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夢瑤

在采訪任志剛之前，我聽到不少看過他節(jié)目的人說：任志剛的表演蘊含著飽滿的力度和極大的熱情，技巧爐火純青，感情質樸到位。我并未看過他的演出，但心想著，對于軍隊業(yè)余文化演出隊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演員，這樣的評價難免有夸張之嫌。然而，短短幾個小時的對談，卻使我完全改變了之前的想法。

即將結束在解放軍藝術學院為期一個月的短訓，回到原單位那個邊防小島，任志剛的神情中洋溢著一股子興奮勁兒。我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張憨態(tài)可掬而頗具喜感的面孔：略帶嬰兒肥的臉頰，眉毛漆黑短粗，眼睛炯炯有神，臉上始終滿含著天真的笑意。當他向我講述小島上的故事的時候，語調格外輕快，表情生動而豐富，內心的光芒一點點滲透出來。我漸漸地沉浸在一種莫名的感動之中，并對他由衷地生出幾分敬意。我恍然意識到，在任志剛的身上有一種強大的魅力氣場，他的真誠、溫暖和善意輻射著周邊的人。雖然沒有機會看到他的演出，卻料定很精彩，因為任志剛讓我看到了，一個人竟然可以對生活那么感興趣，對演戲那么癡迷，對戰(zhàn)士們那么有熱情。

基層連隊的舞臺沒有重復的機會

說起他所在的邊防小島，任志剛的臉上總是抑制不住驕傲和歡喜，這表情使我對那座小島產生了格外的好奇。任志剛向我描述道：“我們的小島是一座四面環(huán)海的孤島，距離陸地坐快船也要3個多小時的航程，足足有18.5平方公里。島上空氣清新，彌漫著淡淡的香咸味，使人無比放松。風景特別優(yōu)美，沙灘上滿是各色奇異的海星和貝殼，像是天上的繁星掉落在人間一樣，常常可以看見成群結隊的海鷗在海灘上漫步，悠然自得，憨態(tài)可掬。小島上環(huán)境清雅而靜謐，機動車不多，簡直像是一片世外桃源。那兒可是環(huán)海最前哨，駐軍就有陸、海、空、武警各大軍兵種，相當有規(guī)模?！蔽也浑y想象那是怎樣一座有著童話般神秘而美麗的小島，但是如果了解常年駐守在島上的戰(zhàn)士們每日單調乏味而閉塞的生活，恐怕誰都會對這座小島產生敬而遠之的念頭。任志剛動情地告訴我，在小島上駐守海防的戰(zhàn)士們難免情緒低落，脾氣暴躁，平時的訓練已經很枯燥了，受到環(huán)境條件的限制，閑暇不可能有更多有趣的娛樂活動，戰(zhàn)士們只能眼巴巴面朝著無邊無際的大海，除了看海還是看海。

大概因為在任志剛的心里總是懷有一種對戰(zhàn)士們無限體恤的情感，雖然身為機關里的一名文化干事，他卻樂于常年駐在島上的文化俱樂部，并且把自己的無限熱情都投入在了文化演出活動中。然而島上演出隊條件簡陋，規(guī)模和經費有限，人員更是極缺，任志剛幾乎一個人包攬了與演出活動相關的所有工作，從節(jié)目的策劃、編創(chuàng)、導演到最后的演出，他可謂集各種角色于一身，每一次他都忙得昏天黑地卻又不亦樂乎。最緊急的一次演出，他只用了3個小時就搞出一臺晚會來，而這些年來最讓他得意的，是在一個小機場慰問閱兵戰(zhàn)友們的演出，他獨自一個人一口氣演了半個多小時，從唱歌、跳舞到說相聲、演小品都受到了戰(zhàn)友們的熱烈歡迎，直到最后嗓子幾乎說不出話來，他才充滿歉意地不得不停下來?！霸诨鶎硬筷犂?，我們撂下耙子就是掃帚，什么都得干，干就要干好，所以難免辛苦，但也特別過癮?！敝v起在島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演出，任志剛禁不住眉飛色舞起來，眼睛里散發(fā)出熱忱而執(zhí)著的光芒，說到激情處還不住地動手比劃。

