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創(chuàng)彬
(廣州市南沙區(qū)人民檢察院,廣東 廣州 511458)
我國刑法增設“危險駕駛罪”的法理探析
鄭創(chuàng)彬
(廣州市南沙區(qū)人民檢察院,廣東 廣州 511458)
危險駕駛行為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現(xiàn)行法律對危險駕駛的立法規(guī)定不足,交通肇事罪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無法正確評價該行為,有必要對危險駕駛行為進行準確的界定,在刑法中單獨增設危險駕駛罪,將酒后駕駛、飆車等危險駕駛行為納入刑法規(guī)制范圍,作為交通肇事罪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之間的過渡性罪名。
危險駕駛;交通肇事罪;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立法構想
近年來,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和汽車擁有率的大幅提高,因危險駕駛導致的交通事故層出不窮,如2008年“12.14成都交通肇事案”、2009年“南京6.30特大交通肇事案”、“杭州5.7飆車肇事案”等案件,都引起了強烈的社會反響。危險駕駛行為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現(xiàn)行法律對危險駕駛的立法規(guī)定不足,有必要對危險駕駛行為進行準確的界定,增設危險駕駛罪,將酒后駕駛、飆車等危險駕駛行為納入刑法規(guī)制范圍,作為交通肇事罪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之間的過渡性罪名。
所謂危險駕駛,是指在駕駛機動車過程中制造為社會所不容許的交通危險的行為,主要包括無證駕駛、超速駕駛(包括飆車)、酒后駕駛 (包括醉酒駕駛)、疲勞駕駛、吸食毒品或服用鎮(zhèn)靜類藥物后駕駛、超載駕駛、明知是存在安全隱患的車輛而駕駛等行為。
行為的社會危害性,是指行為對社會主義社會關系實際造成的損害或可能造成的損害。危害程度與行為所侵犯的社會關系的種類、行為的性質、方法、手段、行為人主觀方面、有關情節(jié)、行為實施時的社會形勢等因素有關。諸如超速駕駛(包括飆車)、酒駕(包括醉駕)等危險駕駛行為的社會危害性體現(xiàn)三個方面:一是體現(xiàn)在客觀上所導致的被害人的死亡、重傷等危害結果發(fā)生,給正常的交通秩序帶來重大的危害或安全隱患。數(shù)據(jù)表明,2008年我國因酒后駕駛機動車輛發(fā)生交通事故導致死亡18371人,造成76230人受傷,直接財產損失2.5025億元。二是體現(xiàn)在行為人對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蔑視,行為人明知我國法律法規(guī)對危險駕駛的禁止性規(guī)定和其容易造成嚴重的危害結果,仍然危險駕車,致使發(fā)生嚴重的交通事故,這類行為人的主觀惡性與一般故意犯罪的行為人的主觀惡性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三是基于危險駕駛行為的存在,其他正常行駛的車輛與行人往往會因隨時陷入危險的境地而惶恐不安,甚至有失去生命的可能性。
我國現(xiàn)行法律法規(guī)中,主要有《道路交通安全法》和《刑法》涉及到危險駕駛?!兜缆方煌ò踩ā返?1條規(guī)定的“飲酒和醉酒駕駛的處罰”、《刑法》第133條規(guī)定的“交通肇事罪”和第114條、第115條規(guī)定的“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涉及到危險駕駛。
