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香菊,中學高級教師,遼寧省作協(xié)會員。2004年開始發(fā)表作品,在《小說界》《飛天》《鴨綠江》《芒種》《章回小說》《福建文學》《青年文學家》《山東文學》等雜志發(fā)表中短篇小說16篇,合計28萬字。
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說《拯救》《燕子飛飛》《飛翔中的凌女》《繡兒本是老實人》《今晚的飯局誰買單》《夢游在林中的蘭蝶》《小山情緣》,短篇小說《群蛇復仇》《伯順老師》《歡喜搬家》《心鬼難擋》《自作多情》等。
作品多次獲獎。
一
走在大街上的伍慧鳳本來是心無旁騖天馬行空的。秋風鼓動的風衣,如雙肋下的翅膀,讓她生出一種想飛的欲望。少女的時候,飛在凌水灣那個不大的鄉(xiāng)村舞臺上,就是這個感覺。那時候她常扮演《茶瓶記》里的春紅,帶著小姐去會公子的時候,就邁著這樣的碎步飛過后花園燦爛的花叢。她的一聲咳嗽能嚇得小姐花容失色,她那么一揚手就能驚散一對鴛鴦鳥。天性中的活潑和爛漫并沒有因為年齡的增長而銷聲匿跡,一個人行走的時候,她的眉眼依然活潑顧盼,舉手投足不時流露出那份藏匿很久的率性和頑皮。此時看到滿大街的車流和人流,已經(jīng)三十六歲的她突然很難為情地笑了,這笑像那《花為媒》中的張五可在觀花,藏著羞澀,帶著甜蜜。在這一劃,她覺得自己是個幸福的女人。
有丈夫有孩子有家,這是一個女人的幸福;有工作有工資還有一些悠閑,更是一個女人的幸福。從農(nóng)村隨丈夫進入城市里的伍慧風錯就錯在這里,她不該將幸福想得那樣飽滿。太飽滿的東西容易破,這個道理她懂,只是忽略了,也或許不是忽略,就是想讓自己陶醉一把,任性而自得。像一個小女孩玩氣球一樣,讓它飄起來,蕩起來,再收回來,放掉氣,悄悄藏起來。
伍慧鳳心空的氣球是收不回來了,它斷了線,跑了起來,伍慧鳳也跟著跑起來。氣球里不是氫氣足人吹進的氣,二氧化碳的比例超多,比空氣重,飛不高,飄不遠。它在伍慧鳳的眼前像個調皮的孩子,一邊回頭看著伍慧鳳,一邊拐著彎向前跑。
“啪”一聲,氣球碎成瓣兒了,瓣兒在一輛車下,車是停著的,車號像五彩燈,魔幻的,在伍慧鳳的眼前劇烈地跳動幾下,很驕傲地停住了。伍慧風知道這是自家的車,只有自家的車才對自家的人玩這種游戲。
伍慧鳳抬起眼睛就看到了他和她,他是伍慧風的丈夫許強,她是丈夫許強的她。他們肩并肩地走進去了,坐在那個飯店的窗口,隔著一張不大的桌子,相互看著說著笑著,看不到手,更看不到桌子下面的腳。伍慧鳳的心長了眼睛,長頸鹿一樣探過去了。那手一定是五指扣四個指縫,那腿一定化成兩條交媾的蛇吧?這樣猜測的伍慧鳳顫抖了,也激動了,她覺得自己的胃莫名地難受,就用右手頂住右肋的下方。左手不自覺地揚了起來,打招呼還是求助呢?窗內(nèi)的兩個人看不見她,或許也沒有時間來看她。
伍慧鳳認識和許強在一起的她,不過是他的同事,不在一個辦公室。伍慧鳳還知道她是和他們局里的主任好后,被許強撿過來的,顯然受了傷。受傷的女人如大街上的垃圾,只要你有心,就能撿到。只要你給個溫暖的眼神,只要你說個勸慰的話,只要你有意無意地幫她做點什么,你就可以坐在那里,閉上眼睛,敞開你寬敞溫厚的懷抱,等待受傷的小鳥入懷。
伍慧風知道許強幫她將她的孩子送到一所理想的學校,沒用花錢??赡茉诋敵踅o她和她的前一個他做電燈泡時,許強就安了撿的心了。伍慧風很佩服許強的心機,他早就看透他們長不了,這種事在這世界根本就沒有長的。
周日那天,伍慧風和許強依偎在床上說話,說到高興時,伍慧鳳雙手摟著許強的脖子,頭就扎在了許強的懷里,兩個人“嘻嘻”笑著,相互糾纏著,幸福極了。這時許強身邊的手機響了,里面說話的人就是她。也許被伍慧鳳哄得太得意忘形了,沒想到打電話的人是她,那嬌軟的聲音傳過來時,嚇了他一跳,不自覺地大聲說,你嫂子在跟前呢!這句話像個炸彈扔過去時,電話“啪”地一聲斷了。伍慧風卻怎么也不能忘了那讓人渾身發(fā)癢的聲音,哥啊,我老是在回想,咱們昨天晚上……
伍慧鳳的心痙攣了,像猛然爬上來一條毛毛蟲。她大睜著眼睛使勁用心思的樹條打去,怎么也打不掉。就想要不要從他的身邊離開,拉下臉生一頓氣;或者哭一場鬧一場,給許強一點顏色看。想許強那性格,你生氣他也跟著生氣,你哭鬧他比你做得更歡,心想還是拉倒吧!這城市的樓房一家和四家只隔一堵墻,透過窗口向外望,無數(shù)的窗口像戲臺下的包廂,一個連一個,等著戲開臺。唉,打鬧起來不就是在自家搭個舞臺給別人看戲么?想當年自己在梨園是給別人的婚姻當紅媒的,如今遇到自己的婚姻有問題,自己的戲自己演,可得悠著點。一招一式應循規(guī)蹈矩,一板一眼要字正腔圓;千萬別任性,拉了嗓子;也萬不可慌張,亂了陣腳。那樣砸的不止是戲,丟的還是自己這個人哦。
這樣想著,伍慧鳳的心思就如失去斗志的蛇信,一點點往下耷拉,側頭愣怔中看到許強不安的眼神一次次向她瞥來,她那要死去的心思一下子又活了過來。他在乎我,怕我生氣呢!這樣想著,她就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笑到極致的時候,后背仰靠在許強身上,手腳向空中一齊舞蹈,惹得許強也跟著哈哈哈地笑起來,張開雙臂就將她摟過去,她蠶蛹樣地蠕動著,正好接上他們剛才的游戲。如果沒有那個電話,那一天將是一對夫妻多么幸福的一天!好在伍慧風心思活動快,用自己的嬉笑解除了丈夫的尷尬;好在伍慧鳳心有天高海闊,知道怎么做對自己有利,才將幸福勝利地延續(xù)。
哈哈哈哈……沉靜時如一眼古井的伍慧鳳一遇到危險的事情就會發(fā)出這樣的笑。和刺猬一遇到危險就縮緊自己正相反,伍慧鳳知道許多女人遇到婚姻的危險時都是將自己緊緊縮起來的,像那膽小怕事的刺猬,可是越縮越被人看不上。要知道鮮花將自己的花瓣縮起來是花蕾,更惹人愛憐;近四十歲的女人將自己縮起來,就變成了核桃,又皺又黑又顯老,男人哪能看得上?伍慧鳳時常借著笑聲將自己打開。打開自己的女人,是那五月的白牡丹,在婚姻的舞臺上搖曳生姿。得意時的伍慧鳳更是那戲臺上的女狀元,身著紅袍,頭晃宮花,咿咿呀呀地唱:“我也曾坐過紅車轎,我也曾與你共患難,人人夸我婚姻好,誰知婚姻起哇起漣漪!我做美容不為找新歡,我著新裝不為他人看。為了多情的許公子,夫妻恩愛花好月兒圓!”
