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精美的伯爵手機，反射著絢麗的落日余暉，劃著優(yōu)美的弧線，從峻峭的山崖上飛入崖下的清潭，濺起的水花兒宛如一朵盛開的百合。山崖上，一名男子沖著遠山聲嘶力竭地吶喊，之后追逐著手機劃出的弧線，縱身躍下。遺憾的是，他的姿勢瑕疵太多，影響了視覺美感。入水的剎那間，那男子又大喊了一聲，隨著水花的開闔，沒入了潭中。

這一凄美的畫面，被一位采風(fēng)的攝影家無意間捕捉到了。

清潭無名，姑且就叫它鏡潭吧。鏡潭的景色很美，屬于那種原生態(tài)的美。潭水如藍寶石般純凈，倒映著藍天白云，天水之間不時掠過灰鶴、白鷺，給靜態(tài)的山水平添了鮮活的靈性。潭的四周，羅列著峭壁巉巖，茂盛著奇樹異草，形態(tài)各異意趣無窮，而且隨著季節(jié)的變換，演繹著嬌媚、凝重、狂放和熱烈的樂章。

攝影家對鏡潭情有獨鐘，常常獨自一人流連在潭邊，定格他的視窗。今天他就是在下山之前，對著鏡頭最后一瞥，拍下了手機飛落的瞬間。鏡頭一抬，山崖上的男子進入了畫面。他原以為那是個人形山石，就如黃山頂上的石猴、熊岳城望兒山上的石塔。

好奇之心慫恿著，攝影家把長鏡頭拉近，哦，真是個人，一玉樹臨風(fēng)的男青年。攝影家來不及端詳他的真面目呢，他已縱身躍下。鏡頭追至入水點，飛濺的水花竟是那么完美，染上夕陽的水花落回潭里，蕩起的漣漪層層向岸邊散去，線條也是那么完美。

攝影家盯著水面，他企盼著青年人快點兒浮上來，他希望青年人是個挑戰(zhàn)極限的勇士，而不是一個自沉的懦夫。然而，潭水恢復(fù)了原態(tài)，波平如鏡水澈如碧。攝影家回天無力，他距崖頂和鏡潭都在千米以上，中間隔著數(shù)疊溝壑，攝影家惟一能做的，只有報警了。

回到住地，攝影家坐臥不安，胸中如一口油鍋在翻滾。他坐到工作臺前，他要證實他拍到的不是幻象，不是UFO，他要證實他的一個大膽的推斷。攝影家有一套當(dāng)今頂級的影像編輯設(shè)備，好萊塢那些震撼世界銀屏的高科技大片，大都是通過這種設(shè)備制作出來的。

攝影家將相機的數(shù)碼存儲卡插入編輯機里，青年人站在山崖上的圖像出現(xiàn)在屏幕上。圖像漸漸放大，清癯、病態(tài)的臉龐清晰了，噙著兩滴眼淚的眼睛，讓攝影家心頭一悸:多大的打擊，讓年輕人如此絕望!

青年人拼著全身的氣力喊了一聲，身子隨即墜下。攝影家分辨他的口型，他喊的是一個單詞，萬難?皖南?告別人世的最后吶喊，一定是他的刻骨銘心!攝影家追蹤到青年人入水前，他的口型依然沒變:萬難?皖南?

攝影家反復(fù)擴縮，搜索，沒有新發(fā)現(xiàn)。他不甘心，他又調(diào)出手機墜落的影像。

做自由落體運動的手機，被攝影家捕捉到了。攝影家突發(fā)奇想，何不試試提取手機存儲的信息，說不定從中會發(fā)現(xiàn)有趣的東西。

高科技設(shè)備確實神乎其神，智能檢索程序比螞蟥還能死纏爛打，竟撬開了手機信息中心的窗戶，攝影家的屏幕上彈出一個菜單:短信 彩信 聊天 語音信箱。

攝影家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急點收件箱，唰——短信如潮水般涌上屏幕。攝影家快速瀏覽，短信大都發(fā)自同一個手機號碼。攝影家選了日期較早的一條，點開了:

5月19日20:31

飛絮/在柳絲間揮灑著牽掛的點劃;夜鶯/銜著月光婉轉(zhuǎn)著惦念的音符。

飄渺的晨霧/迷茫了別后似水的時光;醺醺然的斜陽/陶醉了自釀的思念的米酒。

麥田老師，別來無恙?

哦，原來這個青年人是個教師，叫麥田。音外畫慢慢地從字幕后面浮顯出來，麥田任教在偏遠的山鄉(xiāng)——冷杉坪鄉(xiāng)中學(xué)。三尺講臺辛勤耕耘，飽滿的種子已經(jīng)破土成苗，三年前他被提拔為教務(wù)處主任，兩年前被評為省特級教師。

麥田榮升特級教師不久，被燕山市教委、團委請去，給全市青年教師作了一場勵志的報告。報告相當(dāng)精彩，引起了轟動，原定一場的報告會，團市委擴展成三場。

報告會由燕山市教委和團市委聯(lián)合舉辦，團市委的宣傳部副部長為總策劃兼導(dǎo)演。麥田和主辦方接觸的第一人，不是市教委的領(lǐng)導(dǎo)，而是團市委的這位副部長宛囡。

