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漢光

如今，很多城里人渴望返璞歸真，在閑暇之余開始嘗試種菜。父親瞅準商機，在街邊擺了個攤，專賣各種蔬菜種子，生意還不錯。我也常常去父親的攤上幫忙。

這天是周末，我和父親剛把攤擺好，就有位農(nóng)民大叔來買蘿卜籽。我見攤板下面有半袋蘿卜籽，就拿出來，準備賣給農(nóng)民大叔，父親卻碰碰我，輕聲說：“賣攤板上面的?！?/p>

農(nóng)民大叔走后，我不解地問：“爸，為什么不能賣攤板下面的?”父親掩著嘴，悄悄地告訴我：“下面那半袋蘿卜籽是去年賣剩下的，不一定能發(fā)芽?！?/p>

過了一會兒，走過來一位戴眼鏡的先生，還拉著個小女孩，也來買蘿卜籽，父親卻不假思索地把陳年蘿卜籽賣給了他。眼鏡先生一走，我納悶地問父親為什么這樣做，難道隔了幾分鐘，陳年蘿卜籽就能發(fā)芽了?

父親意味深長地說：“農(nóng)民種蘿卜是為了過日子，不能害他們；干部種蘿卜也就圖個好玩，發(fā)不發(fā)芽都無所謂。”

轉(zhuǎn)眼又到了雙休日，我依舊去幫父親賣菜種。那位眼鏡先生又帶著小女孩來了，他皺著眉問：“師傅啊，上周我在你這里買了蘿卜籽，可回去種了一個星期都不見發(fā)芽，挖開泥一看，有些蘿卜籽都霉爛了，這是怎么回事啊?”

我一聽，心想這肯定是陳年蘿卜籽在作怪，可父親卻仔細詢問眼鏡先生是怎么種蘿卜的，然后斷定是水澆得太多了。眼鏡先生聽完點點頭，絲毫沒有懷疑蘿卜籽有問題，還當場叮囑小女孩：“婷婷，記住了，以后不能天天給蘿卜澆水。”說完，還要再買些蘿卜籽，可父親仍然把不能發(fā)芽的陳年種子賣給了他。

又過了一個星期，父親生病了，我只好一個人去擺攤。剛擺好菜種，就見眼鏡先生又帶著女兒過來了。我突然覺得怪不好意思的，決定這回一定要把最好的菜種賣給他們。

我親熱地跟他們打了聲招呼，誰知，眼鏡先生一聲不吭，目不斜視地從攤邊走了過去，小女孩扭頭罵了一句：“騙子?！?/p>

我臉上熱辣辣的，心里很難受。傍晚回到家，我不顧父親的反對，把所有賣剩的陳年菜種都扔掉了。

就在第二天，我得知了一個天大的喜訊：縣里要公開招聘一批公務員。我讀過大學，各方面符合報考條件。我當即報了名，并抓緊時間復習功課。工夫不負有心人，我在筆試中順利過關，如果再闖過面試關，就能成為夢寐以求的國家干部了。

怎樣才能闖過面試關呢?我騎車走路都在琢磨這事兒，結果一不留神被汽車撞了一下。我只受了點皮外傷，坐在后面的女兒卻傷到了脊椎。

女兒這個傷，要花的醫(yī)藥費可不是一點點，這讓我更想謀到這份好工作，可面試的不確定性太大了，主考官一張嘴就能決定我的命運。許多人在面試前都會找主考官疏通關節(jié)，我也決定去走一走。

我打聽到，負責面試的主考官是人事局的一位副局長，姓張。打聽清楚張副局長的住處后，我就登門拜訪。剛進門，我就驚呆了，張副局長正是那位買陳年蘿卜籽的眼鏡先生，真是冤家路窄。

張副局長問我有什么事，我嚇得話都說不順溜了：“我……我是參加公務員考試的，筆試第五名，請……請您面試時多多關照?！?/p>

張副局長沉下臉說：“我們先說蘿卜、籽的事吧，你們拿不發(fā)芽的種子，騙得我好苦，這筆賬怎么算?”

我嚇壞了，趕緊說：“我賠償您的損失。”張副局長說：“好啊，那就先去我的菜地看看吧?！?/p>

張家的菜地在他家的院子里，有半個客廳那么大。張副局長讓我算算，這塊地能產(chǎn)多少斤蘿卜。我想了想，實話實說：“您這塊地頂多能產(chǎn)80斤蘿卜，我賠您100斤行不行?”

張副局長搖搖頭，說：“不用那么多，賠50斤就足夠了?！?/p>

看來這位主考官是個好心人，我有了點信心，正想問他該賠蘿卜，還是賠現(xiàn)金，張副局長又說道：“50斤蘿卜是我的第一項損失?！?/p>

我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不明白除了蘿卜，還能有什么別的損失。

張副局長動情地說：“我和女兒親手種了這塊地，在上面種菜、澆水、施肥、捉蟲，看菜葉綠、菜花黃。我女兒把自己種的青菜分給左鄰右舍，鄰居們都夸她能干。我女兒還寫過一篇種菜的作文，在小學生作文比賽中得了獎呢。這塊地，給我們帶來了多少快樂啊!后來，我和女兒到你的攤子上買菜種。我們滿懷希望地把蘿卜籽種下去，精心打理，收獲的卻是失望和煩惱。你奪走了我和女兒種菜的快樂，這是第二項損失，你打算怎么賠?”

快樂可不是蘿卜，怎么賠啊?我只能真誠地道歉：“對不起，張局長，我沒想到給你們家?guī)磉@么大的損失?！?/p>

張副局長搖搖頭，接著說：“這還不是最大的損失，第三項損失才讓我揪心?！?/p>

怎么還沒完?我的心又一次懸了起來。張副局長突然問道：“蘭蘭是你的女兒吧?”

說到女兒，我一下子就控制不住自己了，眼睛都紅了。我點點頭，哽咽道：“我女兒前兩天被車撞了，現(xiàn)在還躺在醫(yī)院里。”

張副局長嘆了口氣，說：“蘭蘭和我女兒婷婷是同班同學，蘭蘭被車撞后，聽說你家為醫(yī)藥費發(fā)愁，全班同學都捐了錢，只有我女兒婷婷分文不掏。婷婷說，當初是蘭蘭介紹她去買你家的菜種的，可你們用不發(fā)芽的種子騙她，她才不捐錢給騙子呢。婷婷原來是班里最熱心助人的孩子，是你那不發(fā)芽的蘿卜籽，讓她的心變得冷漠了，這才是我們家最大的損失!”

聽完這一段，我被深深地震撼了，愣了好久才愧疚地說：“張局長，我不知道該怎么賠償你們家的損失，您干脆讓我面試不過關，算是懲罰吧。以后有機會我再考?！?/p>

張副局長卻搖搖頭，鄭重地說：“不，做人要有誠信，不能弄虛作假，我會對所有面試的人一視同仁，在每個人心里種下公平、公正的種子，你回去好好準備吧?！?/p>

我長舒了一口氣，臨出門，我忽然想到了什么，真誠地說：“張局長，等我女兒傷好了，讓她帶上新鮮的種子，來您家和婷婷一起種菜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