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 燕,劉毅青
(1.嘉興學院 黨委宣傳部,浙江 嘉興 314000;2.杭州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杭州 310036)
文藝新論
中國文學的跨文化理解
——孫康宜文學史觀念簡析
邵 燕1,劉毅青2
(1.嘉興學院 黨委宣傳部,浙江 嘉興 314000;2.杭州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杭州 310036)
孫康宜主持編寫的《劍橋中國文學史》集合了北美的中國文學史研究精英,力圖寫出新的文學史。按照孫康宜的設(shè)想,這種新的文學史是文學文化史。將文學史放置于中國文化史的大格局中來理解,突出了文學的文化意義,也彰顯了文學作為文化核心的價值。而文學文化史的讀者對象是北美的普通讀者,目的是以文學史為中介,進行跨文化的交流。
孫康宜;中國文學史;跨文化交流;跨語際書寫
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文學研究領(lǐng)域最有號召力的學術(shù)論題就是重寫文學史。這首先來自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領(lǐng)域,彼時正值改革開放初期,思想領(lǐng)域的解放使得學術(shù)界急切地要打破文革乃至60年代以來人文研究領(lǐng)域,包括文學研究領(lǐng)域里的意識形態(tài)控制,探索一種新的符合學術(shù)自身的范式。*相關(guān)研究甚多,不一一列舉,可參看:曠新年《“重寫文學史”的終結(jié)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轉(zhuǎn)型》,《南方文壇》,2003年第1期;鐘瑋《關(guān)于“重寫文學史”的歷史回顧與反思》,《欽州學院學報》,2009年第5期;周立民《重寫文學史》,《南方文壇》,2000年第5期。此一立場繼而影響到古典文學研究領(lǐng)域,復旦大學章培恒教授所主編的《中國文學史》首先開始了新的嘗試,*相關(guān)研究參見黃理彪《如何重寫文學史——訪章培恒教授》,《文史哲》,1996年第3期。其后各種文學史的重寫和研究成為古典學術(shù)界最集中討論的話題。
與此相映成趣的是,海外漢學界關(guān)于重寫文學史的呼聲遲至本世紀初才成為中國文學研究領(lǐng)域最重要的學術(shù)論題。近年在中國大陸引起極大爭議的德國漢學家顧彬剛剛撰寫完畢的《中國文學史》被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列為重點翻譯著作,而其中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已經(jīng)于2008年翻譯出版,旋即引起了極大的反響。此后,哈佛大學的中國古典文學教授宇文所安在大陸的《讀書》雜志發(fā)表了《史中有史》一文,談到了重寫中國文學史所涉及的文學史觀念。[1]他所談及的《劍橋中國文學史》的主編正是美國耶魯大學東亞文學系的教授孫康宜。
上述中國本土與海外漢學所聚焦的重寫文學史這一論題,在中國本土與海外漢學所啟發(fā)的學術(shù)動機顯然有著極大的不同。中國本土重寫文學史的沖動來自一種思想解放和學術(shù)自律的內(nèi)在機制,在重寫文學史過程中所集中的文學觀念則以文學性為中心展開??梢哉f,文學性是中國本土文學史重寫賴以顛覆傳統(tǒng)文學史研究中文學對政治意識形態(tài)依附的學術(shù)基點。而海外中國文學史的重寫則在跨文化的背景中展開,一方面他們的文學觀念深受所處的西方文學影響,另一方面,出于跨語際書寫的需要,其文學史不得不兼顧跨文化的交流。
