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這東西,是遠古傳說中的妖怪,想象中帶著頗有粗礫的質感;中古俗世生活綿長的浸潤下,變得醇厚濃釅;近世以降,總還不失熱鬧滋味;如今,卻是越來越寡淡了。

淡了,還想說幾句。就像春晚,鄙夷了,還是要看兩眼。

春節(jié)的節(jié)

過年是源遠流長的民俗,過“春節(jié)”卻不是。這一點,我一直搞錯了,相信許多人和我一樣。

把正月初一作為過年之日,稱為“春節(jié)”,并且放假,是在辛亥革命后才定下的。1913年,北京政府內務總長向大總統(tǒng)袁世凱呈上一份關于四時節(jié)假的報告,稱:“我國舊俗,每年四時令節(jié),即應明文規(guī)定,擬請定陰歷元旦為春節(jié),端午為夏節(jié),中秋為秋節(jié),冬至為冬節(jié),凡我國民都得休假,在公人員,亦準假一日?！弊詈?袁世凱只批準了以正月初一為春節(jié),同意例行放假,次年起開始實行。

春節(jié)不“老”,尚未滿百,至1914年始,才九十七歲——我爺爺若活著,只比它小一歲。

春節(jié)的劫

這該是一個溫暖的節(jié)日,但我知道,還有太多人缺一間暖屋、一床熱被,甚至一碗燙粥。無產者,愿你們平安過節(jié)。

另一些擁有房產的人,我知道,你們在節(jié)日里并無免除恐懼的福分。這節(jié),是國家法定的節(jié)日,也是個體該樂享的節(jié)日。拆遷,是個體的劫,也越來越成為這社會和國家的劫。

2月8日是臘月廿五,安徽利辛縣一家拆遷公司無安全防護措施拆除一棟樓房時,樓體突然垮塌,掉落的巨大水泥塊將鄰近一棟平房砸毀,房內的八旬老人孫仲學被砸中頭部死亡。孫的女兒稱,自家房屋處在拆遷范圍內,但與鎮(zhèn)政府的協(xié)商一直無果,受鎮(zhèn)政府委托的拆遷公司故意危險作業(yè),“對我們的房子進行損壞,造成無法居住的現(xiàn)狀,逼著我們搬遷”。

節(jié)已過完,此事尚無一個交代。另一事則終有結果。2月20日正月初七,全國首例“反暴力拆遷”致人死亡案作出一審判決,江蘇宿遷市拆遷戶王馬鈴(此前媒體報道中用化名“吳曼琳”)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八年。法院審理認為,本案是被害人袁某等人為達拆遷目的,多次對被告人采取違法手段進行逼迫、恐嚇,給其帶來極大心理恐懼;后又到王的合法住宅進行辱罵、砸門,侵犯了他人合法的住宅權利,并威脅到他人的人身安全。王馬鈴在遭受不法侵害情況下實施的反擊行為具有防衛(wèi)性質,但明顯超過必要限度,屬防衛(wèi)過當。

施害者和受害者的身份纏繞,他們在各自扮演雙重角色的情節(jié)里,都沒能度過這一劫。

春節(jié)的結

盡管有寡淡的抱怨,但春節(jié)畢竟是一個值得守護的節(jié)日。它像一枚琥珀,包裹著我們希望傳承的倫理和我們所珍視的價值。從這個意義上,春節(jié)是中國人的一個文化情結。

說琥珀,取其美好意味,絕非死物。其中的文化基因,香火傳續(xù),從未斷絕,并時時抽芽勃發(fā)。于是再揀拾起兩個故事。

臘月廿六,湖北人孫水林帶著家人連夜從天津駕車趕往武漢,不光為過年,更為趕在年前給手下幾十個建筑民工發(fā)工錢。途中遇車禍,車上五人全遭不幸。弟弟孫東林和母親商量,為完成哥哥遺愿,在后事尚來不及辦理時,就先替哥哥發(fā)放工錢。賬目已失,孫家讓工人們憑著良心領錢,“大家說差多少,我們就給多少”。臘月廿九那天,孫東林給六十多人發(fā)了三十三萬六千元——除孫水林留下的二十六萬元,他自己掏了六萬六千元,再加上母親的一萬元養(yǎng)老錢。

大年初三,十九歲的成都女孩鄧小也因突發(fā)腦干感染而去世。父親和奶奶商量,應該把小也的角膜留在世間,延續(xù)光明,“這是一件造福社會的好事情”。家人一致同意捐出小也的雙眼角膜。目前,四川省紅十字眼庫已通知兩名登記排隊的角膜病患者,他們很快將趕來接受手術。

替兄長還一個愿,對兄是悌,對工友是義;為女兒立一個愿,對女兒是愛,對他人是仁。還愿、立愿,有孝悌、有仁愛、有大義——夠了,這個春節(jié)已彌足珍貴。

【選自《中青網》】

題圖 / 強勢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