許多女人一遇到婚姻的危險就將自己變成了仆人老媽子一般,伍慧風可是得懶就懶。結婚十多年,她從來不做早飯,看出事后,她更不做。她是個嗜睡的女人,工作用不著起早,九點去上班都可以。晚上侍奉許強的工作也很累,所以每到早晨的時候,她就睡得特別香,有時也是裝睡裝得特別像。盡管要上早班的許強將鬧鈴的聲音調得很大,她也是聽不著,有時也許是聽著了,她也懶得睜開眼睛,卯大勁翻個身,或者含混不清地來那么一小句囈語,好像是說對不起的,或者問,用我做飯嗎?許強仄楞著耳朵聽,想證實又不見聲音。開始許強也想讓她起床,俯到她的身前招呼她,可她不睜開眼睛,裝睡裝得更酣,只是那條雪白的胳膊一揚,就勾住了許強的脖子,胸脯頭發(fā)臉頰潮水一樣涌上來,另一只手向許強的下身一劃拉,許強架不住,就被卷進被窩中去了。過后伍慧鳳接著睡,許強還得起床,因為他得上班,嘴里咕嘟要遲到了,手忙胸亂地開始找衣服和襪子,伍慧鳳用被子捂住嘴巴偷著笑。不趕趟就不吃了!許強這是說給伍慧鳳聽的,或真或假酣睡的伍慧風也不理會,知道許強的單位有食堂超市,臨辦公室還有相好的,一說沒吃早飯,保證有人屁顛屁顛的忙乎,餓不著他。后來倒是許強騰不過去,開始按時做早飯,因為他怕他走后,伍慧鳳不吃,這懶婆娘說不吃就不吃。這樣的事被娘家的媽知道了,就要磨叨她,哪有這么懶的?我們當媳婦的時候可都是起得五更早。伍慧鳳就攮搡媽,你當牛做馬,也沒哄住我爸,他在外還不是扯仨拽倆。娘家媽就罵伍慧風,你個死丫頭,我要是不那樣,你早就沒家了。伍慧鳳不敢跟媽太較真,心里也是不服氣,我偏不那樣吃苦受罪,照樣將家哄住永不散。
許強也真的吃她這一套,可能好色的男人都吃這一套。一見女人慵懶的樣子魂都散了,別說去做飯,就是像過去在農(nóng)村端尿盆也無所謂?;蛟S還以為真是自己晚上力氣大累壞媳婦呢,早晨越發(fā)地往好處表現(xiàn)。特別是有虧欠的心后,在家也開始哄媳婦,鬧鈴的聲音都不調大了,穿衣服更是輕手輕腳,走出臥室的時候,悄悄地將燈熄滅。
可是等許強上班一走,防盜門“啪”地一合上,伍慧鳳就一個拱身從床上翻滾下來,單薄的睡衣有點冷,就拽過五彩的大花床單披在身上,然后拿兩條白底點綴幾朵藍花的枕巾當水袖。邁著舞步飄出臥室,在大廳的地板上旋步走兩個來回,到寬大的落地窗口,機靈地轉動雙眸,四處踅摸,確定許強已經(jīng)下樓,就歡快地跳起舞步,雙手高舉,舞動兩條白枕巾,慶祝一番。有時是當做扭秧歌鍛煉身體的,一身汗出來,比到樓下跑幾公里還管用。不高興時,就唱戲,眉頭一皺,當作水袖的枕巾一揮,指著剛剛出門的許強唱:“無奈何你的風流性,慶幸我有那梨園情;縱是九尾妖狐駕騷到,怎奈何我將這婚姻當梨園!”
二
站在離飯店門口十米左右街樹下的伍慧風,沒有笑也沒有唱,跟前沒有看客,笑唱起來給誰聽?她真想軒昂地走進去,站在那個桌子前,看看面前一定很驚訝的二位,將服務生端來的一杯滾燙的茶水沖著那雙已經(jīng)有了很多褶皺的眼睛潑過去。想到這個比自己小很多卻生出許多褶皺的女人,伍慧風就不想這么做了,太多的滄桑擺在那里,說明她過得真的不如自己好!而向一個不如自己的女人去發(fā)泄憤恨,覺得還是不忍心。再說人家有啥錯,不就是忍不住對你的丈夫好么?雖然有違道德,但也是發(fā)于情。順其性?!呛牵屏嫉奈榛埏L不知道自己的笑是該冷還是該熱?這世界有許多事情總是讓你困惑不已。
對許強,伍慧風也沒有太多的憤恨,打小就生活在一個有風流父親的家庭里,她早已司空見慣;進入婚姻的圍城,這么多年她也早已看透。男人哦,女媧造時,就造出了他的劣根,你讓他遵守清規(guī)戒律,那不是太難為他了嗎?就像一種動物,本來是肉食的,你偏讓它素食,那不是等于殺了它么?再說打開古書看看,從古到今,前面的五千年是這樣,后而的五千年干脆就別看了;從家族的老祖宗一頁頁往下翻,有風流故事的都是英雄,沒有的都是孬漢。你說你愿意和英雄過呢,還是和孬漢混?伍慧風覺得自己不管怎么選,都會選擇英雄。當英雄的妻子,自己也會傳染英雄的本色,眾芳園中有競爭,才顯巾幗的豪氣;不經(jīng)風雨的鮮花容易衰老,爭霜傲雪的花顏才會更加鮮艷。再說婚外的感情婚外的性,本來就是人之常情的事情,何必大驚小怪?用文學上的詞說是人性發(fā)展的自然表現(xiàn)。伍慧風不是文學創(chuàng)作者,卻喜歡文學作品,所以對文學上的詞,她也略懂點,有事沒事的還訂著幾本文學雜志看,更常??措娨曔B續(xù)劇。雜志上的作品寫男人的少,大都是女人的性格和命運。那個方方寫的《萬箭穿心》她看一次就來一頓氣,心想這世界怎么會有李寶莉那樣的傻女人,因為男人泡個女人,一生的苦難自己扛。你就不會換一種方式和心態(tài),樂樂呵呵將戲演。唉!這樣想著就把那本雜志撇一邊去了,轉身去看電視,還是電視上的東西看著輕松,不像雜志上的那么沉重。你看電視上的韋小寶有很多的女人哦,也沒見哪個女人在爭風吃醋將男人禍害死!伍慧鳳覺得自己也是那眾多的女人中的一個該多好!還有那乾隆皇帝,幾乎是走一個地方,有一個戀愛的故事,還愛得撕心裂肺。伍慧風希望自己哪一天也和一個皇帝談一次戀愛,一定很開心。
有時看到自己的丈夫許強不是韋小寶也有許多的女人,不是乾隆可能每到一個地方也有一個故事,她覺得身體的某個地方也有酸的味道。她覺得有這味道正常,沒有就不正常了。但是正常的味道她可得想法控制,說什么也不能讓它蔓延了。有時這味道也讓她有一種要膨脹的感覺,為了抑制這種感覺,她就豁出力氣使勁地揉搓自己,不像一般女人那樣一生氣就掐嗓子捶胸,也不像一般女人那樣,一發(fā)脹就披頭散發(fā)鬼哭狼嚎。她揉搓自己的時候,是不會讓自己的身體變得紅腫或者帶上傷痕的。她這樣做的時候,神智特別清醒而且絕對有勁道有韻律,因為她用的不是手,用的是心勁。其實心勁就是一只看不到的手,想到哪里就能揉搓到哪里。而揉搓到那里的時候,那看不見的手已經(jīng)在暗中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拔火罐,沒讓肌膚變得紅紫,也沒讓身體起大包,那暗藏在身體的風火就悄悄地被拔掉了。這樣使用心勁的時候,人很容易變得朦朧,朦朧中的自己也容易睡覺,還做起夢來,夢到案板上的一團面被自己揉搓好了,放在一口看不到底的大蒸鍋中,鍋底下的火苗是一群跳舞的紅衣小孩,氤氳的蒸汽就是那飛舞的白衣天使,從小孩到天使,她覺得那是自己在蛻變,在舞蹈中蛻變,在舞蹈中重生。至于那面團是被蒸成饅頭還是烙成餅子,她不管了,她只想在自己人生的舞臺上舞蹈再舞蹈,蛻變再重生。先在火里舞,然后舞在白色的霧氣中,舞進地獄,然后再進天堂。天堂在哪里?天堂就是自己的婚姻哦!