由于海外漢學中的中國文學研究受西方文學觀念影響因素復雜,故而暫且擱置。本文將關(guān)注的是以孫康宜為代表的華裔學者,身處西方語境,從跨文化交流的需要出發(fā),如何在兼顧文學觀念的同時以文學史的跨語際寫作溝通中西文化這一課題。孫康宜基于其文學觀念組織撰寫《劍橋中國文學史》的文學史觀點集中發(fā)表于《新的文學史可能嗎》[2]一文,文中她提出了文學文化史的文學史觀念。概括而言,文學文化史體現(xiàn)了跨文化語境中文化交流的需要,使得孫康宜《劍橋中國文學史》的研究呈現(xiàn)出與中國本土不同的文學史研究視野和問題意識。以跨語際的文化交流為目的,孫康宜的文學史研究觀念呈現(xiàn)了自身的特點。
《劍橋中國文學史》提出將文學史放置于整個文化史的大格局中進行理解的觀念,突出了文學的文化意義,也彰顯了文學作為文化核心的價值,使文學作為文化核心的地位得到確認。而文化也為理解文學史提供了一個更為合理的坐標系,讓我們更能深入到文學發(fā)生的活生生場景,理解文學作為文學家和文化的心靈世界之意義。從這種意義來說,中國文學史對中國文化而言可謂是精神世界的顯現(xiàn)。
將文學作為人的精神世界之表現(xiàn),從文化角度做分析是跨文化語境里文學研究所必須承擔的文化責任。文化研究作為文學史方法其優(yōu)點就在于其凸顯了文學關(guān)注人文價值的精神取向。文化研究拓寬了對文學的理解,將文學放在了一個更為廣闊的文化空間,關(guān)注作為文化產(chǎn)品的文學的產(chǎn)生、流傳,同時更關(guān)注文學家的內(nèi)在心靈世界。孫康宜力圖避免文化研究的空泛,突出文學史作為心靈史的意義。她對關(guān)注文學創(chuàng)造的版本變化,就是希望從中讀解作家在具體創(chuàng)造中通過這些不同版本折射出的心路歷程。正如泰納強調(diào)的:“在每個民族里,必定要產(chǎn)生出一定的精神狀態(tài),反映這精神狀態(tài)的即是當代的文藝運動?!盵3]惟其對文學史從如此的理論進行思考,我們才能真正領(lǐng)悟到文學史作為心靈史的深度。
孫康宜認為,一個時代的文學風格是由極其復雜的因素構(gòu)成的,在傳統(tǒng)與個人獨創(chuàng)的互動和互補之間,文學才逐漸顯示出它的多樣化。[4](P.26)孫康宜不用未經(jīng)證實的人品定論去統(tǒng)攝對文品風格研究,而是將精密的傳記分析與作品年代分析進行對比,將文學史上風氣的漸變與個人修辭用心進行對比,以此彰顯作品的文學史價值和作者的獨創(chuàng)勇氣。比如說,陶淵明實際上曾經(jīng)在政治斗爭中立過奇功。公元404年,他參與了解救晉安帝的行動。晉亡后,他拒絕使用劉宋政權(quán)的年號(這是很嚴重的政治表態(tài));他的第一次辭職起因于對名門望族王凝之(王羲之之子)倨傲作風的不滿。王凝之死后,他立即復職。對于著名隱士們一同隱居的邀請,他予以拒絕。孫康宜利用傳統(tǒng)史料把那些不牢靠的傳統(tǒng)印象拆毀之后,欣賞于現(xiàn)代批評者把陶淵明看作“以飲酒為面具掩飾深意的人”,既承認他具有高士的情操,又贊同魯迅褒獎他在《閑情賦》中“有勇氣挖掘情愛各層面”的結(jié)論。她引導讀者“趨向更變幻莫測、更深入人意、更豐富、更實在的解讀”。[4](P.25)針對陶淵明詩歌的口語化特點,她這樣說:“他的詩歌,給人以一種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后嘗試去創(chuàng)造平易風格的印象。”[4](P.25)她在另外一本書中引用過艾略特《何謂經(jīng)典》的一句話:“經(jīng)典就是‘成熟之心靈’之表現(xiàn)”。她分析“抒情”與“表達”的藝術(shù)層次,其實就是在賞析那種抒情中的“心靈成熟”,一種對黑暗力量所持的生機勃勃的曠達抒情。[4](P.28)
孫康宜主要從詩人內(nèi)部去探索他們的探索,而不是像一般論述那樣從外部去觀照——我們通過詩人的心靈向外望,而不是從歷史社會背景來察視詩人的身影。詩人如何過濾他以前的傳統(tǒng)和他所處的現(xiàn)實,來創(chuàng)建自己的個性和形象,并為后代立下榜樣;或詩人如何被他以前的傳統(tǒng)和他所處的現(xiàn)實所束縛,但一有機會(例如被貶、被迫脫離原來的環(huán)境和氛圍)就自由地表達他那些被禁錮的才能;他們?nèi)绾螌?、掙扎、突破,他們?nèi)绾螡u漸打開眼界,為他們自己和后輩建立不同層次的視野——這些方面的論述,都很容易引起我輩詩人的深思。孫康宜還對這些詩人的不同視域和承繼關(guān)系作了富于啟發(fā)的比較?!八?謝靈運)從張協(xié)以山為主的山水詩轉(zhuǎn)變?yōu)樯健⑺椒值纳剿?,且其努力十分強勁,充滿了勃勃生機?!薄爸x靈運是第一個采取大動作縮小詩、賦間距離的人。”[4](P.27)這些評論,都是對這些詩人的特點極其精到的把握。再如“陶淵明似乎總是確信自己心中有‘道’,謝靈運則不然。謝的終極歡樂來自對超越其情感的山水風光的瞬間性征服”,[4](P.29)這就深入到陶淵明和謝靈運內(nèi)在的心靈世界,用自身的情感投入去感悟才能將他們之間的那種心靈差異體貼出來。
