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是一名民警,在派出所工作兩年多來,各種罪案、糾紛見過不少,然而,若說最令她感到觸目驚心的,既非搶也非盜,而是一個“高干”公子的張狂。
那天早上,一個滿臉是血的中年男人大呼救命跑進派出所,緊隨其后的是一個20歲出頭、手提扳手的小伙子,小伙子滿口臟話地謾罵,無視派出所里的警察,繼續(xù)兇狠地用扳手追打那個中年男人。在派出所里肆無忌憚地逞兇,如此氣焰囂張的人妻子還從來沒有見過,不禁驚得目瞪口呆。幾個警察撲過去,費了很大力氣才奪下小伙子手里的扳手,并將其扭進問訊室。在問訊室里,小伙子拍桌子摔凳子,聲嘶力竭地叫嚷:“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你們知道我爸是誰嗎?只要我爸一句話,就能讓你們下崗,甚至永遠脫掉警服!”
那個張狂的小伙子,原來是市里某“長”的公子。
其實,那天事情的起因很小:那位公子哥兒把車開進自行車道停車時,將騎車的中年男人別倒,中年男人從地上爬起后說了幾句難聽的氣話,結果使得那位公子哥兒野性大發(fā),定要讓中年男人見識見識他的“厲害”。
令妻子頗為不解和氣憤的,還有所里對那件事情的處理,竟然只是讓那位公子哥兒給中年男人撇下200元醫(yī)藥費了事。
不久前,一位朋友邀請我去深圳參加他的新產品推介會。那天,我坐車去機場,行到半路,在進入全市最主要公路的路口發(fā)生了交通堵塞,只見滯壓的車龍一眼望不到頭。我要趕飛機,不能耽擱,于是讓司機繞路,可是經過的幾個路口都被擁塞,幸好司機對全市的道路了如指掌,最后終于從一條狹窄的巷子駛入了主干道。平時車流滾滾的公路格外冷清,目力所及只有三五輛汽車在行駛,這讓我忽然感到不安,覺得我們“擅自”駛上這條道,是犯了某種忌諱。
果然,剛行駛一會兒,就聽到后面響起警笛聲,隨即連珠炮似的生硬的喊話撞入我們的耳朵:“靠邊!靠邊!停車!停車!”司機嚇得連忙把車停在路邊。兩輛警車從我們車旁駛過,一個警察身子探出車窗,一邊繼續(xù)用話筒喝令前面的車輛靠邊停車,一邊還朝我們的汽車狠狠地指了指。
我這才知道各路口車輛擁塞的原因,原來是這條主干道戒嚴??磥硎怯惺裁捶浅V卮蟮氖虑榘l(fā)生?我正在猜測,遠遠地看到一個車隊不緊不慢地駛來,只見車隊的前面是四輛警用摩托開道,隨后是一長串高級轎車,再后面,一輛裝飾得如同婚慶車的車頭上掛著的橫幅刺入我的眼簾:“熱烈歡迎省某某領導來我市檢查指導工作!”
嗚呼!這竟然是戒嚴的原因!
到深圳后,把這件事說給朋友聽,朋友說:“這或許也算是一種‘中國國情’吧?!碑a品推介會結束后,一天,朋友說帶我去一個特殊的地方。
我們來到一家外表和內部裝飾都很普通的燒烤店。燒烤的種類和味道也很普通,和我去過的其他燒烤店沒什么兩樣,直到吃完飯,我也沒看出那里有什么特殊之處。所以出門后,我不解地問朋友,那個燒烤店究竟特殊在哪兒?
朋友說:“你知道那個黑人老板是誰嗎?他叫馬克·恩德桑喬?!?/p>
我們吃飯的時候,那個穿著T恤和牛仔褲的黑人老板來和我的朋友打招呼,他說一口流利的中文,看上去干練而活潑??墒?,這有什么特殊的?
