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于巴黎的網(wǎng)球大滿貫卻不是每個巴黎人都看得起的
羅蘭·加洛斯(RolandGarros)的所在地是巴黎的十六街區(qū)Porte d’Auteuil,既不同于一水之隔的第七區(qū)Palais Bourbon矯揉造作的浮夸藝術氣息,也與同在塞納河右岸的第十七區(qū)的混雜聚居人群區(qū)隔開來。住在第十六區(qū)高檔住宅中的巴黎貴婦在提到十七區(qū)都會略帶嘲諷:“嗯。你可以到北邊著名的紅燈區(qū)看看,順便還能見識一下巴黎的貧民窟和恐怖分子?!笔鶇^(qū)貴婦的言辭就像她們所鐘愛的Hermes柏金包一樣,自命不凡卻又沉重地給了每個市井平民深深一擊。毋庸置疑的是,巴黎十六區(qū)擁有大片的高檔住宅區(qū),被稱為巴黎最富裕的角落。在富人們的堅持下,十六區(qū)南部和北部甚至破天荒地擁有兩個不同的郵政編碼。因此他們也理所當然地認為網(wǎng)球這種貴族運動應該沒有異議地在十六區(qū)安營扎寨。
當然,崇尚平等的巴黎人認為網(wǎng)球應該屬于每一個人,但同樣祟尚率性而活的巴黎人并非個個都是網(wǎng)球狂熱分子。他們極少會提前在網(wǎng)上訂好法網(wǎng)的門票。所以當每年春夏之交法網(wǎng)在羅蘭·加洛斯打響時,雖然第一周賽事外場通票僅定價19歐元。但普通巴黎人現(xiàn)場觀戰(zhàn)網(wǎng)球的熱情早已被地鐵十號線Porte D'Auteuil出口的黑人黃牛黨的漫天要價以及現(xiàn)場售票窗口“6puis6(已售罄)’’的標牌弄得消失殆盡了。
于是第十六區(qū)式的諷刺再次上演:屬于巴黎的網(wǎng)球大滿貫卻不是每個巴黎人都看得起的。法網(wǎng)門票的分配首先會考慮FFT(法國網(wǎng)協(xié))的個人會員,通常他們都是一些達官貴人或者商界名流,至少也得是個白領階層才能繳得起那不菲的會費。FFT的個人會員們可以提前挑選觀賽角度最佳的座位,還能多訂上那么幾張來饋贈親友。其次。部分門票會給予賽事贊助商及食作伙伴。最后前兩者挑剩的部分才會向全世界開放網(wǎng)上訂票。而通常早在四月初,最便宜的票就基本上被世界各地的網(wǎng)球迷們一掃而光了。到正式比賽開始后開放的現(xiàn)場購票,每天的額度大概在300張左右,大多數(shù)還是外場門票。有同外的超級網(wǎng)球迷會早上6點就把守在Gordon Bennett街的2號門購票窗口前等候。而在正式開放購票的時間10點到來之前,浩浩蕩蕩的購票隊伍至少會延續(xù)一百多米。因此。與其說羅蘭·加洛斯的觀眾代表了巴黎人的觀賽態(tài)度,倒不如說他們代表的是巴黎富人們的上流情結。盡管他們之中很大一部分人對網(wǎng)球沒有太大興趣。而真正的巴黎市井小民們,則鮮有機會親臨羅蘭·加洛斯的中心球場表達自己的觀球情緒,因為Philippe Chattier球場的入場券千金難求。
法網(wǎng)觀眾的善變貌似都有不落俗套的理由
去年法網(wǎng)除了費德勒一償夙愿加冕羅蘭·加洛斯這種頭版新聞,也有一些不愉快的小捅曲上演:葡萄牙16歲少女德·布里托帶著賽后被《隊報》稱作“歷史上網(wǎng)球場最高分貝”的吼叫聲踏入Philippe Chattier中心球場,而她的對手是東道主選手雷扎伊。在比賽中雷扎伊曾多次向主裁抱怨德·布里托的喊叫聲影響了她的擊球,而現(xiàn)場觀眾也毫不吝嗇的賜予葡萄牙少女多次噓聲。比賽進行到第二盤中段時。甚至德·布里托的每次擊球出界或下網(wǎng)后都會伴隨著觀眾加倍的歡呼聲。最后比賽以雷扎伊的勝利告終,而德·布里托在隔網(wǎng)握手時只是不轉頭地隨意一揮,更是再次惹怒了現(xiàn)場的觀眾,導致噓聲四起。但看起來這個小女孩卻根本不關心別人對她的看法。繼續(xù)黑臉背著包離開了賽場。賽后她向媒體大倒苦水:“之前我打了五場比賽(包括三場資格賽),沒有人抱怨過。有人叫莎拉波娃閉嘴嗎?沒有。”