文學研究以文化研究手法而增加了文學的史學,文化研究由于運用文學材料而有利于揭示文化的內(nèi)在心靈。
文化研究對中國文學研究來說,有著較為相近之處就在于中國文學是一種雜文學的傳統(tǒng),純文學與實用文學是齊頭并進的,中國文學沒有西方的浪漫主義、現(xiàn)實主義等徑路分明的創(chuàng)作思潮,沒有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發(fā)明所謂的純文學觀念。也就是說,從學術(shù)傳統(tǒng)來說,文學在中國并非只是文藝性的審美,文學是中國文化的一部分。相比較而言,中國文學的“詩言志”傳統(tǒng),突出強調(diào)的就是重思想,要求文學有思想的內(nèi)涵,而不僅僅是審美,毋寧說它更重在教化。而且,中國文學的形成發(fā)展與中國文人,或者說與中國知識分子的心靈發(fā)展有關(guān),中國文學總的傾向是文人化。因此,從文化角度來研究中國文學有其合理性,而從這一文化視野來研究文學,則文學史的研究可以擴展的空間會大大增加,其研究工作還有很多,也許需要幾代來做。但是,文化研究從一開始就被質(zhì)疑的弊端,在中國文學研究中也依然存在。一是如何協(xié)調(diào)文學研究與文化研究。文化研究應該說還是屬于對文學的外在性研究,是從一個外面的角度,切入到文學性上去。同時,文化研究在文學史領(lǐng)域往往有進一步將文學史知識化的傾向,使得文學成為文化的附庸,文學的存在僅作為一種史料的意義。然而,文學本身在文化研究的同時失落了。而這正是西方文化研究的主流。文化研究其目的是將文學作為文獻材料,但只是在文學的外面,并沒有真正進入到文學里面去。文化研究最大的危險就在于忽視了文學的自身,也就是忽視了文學存在的理由。
故此,孫康宜在其文學研究中也一再強調(diào)文學的感動和美感不是沒有原因的。如何在文化研究中實現(xiàn)文學的回歸,是文化研究必須要認真對待的。而重視文學研究,就必須將文學研究放在文學批評的基礎(chǔ)上,要回到對文學的賞析,以作品分析作為堅實的基礎(chǔ)。另一個就是文化研究很容易滿足于一些空洞的題目,流于一些片面的東西。文化研究能夠?qū)⑽膶W史考據(jù)中的一些弱點放大,只熱心某種占地式的考據(jù)。而孫康宜則力圖呈現(xiàn)整體的風貌,即將文學作為承載中國文化的精神世界,通過文學史表現(xiàn)出中國文化的精神質(zhì)感。
文學史的分期,既反映了研究者的歷史觀,更反映了其文學觀。可以說,文學史的分期是歷史觀與文學觀相互結(jié)合的體現(xiàn),其中歷史觀往往會影響其文學觀。由此,歷史觀和文學觀本身的分岐使得要找到一個所有人都認可的標準是相當?shù)睦щy。重構(gòu)中國文學史,其中很重要的分期問題,是研究者首先必須面對的。孫康宜認為,一般的中國文學史,大多把政治的潮流和文學的發(fā)展等同,而她認為,文學有自身的發(fā)展歷程,這種發(fā)展,有時和政治無關(guān),和朝代也無關(guān)——因為你換朝代了,文學不一定跟著改變,文學改變了,也不一定要換朝代。[5]這就是從文學自身的視角,而不是從政治朝代的分野來給文學做階段性的審視。也就是說,在孫康宜看來,文學史應該更多的是從文學的角度來思考文學史的分期,改變以往歷史觀為中心的分期。通過重新回到文學本體的研究方法,為文學史分期找到一個相對合理的標準,乃是遵循文學發(fā)展自身脈絡的文化觀的體現(xiàn),而這樣的文學史分期也給文學史研究帶來了新的內(nèi)涵。