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勇

中圖分類號：B221

文獻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3—3882(2010)05—0061—02

1979至1980年，陜西省周原考古隊發(fā)掘岐山風(fēng)雛和扶風(fēng)召陳的西周建筑基址，中有殘?zhí)阵患?，圈足環(huán)刻七字(圖一)。陳全方先生釋為“器燮故害成焉王”；高明先生釋作“器口型蔽成象王”。李學(xué)勤先生目驗該器，認為銘文中正向之“王”字，似是燒前所刻，乃周王室用器標(biāo)示，當(dāng)與其余燒后橫向所刻六字分讀；銘文書寫風(fēng)格，屬西周中晚期之際。其說可信。

與“王”分讀的六字，李先生釋為“器謂文書成象”，較高、陳之說為勝。對此六字，他最初的感覺是“銘文體例與常見器銘不同，可能與《易》有關(guān)”，但“銘文簡古，很難確釋”。后來將“文書成象”之“象”與易象、卦象聯(lián)系起來，“猜測這件簋或許和已發(fā)現(xiàn)的一些商周陶器一樣，上面刻有表示《易》卦的筮數(shù)。也可能有更復(fù)雜的圖形，恐觀者不解，故云‘器謂文書成象?！崩钕壬鷮⒋肆肿x為一句，“器”為全句主詞，“文書成象”作為短語而為全句賓詞，故而有體例簡澀之感，及進一步的猜度。但實際上，此六字當(dāng)從中間斷讀，作“器謂文，書成象”。如此則三言為句，文義曉暢明白。此銘文當(dāng)是由其時工藝制作及紋飾、文字之事概括出的一句通語，并非專說此陶簋本身，更與易象、卦象無關(guān)，不必作易學(xué)材料考慮。顯然。是“可能與《易》有關(guān)”的強烈的定向期待。干擾了李先生的釋讀。

然而即便三字為句，“器謂”云云，仍嫌其不合上古表達習(xí)慣。問題恐出在銘文第二字“燮”釋“謂”有誤。“燮”，又可隸為“燮”——“叟”。李先生釋為“謂”，參考了《金文編》，說：“字下半從‘又，上半是‘胃的象形字?！彼麖娬{(diào)“燮”即古胃字，不同意《說文》、王筠《釋例》的以“網(wǎng)”為“胃省”而非獨立之字；“無論如何，陶簋銘文中的這個字可視為從‘胃(或‘胃省)聲?！边@些都是可信的。但問題是，從“胃”或“胃省”聲，僅僅解決了該字之讀音，對其所從之“又”，李先生無說?？磥?，讀“叟”為“謂”，在釋讀程序上存在著跳躍或紕漏，容有重新斟酌的余地。

“叟”從又會意，從胃得聲，不見于《說文》。其義雖不易驟定，但不妨提出兩種理解的可能：(1)其字用為“績”，或即“績”之初文。胃貴之聲通，于省吾釋《小雅·賓之初筵》“式勿徒謂”句有說：“徒謂之謂①如此，陶簋銘上句當(dāng)讀作“器績文”。燮下所從之又，即會刻繪動作之義。(2)其字有萃、集之義。萃，義為聚集?！兑住ぽ汀ゅ鑲鳌罚骸拜停垡?。”《易·序卦》：“萃者，聚也?！薄兑?雜卦》：“萃。聚?！薄墩f文》：“萃，卿鬼?！敝祢E聲《通訓(xùn)定聲》：“萃，按：草聚貌。”《左傳·宣公十二年》：“楚師方壯，若萃于我，，吾師必盡。”杜注：“萃，集也?！遍遥嘤芯奂?、叢盛義?！兑住ぬこ蹙拧罚骸鞍蚊┤?，以其橐，征吉?！笨资瑁骸伴遥愐病Ｒ灶愊鄰??！?《易·系辭》：“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大雅·召曼》：“如彼歲旱，莫不潰茂”，鄭箋：“潰貌之潰，當(dāng)作集。集，茂貌。”胃、萃、集，古韻并屬微部，可互轉(zhuǎn)通。集，《說文》：“從希，胃省聲?！薄兑住ぬこ蹙拧罚骸耙云渖！?，《釋文》：“古文作苘。”按，馬王堆漢墓帛書正作“背”?！蹲謪R補·草部》：“茼，《古文易》：‘拔茅連茹，以其臂。今作苘”?！稜栄拧め屇尽罚骸爸^襯采薪?！薄夺屛摹罚骸爸^，舍人本作集?！边@樣，簋銘上句當(dāng)讀作“器蘗文”或“器萃文”。

“器績文，書成象”兩句為“互備”修辭，即器、書皆有績文成象的意義或功能。“器繢文”或“器集(萃)文”，以簡潔的語詞表達了三代的器、文關(guān)系。古人制器，每于表面施以紋飾、形象之“物”，謂之“文物”。《左傳》所謂：“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庇竹R王堆漢墓帛書《二三子問》：“夫文之教，采物畢備。”擬象之“物”包羅甚廣，舉凡動、植、自然現(xiàn)象、人、兵器、工具乃至文字，無所不及，是所謂“畢備”?？冿椕渴┮晕迳?，兼用刻鏤?！吨芏Y·考工記》：“畫績之事，雜五色?！霸O(shè)色之工：畫、績、縫、筐、慌?！薄痘茨献印ぐ琳嬗?xùn)》：“鏤之以剞劇，雜之以青黃，華藻镩鮮，龍蛇虎豹，曲成文章”。皆道其事。要強調(diào)的是，物象紋飾并非只為娛樂美化，而是含有政治、宗教、教育、審美等多層次功能和意義的視覺圖像。此即陶簋“器叟文”之所指。

此外，甲骨卜辭中有一未釋字形，上為立人之形，或似以手掇取器蓋之狀；下為壺形器，器身書有一“文”字(圖二)，亦可說是“器受文”的直觀表達。

無論如何；該陶簋銘文與易象并無直接關(guān)系，不必作易學(xué)材料理會。

另，友人河北工業(yè)大學(xué)孫偉龍君在審閱拙文上述討論后，賜札指疑如下：“書成象”三字中，“成象”二字無疑，“書”字可疑，理由有三：1)所謂“書”字，下部與書字迥異。2)書字未見從(是)作是形者。3)其字就字形字距來看，顯然應(yīng)為兩字，參考同銘文字書寫情況，將其釋為一個字，殊為可疑。

筆者回復(fù)意見：1)關(guān)于“‘書字下部與書字迥異?！苯駲z出頌簋、頌壺、頌鼎諸書字，實與陶文“書”字全同，惟后者拓片下部點畫不甚清晰。2)所謂“書字未見從是作迪形者?！贝藷o非古文構(gòu)形中的“增繁”現(xiàn)象，不在話下；“未見”云云，權(quán)為默證則可，尚不足以推翻。。如銘中“文”字作“敲”之形，亦未見諸甲金《文編》，然而釋“文”實無妨。且由“故”之字形，更知書刻者多有好繁興趣。3)所謂“其字就字形字距來看，顯然應(yīng)為兩字，參考同銘文字書寫情況，將其釋為一個字，殊為可疑?！苯嵌潜?。此銘當(dāng)為工徒所刻，且為原器損毀后戲習(xí)之作，可能最大。既出工徒習(xí)刻之手，自與鄭重其事者不同。又因前三字布置局促，所遺空間尚多，故于“書”下增一“是”形，以求六字分布勻稱。

以上往來意見，附此以備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