莎拉波娃其實沒有葡萄牙女孩想象得那么受法網(wǎng)觀眾待見,她的吼叫聲也曾經(jīng)被現(xiàn)場觀眾“模仿”甚至嘲笑。不過當莎娃在去年法網(wǎng)四分之一決賽0-6、0-5落后于齊布爾科娃的時候,法網(wǎng)觀眾的確開始幫莎娃鼓勁加油了,一聲聲“Allez Mafia”嘶喊得令人動容,不論他們是否在前一年莎娃錯失賽點輸給薩芬娜的比賽中,曾經(jīng)扯著多大的嗓門噓過莎娃。這一刻,他們突然集體倒戈同情莎娃,因為她在要吞下雙蛋的時候不會忘記羅蘭·加洛斯的觀眾曾給了她多大的“幫助”。不過幸好那一天啞火的莎娃在最后時刻連得兩局,沒有顏面盡失地結束羅蘭·加洛斯征程。并且在退場時享受了在場觀眾的鼓掌送別,而不是一年前離場時的集體噓聲。
羅蘭·加洛斯的觀眾不是對每個大分貝喊叫者都那么苛刻,至少對她們自己的球員就很寬容。在2006年法網(wǎng)女單第一輪的比賽中,鄭潔對陣本土美少女新星格洛溫。當時鄭潔可謂是打得順風順水,一路領先東道主選手。比賽中雙方的叫聲此起彼伏,大有你超我趕之勢??涩F(xiàn)場觀眾又將焦點轉移了,只要鄭潔對回球落點表示質疑,或是希望裁判能下到場內觀察落點時,觀眾的噓聲也會適時悠揚的奏起。以致于賽后接受采訪時,鄭潔不解地表示自己打球這么多年,被這么多觀眾噓還是頭一遭。
法網(wǎng)觀眾一直以來都以“善變”的性格聞名于世,他們的“善變”貌似都有不落俗套的理由。他們每個人都接受過高等教育,看起來體面、謙和而且彬彬有禮。做出的每個決定、發(fā)出的每次噓聲都有自己對事不對人的出發(fā)點。
2003年女單半決賽,對決雙方是小威廉姆斯和海寧?,F(xiàn)場觀眾一面倒地支持海寧,偏愛的程度令人懷疑是否在場的觀眾都是海寧從比利時運來的親友團。小威指出一個明顯出界球的時候他們起噓,小威一發(fā)失誤的時候他們又噓,比賽結束后小威微笑向觀眾致意的時候他們再噓。當然他們在決定這樣做的時候肯定忘記了小威的皮膚顏色,狂噓小威廉姆斯只是因為塞蕾娜在之前發(fā)表了一番調侃法國反對伊拉克戰(zhàn)爭的言論,作為堅定反戰(zhàn)人士的巴黎上流族群當然要為輿論出一口氣。種族歧視?不,他們會告訴你他們覺得每個人都是平等的,然后若無其事地推一推鼻梁上有锃亮Chanel標志的墨鏡,小聲地提醒你:不過在地鐵上還是要小心鬼鬼祟祟的黑人。
若是要說羅蘭·加洛斯的觀眾不愛納達爾,那肯定是毫無可能性的。但仔細想來,好像納達爾的確有些不符合巴黎十六區(qū)的氣質:他是個流淌著奔放的西班牙血統(tǒng)的男子,除網(wǎng)球外最愛的運動是草根氣質根深蒂固的足球。與巴黎富人們崇尚的貴氣、中產(chǎn)氣質毫不搭邊。但納達爾卻是當今無可爭議的紅土之王,所以當他連續(xù)四年在Philippe Chatrier球場的男單決賽擊敗對手稱王時,現(xiàn)場觀眾都無一例外的集體起立鼓掌祝賀,掛著臉譜式的標準微笑,聆聽納達爾用不純正的英語致感謝詞,做足了表面功夫。當憨直的納達爾在臺上感動得一塌糊涂時,覺得臺下的觀眾也能感同身受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悅。不得不說,場面倒是像那么回事,一時間羅蘭·加洛斯仿佛“人人都愛拉斐爾”。
可就是納達爾這樣的法網(wǎng)“寵兒”,在面對法國本土選手時,也免不了遭遇噓聲:在2005年納達爾遭遇法國老將格羅斯讓的比賽中,格羅斯讓幾次向阿根廷籍裁判提出異議被駁回后,現(xiàn)場觀眾不滿的情緒一下子被激蕩起來了,他們開始噓裁判。而格羅斯讓則做出手勢繼續(xù)煽動現(xiàn)場觀眾,比賽因此暫停了幾分鐘,被晾在一邊的納達爾尷尬之極??赡苁且驗榧{達爾并沒有站出來向裁判提出支持格羅斯讓的重賽提議,現(xiàn)場觀眾甚至在第二盤時連他也一起噓。去年的法網(wǎng)四分之一決賽是納達爾職業(yè)生涯最不想回顧的比賽之一:納達爾在比賽中帶傷上陣,受膝傷影響他的步伐移動大不如前,這種有些不正常的表現(xiàn)也惹惱了現(xiàn)場的觀眾,他們竟然開始向這個曾經(jīng)的“寵兒”喝倒彩,明顯傾向于比賽的另一方索德林。而在納達爾經(jīng)過第四盤搶七輸?shù)舯荣惡?,觀眾更是給他送上一份“安慰”大禮:更高分貝的噓聲。賽后納達爾的叔叔托尼在接受西班牙電臺采訪時,終于忍不住吐露出了自己的心聲:“只有一種觀眾比法國人還糟,那就是巴黎人,巴黎的觀眾實在是太愚蠢了。