見我迷茫地搖頭,朋友又說:“他應該還可以叫馬克·奧巴馬。他是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的弟弟?!?/p>
我驚訝得張大了嘴。
在回住處的路上,朋友侃侃而談。
他是2008年春認識馬克的,那天他買了一些玩具和圖書去深圳福利院看望那里的殘疾兒童,見一個黑人青年正在教幾個孩子彈鋼琴和唱歌,從悠揚的琴聲中聽得出來,那個黑人在音樂方面頗有造詣。朋友也很喜歡音樂,上前和黑人小伙兒攀談了幾句。那個人就是馬克。
以后,他們又在福利院碰過幾次面,漸漸地就熟識起來。朋友得知,馬克按中國的說法應該算是個“高才生”,他在美國布朗大學獲得了學士學位,繼而又拿到了斯坦福大學物理學碩士和埃默里大學工商管理學碩士學位。他早在2002年就來到深圳,開了那家木屋燒烤店,同時在深圳福利院做義工,每個周末雷打不動地去福利院教鋼琴,用福利院工作人員的話說,“很少有義工能像他這樣堅持”。
不過,到那年夏天,馬克有了一些變化。他去福利院給孩子們送禮物,卻沒有見到馬克,一打聽,得知幾天前馬克曾來福利院說,他暫時不能再來這里教鋼琴了,問他原因,他也不說——這可是六年來的第一次。朋友連忙給馬克打電話,馬克的手機卻關機,到燒烤店去找,店員告訴他,馬克出遠門了,說是“避風頭”。
后來他才知道,英國《泰晤士報》不久前曝光了一個秘密:馬克竟然是美國總統(tǒng)候選人奧巴馬的弟弟!至此他也才恍然明白,馬克之所以“藏”起來,原來是不想沾哥哥的光,不想因哥哥而成為焦點人物。馬克拒絕一切形式的采訪,他認為哥哥的一切與己無關,他只想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平靜地走下去。
朋友的新產品開發(fā)出來以后,曾有人建議他找馬克代言,那樣的話一定會收到出奇的效果。他不禁心動,覺得憑借兩人良好的關系,馬克一定不會拒絕。然而,他還未向馬克提出自己的想法,就聽到了國內的幾家知名大公司就產品代言一事和馬克接洽均遭拒絕的消息。他慶幸自己沒有冒冒失失地去打擾馬克,否則會使馬克很為難。我們認為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在馬克那里卻是行不通的。
回到住處,我立刻上網搜索馬克的新聞。在一個論壇,我看到這樣一副對聯(lián):哥哥美國當總統(tǒng),只能一人得勢;弟弟中國賣燒烤,不準雞犬升天!——字里行間吐露出許多感慨。
同時,我還讀到這樣一篇文章,說前外貿部副部長龍永圖把國內很多官員及其子女親戚的張狂和“耀武揚威”形容為一種角色意識的錯位,這種錯位不僅糜爛著那些官員和其所“籠罩”的人,也極大地毀壞著政府的形象。在感嘆這種錯位的可怕、可憎的同時,龍永圖也談到了另一種令人可敬的角色意識的錯位。
那次,龍永圖到意大利參加一個國際性會議,會場沒有豪華的擺設,更沒有國內必備的領導席和嘉賓席,大家坐著一樣的普通長凳。與會者都是國際經濟界的重量級人物,按照先來后到的順序隨便坐。龍永圖在一條長凳上坐下,隨后有一位老太太獨自進來,對他禮貌地點點頭,然后坐在他旁邊,和他寒暄了很長時間。會議結束后,老太太走了,龍永圖想到忘了問老太太的身份,就向會議的組織者打聽。組織者感到十分驚訝,反問他:“你真的不認識她嗎?”然后嘆口氣說:“她是荷蘭女王啊!”這下是龍永圖驚訝了,他連連說:“真沒想到!真沒想到!”事后龍永圖感嘆:她哪像個女王啊?簡直就是咱們的鄰家大媽!女王也是角色意識的錯位,可人家錯得可親,錯得可敬。
想來,“官”的分量在中國人的心目中重得有些畸形,即使村官擺譜耍威風,人們也會覺得很正常。不僅如此,很多人出于各種目的,溜須、拍馬、抬轎子唯恐不及,可以說,那些角色意識錯位的官員及其蔭庇的張狂的壞脾氣很大程度上是被大眾慣的。因此,在我們對那些“狂人”投去鄙夷的目光時,那些哄抬吹拍的轎夫們也應該赧顏。
編輯胡莉莉
【遲興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