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革

她來的時候還不到9點,一邊熟門熟路地開機上網,一邊跟我說,我要不要干脆花點錢找個專門代拍的?37碼的就一雙,你不知道,她家很多老顧客都有搶拍器,還有的用外掛,饒是你家的網速,我怕也搶不著啊!

昨晚,她長期蹲守的那家網店掛出了上新預覽,她對那雙尖頭半靴長草得不行,怕她家網速慢錯過了,說好今天來我家。

11點才開拍,你也太性急了吧。我只好趕緊起床,扭頭看了一眼那鞋的長相,果然,跟她前一段買的另一雙十分類似,而這一雙更貴。面對我不解的眼神,她不屑地說,你看清楚了,這雙是樽跟,那雙是方跟,尤其重要的,這雙的側面有塊亮皮裝飾,跟我那條裙子是絕配。

我確實看不出那兩雙鞋有多明顯的區(qū)別,我更不理解,為了兩周后的舊情人相見,這么離譜地置辦行頭,有必要嗎?

張愛玲說,沒有一場愛情不千瘡百孔。而她和他,完整地詮釋了這一論斷。

說起來,我也是有責任的,因為沒有我,她也不會認識他。

他是我實習那會兒的指導老師,一位年長我們不少的離婚男人。如果我知道聰慧明麗的她,居然會與這樣一個處處留情的老浪子一見鐘情,我絕不會帶她參加單位的聚會。

她放棄了自己熱愛的銷售改做內勤,只因為他說過,女人做銷售,還不就是招蜂引蝶、出賣色相?

她容忍他一次次出軌,并拿從他那兒學來的爛借口搪塞我,什么男人的逢場作戲其實也很痛苦,什么她還是不能讓他對婚姻再度恢復信心,諸如此類。

某天,她居然在MSN上問我,剛做了節(jié)育手術的黑貝如何護理?要知道,她從來都不喜歡任何動物,尤其怕大狗。在我的追問下,她才招認,他最愛的就是猛犬,好不容易剛得來一只。

在她的博客里,我看到她寫他出差時每天算著時間給她電話,會說一些情話。比如,現在要開會了,可我想著你,待會兒說錯話怎么辦?該不該罰你?比如,巴黎正在下雨,我的思念跟雨一樣細密悠長。又比如,我正陪客戶喝酒呢,想你了,跑出來給你打電話,我這兒一抬頭就能看得到一輪明月,你那兒也有嗎?……

這些濕漉漉的情話,是我未曾聽過的。我在她的字跡、他的言語里發(fā)呆,終于理解,從來都崇尚獨立自強、很有些男孩兒氣的她,居然會違背自己的好惡做出如此大的改變。

也許分離時的甜蜜,終究敵不過相聚時的分歧,吵架、冷戰(zhàn)、和好,再爭執(zhí)、分手、復合,直到有一天,她半夜跑來,抱著我,連話都說不出來,到天亮了那眼淚也沒斷過。等到下午,她睡醒了,跟我說,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徹底分手,就因為初戀男友出差過來跟她吃了頓飯,他居然跟她動手。男人的猜忌和兇暴令她恐懼不已,連夜逃跑。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她的手機響了。

她正靠著我,我聽得分外清晰。電話那頭,他溫言挽留了幾句,聽她沒反應,開始威脅。刺啦刺啦,一陣陣布帛撕裂的聲音傳來,伴著他的發(fā)狠:這是你的那件襯衣,深藍立領薄紗的,這次是你的裙子,紫色雪紡那條,還有你的真絲短褲……你不答應回來,我就一件件把它們撕碎。

我奪過電話,掛斷關機。

等她稍稍平靜,我說,這個世界上所謂的愛情,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每個人心里都有各種各樣的感情,各種各樣的理由,當然也有各種各樣的表達方式。不過你要知道,愛不應該計較付出與回報,但愛,不能沒有底線。

衣服之于女人,不只是裝扮的效果、搭配的心思,甚至也不只是體現審美的品位以及維護的尊嚴。跟朋友閑逛時偶然發(fā)現的別致絲巾,為搭配某條裙子千辛萬苦找到的高跟鞋,這身特意購置的職業(yè)套裝果然讓那次談判旗開得勝,同學聚會時穿的連衣裙得意地吸引了多少妒恨交加的眼光……女人鐘愛的那些衣服,更多地收錄了記憶和感情。

這樣的傷害自然不可能原諒,她和他終于徹底分手。

這些年過去了,她也有了自己的幸福生活。沒想到偶然聽說了他的現狀,她開始有點不安分。

很多時候,浪子的改變,不是因為某一個人,而是他想改變的時候,那個人正好出現了。我提醒她,想要看看是怎樣一個女人讓他甘心做起了專一的居家好男人,不僅可笑,而且愚蠢。她卻不聽,七彎八拐地安排了一個聚會,而且早早就開始預備驚艷登場。

強行將電腦關機,我把她摁在門廳的沙發(fā)上,對她說:

著名制鞋大師Christian Louboutin曾表示,一個愛美的女孩至少應該擁有七雙鞋子,就像七宗罪:一雙找樂子,一雙來調情,一雙工作時穿,一雙度假用,一雙用于春宵時刻,一雙從未穿過的和一雙你不喜歡的。

我記得你上次買的那雙就穿過一次,還抱怨說上腳的效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何況你根本不喜歡樽跟。算了吧,這絕對會又是你不喜歡的一雙。遞給她一個環(huán)保布袋,我拉起她,跟我去趟超市,我剛學了道拿手好菜,你今天中午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