婚姻中的自己如果真成了韋小寶的某一個女人,或者真和一個微服私訪的皇帝有了別樣的戀情呢,那韋小寶的第一個夫人或者乾隆的正宮娘娘會是什么樣的感覺呢?難道也是自己在此時的感覺么?古代已經(jīng)有多少女人在寬容男人這方面給自己做出了榜樣,難道自己比人家多活五千年做得就不如人家嗎?這樣思考的伍慧鳳常常拿起《孫子兵法》,古人帶兵打仗才研究兵法,而自己要統(tǒng)轄自己的男人,對付外邊的女人,也得好好看看這本書??粗粗?,抬手抿抿自己鬢角的頭發(fā),不由得發(fā)出會心的微笑,走到鏡子邊好好打量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越高興越漂亮,越自信越漂亮,越躊躇滿志越容顏煥發(fā)。退回來看到許強掛在旁邊的襯衣,忍不住將頭扎過去,使勁在那衣服里嗅了一口,啊!真好聞啊!比喝了一大口啤酒還爽,比……伍慧風比不了了,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小腹發(fā)熱,有一種想要的渴望如小苗一樣在她的身體里快速成長。管不了許強在外邊的那些花花事了,內(nèi)心的深處總是有一個致命的需要在左右著她,而她并沒有因為許強外邊有人就覺得他骯臟丑陋,可愛如一棵樹早長在心底了。就是他外邊有100個女人與我何干?身邊氤氳的蒸汽早就淡化了酸味,一種香甜的饅頭味,激發(fā)了一個情欲中的女人的斗志。
如果不這樣,說明自己的丈夫就不是一個男人,或者不是一個令人矚目的好男人!從大蒸鍋中跳出來的伍慧風,活脫脫一個新人,她一邊用手指捏捏自己饅頭樣豐滿的面頰,一邊自我安慰地說著這樣的話。
擺正自己的心態(tài),在大風大浪的夜海上,讓自己婚姻的航船,有驚無險。懷著這樣的心智,伍慧風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拍打拍打兩只手,走起路來依然高昂著頭,說笑起來依然鐘鐃一般清亮。她的兩只眼睛本來很大卻時常瞇縫,瞇縫著看人,瞇縫著想心事,像半開半閉的鮮花。那人那事也都朦朧著,像發(fā)生在夢境,更像梨園中的舞臺。因為本來就是天生麗質,就是冷著臉也帶笑意,笑起來的時候更是甜得像蜜;哭的時候也有,眼皮可從來不紅腫,因為她從不用手帕或者手背去抹,而且故意讓那淚珠在眼眶中積攢到又大又圓才一顆一顆往下滾,像冬天房檐的冰凌,更像成串的珍珠,整個臉頰就如一枝帶露的花朵。這份硬功夫是當年練戲時,對著鏡子下狠勁練出來的,婚姻十多年每一次想哭的時候都是保持這個樣子,有時怕自己含混了,還偷偷對著鏡子瞅一眼。沒有鏡子就是對著許強的褲帶簽也將自己照個清楚?;厣裨倏薜臅r候,那樣子更讓人憐,常讓許強看著看著就忘了自己,不顧一切地撲過來將她攬在身下。而她這時候,不論是假裝皺眉,還是愜意地漾出微笑,都讓工蜂樣忙活的許強,忍不住地發(fā)出感嘆,風兒,風兒,你的臉,萬種風情哦!
伍慧鳳的臉不是那種傳統(tǒng)的鵝蛋,而是鵝蛋向下頜瘦削下來的時候,在耳與下頜中間的地方略寬了那么一點,就像緩緩下流的水中間有了跳躍,多了那么一個楞,就有了風骨,顯出一種別樣的個性??聪嗟恼f,好!面如滿月,福宅深厚。
伍慧鳳相信自己的福宅,更相信自己的智慧。怎么想自己都不是那種半路夫妻被拋被棄終身無靠的可憐人。她認為這世界上的女人包括那些妖娥子,沒有幾個人能斗過自己。自己在啼笑之間就能保住自己的家,保住自己的幸福。別人行么?有家的女人才有福哦!
一個在事業(yè)上無所建樹的女人,她的事業(yè)就是家,家中起點風浪比風平浪靜好,太平靜的日子容易老去,太窩囊的男人自己守著也無趣。伍慧鳳希望將自己婚姻的圍城當戰(zhàn)場,夫人當關,萬女難進。
可是做這樣的一個女人是多么的難啊!因為她總得將自己瞇縫的眼睛探到圍城之外,千里沙漠,黃塵滾滾,一輪太陽,昏黃如紙,自己的丈夫啊,拉著一個女人的手,從東邊的黃沙跑進西邊的煙塵;摟著另一女人的肩膀,從西邊的煙塵鉆進東邊的黃沙。伍慧鳳淡然地看著若隱若現(xiàn)的場景,心中有點慘淡,猛然間又化為萬丈豪情,“哈哈哈哈”的笑聲響在心空化成一只鳥,悠閑地盤旋在家的上空。游戲規(guī)則擺在那里,自己的丈夫從來都是很好的遵循者,自己去做無謂的擔憂和憤恨又有什么用?還是將自己這個守城者變成一個看客,看東去西來的流螢亮著一盞盞交尾燈,游弋在自己婚姻的夜空,成了燦爛的點綴。
伍慧鳳知道在許強的工作單位,最少有五個女人和丈夫有著特殊的感情,因為他是領導啊!有實權的領導就是好,用自己的權力照顧點這個再垂憐點那個,那目光短淺的女人就像撲火的飛蛾,因為一點照在自己身上的光芒和溫暖,就將女人的名節(jié)和尊嚴撞得粉身碎骨!呵呵,好啊!越多越好!對伍慧鳳來說,一個男人的心同時分給許多女人,比專注在一個女人身上對自己更有利,女人間的相互牽制和競爭,就是一場特別有看頭的戲,自己可以穩(wěn)坐家中,坐收漁翁的利益。
伍慧鳳可以肯定,不管他——自己的丈夫和多少女人好過,他都不會和自己離婚。換句話說,這個世界有多少女人到了這里,也不能動搖伍慧鳳的家庭地位。因為他的家業(yè)在這邊,他的日子也在這邊。男人哦,他不是傻瓜,再美妙的偷情,都是生命的點綴,他的心還在事業(yè),他永遠留戀的都是他的家。已是滿臉滄桑的女子哦,倒是伍慧風真正可憐的對象。望著飯店里面那個影影綽綽的女人,她在心里悄悄地為她擔上了憂,上一個將你傷成那樣,但愿這一個不要讓你傷得太重,當我的丈夫有了新的目標將你甩掉時,你可得找好下一個接應的雙臂,只是到人老珠黃的時候,沒有人接應下去,你可怎么活?雖然說五十歲的女人也有七十歲的男人在等待,可是你看這時代的發(fā)展哦,八十一歲的老爺爺已經(jīng)在找十八歲的小孫女哦!
三
伍慧鳳知道自己不能進去,但是真正的離開又覺得不是那么一回事,漫長的是等待,又似乎不在等待。手機在手里打開,按下的鍵子,一個個完成了,又取消,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將電話打過去。
路上的行人越來越稀少,這大中午的,人們大多跑回家吃飯或者睡覺了。平常日子的每一天伍慧鳳也早早地在床上午睡了,中午休息不好,下午干什么都沒有精神,所以伍慧鳳很重視午休??墒墙裉熳约翰恍菹⑴艿竭@里來干什么?想到這個問題,伍慧風顯得有點沮喪和倒霉,這個世界他媽的就是怪,你越要躲開越不想碰到的事情,就偏偏躲不開,非得讓你碰上。想想昨夜也沒有夢到什么倒霉的事情,今天怎么就這么倒霉呢?