《刑法》第133條規(guī)定,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guī),因而發(fā)生重大事故,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交通肇事后逃逸或者有其他特別惡劣情節(jié)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因逃逸致人死亡的,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刑法》第114條規(guī)定,放火、決水、爆炸、投毒或者以其他危險方法破壞公私財產,危害公共安全,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第115條規(guī)定,放火、決水、爆炸、投毒或者以其他危險方法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過失犯前款罪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jié)較輕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另外,最高人民法院2009年9月8日《關于醉酒駕車犯罪案件法律適用問題新聞發(fā)布稿》指出,“行為人明知飲酒駕車違法、醉酒駕車會危害公共安全,卻無視法律、醉酒駕車,特別是在肇事后繼續(xù)駕車沖撞,造成重大傷亡,說明行為人主觀上對持續(xù)發(fā)生的危害結果持放任態(tài)度,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故意。對此類醉酒駕車造成重大傷亡的,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符合刑法規(guī)定?!?/p>
交通肇事罪屬于過失犯罪,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屬于故意犯罪。二者在定罪量刑上存在較大差別,交通肇事罪最高刑期七年以上有期徒刑,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將被在10年以上有期徒刑直至死刑判刑。故意與過失的認定,對被告人生死攸關。從刑法總則的規(guī)定來看,故意與過失的界限似乎己很明確,但一涉及危險駕駛刑事個案,不容易判斷。有最高法院法官也說,交通肇事罪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之間刑罰輕重之懸殊,客觀上埋下了一個司法危險,即以后果選擇罪名,從而導致輕罪重罪化。
(1)從犯罪的主觀方面來看,危險駕駛行為很難全部認定為故意。《刑法》第114、115條規(guī)定的危害公共安全罪中結果犯的故意的成立,要求行為人對行為引起的危害公共安全的結果持希望或放任態(tài)度,即對結果有故意。其中,間接故意是以行為人放任撞死撞傷人的事故后果發(fā)生為成立條件的,僅僅只是對行為的危險性有認識而又故意實施明顯不夠,如果沒有放任危害結果發(fā)生,而只是輕信不會發(fā)生,無疑不能認定為有間接故意。過于自信的過失存在輕信能夠避免的心態(tài),即在預見到結果可能發(fā)生的同時,又憑借一定的主客觀條件,相信自己能夠避免結果的發(fā)生,但所憑借的主客觀條件并非真實可靠。以飆車行為為例,行為人認識到在車輛眾多的公共交通區(qū)域飆車有可能產生撞死撞傷人的后果,但認為自己車技好、反應快、車輛性能好,不容易出問題,結果由于控制不住而致他人死亡或重傷,很難認定行為人具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間接故意,應屬于過于自信的過失。醉酒駕車引發(fā)交通事故情況更為復雜,如成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必須要求醉駕者主觀上對撞死撞傷人等事故后果有故意,才可能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F(xiàn)實生活中,醉駕者一般都不會希望撞死撞傷人等事故后果發(fā)生,大多是輕信這種結果能夠避免,充其量只是放任自身的危險駕駛行為。當然,如果醉駕者主觀上的輕信不具有客觀根據(jù),如嚴重醉酒導致無法控制車輛,開車在道路上橫沖直撞,致多人死傷。即便其聲稱不會出事,輕信結果不會發(fā)生,也仍然可以認定為有危害公共安全的間接故意,據(jù)此并不能得出酒后駕車特別是“醉駕”者都有間接故意的結論。