與分體的文學史相比,按照年代構(gòu)建的文學史具有的特點,文學史背后的歷史情形,將文學的發(fā)生放在具體的歷史語境中予以描述,同時,打通各種文體的界限,“分成不同的時代(如每一個皇帝執(zhí)政時期的文學文化情況)來討論。如在某個時代有一種政治上的集權(quán)(centralization)它是怎么樣影響到文學的。在討論這一時期不同文學的時候,不同的文體也同時作出討論。同時,另一個時代或許會有一種‘去集權(quán)化’(decentralization)的現(xiàn)象,這樣一種情形對文學又會有什么不同的影響呢?”[2]雖然孫康宜認為文學史應該按照年代來寫作,要劃分歷史的標志性的階段,但是她對于文學史的分期如何脫離那種簡單的按照歷史朝代來劃分的模式,提出了按照文學自身的發(fā)展來劃分的強烈愿望。
孫康宜對《劍橋文學史》的寫法感興趣是促使她接受《劍橋中國文學史》的動機之一。首先在于,不同于國內(nèi)的文學史研究,現(xiàn)在的歐美漢學界,深受以文體作為分類觀念的影響,*孫康宜說:“比方說,我們會說某某漢學家是搞唐詩的、搞宋詞的、搞明清小說的、搞元明戲曲的,但是,很少人會說這個人是搞先秦文學,或者是搞唐代文學、宋代文學,或明清文學的專家,所以,一般說來,美國的漢學家習慣于專攻某個時代的某種文體,忽視了同一時代的其他文體(genres)?!睂O康宜《新的文學史可能嗎》,《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4期,第98頁。只有中國詩史、中國詞史、中國小說史、中國戲劇史的觀念,但缺乏一個全面的中國文學史觀念。這在孫康宜看來:“歐美人士對于中國文學史的觀念都是比較片面和殘缺的。”[2]而《劍橋文學史》的寫法是按時間順序的(chronological),即是按年代安排的?!坝绕涫恰秳蛞獯罄膶W史》,基本是用年代分期,然后在每一個分期里,對文學、文化、作家流派等,進行全面和詳細的綜述和分述。而且每一個時代都由那個‘領(lǐng)域’(field)、那個學科最杰出的學者來負責撰寫?!盵2]因此,《劍橋文學史》編寫定式(format),按照年代來寫,對于用英語寫作的中國文學研究來說是一個很好的、很有意義的工作,乃是重寫文學史的一種嘗試。
可見,文學文化史更凸顯了文學視角,而不是歷史視角。文學史是文學的歷史,文學史寫作中,文學與歷史之間存在著內(nèi)在張力。孫康宜更多的將文學史與文化史結(jié)合起來,也就是重視文學整體的趨向,以及這種趨向的內(nèi)在文化原因?!岸鴷⒅匾环N傾向(tendency)或者一種潮流(trend)。譬如,對于一個現(xiàn)象,我們寧愿花較多的篇幅寫這個現(xiàn)象本身,但是不注重作家個體”,[2]對文學的潮流構(gòu)成的文化現(xiàn)象做出分析。而這種文學潮流實際上就是將文學作品的接受史作為文學史的一個重要部分來看待,“譬如《西游記》。但也會講到我們的史觀,如接受史、印刷文化等。”[2]
重視社會文化的發(fā)展,側(cè)重從生活史的角度來研究文學與文體變化的原因,比如印刷業(yè)的發(fā)展,書籍傳播方式的改變對文學的影響,而不僅僅是從政治史的角度關(guān)注文學與政治的關(guān)系。這種改變不但是文學觀念的改變,更是史學觀念的改變。比如,孫康宜在研究中晚明之交的文學變化時就指出,在中國歷史上,16世紀是一段多災多難的時期,嘉靖皇帝在位的40多年間(1522-1566),宦官擅權(quán),朝綱廢弛。其時倭寇日熾于沿海,不斷滋擾;而嘉靖二十九年(1550),蒙古人再犯北京,惟因許以貢市,才得轉(zhuǎn)危為安。在此期間,不斷有正直的官員——如海瑞、楊慎等——冒著生命危險,屢次向皇帝上疏而被逮入獄或遭放逐。貶謫文學也因而興起。同時,這也是一個改寫小說的時代,《三國志演義》《水滸傳》和《西游記》等書都在此時得到了十分完整的改定,否則后來不可能成為所謂的“小說”。與此同時,印刷業(yè)也有了驚人的發(fā)展,很多文學作品也因此由坊間大量出版。同時,在孫康宜看來,“重要的是,在這個時代中,政治迫害并沒有使人沉默,而是造就了新一代的作者和讀者,尤其是許多讀者時時有好奇、求知之欲。”[6]也就是說,政治上的壓制并沒有使得文學變得衰落,而是因為當時市民階層讀者的那種求知特性,使得文學以另外的形式空前地發(fā)展起來。因此,她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嘉靖時期文學產(chǎn)物的豐富和多彩多姿都讓人不得不拿它與16世紀的歐洲文藝復興相比?!盵6]