唉,既然是我倒霉,也該你們倒霉吧!伍慧風這樣自言自語地說著再次打開了手機蓋,熟悉的號碼按下去,飛出的音樂還是那首《做你的愛人》,唱的是,請不要丟下我獨自飛翔……
歌聲勾起悲傷的心緒,難過如一只手,揪起心的面團,一片片地往情的開水里扔。伍慧風的眼前就有了一個大鍋,咕嘟咕嘟地燉著鮮紅的血湯。一切都不愿多想了,只想聽聽丈夫今天怎么跟自己說話。
哎,有事嗎?丈夫的聲音比平時更柔和,宛如做愛后輕輕撫摩她的發(fā)際。伍慧鳳的眼淚要涌出來,因為她感動,是受了委屈又得到撫慰的那種感動。感動之余又覺得電話那頭怎么那么寂靜,寂靜中那雙皺紋如射線的眼睛此時也會貯滿淚么?好奇心如一個小怪孩,剛一冒頭,心里的那點感動就消失了。她壞壞地笑笑,雖然這笑里藏著心酸。她將那笑聲里的快樂夸大一點,然后柔聲問丈夫,你在哪里?跟誰在一起?丈夫似乎受她的感染,也笑了,但那笑有點飄。他只是告訴伍慧鳳在一個飯店吃飯,卻沒有說和誰在一起。伍慧鳳能感覺到丈夫這時保證將尷尬的神色給了他的同伴,伍慧鳳心里就有點嗔怪丈夫,真是笨死了,知道我忌諱她的名字,你不會編個別人的名字嗎?轉過頭一想忍不住呵呵笑出聲,你也是笨死了,編了別人的名字,那么對面的她聽見又是怎么一回事?
算了,別為難他了!伍慧鳳大度地關了自己的手機,沒忘記匆忙中還對丈夫說了一句體貼的話,多吃菜少喝酒啊!丈夫那邊匆匆地回答,知道了。
放下電話的伍慧鳳有點惱恨自己的虛偽,后悔沒有酣暢淋漓地罵他們一頓。可是什么狗男女的話她又覺得罵不出口,還有什么男盜女娼啊,伍慧鳳想想都覺得那話不對,人之常情的事,怎么會讓人描述得那樣惡心呢?這樣想著又覺得自己有點缺心眼,心說,人家可是和你的丈夫正在做對不起你的事情哦!自己又對自己說,有啥對不起的,他有那份精力,愿意獻一份愛心就獻唄,再說人家也沒有缺著你餓著你!充滿激情的午夜和纏綿的早晨不都是將你喂得飽飽的,這大中午的給別人點就當慈善了。
伍慧鳳的丈夫許強真的有很強的性能力,別看他瘦得干巴巴的,他特別有勁也有精力。一整夜和兩個女人同時玩雙飛是不成問題的。有人說,要拴牢你的丈夫,就在床上讓他交足公糧。伍慧鳳覺得自己在這方面已經(jīng)夠強了。旅行結婚時,兩個人將自己關在大城市的弟弟和弟妹因出國空出來的樓房里,大戰(zhàn)三天三夜,誰也沒服誰。結婚后的十年光景,幾乎是每晚三次,中午還夾一個楔。后幾年做的次數(shù)就不行了,也能保證一夜一次。不是能力變小,而是丈夫經(jīng)常到外邊打野食了。伍慧鳳感覺出來后就有點寒心,總覺寡淡無味,漸漸地對這件事就不太感興趣了?;旧献鲆残?,不做也行。不過丈夫許強還是挺遵守原則的,不管多晚回來,都給伍慧風留一份,就是晚上不行了,白天也找機會補上。做的時候,伍慧風老是覺得丈夫的身上總是變換不同的香水味,這味怪怪的像一只討厭的蒼蠅怎么也趕不走。伍慧鳳開始拒絕69的姿勢,她甚至不肯和丈夫親嘴。許強是知道原因的,他很聰明,但是他也不捅破,事事順著伍慧鳳,顯得格外溫柔和體貼。其實夫妻這東西總是溫柔和體貼就錯了,在床上夫妻之間更需要一種任性和霸道,那樣激情爆發(fā)得快,也更容易酣暢淋漓。這樣大概過了三年,伍慧鳳在照鏡子的時候,突然覺得事情不大妙,性愛充沛時自己的而顏如花,總閃爍一種愛的光彩,可是現(xiàn)在自己的臉在發(fā)焦,明顯是缺水缺肥。不行,如此下去,自己會越來越冷淡,總有一天會變成一個尼姑的。這或許是一種對老對枯干的恐懼,讓她幾乎跳了起來。怎么辦呢?她這樣思考著,就像當年在舞臺上一樣在家中的大廳里邁著細碎的舞步來來回回地繞,像《拾玉鐲》里的孫玉娥,撿到了手鐲不知怎么辦。她心里知道自己不是撿了東西,而是實實在在地丟了東西,怎么辦呢?左轉轉,右轉轉,腳尖像風浪里的沖鋒艇一樣,一個勁地向前踢踏,一條手帕被兩只不停搗動的手擰成了麻花樣,才停住腳步靜下來,雙眸卻隨著心思開始迅速地流轉。也像他那樣——去外邊打野食么?嘴里用評劇的腔調開始自言自語地問。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搖著腦袋抖著肩膀,一邊后退,一邊擺手??纯粗車沫h(huán)境,一來覺得沒有讓自己心跳的人;二來一旦事情暴露自己很難生存;第三看到自己的丈夫對別的女人始亂終棄的做法,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會碰到什么樣的壞種。再說自己的身邊本來是有很好的東西,大度地分了別人傻不傻啊!這個想法從心里蝴蝶一樣飄出來,她就化成了一只大蝴蝶,在客廳里翩翩地飛著,雙眼都是鳥語花香的大好春光。許強一回來她就蝴蝶一樣迎過去了,像迎接墳墓開裂從里面跳出來的梁山伯,管你是人還是鬼魂,先要了你,然后再說。伍慧鳳對許強的態(tài)度徹底變了,只要一撈到他,就要、就要、就要……不甘地要,發(fā)泄地要,報復地要,更瘋狂地要……有時許強深夜回來,已經(jīng)很晚了,伍慧鳳將手伸過去,發(fā)現(xiàn)那東西已經(jīng)很小很軟也很涼的,她明知道里面的東西已經(jīng)流失了,可她還是翻到他的上面,將他當馬騎,惹得許強激情難耐,挺身將伍慧鳳按在身下,一切該做的又順利完成。伍慧鳳知道只要將他的情緒撩上來,他的子彈上膛是很快的。漸漸地伍慧鳳覺得許強往外流失的東西少了,自己家里喂不飽,他沒有自尊。而且他做事的確挺有原則,依然事事家第一。伍慧鳳最苦惱的時候,是每個月的月經(jīng)期,因為她知道許強和外邊的女人還沒有斷干凈,他就是選擇她的月經(jīng)期和外邊的女人相會的。有一次酒醉的他說漏嘴了,說就是外邊有女人也是一個月才陪人家一次。伍慧鳳問,為什么要這樣?許強用眼睛斜睨著她說:你一個月不就給我容幾天空嗎?伍慧風不說什么,又開始呵呵笑。許強說,你少在我面前呵呵笑,我一聽這聲音就發(fā)毛,有時和別人的時候,老是覺得你就在我的身后呵呵笑。伍慧鳳大度地說,行啦,行啦,我不笑了,你愿意咋樣就咋樣。人來一世不容易,你愛好不多,就好這一口,我還給你斷了咋的?好像我是幾輩子托送的醋壇子似的。伍慧鳳說這話時,眉眼里全是笑,那表情特別像王熙鳳在戲自己的風流丈夫賈璉,讓許強心驚肉跳,害怕這“鳳辣子”在哪一天下毒手將自己毒死,于是帶著酒意也不得不奉承自己的妻子幾句。其實也不能全怪你,和那幫貨就是不能太勤,整露了,對人對己都不好。每月一次恰好!恰好!既改了口味還安全!伍慧鳳聽到這里美滋滋地無聲笑了,因為她聽出自己的老公并不真心尊重那些女人。那幫貨!多好聽的一個詞啊!同時也堅定了自己不外找的信心,她害怕那得到她的男人。也叫她那貨!
