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鐵志
每天駕車蝸行在北京擁堵的道路上,腦中常閃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日子長了,發(fā)現(xiàn)這些想法有時其實挺有意思。如果把人生比作一條漫漫長路,這些想法就有了一點兒人生啟示的味道。
常??吹揭环N有趣的現(xiàn)象,在擁堵不堪的路段,明明誰也無法按規(guī)定的時速前行,但總有車技高超的好漢,駕駛或豪華或不豪華的轎車從身旁呼嘯而過。忽而突然并線,忽而強行超車,東穿西拐,愣是能在無法奔馳的路段找到狂奔的感覺,總是能從無路可走的地方殺出一條“坦途”。在他一路表演“車技”的過程中,像我等駕齡不長也不短的“二把刀”,只有心生艷羨或行注目禮的份兒。有幾次這類好漢從身旁一閃而過,若不是我反應(yīng)還算迅速,沒準兒就要發(fā)生車毀人亡的悲劇。正當(dāng)我氣憤難當(dāng)?shù)臅r候,卻聞重金屬打擊樂伴著狂放而得意的笑聲從車中飄出。我自認活得沒人家瀟灑,也無力與其較量車技,只好甘拜下風(fēng),繼續(xù)在自己的車道中蝸行。
有趣的是,行至前方紅燈處,竟意外發(fā)現(xiàn)那輛瀟灑的“飛車”也乖乖地停在橫線等候,一路狂奔歷盡艱險,似乎并未使它遙遙領(lǐng)先,把我等“菜鳥”遠遠拋在后面。忙活了半天,原來大家仍然在一條起跑線上。既然如此,這一路閃轉(zhuǎn)騰挪、橫沖直撞,又是為了什么呢?一個紅燈處情形如此,到達終點大家是不是也難分先后呢?看來,規(guī)規(guī)矩矩駕駛,與絞盡腦汁、爭先恐后、使出十八般武藝在路上折騰,從結(jié)果上說實在沒有多大不同。
其實人生的路也差不多。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目標,達到目標的路都很漫長。是按照既定的“交通規(guī)則”不疾不徐、舒緩有致地前行,還是費盡心機、爭先恐后,在人們的一片唾罵聲中踉蹌前沖、勉強硬行,甚至撞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每個人當(dāng)然有自己的選擇,無需別人操心。在我看來,人生的“路況”是相對固定的,不以個人意志為轉(zhuǎn)移。抱怨道路狹窄,路面不平,道路發(fā)展速度趕不上汽車發(fā)展速度沒用;指責(zé)紅燈太多,騎車人不守規(guī)矩,行人亂穿馬路也不起多大作用。情況就這樣,外在環(huán)境的改變不是不可能,但需要很長時間。與其指責(zé)抱怨,不如反求諸己,選擇一種相對平和自救的方式,將自己置于更加安全有效,別人看來也不鬧心的人生狀態(tài)里。
而人生路上的瀟灑君子可能對這種看法不以為然。他們奉行的是一種自以為“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處處要強,事事爭先。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他們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還是其樂無窮,樂在其中,樂此不疲,樂而忘憂,樂不可支,此樂何極!
相對而言,前者活得可能比較單純,比較簡單,比較沒有色彩,“過程的豐富性”遠不能與瀟灑君子媲美。你看人家瀟灑君子是多么豐富,多么充實??!只要有一輛車走在自己前頭,就要設(shè)法超過去,哪怕冒著被警察抓獲的危險,也在所不惜;只要有一輛車擋了自己的去路,就要把喇叭按得山響,車燈閃得賊亮,唯恐人家不知道他來了。他為“過程的豐富性”付出了常人難以承受的辛勞,承擔(dān)了常人根本不愿承擔(dān)的風(fēng)險和成本。他從中的確得到了樂趣,也收獲了路人的白眼和鄙視。或許他真是一個“但問耕耘,不問收獲”“只重過程,不看結(jié)果”的超拔之士,但在常理看來,他卻不免有些可笑。因為在“一路超越”的過程中,他不是算計別人,就是被人算計;不是冒犯別人,就是被人冒犯;不是加害于人,就是為人所害。他比一般人多付出了智慧和力量,也比一般人多承受了危險和恐慌。他的人生成本無疑很大,而他的實際收獲可能很可憐。想想那些我們身邊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而不惜機關(guān)算盡的“聰明人”吧,想想那些我們熟悉的人生路上的搶跑者和越位者吧,與人們的無情否定和徹底不屑相比,他們收獲的那點可憐的“實惠”又算得了什么呢?
(韓青摘自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板凳的溫度》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