他們當然不希望一個西班牙人在他們那里取得勝利。希望別人失敗也許是一種頗為自負的有趣消遣吧,殊不知那種優(yōu)越感正顯示了他們的愚蠢?!笨赏心岬倪@段言論毫不影響法網(wǎng)觀眾在費德勒登頂時發(fā)出真正由衷的喜悅和歡呼。的確,費德勒氣質溫文儒雅,在球場上毫不顯山露水,一舉一動皆有王者風范。這才是巴黎中產(chǎn)階級們心中想要的,契合了巴黎十六區(qū)氣質的法網(wǎng)冠軍。而頒獎儀式上,當費天王亮出自己流利的法語致感謝辭時,又驚又喜的現(xiàn)場觀眾集體爆發(fā)了新一輪的歡呼,甚至透過電視信號的削弱,大家都能感受到羅蘭·加洛斯的觀眾是發(fā)自內心真的愛羅杰。
第十六區(qū)式的類諷刺劇目今年并不會終止
羅蘭·加洛斯的現(xiàn)場觀眾會說,我們只是同情弱者,希望看到強者被弱者掀翻的爆冷好局上演。飽讀詩書的法國申產(chǎn)階級們甚至會搬出“博利多爾綜合癥”(Poilidor Syndrome)這種心理學術語來解釋自己的行為:“博利多爾綜合癥”源于上世紀六十年代一名叫雷蒙德·博利多爾的倒霉法國自行車運動員。他是當時法國自行車運動的佼佼者,但從未贏得過環(huán)法大賽的桂冠,三次獲得亞軍,五次獲得季軍。他許多次都有獲勝的機會,但每次總是會有倒霉的事情充當攔路虎,例如爆胎、摔倒,甚至有摩托車突然沖出將他撞倒,使他總是與冠軍失之交臂。因此法國人就愈加地希望博利多爾能加冕環(huán)法,而當時的五屆環(huán)法冠軍Jacques Antequil則成為了可憐的犧牲品,莫名奇妙遭到了法國人的冷眼對待。他們會說:“這下你明白了吧,我們不是不喜歡西班牙人,我們只是不喜歡一個Jacques Antequil?!闭犞潞孟耦H有道理,無論是擊敗時任世界第一莎娃的薩芬娜,還是遭遇衛(wèi)冕冠軍的索德林,或者延伸比對至歷史上最令人記憶猶新的法網(wǎng)噓聲事件:1999年法網(wǎng)決賽辛吉斯因為不滿判罰,到格拉莢場地內指指點點,到后來使用下手發(fā)球突襲對手,最后遭到現(xiàn)場觀眾如希臘唱詩班一樣長時間的噓聲。從這幾個例子來看,羅蘭·加洛斯現(xiàn)場觀眾的確都在支持表現(xiàn)相對弱勢的一方。不過他們似乎忘記了自己身處的立場,他們大多數(shù)并非巴黎的普通市民,他們擁有權力、社會地位,以及一定的財富。如果用“博利多爾綜合癥”來解釋。那么他們所支持的正是與自己身處的位置是一定意義上的對立面,那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如果說普通的市民因為各種客觀原因:包括金錢、時間、一票難求等無法來到法網(wǎng)中心賽場看球,那他們是不是能被當做雷蒙德·博利多爾?而霸占住這些位置的中產(chǎn)階級甚至上流社會的人們,是不是又能夠承認自己其實才是JacquesAntequil呢?
我們其實可以停止對法式理論化解釋的深究,悠然地坐在電視前觀賞即將上演的這場群戲。無論如何,第十六區(qū)式的類諷刺劇目今年并不會終止,只是我們摸不準2010年巴黎的富人們又會偏好哪種比賽風格的球手,會掀起怎樣的賽場風浪。其實可能他們也不清楚,就像他們會喜歡的法國香檳的口味一樣,今天可能是飽滿馥郁的G.H.Mumm Rosé,明天又突然戀上淡雅清爽的Taitlinger Brut Reserve Champagne。而其中最有意思的,莫過于聽他們把個人的喜惡緣由解釋得頭頭是道,自認為滴水不漏。
法網(wǎng)觀眾一直以來都以“善變”的性格聞名于世,他們的“善變”貌似都有不落俗套的理由。他們每個人都接受過高等教育,看起來體面、謙和而且彬彬有禮。做出的每個決定、發(fā)出的每次噓聲都有自己對事不對人的出發(fā)點。
我們其實可以停止對法式理論化解釋的深究,悠然地坐在電視前觀賞即將上演的這場群戲。無論如何,第十六區(qū)式的類諷刺劇目今年并不會終止,只是我們摸不準2010年巴黎的富人們又會偏好哪種比賽風格的球手,會掀起怎樣的賽場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