四
望著飯店里面,伍慧風還是不想走,他們倆不出來,她心里就惦記,知道自己就是走開心里也不會痛快,干脆就在這里陪著他們吧!陪他們自己可不能傷心,得找點好玩的事情,要不,不怎么合適?;仡^四顧這大街,什么都沒有,怎么玩啊?伍慧鳳想起小時候和小朋友玩跳格子的事,金雞獨立樣地翹起一條腿,站在一個格子中,瞅著另一個格子,心里使勁又使勁,猛地跳過去。要是壓線就黃了,被罰下;要是正好跳過去了,還得卯足勁去跳另一個格子。一個個跳下來,順利出局,心里往外透出高興,要是半道被罰下,就覺得倒霉透了?;橐鲞@東西真的就如跳格子,不管生離還是死別,過不到頭,就意味著失敗。一個離婚的女人,不管責任在不在自己,走到哪里都會被人指后背的,人人會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啊!而一個喪偶的女人更背興,別人家辦喜事都讓你躲開,走在哪里都認為你身上有晦氣。伍慧鳳總是在祈禱上天,不管怎樣,讓自己在婚姻的梨園中,一個格子又一個格子地跳下去,千萬別壓線,千萬別在半路被罰下來。自己一方面要努力侍候他,保證他的健康,讓他和自己共赴夕陽紅;另一方面也要振奮自己,別窩窩囊囊拖拖拉拉地被人家看不起,半路被丈夫罰下或者被人家比自己小的姑娘摘了桃都不是有臉而的事情。這兩方面怎么做都很累哦,可得好好地保養(yǎng)自己。不管怎么想辦法,都別累著也別被氣著。伍慧鳳特別欣賞三國中的英雄人物,羽扇綸巾,談笑間,讓檣櫓灰飛煙滅。這是何等的輕松和快活,自己真得好好練習這份心態(tài)氣度和計謀。
這樣想著的伍慧鳳真的想翹起腿揚著胳膊使勁往前跳,她有一種從三十六歲回到了十六歲的感覺,十六歲的自己最愛跳格和唱戲,因為跳格的姿態(tài)優(yōu)美被劇團選拔去唱戲,唱戲間歇的時候,偷偷跑到臺下去跳格。她總覺得唱戲太中規(guī)中矩,有勁使不出,要憋到恰好;而跳格卻沒有那么多的講究,自己可以任意地揚胳膊踢腿,有多大勁就使多大勁。在臺上按著劇本的框框表演完,很難盡興,到臺下和一幫小姑娘去跳格,余興就借此發(fā)揮出來了。有時臺上的鑼鼓響了,自己才氣喘吁吁地跑上來。導演總罵,又野到哪里去了?該你了,快上!她不說話,吐個舌頭做個鬼臉,嬉笑著從導演的胳肢窩鉆過去,跑到前臺站住腳,將目光放到看場旁邊的樹頂上,凝神云手休息那么一兩秒,啟朱唇,吐清音,一本正經(jīng)地進了戲,咿咿呀呀地還沒落音,就看到臺下自己那幫玩伴笑得眼睛冒光,自己也不禁笑起來,這時總會有掌聲響起來。
思緒將當年的情景勾起來,伍慧風似乎忘掉了飯店里的事情,心里被一種回歸的快樂慫恿著,她就特別想唱戲或者跳格,左手與胳膊向身后轉成翅膀樣,右手帶著胳膊向前方高處呈鳳頭。突然覺得身旁的汽車喇叭聲不是鑼鼓,所站之處不是舞臺也不是家里的大客廳,倘若唱起來會被當成精神病。那么就選擇跳格吧!看看這馬路邊上人來人往也是不合適,況且也沒有玩伴,自己一旦跳起來,過往的行人也不會給自己好臉色。心里的欲望得不到滿足的伍慧鳳真想回家,家中沒有玩伴,但是那幾十平米的大廳足以當舞臺。這樣想著抬腳就想往家趕,回頭看看那飯店又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心說,他們不出來,我怎么能走啊?低頭看那柳枝披拂的垂柳下有一趟窄窄的馬路牙子,是用磚頭的棱角砌起來的,估摸也有四五寸高,而寬也就是二寸。于是她踮起腳尖,開始在上面行走。窄窄的落腳地,不能全部承載身體的重量,已經(jīng)有點發(fā)胖的身體就有點搖搖晃晃,慢走搖晃,快跑也搖晃。伍慧風一門心思走起來,就飄飄搖搖地將自己化成一只升空的大風箏。大風箏飛起來,心里的雜念和心思就都沒有了。伍慧鳳覺得自己還是恢復了以往的快樂。
閨女吆,你慢點!伍慧風被一聲悠揚卻蒼老的喊聲嚇住了,停下來的時候險些跌倒,幸虧失重的身體被兩手拽住的柳枝牢牢拉住,要不就撞了身邊經(jīng)過的一對老夫婦。伍慧鳳驚慌失措地將目光投過去的時候,本來是想給二老鞠躬然后說聲對不起,卻被眼前的情景驚住,大張著嘴發(fā)不出聲音。原來那個老太太的身體早成攤開翅膀的母雞樣,護住身邊鴨子樣伸著脖子拽著腳的老爺子。顯然是怕失重的伍慧風撞了老爺子。那老爺子明顯是得過腦血栓或者腦出血,拽著的腿繃直,一只胳膊歪著,手如風中的樹葉在顫抖。
天啊,真是羨慕死人了!伍慧風在心里驚驚乍乍地開始呼喊,能活到兩鬢斑白還這樣相親相愛多么令人感動!將來我和我的丈夫行走在馬路上也會這樣相互愛護么?腦海中又映現(xiàn)出飯店內(nèi)的情景,自己的丈夫許,雖此時很可能正舉著筷子給別人夾菜啊!
一陣風小鬼一樣從身邊溜過,伍慧鳳就打了一個寒戰(zhàn)。再看那老大爺時,竟然像看自己的丈夫,心里開始沖著太陽發(fā)誓,等你有今天時,看我怎么治你!緊接著又冒出一個念頭,等我有這天時,你又如何待我?這樣一連串地質問自己,雙手和心一起發(fā)抖,抬頭看蒼天,茫然地嘆出一口氣,用評劇的腔調唱道,還是——誰都不要變成這樣吧。一個“吧”字唱到最后只剩下一點余音,像剛離開人體的魂魄,裊裊地升向天空,然后消逝——
再回頭看這對老夫妻時,他們已經(jīng)相互攙扶著向前方走去。伍慧鳳覺得什么都沒有對這對老人說,真的有點對不起他們,揚胳膊想召喚他們等等,卻發(fā)現(xiàn)那個被老伴攙著的老爺子走得絆絆磕磕,還是扭轉那鴨子樣的長脖子,回頭看自己。這目光很慈祥,卻仍然帶著一種別樣的光彩,看在伍慧風的眼睛里,又讓她覺得惡心。心說,都這樣了,還有色心?顯然這個老人當年也是一個風流的情種,只是不知道他身邊這個攙扶他的老女人,在年輕時有沒有為這個事情生過氣?