文學史的寫作過程是一個建構(gòu)傳統(tǒng)的過程,文學史寫作中或隱或現(xiàn)地表現(xiàn)了文學史研究者自己設(shè)置的文學經(jīng)典的標準。正如孫康宜所說:“我們當然是要寫出我們的文學史觀的?!钡啾扔谝话愕奈膶W史,孫康宜則主張我們還不一定要把經(jīng)典化(cannonization)看得那么重,像Harold Bloom那樣,他是把個別作家看得特別重要的,所以,他說的那種經(jīng)典化(cannon formation),“其實是把一個文學史變成了一個文學英雄的集錦(collection of literary heroes)”。[2]實際是擴大了文學史的疆域,不在講文學史集中在幾個經(jīng)典作家身上,如孫所說:“我們的主要目的是給普通讀者看,又由于自身的局限性,可能就不會那么注重作家個體,而會更注重一種傾向(tendency)或者一種潮流(trend)。譬如,對于一個現(xiàn)象,我們寧愿花較多的篇幅寫這個現(xiàn)象本身,但是不注重作家個體?!盵2]這就突出了文學作為文化潮流的意義,更貼近歷史的本身。因為,過分的推崇經(jīng)典作家,實際上將文學史簡化成了經(jīng)典作家,而忽視了整體的文學發(fā)展;而對文學潮流的重視就將讀者的目光轉(zhuǎn)向了更為鮮活的日常性,轉(zhuǎn)向直接的歷史情境,將文學重新放回到更為生動的背景當中,而不是局限于經(jīng)典的場景。
在孫康宜看來,跨文化的文學史寫作其目的乃是為了跨文化的理解,這就使文學文化史的寫作必須以讀者為中心,真正實現(xiàn)跨文化的交流。因此,孫康宜說自己編寫文學史的目標乃是:“是希望讀者能夠從頭到尾地閱讀,就像讀一本小說一樣。我們的目的是閱讀,而非提供參考?!盵2]而這個目標是和她的文學史觀聯(lián)系在一起的,新文學史的寫作目標“不是要寫一本傳統(tǒng)的文學史,而是想寫一本文學文化史,想把它搞得有趣一點”。[2]這就是說,她的新文學史和她一直思考的文學史的新的可能就是文化文學史。而文化文學史首先是以英語世界中的普通讀者為目標,這就使得新文學史是“以一種敘述性(narrative)的,也即一種說故事的方法來處理。”她將劍橋中國文學史的閱讀對象定位于西方普通讀者,這意味著將中國文學的美感與文化歷史同時展現(xiàn)給西方人,這對跨文化交流是極具意義的。劍橋文學史的史學視野與文學視角統(tǒng)一于文化之中,更凸顯了文化史的意義,這就使得文學史作為文化交流的功能得到確認。作為文化交流的文學史,與學院的文學史區(qū)別就在于對讀者地位的重新定位。在孫康宜自己則更希望寫一部以英語世界讀者為對象的通俗著作。“用比較好的文章,讀者比較容易讀的文章,也就是好文學,不是像我們漢學家通常做的那樣,寫得非??菰?,而是能夠引人入勝、深入淺出地寫。事實上,我覺得一個真正有學問的學者應該能夠用深入淺出的方法寫出來,那也表明他是一個真正偉大的學者,足以表明他真的知道自己的研究領(lǐng)域。而且我知道一個學者年紀越大,寫的東西越是深入淺出。這是因為他真正懂了,但我們不是去媚俗,不是去妥協(xié);而是要忠于事實,是要嚴謹?shù)模┤鐚Υ甏?。而且,我們認為嚴謹?shù)臇|西也可以深入淺出,這是很可能的。這事實上也是一個很大的挑戰(zhàn),我也很擔心有些人寫不出來。我自己是非常喜歡這種深入淺出的文章的。每次寫學術(shù)著作,我甚至都忘記了自己是在寫學術(shù)文章,感覺倒像寫小說,我不愿感覺像在寫一個學術(shù)報告,因為每次寫,都要寫得好像把它跟自己的生命連在一起的感覺。”[2]把文學史的學術(shù)寫作當作一種創(chuàng)作,也就是像作家一樣,在寫作的時候投入自己的生命感覺,這種寫法反映了作者的文學史觀念。
