)、郊區(qū),從一個工廠到另一個,從一條流水線到另一條。從一把鉗子到另一把,從一顆螺絲釘?shù)搅硪活w。

        背負(fù)著天空和大地。這白云的故鄉(xiāng)、搖晃的鳥巢。向前奔跑。

        這個時代需要速度和耐力!生活的風(fēng)雨在身后呼嘯。必須奔跑,就像雪片在風(fēng)中閃亮,就像火車在黑夜里閃亮。必須奔跑,這個世界美好的事物流失的速度越來越快。

        身體里的骨頭在奔跑中閃亮、堅硬,身體里的鐵在閃亮。這奔跑的一粒鋼鐵!

        必須奔跑,汗水自骨縫里向外奔跑。血液在血管里九曲十八彎。這廣闊的大地和生活。在奔跑中抵達(dá)和出發(fā)!心臟,這青春的強力泵,日夜不停。轟然作響。

        是的,這群大地深處的螞蟻一直在奔跑。

        即便躺下,血液還在奔跑,喘息還在奔跑,夢還在奔跑!

        途中

        他們推著垃圾車,大院里,男人的手臂擎著一個瓷娃娃,女的翹腳在奪。笑出一口白牙,把我的眼晃出一些淚水。

        我站在二樓,久久地盯著這低微的快樂。

        他們現(xiàn)在被垃圾掩埋了半個身子,即便出來,半個身子也是黑的,就像半個螞蟻。

        他們走向另一堆垃圾。

        他們僅僅是半個螞蟻,但是,在夜晚合起來就是一整個。

        一只老螞蟻

        螞蟻的尸體,大比例的肚子,現(xiàn)在就躺在我的桌子上。放大鏡下,我看到那么多根繩子,細(xì)密、冗長。

        牢牢纏繞在那只松松垮垮的大肚子上,他一輩子也沒解開。

        我脫離了螞蟻的行列

        我不用在大街小巷和草根奔波了,而在空調(diào)屋子里敲電腦。在這座城市里混了七、八年。我的領(lǐng)子、臉蛋和身體逐漸白了。

        可是,在我的腳下還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在酷暑里跑。像鄉(xiāng)村褲腳濺出的一小塊泥巴,像一粒粒臟的汗水繞過我。

        我常常蹲下身來看他們。他們只知道奔跑,不浪費一秒。他們懷揣的夢想。在奔跑中閃亮。

        我知道,其中有一只螞蟻是我的過去。而我,則是他們的將來。

        秋天的一個下午

        秋天是從街邊那個號子里給吹出來的,和海風(fēng)一道打過來。我們的螞蟻小黑,多么小,多么黑啊!一枚梧桐的葉子就把他蓋住了。

        在報紙招聘版上,他跑啊跑!街邊喘息著更多的伙伴,共同的目光和膚色。

        整整一個下午,一個大型超市門口的凳子上,我都在盯著小黑。他一直在奔跑,懷揣簡歷,看遍了報攤上所有的報紙。

        黃昏緩緩壓過來了。今夜,除了一個饅頭和月光,他一定會咀嚼出更多的東西了。

        一只螞蟻停了下來

        一只螞蟻停了下來,意味著要被罰款、扣工資、甚至被辭退。但事實上,就是有一粒螞蟻停了下來,

        大路邊,一個正常的下午,一只螞蟻突然靜止,調(diào)轉(zhuǎn)身子。

        身邊的兄弟姐妹一閃而過,一只螞蟻撣了撣自己腿腳上的靜電和風(fēng)塵,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觸須,把肚子向地面貼近了幾微米。

        一粒螞蟻停下來。經(jīng)過了多少個趔趄?一只螞蟻在眾多的螞蟻隊伍中間,停了下來。一只螞蟻停在草地,欣賞一只斑斕的蝴蝶,就像讀一首詩。一只螞蟻停了下來,螞蟻的隊伍一陣慌亂。一只螞蟻停了下來,就像一個句號,一口咬斷了一個長長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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