帶著這樣的疑問,伍慧風就沒有了道歉的心思。她再次將目光投向這個她關注了一個多小時的飯店,手里的柳樹枝在這個時候遭了秧,刷刷刷,幾下子,伍慧風就將柳枝的衣衫刷了下來。沒有了葉子的柳枝光禿禿的,特像男人沒有穿褲子的腿,大枝椏分著小枝椏。
那一把把的柳葉哦,攥在伍慧鳳的手里滿把滿把的,手掌都被綠色的汁液染綠了。伍慧鳳低頭看看這把又尖又薄的柳樹葉,心想二月春風似剪刀,這滿把的柳葉何嘗不是剪刀?刷!刷!刷!伍慧鳳嘴里這樣模擬著,身體做出投擲的姿勢,她真的希望自己變成一個身懷絕世武功的大俠,將這柳葉化成暗器成串地拋過去,殺死自己痛恨的……
不……不……不!伍慧風連連倒退著搖頭,手里的柳樹葉早被自己的手指攥壞了,像一團亂亂的綠麻,從指縫漏下去,地下是一片綠色的狼藉。伸開自己的五指,手指上除了綠色的汁液還有紅腫的擼痕。有風打在手上,伍慧風嘶呵一聲,覺得那手掌很疼。
五
許強和那個女人走出來了,伍慧風顧不得手掌的疼痛,張開雙臂就想撲過去,不是去撕打那個女人,而是想拉回自己的丈夫許強。要不自己先到車邊等著,讓許強先和那個女人告別,然后拉著自己一起回家??墒莿傔~出的腳步又忙著收回來了,因為她看到自己的丈夫許強雙手插兜,吊兒郎當?shù)刈咧]有和那女人告別的意思,兩個人說說笑笑地對著臉走,那樣子怎么看怎么像一對親密的情侶。伍慧風的心難受死了,但她一直忍著??吹剿麄兯坪跻珠_了,站在那兒說著什么,伍慧鳳覺得心里好受點,但還提溜著。終于看到許強和那女人分岔了,一個走向東南撇,一個走向西北捺,在伍慧風的眼前正好形成一個“人”字,伍慧風提留的心在剎那間樂開了花,這回可以和丈夫一起回家啦!
人啊,真的不要樂得太極,樂極生悲這是古訓,伍慧鳳怎么就忘了呢?她心里的花就是因為開得太快太飽滿,剛觸到風和陽光,還沒等自由呼吸一口氣,剎那間就凋零了。因為她看到許強到車前看看,只是俯下身用手拉了下車門的把手,并沒有打開車門進去,似乎只是看看鎖沒鎖好,然后直起身,對著車子的擋風玻璃揮揮手,就告別了自己的車,扭著屁股向另一個方向走去。那個方向有那個女人扭著個身子在等他。從一個“人”字的撇底走向那個撩尖,這還像什么“人”啦!伍慧風眼睛盯著“人”字下面走著的男人,一股氣從心里竄出來,讓她本來就高聳的胸脯,向上聳了好幾聳。眼睛瞪著嘴撅著,心里一個勁地說,還男人呢,人字下而多一橫,根本就不叫人,更不是男人。這大白天的,你們還真要跑到什么地方做那事啊!
伍慧風真想將手攏成喇叭狀,沖著自己的丈夫喊,喂,我在這里!那樣她的丈夫就不會跟那個女人走,一定會回家??墒鞘衷谧爝呉呀?jīng)攏成喇叭狀,伍慧風的嗓子就是發(fā)不出聲音。伍慧鳳想邁開腳步追上去,可是那腳下似乎都是纏著她的長青藤,她怎么使勁都邁不開腳步。伍慧鳳急死了,可是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有一點點艱難地向丈夫的方向爬,一點點向丈夫的方向去掙扎……
許強啊許強!我的愛人我的依靠!你怎么就不回回頭?回回頭你就會記得這世上還有你的妻子你的家!丈夫啊,丈夫!我的冤家我的心頭肉!你怎么就不知道停停腳步?停停腳步你就會明白這人間的真愛不是她。心里著急的伍慧鳳急得不會說話了,抖著肩膀跺著腳,雙眼圓瞪,看著他們一起向那個方向走的背影,就知道在心里唱順口自編的小戲文,一個從小生活在戲里的人哦,觸景成文,張口是曲,戲文戲曲早就深入骨髓隨感而生了。凌河水啊,嘩啦啦地流!伍慧鳳的眼淚也在嘩啦啦地流。水流萬年還是改變不了男人的老模樣,伍慧風的眼淚流千遍也改不了許強你貪玩好色的風流性哦?!褶D低回,悲傷痛苦,伍慧風覺得自己就是那被丈夫兩千兩銀子賣掉的杜十娘。哈哈哈哈……流著眼淚的伍慧鳳高揚著胳膊用豎起來的食指怒指他們,那旁邊翹著的蘭花指卻如鳥的翅膀簌簌發(fā)抖,身體如風吹楊柳一般彎曲下去,另只手抱了肚子,口中卻發(fā)出響亮的笑聲,笑看丈夫攜著家外的她走向那幢小破樓啊!
天啊!伍慧鳳看著他們匆匆推開樓門進去了,她一拍大腿幾乎喊出聲,放著那邊豪華的賓館不去,怎么進了她的家?
她的家能安全嗎?萬一她的丈夫回來撞到怎么辦?就是她的丈夫出差了,別的親戚萬一撞進去怎么辦?許強哦許強,你怎么這么大意?那次借生氣將你的工資卡甩給你,就是讓你有花這方面錢的方便啊!你怎么就不懂我的用意呢?難道這種事情還要為妻的細細叮囑:一不要去她的家,二不要去太小的旅店,三不要在離家近的地方。她的家不安全,萬一人家的家人撞回來,你可就慘了,那時候她還能和你站在一個戰(zhàn)壕里嗎?萬一去小旅店被黑心的店主或線人告了密,抓你兩個自條,那你的名聲就完了;就是花錢能保出來,那里不干凈,惹上臟病也犯不上的。只有大的豪華的賓館把握大些,那里來住的都是達官貴人,小的線人包括警察都不敢去騷擾,衛(wèi)生方面也有點保證。男人這時候都是死心眼啊!所有的心思都在肉欲上,自身的安全怎么就不好好考慮呢?還有那第三條,不讓你們在離家近的地方,也是為了你們好,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做個男人更不該在窩邊革里壘個窩,來往熟人誰看到都不是事,關鍵要給家留個安寧,給家中的人留個臉面,在這世上男人怕戴帽子,女人也怕穿靴,夫唱妻隨的好日子,最好誰都不穿戴什么。戴帽的都是將有雨的山,穿靴的都是那個屎殼郎,人來這世間走一場,還是本本正正過得長……
伍慧鳳啊伍慧鳳,真的弄不清她到底是個什么人,竟然在這個時候還替古人擔憂。想起小時候在家,當村長的爸爸跟后街的三嬸一起走進那已經(jīng)沒人居住的瓜棚,伍慧風的心就是和這時候一個樣。眼看著媽媽要從瓜棚跟前經(jīng)過,她過去裝肚子疼拉著媽媽回家,到家覺得對不起媽,哭得淚水漣漣,讓媽覺得她是肚子疼得厲害呢,一個勁給她灌紅糖水??吹桨只貋?,她不說話也不叫爸,只是大睜著眼睛盯著爸,直到將爸盯毛了,邁開大步往外走,她才冷靜地叫聲爸,說爸后山的瓜棚鬧鬼哦。一句話說得爸膽戰(zhàn)心驚再也不敢去瓜棚。不去瓜棚,伍慧鳳知道爸依然帶人去別的棚。在農(nóng)村到處是看青的人搭的棚,護林人搭的棚,另外還有一些菜棚草棚柴棚牲口棚……
剛才在飯店門口站了一個多小時,早已身心俱累;此時看著許強跟著那女人進了她的家,她突然就感覺不到累了??焖倥苓^去,看看樓口那斑駁的防盜門還欠著一道縫,她想擠進去,想想又停住了,雖然她知道那女人住在幾樓第幾戶,她也不想上去了。關鍵是上去她也不想去敲門,更不可能像《萬箭穿心》里的李寶莉那樣用一個電活將自己的丈夫送進鬼門關,他的老人他的孩子還得他自己去撫養(yǎng),伍慧風可不想讓自己活得像李寶莉那樣苦和累,心里受點委屈沒有啥,真要是活得又苦又累可犯不上。自己還得指望他掙錢,還得指望他夫貴妻榮裝體而。小的失去換得大的來,沒有什么可遺憾的,再說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情哦!該容的,自己容下;該得的,自己就能夠得到。