孫康宜這種文學史觀念是在北美的文學研究領(lǐng)域里面形成的,深受北美文學研究觀念的影響。將文學史本身看作一種創(chuàng)作,其實包含了解構(gòu)主義的觀點。比如,孫康宜交往甚密的耶魯四君子之一哈羅德·布魯姆就把弗洛伊德視為是莎士比亞之后的一位強力詩人,因為他的理論話語都凸顯了西方現(xiàn)代文明中創(chuàng)造性的崇高理念。在他看來,文學批評本身也是一種創(chuàng)作,只是它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創(chuàng)作”在文本形式上有所不同而已。文學批評不應附庸于“創(chuàng)作”而存在。他主張打破傳統(tǒng)上把創(chuàng)作、批評和理論相互剝離的學科劃分,認為理論批評(或曰“學院派批評”)文本與文學創(chuàng)作文本之間,并非依附關(guān)系,而是“對話”關(guān)系,它們之間構(gòu)成了“文本間性”。
由于中國文學史具有的悠久歷史,《劍橋中國文學史》破例用兩卷本的形式完成,而之前《劍橋文學史》有關(guān)歐洲和北美各個國家的文學史都是單卷的。因此,她讓宇文所安能夠主要負責卷一的工作,而自己則主要負責卷二,但兩卷之間也要有很大的協(xié)調(diào),這其中就體現(xiàn)了其文學史編寫的原則。她說:“我希望他寫一個后記(epilogue),能夠跟卷二的引言互相配合和呼應,而且要以一種說故事的方式來串聯(lián),這樣就跟漢學界出版過的其他文學史在表現(xiàn)方法上有很多不同?!盵2]這樣做的目的就在于:“本書的讀者被設(shè)定為普通的、受過教育的讀者,這與劍橋文學史系列中其他已出的書是一致的;但如果能夠作為大學本科生的基礎(chǔ)教材就非常理想了。這樣,我們就不追求布瑞爾文學史的學術(shù)上的細膩和水準。哥倫比亞文學史更適宜于用作參考書,而不是當作書來閱讀。對照而言,我們將盡力做到敘述連貫諧調(diào),以利于從頭至尾地通讀。這不僅需要形式與目標的一貫性,而且也要求撰稿人在寫作過程中不斷地互相參照,尤其是相鄰各章的作者們。這兩卷的組織方式,是要使它們既方便于連續(xù)閱讀,也方便于獨立閱讀。第一卷的后記和第二卷的引言就是按照這一思路設(shè)計的?!盵2]
也就是說,《劍橋中國文學史》不是以文學史的深度和詳盡作為寫作的原則,“我們的目標是要面對研究領(lǐng)域之外的那些讀者,為他們提供一個基本的敘述背景以使他們在讀完之后,還希望進一步獲得更多的知識?!盵2]這與布瑞爾文學史和哥倫比亞文學史都是大相徑庭的,這個不同首先就是讀者對象的不同,后者與《劍橋文學史》有相近之處,但在孫康宜看來,哥倫比亞文學史的局限也與《印第安納傳統(tǒng)中國文學詞典》(Indiana Companion to Traditional Chinese Literature)一樣:除了一些具有學術(shù)價值的精彩文章之外,它所提供的知識水平大多數(shù)都可以很方便地在中文資料中找到。那些查找這類知識的人一般都懂中文,因此當然更愿意直接參考中文書籍了。
由于《劍橋文學史》所面對的都是普通的但是有一定知識的讀者群(generally educated readership),因此從某種角度來說,新文學史主要是去適應那些新的讀者群,將文學史作為文化的傳播進行寫作和研究。對文學史而言,并不是削弱其學術(shù)研究意義而是從寫作上要求通俗,不是采取學術(shù)論文那種公式化的高頭講章,而是要體現(xiàn)文學史寫作應具有的文學性。“我們想讓這個文學史不僅使讀者喜歡看,而且還要使他們就像看故事一樣感興趣。我們希望這本書能夠像這個系列中的其他文學史所起的功能一樣,成為本科生有關(guān)東亞歷史和文學課程方面的教科書?!盵2]這就將跨文化語境中的文學史的功能定位于大眾文化傳播。因此,《劍橋中國文學史》的寫作必須關(guān)注“全球化”(globalization)或者“文化翻譯”(cultural translation)的問題。也許惟有恢復文學所本有的內(nèi)在審美價值,才能使得作為文化史的
文學能夠跨越語言文化的障礙,成為溝通文化間的橋梁。
在跨文化交流的背景里,文學史作為文化交流的功能得到了凸顯。文學本身構(gòu)成了文化,文化同時為我們理解文學找到更方便的途徑,借助文化研究更能呈現(xiàn)文學史的功能:文學史應該描述文學在具體歷史中的活動情形。而就有關(guān)身份構(gòu)成等文化諸要素的功能所進行的復雜的文化性闡釋而言,文學史則提供了豐富的材料,文學史與文化史之間能夠互為補充。從跨文化交流的層面,通過中國文學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闡釋將西方人引導進入中國文化的文化史,通過文學感性的方式理解和接受中國的傳統(tǒng),從而觸摸到中國人的民族文化心靈,這可以說是《劍橋中國文學史》的意義所在。