我好奇地追問他道：“島上的日子那么辛苦，你從哪里來的這股子勁兒？為什么你總是有那么多的激情？”任志剛認真地向我講起了他初上小島時，深深觸動他內心的一幕。那時，他第一次來到島上進行慰問演出，第一站來到了島上的一個農副業(yè)生產基地，雖然這里只有9名小戰(zhàn)士，卻養(yǎng)了雞、鴨、鵝、牛、羊、豬等許許多多的動物，還有10個蔬菜大棚，在外面還開墾了很多塊兒田地，整個小農場相當具有規(guī)模。當晚的演出很順利，任志剛和其他兩個戰(zhàn)友們想盡辦法逗樂耍寶，一個節(jié)目下來這邊還在大口喘著粗氣，那邊深吸口氣換個話筒又上了舞臺，然而最出乎任志剛意料的是，看演出的幾個小戰(zhàn)士完全沒有顯示出絲毫的興奮。說到這時任志剛的情緒忽然低落下來，眼睛里飄出一絲隱忍的難過：“他們的目光是呆滯的，一直面無表情，很規(guī)矩地坐著，鼓掌也是機械化的。我想，他們平日里是多么的辛苦疲憊，多么的壓抑憋屈?。∧昙o輕輕卻把自己封閉起來，不愿意與人交流，不愿意與外界互動，他們的心里背負著太多復雜的想法，我們的演出竟然根本不足以使他們感到放松和快樂！這讓我太震驚了！”正是這次的慰問演出使得任志剛決心留在島上，盡最大的力量給戰(zhàn)士們帶去歡樂。后來，每當有演出的時候，他都會想起農副業(yè)基地的那幾個小戰(zhàn)士，便把他們接到島上的小禮堂來看節(jié)目，為他們營造一個輕松的環(huán)境。

每年的老兵退伍晚會是任志剛最重視的演出之一，他總是希望能夠為戰(zhàn)友們的軍旅生涯留下最后美好的一筆回憶。三年前的一次老兵退伍晚會使任志剛格外記憶猶新。在島上的業(yè)余演出隊里曾經有三對雙胞胎，在最后一對雙胞胎退伍的晚會上，任志剛以他們的真實故事編排了一個小品并和哥倆同臺演出。那時，這對雙胞胎的母親剛剛做完開顱手術，而父親又不幸罹患癌癥，家里所有的負擔一下子都壓給了年輕的哥倆，哥倆不得不告別生活多年的小島，離開火熱的軍隊和可愛的戰(zhàn)友們。機關大隊了解情況后，提出在退伍之前為他們捐款。此時，任志剛的心情格外沉重，雙胞胎兄弟跟著他整整五年了，在演出隊里他們可是活躍分子，吹拉彈唱十八般武藝幾乎樣樣精通，他們曾多次合作慰問演出，足跡踏遍了幾乎環(huán)海附近的各個島嶼，給戰(zhàn)友們帶去了無限的歡樂。面對突如其來的分離，任志剛即將失去一對才華橫溢的搭檔，更是一對多年“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他再也忍不住淚水，在舞臺上演著演著竟然抱著哥倆哭得說不出話來……任志剛的臉上閃過一絲憂傷，淡淡地對我說：“其實，每年歡送老兵的晚會，都是我最害怕面對的，太多回憶涌上心頭，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晚會結束后常常已經深夜了，我們要趕著凌晨3點的船下島去送戰(zhàn)友們，然而這一分別，許多人恐怕一輩子都很難再見了?！边@時，我忽然一下子理解了他對我說起過的 “基層連隊的舞臺沒有重復的機會”，在這最樸實的舞臺上，快樂與感動，歡笑和淚水，一切都會被永遠地定格在大家的內心深處。