這樣想著的伍慧風用指尖將那扣不嚴的門縫一點點扣上,她像給兒子完成婚事的母親轉身離開洞房向那樓后走,她知道那女人家的兩間臥室都在那個沖陽方向,臥室的窗戶下面是一條高高的攔河壩。伍慧鳳走過去爬上去,就占領了一個自己特別滿意的位置。站在這里就是看不到自己的丈夫和她在做什么,心里似乎也能猜測到。站在這里,萬一感覺四周的風聲不好,自己就給丈夫打電話。站在這里也能看到那扇有縫的防盜門,萬一有形跡可疑的人進去,自己也可以先報信。伍慧風知道丈夫第一次到這里來時曾有一個小小的驚險。他和她進門的時候沒有人看到,但是出門的時候,剛一開門,就和人家的老公撞了一個對面。按理說,有過一次那樣的驚險,自己的丈夫就該長點心眼了,可是這男人哦,都越是急時越短智,一旦身心圍困的東西得到釋放,拍著大腿喊后悔,可是下次還是那樣忍不住??赡苓@就叫情不自禁吧?是屬于激情屬于感性更屬于動物的。
伍慧鳳就這樣站在那女人的臥室下,看著窗簾“嘩”地一下拉上了。其實站在大壩上的伍慧風是聽不到拉窗簾的聲音的,可是她的心里就感覺聽到了,是窗簾在她的心里“嘩”地一下就拉上了。
盯著女人家的臥室窗戶站了一個多小時,伍慧鳳感覺不到別的,就是老感覺有嘩嘩的聲音,一個勁地在她的心空里涌上來又涌上來,或許大壩的東邊就是那凌河水,風吹浪花擊打堤壩發(fā)出了“嘩嘩”的聲音;也或許窗簾之內(nèi)有欲場,那身子襲擊著身子,欲望如水也同樣發(fā)出“嘩嘩”聲。
一個多小時,丈夫總該做完了,伍慧鳳實在害怕自己的丈夫再呆下去,萬一會被人家撞到,萬一這個命短的從窗口被人家逼下來,那么自己的這輩子也就被他禍害完了。那時候,人家無事她有事,人亡家破,人人都得指著她的脊梁說她沒福說她是個克夫的命。從此后養(yǎng)老扶幼的重擔誰來挑?這世上有一個傻子李寶莉,伍慧鳳可不想再做第二個。
她再次果斷地開始打電話了,依然放柔聲音問丈夫,你在哪里?許強似乎感覺到伍慧鳳知道他不在飯店了,但是又覺得說出轉換的戰(zhàn)場不好,就不耐煩起來,只說幾個字,你別管了,就掛了手機。伍慧鳳就有點生氣,心說,我是你法定的妻子,我不管誰管!于是憋著氣又打,冷著聲音問,你在于什么?咄咄的聲音如一把直插過來的匕首,許強感受到了寒意,虛飄飄地說,替人家裝一個殺毒軟件。哦,女人的陰道沒有男人的精液滋潤的確會滋生病毒的,看來是她的丈夫不能人事,所以時常讓他來給殺殺毒哦!伍慧鳳這樣想著眼睛里已經(jīng)有淚光在閃,不想聽那邊再說什么,自己先掛了手機。手機掛掉后,她真想轉身離去,卻覺得后背好沉,像背著一個磨盤,邁動腳步更沉,她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辦法離開。雙眸如找不到家的小兔子,四處亂撲騰一氣,被墨黑的河水吸引了,河水中似乎隱藏著一個大怪獸,一個呵欠又一個呵欠地吞吐著河水,還用怪怪的眼睛盯著伍慧風說,你下來!你下來!伍慧鳳盯著那攪動的黑龍般的河水倔犟地撅著嘴說,不,就不!身子不由自主地向背離河水的方向撤。
不!不!就不!伍慧鳳這樣喊著,回頭卻看到從自己的身體里跑出另一個自己,幾個虛步就躍上了翻滾的河水,大踏步地踏著河水的碧波向對岸走去。那個背對自己離去的自己,一身古裝的戲衣,衣帶飄飄,像個凌波仙子,手里似乎拿著一管橫笛,有裊裊的笛音從凌水深處飄來。
站在岸邊的伍慧鳳愣怔起來,看著那個自己聽著那個音,嘴角綿魚一樣張起來,舌頭忍不住舔出嘴唇,像小時候站在那賣糖葫蘆的攤子前,看著那紅艷艷圓溜溜的糖葫蘆直發(fā)饞,我要是這樣……
六
“突突”的聲音,不是來自心臟,而是來自手掌,手機不知何時變成震動,突突得伍慧鳳的手和胳膊一起發(fā)麻,已經(jīng)癡木的心也跟著痙攣起來。
你在哪里?痙攣中的伍慧風機械地打開自己的手機,里面?zhèn)鱽碓S強的聲音。
我……我……我……伍慧風連說三個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是在家的床上躺著,剛睡了一個午覺;也似乎站在一個高高的大壩上,頭頂有許多金色的星星,腳下是藍汪汪的凌水。
你看到了什么?許強的聲音似乎焦急起來,抖著聲音問伍慧鳳,你就在裴佩家的樓下對不對?伍慧風恍惚地記起那個女人的名字的確就叫裴佩,于是恍惚地答應著,是吧!是嗎?這天真的一答一問似乎更讓許強心驚肉跳。他著急地說,怪不得你老打電話。我尋思不對么!
是么?是我不對。伍慧風回答得心不在焉,那邊的許強似乎跳起來說,沒說你不對,你就在那里等著,我就出來,送你回家。
回家?回什么家?伍慧鳳突然覺得一陣恐懼,因為電視上有許多男人看自己的丑事被妻子掌握,就下毒手的。
我這兒完事了,咱們一起回家。對了,你怎么跑這邊來了?許強的聲音并不惡毒,還帶著一點坦率和快樂。這讓伍慧風的恐懼感消失了,突然看到天上的太陽,正午過后才偏了那么一小塊。伍慧風說,下午你不上班么?想想又說,你還是上班吧!我只是出來滯達一會兒。
不在乎這一會兒,我先送你回去。許強的話很有關心人的味道,伍慧鳳沒有感動,突然愣愣地說,我不忙,你沒做完,先做吧!
亂說啥呢?許強在那邊輕輕地嗔怪她。伍慧鳳說,沒啥!沒啥!伍慧風覺得自己在說沒啥沒啥的時候是應該笑著說,記得當年導演在給自己說戲的時候,就是囑咐自己一定要笑著說,實在因為心酸沒有笑意,也得笑著說。這是劇情的安排,也就是說即使是苦笑也得笑,皮笑肉不笑也得笑。可是這時候伍慧風就奇怪,自己怎么就笑不出來了?以往自己演戲時,什么樣的笑都能笑,酸笑苦笑甜笑蜜笑戲謔的笑調皮的笑,還有什么喜慶的笑悲傷的笑,自己都能笑得出來,而且要響亮有響亮,要滋味有滋味,要怎樣的風情就有怎樣的風情。
我笑不出來了!伍慧鳳孩子樣抹著眼淚,喃喃自語。我笑不出來了!伍慧鳳一邊說著一邊轉身走,她不管手機里許強你等著我就來這樣命令的話語,轉身就走,不朝許強的車子走,也不向裴佩家的樓下走,她不屑去看那河水此時成了什么樣的顏色,也不管天空閃爍的到底是星星還是陽光,她就是漫漫地開始走,可能心竅沒有徹底的迷失,她走的方向沒有錯。也許就是心竅徹底地迷失了,她走的方向還是不會錯。這方向就是家的方向啊!家的方向不管怎么走,自己都不會走錯。
往家走的路多么漫長,走著走著前面就出現(xiàn)了一個岔路口,一個路口有一個僧人。另一個路口站著一只狐貍。僧人說,閨女,歸入空門吧!入空門,能在佛陀的教導和指引下,開啟智慧,凈化人生;去尋找生活的真諦,尋求解脫之道。伍慧鳳不屑地說,呸,騙人呢,別拿消極頹廢的東西來誘惑我。僧人說,不是的,這是積極的,向上的。伍慧鳳說,我可不要伴青燈黃卷,了此殘生,
這是沒有能耐的女人無奈的選擇。
僧人說,佛陀是回答生命的本質或意義的偉大導師。兩千多年來,許多人上門去請教,從而走上修行的道路。伍慧鳳說,這些人是看破紅塵,遁入空門。
僧人說,空門是說佛門里的一種心境,不是什么都空,是什么都看開,什么都能放下,注意這里說的放下是心里放下,但事該做的照做,要更好地去做!這是一種豁達的心境!