[1]宇文所安.史中有史——從編輯《劍橋中國文學史》談起(上,下)[J].讀書,2008,(5-6).
[2]孫康宜.新的文學史可能嗎[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12).
[3]泰納.藝術(shù)哲學[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83.
[4]孫康宜.抒情與描寫:六朝詩歌概論[M].鐘振振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6.
[5]生安鋒,白軍芳.孫康宜訪談錄[J].書屋,2007,(2):35.
[6]孫康宜.中晚明之交文學新探[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6):23-32.
Cross-culturalUnderstandingtoChineseLiterature——OnSunKangyi’sConceptionofLiteratureHistory
SHAO Yan1; LIU Yi-qing2
(1. Publicity Department of Party Committee, Jiaxing University, Jiaxing 314000, China; 2. School of Humanities,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36, China)
Sun Kangyi presided over the compilation ofCambridgeHistoryofChineseLiteraturewith the idea of putting the literature history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Chinese cultural history, thus turning it into a cultural one. She attempted to highlight the cultural significance of literature and demonstrate the value of literature as a cultural core. As far as the reader ofCambridgeHistoryofChineseLiteratureis concerned, she strived for the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 through Chinese literature history.
Sun Kangyi; Chinese literature history;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 translingual writing
2010-07-06
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二十世紀下半葉西方漢學家的中國美學研究”(09czw010)的研究成果之一。
邵燕(1967-),女,浙江余姚人,嘉興學院黨委宣傳部講師;劉毅青(1971-),男,文學博士、博士后,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中西美學、解釋學和比較美學的研究。
I206
A
1674-2338(2010)04-0081-06
(責任編輯:朱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