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麥苗開始萌動,返青。
母親,坐在麥苗地里,拔除雜草。
神情專注,雙手并用,從晨到昏。
她從年輕的時候嫁給我們的父親。
她就坐在麥苗地里,一呆就數(shù)十載春風。白了發(fā),皺了面,枯燥了生動的笑容。
我是母親的一粒麥子。從小就被母親養(yǎng)育。拔除雜草。
在三月長高,在四月拔節(jié),在五月成熟。夢想如一把銀色的鐮刀,在金色的麥子地收獲,
麥子熟了。一季一季,一年一年。
我們大了。弟弟、妹妹都已成家。
母親老了。但當春風騷動時,她還會坐在自己的麥子地。
麥子,麥子。我們賴以活命的口糧。
母親,我們永遠的安慰與精神支撐。
即使被風刮得再遠,母親,我永遠都是你守護的一粒麥子。
麥子,麥子。我們都是母親的麥子:麥子,麥子。我們都是母親的孩子。
毋親的河流
母親傍著一條河。母親就是一條河。
我在母親的河流滋長,從一月到十月。
那一年,母親門前河水泛濫。
那一年。母親圣潔的疼痛血流成河。在母親鮮紅的河流里,我、弟弟、妹妹,如魚兒銜著首尾,一一躍上了岸。我們被分娩。被賦予了生命。
后來我才知道,當母親賦予了我們生命的同時,也就賦予了我們責任。
我們是母親喂養(yǎng)的莊稼:一株小麥。一棵玉米?;蛞幻绱蠖?。
母親是一條河,她庇護著我們。用她的柔情滋潤著我們。我們都是母親喂養(yǎng)大的好孩子。
母親是一條大河:寬闊、清澈、明亮。
那瀲滟的波光是母親的柔情:那歡樂的浪花是母親的叮囑;那綿綿的水流是母親的慈愛。
我們的心,一生都在母親的河流暢游……
母親的方頭巾
一帕頭巾。在記憶深處如蝶翩翩。
那是留在我心頭最鮮活的母親影像。
兒時,母親頭頂一帕方頭巾去參加幾個村子的大會戰(zhàn)。遮風遮雪,也擋住隆冬的寒。
春天,母親的頭巾圍在脖子上,就如紅領巾那樣鮮艷。哦。那蛋青色的頭貼,把母親紅紅的臉蛋襯托得分外好看。
年輕的母親,在少年的我眼中,是村里最漂亮的母親。母親下地時??傄魃纤姆筋^巾。
春秋遮風,冬天擋寒。
只有在夏天,母親才會換上金色的草帽。
去田園收割糧食。去集市為我們扯來布料,夜里踩著縫紉機為我們每人縫一件新襯衣,
印象中,母親一生只用過兩種顏色的方頭巾。一方蛋青,一方血青。
兩方頭巾,一樣質(zhì)樸。一方雅靜,一方厚重。
母親,質(zhì)樸的母親。
生命素樸得就同她一生用過的方頭巾!
母親的炊煙
喜歡母親烙的玉米面大餅,那焦黃的顏色。比黃金還要貴重:喜歡母親烙餅的樣子,那灶火映得她的面孔越發(fā)美麗:喜歡母親烙餅的日子,那時節(jié)小蔥的香味。會與炊煙一同繚繞。
帶著小蔥香的炊煙,是母親的炊煙。
炊煙,繚繞過母親的青春歲月,一年又一年,炊煙是母親生命中最緊密的旅伴。
母親的炊煙,裹著五谷的香,讓我們一生都幸福、都溫暖。
母親的炊煙,與生活纏綿了一生。
母親的炊煙,與命運糾結了一生。
母親的炊煙。與幸福攜手了一生。
母親的炊煙。是含辛茹苦中點燃的信念。
母親老了。母親的炊煙,仍在暮色中冉冉。母親的炊煙,成為我記憶里最惆悵的思念……
母親的村莊
母親的村莊,在名叫中集的一個小地方。
洛河從門東邊流過——普照寺的雪松,站在院邊就可以望見它們的挺拔。還有南山的春雨、秋霧,還有一場場冬雪在春天悄然融化。
母親的村莊,在名叫徽縣的一個小地方。
這里曾生長水稻,還有一方荷花池塘,在十里外的小鎮(zhèn)上。那里叫泥陽,是母親一生去得最多,最喜歡的一個地方。
母親的母親就居住在小鎮(zhèn)上……母親的愛人就在小鎮(zhèn)邊上的工場養(yǎng)蠶采桑。
母親的村莊,在名叫隴南的一個小地方。
這里山清水秀。這里一馬平川。這里四季分明。這里土地肥沃。
這里的人們,一生的夢想都系在土地上。
母親去過小鎮(zhèn)很多次。
母親跟著父親也去過幾趟縣城。母親只到過一次省城,是為了治療積年的胃痛。
母親的一生,將在名叫中集的村莊上度過黃昏。
母親的村莊,那就是我的村莊。
小河靜靜,瓦房寂寂,花樹爛漫:一個日思夜想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