哦,是這樣嗎?伍慧鳳露出疑惑的笑容,這笑容像一根牽著她的繩子,她真想沿著這根繩子走過去。
另一個路口的狐貍卻露出美女樣的笑臉,她發(fā)出的聲音格外好聽,妹妹,你的前世和我是一家,你也是一只修行千年的九尾狐貍。今生你化成人,應該是你的福氣,萬不可聽那禿驢的。既然是你的丈夫逼了你,你可以想開一點啊!以前的世道是男人玩女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女人玩男人。咱們做女人的啊,要能夠利用自己本身的資源和魅力,俘獲100個你可心的男人的心,然后在月圓的時刻吸食他們的精血就能多保自己三十年的青春。來人世一回,你也去試試哦!
伍慧風搖搖頭,非常蔑視地說,正因為這世界存在你們這樣的女人,家家才不得安寧。你不要到這里來誘惑我,我就是遁入空門,也不能上你的套。
狐貍說,別以為自己是正經(jīng)人了,看你在床上纏著許強的那種貪婪樣,還正經(jīng)到什么貞婦烈女啊!上天賜你這種能顛倒眾生的本事,不是讓你只守著你的家,是讓你來攪亂這世道人心的。
呸,我才不會這樣呢,我就我的丈夫一個,我就守著我的家讓它永遠安寧!
你呀!真沒想到化成人還真的將狐貍的尾巴去掉了。狐貍感嘆地說著搖搖頭走了,伍慧風扭頭看那僧人,也沒有看到影,不由得自己感嘆,剛才或許都是幻覺吧!耳邊回響著狐貍離去時留下的聲音,真沒想到化成人還真的將狐貍的尾巴去掉了。
人哪!伍慧鳳忍不住大聲感嘆。
人怎么啦?聲音響處,露出許強甜兮兮的一張笑臉,這時候伍慧鳳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在家里,穿著粉色繡花的真絲睡衣,臥在一張鋪著水藍毛毯的大床上,像一個睡臥在碧波上的花仙子。
伍慧風伸出自己的手,去撫弄許強鬢角的發(fā)絲,輕聲問許強,你和裴佩去一個飯店吃飯?許強說,是的,因為要到她家給電腦殺毒軟件,正趕上中午,她請我在樓下吃點飯。
然后,你和她去了她家?伍慧鳳還是幽幽地問。
是的。許強誠懇地點頭。
在那里做什么?
安裝軟件,還能做什么?你的電話老打。
伍慧鳳忍不住笑了,不是大笑,是微笑。她知道他什么都沒有和那個叫裴佩的女人做成,因為不到幾分鐘她就打個電話,他接得非常及時,如果真做了,那電話他就不可能接了。
你呀,為什么有那么多的女朋友?讓我老是擔心。伍慧鳳故意嗔怪著。
女朋友再多我也沒有出過軌呀!許強說著又補充道,咱們倆感情這樣好,我也不可能出軌的。
許強的話哦,伍慧鳳是半只耳朵聽半只耳朵不聽,她根本就不相信他,但她知道自己必須相信他。因為她是他的妻,早就了解他,也因為她是他的妻,他撒彌天大謊也得相信他。
唉!出軌是正常的,不出軌似乎也是正常。伍慧鳳喃喃自語,故意發(fā)出聲音是給許強聽的。另外伍慧風實在不知道自己是希望許強出軌好,還是不出軌好。他要是出軌了,這生活可能很有意思,他要是沒有出軌似乎又太平靜了。而太平靜的日子和精彩的日子自己該選擇哪個才好呢?
伍慧鳳覺得自己還是喜歡那不太平靜的日子,那樣自己幾乎警覺得如一只矯健的羚羊,更像一個英姿煥發(fā)的戰(zhàn)士,可以在婚姻的舞臺上,身穿舞衣,高唱勁歌:“無奈何你的風流性,慶幸我有那梨園情;縱是九尾妖狐駕騷到,怎奈何我將這婚姻當梨園——”
不管怎么說,這所有發(fā)生的一切,似乎根本沒有發(fā)生,因為伍慧鳳一直躺在家中,因為胃疼已經(jīng)躺了三天了。可是丈夫許強去給女友裝殺毒軟件的整個過程確實是真的,伍慧鳳躺在床上,利用一部手機就將許強一天的活動都掌握了。但是她不敢對許強說,她根本沒有目睹,強烈的第六感官和半猜半賭,讓許強以為自己把柄都讓伍慧鳳抓住了,回到家衣服沒換,就忙著坐在伍慧鳳的床邊示好。伍慧風為了將戲演得逼真些,假裝流了幾顆眼淚,嘴里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大堆替許強擔心和為許強好的話,感動得許強恨不得跪下來對伍慧鳳起誓發(fā)愿,伍慧鳳又用自己的手將他的嘴巴堵上了。要說伍慧風的心里沒有恨嘛,婚姻十多年怎么可能沒有?可是命運將自己和他拴在一條船上了,有再多的恨,自己也必須和他風雨同舟。
誰說女人必須是強者?我就不要當,我就想生活在男人溫厚的羽翼下。誰說女人是半邊天?我就不要是,我只做男人這片天空的一抹彩霞。誰說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我來月經(jīng)他不來,我懷孕生孩子他不懷,就已經(jīng)注定了不平等。他主外我主內(nèi),他強大我弱小,他屬于社會我屬于家。我就想要這樣的生活,將日子一天天過到老。這是伍慧鳳無聊時常常對著鏡子念的戲文。
想起小時候看到的媽媽和爸爸,一樣出工,一樣勞作;回家后爸爸往那里一靠,不是抽煙就是聽廣播,媽媽還要喂豬喂雞做飯打理家務??吹綃寢屆β档纳碛昂屠鄣弥辈黄饋淼难谂赃呑鲎鳂I(yè)的伍慧鳳總是覺得不平,覺得爸爸欺侮媽媽,于是總旁敲側擊地點爸爸,大老爺們也該幫媽媽干點活啊!不是說夫妻雙雙把家還,你挑水來我織布嗎?爸爸看看伍慧鳳,將手中的煙頭一扔,說,丫頭,你管什么閑事?你媽媽是女強人,鐵娘子隊的隊長。伍慧鳳皺眉將鼻尖也皺了起來,嘴里生氣地蹦出一個字,屁!
長這么大,她從來討厭別人說女人是女強人。想媽媽那個女強人鐵娘子,冬天和男人一起挑石頭壘河壩,夏天一起積草耨糞侍弄莊稼,來月經(jīng)了照樣趟冰涼的河水,懷了身孕還照樣起早侍候全家人。最后累得青春早逝一身病,都是一個“強”字害了自己。我可不要成第二個媽媽。
想起剛結婚時,許強說她,你別什么事都依賴我,你要學會自己做!當時自己還穿著結婚時的紅棉襖,頭發(fā)盤在腦上欲墜不墜,扭著腰身,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一邊將腦袋往他的身上鉆,一邊連串地喊,就不!就不!我就是不要自己做,我就是要依賴你!
屋子里的光線暗下來了,抬頭看看窗口已經(jīng)沒有陽光,許強伸手去拉燈,伍慧鳳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將身子緊緊地靠在他的懷里。因為只有這一靠,她才覺得這是一個家啊!
在這茫茫的世界里,這家就像一條在茫茫海面上行駛的船啊!怎樣能讓它駛得安全駛得穩(wěn),伍慧鳳就想怎么使勁;在這茫茫的天地間,這家就是一個舞臺啊,反正自己天生就是一個戲子,更會認真去做戲。一板一眼絕對要字正腔圓,一招一式一定要循規(guī)蹈矩。
將這婚姻當梨園不是游戲,是憑借自己的智慧創(chuàng)造出來的錦繡家園。
責任編輯 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