(2)危險駕駛所導致的“危險”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存在程度的區(qū)別。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客觀上必須要有與放火、爆炸等相當?shù)目梢苑Q之為“危險方法”的行為。以醉酒駕駛為例,僅以醉酒程度而言,不同程度的醉酒對駕駛車輛的影響程度會有很大差異,個人駕駛技術、道況等差異,均可能對事故的發(fā)生產生重要影響,如半夜醉酒之后,在一人煙稀少的公路上飆車,與醉酒之后在鬧市區(qū)飆車,二者產生的社會危害明顯不能想提并論。因此,不能認為所有“醉駕”行為,都與放火、爆炸等危險方法具有相當性,都可視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醉酒駕駛、飆車等危險駕駛行為與放火、決水、爆炸等危害公共安全行為難以等同,認定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從而提高懲罰力度,有擴大解釋之嫌。
(3)應慎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這一口袋罪。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屬于刑法中的“口袋罪”,即在立法技術不足的情況下,在法條文中未具體說明某一罪狀的全部特征,立法者通過一高度概括的罪狀,囊括立法時無法預料到的危害社會的行為,并適用刑罰這一最嚴厲的社會制裁手段。由于口袋罪罪狀的高度概括,可能包括所有的同類的危害行為,這種狀況與“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處罰”的罪刑法定原則的精神相悖,過多的適用口袋罪容易擴大國家刑罰權的適用范圍,容易使公民失去對自身行為是否違法的預測性。因此,應慎用口袋罪,要根據(jù)犯罪的社會危害性程度及犯罪行為的定型化和常發(fā)性,設立新的獨立的罪名,從這一方面考慮,有必要單獨設立危險駕駛罪。
從《刑法》第133條來看,除非有逃逸情節(jié),才能適用最高刑罰七年有期徒刑,這與超速駕駛、酒后駕駛、吸食毒品或服用鎮(zhèn)靜類藥物后駕駛等釀成嚴重交通事故,動輒使人死亡、重傷、公私財物重大損失的嚴重后果不相匹配,與行為人實施危險駕駛時對他人生命權、健康權和法律相關規(guī)定極度漠視不相稱,違背了“罪刑相適應原則”。
有學者主張通過刑法的“擴張解釋”解決危險駕駛問題。即出臺相關司法解釋,將危險駕駛的情況以“惡劣情節(jié)”和“特別惡劣情節(jié)”納入交通肇事罪法定刑的第二檔和第三檔,這種主張通過司法解釋或者修改刑法將危險駕駛明確為加重量刑情節(jié),從而使之有相對應的法定刑。筆者認為,如果危險駕駛肇事的危害結果十分嚴重,主觀惡性極大,則交通肇事罪的法定最高刑無法起到應有的法律效果,仍有過輕的嫌疑。另有學者主張?zhí)岣呓煌ㄕ厥伦锏姆ǘㄐ?,筆者認為,交通肇事屬過失犯罪,在我國刑法中過失犯罪法定刑一般不超過7年,如果過度拔高過失犯罪的法定刑,勢必會破壞過失犯罪的法定刑結構。
基于危險駕駛行為客觀行為的較大危險性,危害后果嚴重性,以及行為人主觀上主觀惡性和人身危險性,社會公眾對這類犯罪更為痛恨,有必要給予嚴厲處罰。在刑法未作相應的修改補充的情況下,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雖然可以解決處刑過輕的問題,但由于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構成有嚴格的主客觀條件的限制,對危險駕駛致人死傷的案件,只有極少部分才有可能勉強按此罪定罪處罰,對其中的絕大部分犯罪案件,如果行為對危害后果僅僅是過失,那只能按交通肇事罪處罰,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此類犯罪處罰過輕的問題。在交通肇事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之間缺乏一過渡性罪名,可以包容危險駕駛行為的大多數(shù)情況,即危險駕駛行為造成嚴重損害,但行為所持主觀方面為過失。如果不改變現(xiàn)狀,在輿論的炒作下,難以對危險駕駛行為進行客觀評價,導致處刑畸輕畸重的不合理現(xiàn)象,演化為個案不公。
依據(jù)我國現(xiàn)行刑法,單純的危險駕駛不構成犯罪,解釋論上缺乏路徑。在風險社會里,那種必須等到損害結果出現(xiàn)或者基于故意實現(xiàn)了現(xiàn)實緊迫的重大危險時才予以刑事規(guī)制的想法,己經無助于實現(xiàn)刑法的規(guī)范保護任務,刑法在某些特定的領域,應當將保護前置,實現(xiàn)刑法規(guī)制的早期化。這些特定領域主要是和整個社會發(fā)展密切相關的那些公共安全領域。特別是我國當前處于快速發(fā)展的社會轉型時期,由于交通工具所導致的損害每年都數(shù)字龐大,在這種背景下,對于危險駕駛所導致的犯罪行為尤其應妥善處理,最大限度地有效保護公眾的合法權益,從而促進社會的和諧健康發(fā)展。