一場文藝演出最少頂?shù)蒙? 0堂政治課

讓戰(zhàn)士們開心是任志剛最大的心愿

說到在解放軍藝術學院的集訓學習，任志剛覺得自己收獲頗豐。長期在基層排練演出的他，迫切希望接受新的刺激，吸收新的養(yǎng)料。而在短暫的一個多月里，他有機會充分地向藝術界的名師大家求教，盡情地與各單位同行交流探討，打開了更寬的思路。讓任志剛最感慨的是和其他學員共同排演小品《胃口問題》這個作品，劉文虎教授在布置題目的時候給他們丟下一個包袱——“連長總在開飯之前訓大伙”，讓大家順著這個包袱往下編排。只不過是一句話的小包袱，劉教授從表演的感覺到理論技巧，細致入微地對他們進行引導，給予他們深刻的啟發(fā)。任志剛認真地體悟著教授說的每一句話，熱情地和其他學員商討編排思路，一絲不茍地尋找表演感覺。對于此次來北京學習的目的，任志剛心里非常明確：第一，要盡可能全面而具體地學習表演理論知識，回去更好地輔導業(yè)余演出隊的演員；第二，要更新多年來自己形成的一套編創(chuàng)理念，回去為戰(zhàn)士們編排更多好作品。雖然身在北京，他卻無時無刻不牽掛著小島上的戰(zhàn)友們，就是這兩個最樸實的想法，帶給任志剛無限的學習動力。

任志剛總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走進戰(zhàn)士們的心里，他沒事的時候喜歡和戰(zhàn)友們聊天，了解他們的生活態(tài)度，家里發(fā)生的事情，兄弟之間的情誼，即使身在北京學習，也依然與島上的戰(zhàn)友們保持電話聯(lián)絡，和往常一樣交談聊天。他要把戰(zhàn)友們的一切變成舞臺上的藝術，這并不是一種機械地轉化，而是情感的分享與共鳴。我想，這是任志剛的節(jié)目受到戰(zhàn)友們熱烈歡迎的秘密，是他的高妙之處，也是最難能可貴之處。而在軍藝的 “學習鍍金”，使他有了更深厚的理論基礎，更高的藝術眼光，更廣闊的眼界視野，可以更加大膽地去實踐他的排練演出，用他的節(jié)目感動戰(zhàn)友們。任志剛給我講了一個小故事：曾經有新兵連的小戰(zhàn)士問任志剛說：“班長，你說為什么每天都要把被子疊成豆腐塊兒呢？而且內務時刻要保持，不能坐不能碰！”任志剛告訴他：“為什么要疊被子？那是要把我們凌亂的思緒疊成一個方方正正的人生！這是一個軍人的養(yǎng)成，更是一個軍人的氣質！”后來，有感于這個小戰(zhàn)士的迷惑，任志剛創(chuàng)作了一個和疊被子有關的小品，受到了戰(zhàn)士們熱烈的歡迎。任志剛對我說道：“在我們基層，一場文藝演出最少頂?shù)蒙?0堂政治課。戰(zhàn)士們大多是年輕人，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地聽講，時間久了肯定沒有什么新鮮感，可是我們演出就大不一樣了，節(jié)目形式多樣，氣氛輕松熱鬧，特別符合年輕人的心理需求。關鍵是我們說兵想聽的話，站在他們的角度看待問題，在歡笑聲中使戰(zhàn)士們面臨的許多困惑都解決了?！?/p>

在短暫的幾個小時的交談中，我似乎一步步地理解了他內心的想法，那是一些聽起來很偉大，卻非常樸實而具體的想法，我想，這是他心底最私密也是最真實的東西。作為一個小島上業(yè)余演出隊的文藝骨干，任志剛不像大明星們頭頂著耀眼的光環(huán)，走到哪里都受到崇拜的追捧，他的觀眾并不多，但是每個人都特別需要他。也許，正如任志剛自己所說：“其實很多時候都是我被戰(zhàn)士們打動了，看到他們臉上那么純粹的快樂，覺得非常不容易。戰(zhàn)士們離開家來到小島上當兵，吃了很多苦，也受了很多累，這個特殊的環(huán)境又常常使他們心里憋屈，想讓戰(zhàn)士們哭太容易了，煽情的一句話就夠了，但是想讓他們笑真的太難了！我多么想讓他們發(fā)自內心地笑出來！就這一個念頭，卻讓我著了迷一樣！”從舞臺上到舞臺下，任志剛和他的觀眾們有著最親密的距離，那是心貼著心的距離，那是灌注著愛的距離，無限美好，單純而熱烈。

在軍藝學習的一個月時間飛快過去，任志剛又將重返他那座美麗的小島，回到島上那些可愛的戰(zhàn)友們身邊，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新節(jié)目呈現(xiàn)給戰(zhàn)友們，而戰(zhàn)友們也必定正等待著他帶回去更多的新鮮事兒和歡樂。月色之下，碧波之上，在幽幽海天之間，傳來了水兵們燦爛的歡聲笑語，這是一幅多么美好曼妙的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