刑罰是犯罪的法律后果,對已經犯罪的人及潛在犯罪人產生心理威懾效果,預防犯罪人重新犯罪,預防尚未犯罪的人實施犯罪。對交通肇事立法上的不足和司法上的輕刑化是“馬路殺手”增多的一個原因。刑罰的作用,不在于刑罰的嚴厲性,而在于刑事打擊的及時性和必然性。只有將危險駕駛設為獨立的罪名,以刑罰來威懾危險駕駛行為人,使其理性來約束自己的行為,才能有效地控制危險駕駛這一對公民生命、健康和財產安全構成重大危害的社會行為,達到刑罰的預防目的。
目前,世界上許多國家均注重保護正常交通秩序和行人車輛安全,并將有關打擊危險駕駛行為納入刑法調整的范圍,對沒有造成危害后果的危險駕駛行為也予以刑罰,對相關法益采取一種前置性的保護。日本法律規(guī)定,即使無傷亡事故發(fā)生,酒后駕駛、疲勞駕駛、超速行駛、無執(zhí)照駕駛等危險駕駛行為,均有可能被處以刑罰,最高可處拘役3年。在美國,首次酒醉駕車,除了罰款250至400美元之外,還可判處坐牢6個月,有些州還將酒醉駕車視為“蓄意謀殺”定罪,對交通肇事致人死亡者,最高刑罰可判處死刑。
筆者認為,考慮到社會現(xiàn)實發(fā)展的需要和刑法立法應具有一定的超前性,以及危險駕駛行為對引發(fā)重大交通肇事的可能性,與破壞交通工具罪等危險犯具有相同的性質,我國在將來有必要將危險駕駛規(guī)定為一種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犯(抽象危險犯),即行為人實施的危害行為只要造成法律規(guī)定的發(fā)生某種危害結果的危險狀態(tài),就構成犯罪既遂的情形。抽象危險犯一般具備法定的行為就被認為具備法律推定的抽象危險。在具體法條的設置上,筆者認為可參考我國臺灣地區(qū)和澳門地區(qū)的相關立法。如臺灣地區(qū)《刑法典》第185條“妨害公眾往來安全罪”規(guī)定:“損壞或雍塞陸路、水路、橋梁或其他公眾往來之設備或以他法致使往來之危險者,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五百元以下罰金。因而致人于死者,處無期徒刑或七年以上有期徒刑。致重傷者,處二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第一項未遂犯罰之?!?/p>
考慮刑法的定量問題、刑法的謙抑性要求以及我國目前各類危險駕駛行為存在的現(xiàn)狀,對首次危險駕駛,未導致人員死傷或重大財物損失后果的,由交警依照《道路安全交通法》進行相應行政處罰,保留相關記錄,如行為第二次實施危險駕駛(未導致嚴重后果),則構成犯罪,依《刑法》危險駕駛罪對當事人處以刑罰。
同時,在立法類型描述上應嚴格予以限定,其主要規(guī)制的是超速駕駛(包括飆車)、酒后駕駛 (包括醉酒駕駛)、吸食毒品或服用鎮(zhèn)靜類藥物后駕駛,在具體行為判斷上,只有那些具有轉化為現(xiàn)實危險可能性的危險駕駛行為,才能夠納入刑法視野,防止刑法在立法上過度擴張。
綜上,筆者建議增設“危險駕駛罪”,可將該罪規(guī)定為危險犯,即只要實施了酒后、醉酒駕車或者其他危險駕駛行為,即便沒有發(fā)生死傷后果,也應當認定為犯罪;如果發(fā)生嚴重后果的,法定刑升格,最高可考慮判無期徒刑。具體發(fā)條設置如下:將危險駕駛罪歸入刑法分則第二章“危害公共安全罪”,具體可新增115條第2款:“飆車、醉酒駕駛、吸毒駕駛、嚴重超速駕駛或以其他行為危險駕駛,危害公共安全,尚未造成嚴重后果二次以上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則產遭受重大損失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jié)特別嚴重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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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24
A
1672-6405(2009)03-0064-03
鄭創(chuàng)彬,廣州市南沙區(qū)人民檢察院助理檢察員。
2010-04-23
王鳳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