宛囡給麥田的第一印象，靚麗、高雅，披肩的長發(fā)，散發(fā)出柔媚的旋律，隨意的一襲紫色長裙，穩(wěn)重之中不失純真和前衛(wèi)，頗有藝術(shù)家的氣質(zhì)，不像個政界的官員。而麥田在宛囡的眼里，不過是個初露頭角的鄉(xiāng)村教師，對自己的選擇堅韌、執(zhí)著，在現(xiàn)實主義的大潮之中，難得的一股固守著理想主義情調(diào)的涓流。正因為如此，他才成為她眾多的工作對象的其一，是她策劃、導(dǎo)演的各類活動、節(jié)目中，選用的一個頗有天分的演員而已。

宛囡能為麥田凝眸，是被他的演講吸引了。麥田的事跡、麥田的講稿，對于宛囡來說，了然于心，文字底稿是經(jīng)宛囡親手審閱、定稿的。講稿的選材、文字挺生動，也挺感人，但是在宛囡眼里，曾經(jīng)滄海了。

宛囡親自到場，主要出自對鄉(xiāng)村教師的尊敬和鼓勵。另外呢，她想靜靜地坐在聽眾席里，思考一些問題，比如案頭上的一個活動方案，細節(jié)還需要仔細推敲推敲，她有這份定力。二十來年的校園磨礪，她練就了在嘈雜的環(huán)境里入定的功夫。

報告會開始了，麥田往講臺前一站，人立刻變了。平常樸拙、拘謹，甚至有些靦腆的神態(tài)不見了，整個人光彩起來，神采飛揚，瀟灑且軒昂。呆板的文字，經(jīng)麥田的聲帶、表情和手勢，轉(zhuǎn)換成的聽覺視覺效果，激越、生動，極具感染力和穿透力，牢牢抓住了聽眾，會場的氣氛激蕩而熱烈。宛囡的注意力也被套牢了，麥田吐出的一個個音符，在她的心弦上跳動，撥起強烈的共鳴。

麥田屬于講臺，講臺是他的高天、他的遠洋。

宛囡的定力廢了，全身的感知器官不由自主地追逐著麥田的情緒，跟著他起伏、跌宕，麥田的形象倏然聳立起來，不知不覺拓上宛囡的心頭。

麥田的演講，結(jié)束在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中。破天荒，麥田竟像明星似的兩次返場致謝!

麥田的演講，在燕山市教育界引起了轟動，社會反響強烈，媒體給予高度關(guān)注。宛囡抓住契機，向市委宣傳部力薦。市委宣傳部因勢利導(dǎo)，牽頭組織了兩場報告會。一場面向本市大中專師生，一場為共青團員和青年工作者的專場。

兩場報告會，宛囡全程陪同。宛囡原以為麥田接下來的演講，會像老師按教案授課一樣，重播第一場的講稿。坐下來一聽，宛囡才知道，每場演講都是新的主題、新的立意、新的架構(gòu)，依據(jù)對象不同而確定講演的重心和演講的風(fēng)格。這讓宛囡大吃一驚，因為后兩場的演講，考慮到輕車熟路，只給麥田半天的時間做準(zhǔn)備，他竟能重新組織出100分鐘的講稿，真讓人難以置信!

最后一場報告會完美地畫上了句號，麥田搭車返回冷杉坪鄉(xiāng)。

臨行前，宛囡莫名其妙地跟麥田要了手機號碼，話一出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忙找了個蹩腳的借口來掩飾:“報告會這么成功，部長的意思要常聯(lián)系?！?/p>

麥田回到冷杉坪的第五天晚上，收到宛囡發(fā)來的短信。麥田激動不已，他從字里行間品出了別樣滋味。但是麥田不敢確定，宛囡的短信很像格林斯潘語言，怎么理解都靠譜。矛盾，慌亂、忐忑、躁動，麥田如熱鍋上的螞蟻，折騰到半夜，給宛囡回了短信:

一周聆教勝經(jīng)年，嘗疑誤入須彌山。敬慕易安吟漱玉，夢上碧空祈月圓?！渖计赫且荒曛凶罾寺募竟?jié)，群山如黛山花如火，期待宛部長來冷杉坪做客。

攝影家輕輕地一笑:故事的開頭平庸且老套，發(fā)展下去難脫窠臼，郎才女貌，有情人終成眷屬，如此而已。攝影家輕松地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突然心頭一怔，不對呀，這個麥田跳崖了，怎么會這樣呢?

攝影家抓住鼠標(biāo)，間隔五六條后，又點開一條短信:

5月25日20:45

往往 感動的時刻 來自 被你想起。常常 美好的時刻 源于 想起了你。即使 沒有約定 卻有默契:一句寒暖 一份相思 一心期盼 一絲惦念。綠肥紅瘦的日子里 在心底 你的笑容 一直輾轉(zhuǎn)……

青年男女邂逅，難免生出朦朧的詩意，淡淡的青澀、淡淡的酸甜，青春萌動人之常情嘛。隨著時光的流逝，奇妙的意味就會慢慢地淡去，就像春夜的夢，一覺醒來了無痕跡。然而，人世間有些偶然，卻不可思議地因果出必然來。

麥田和宛囡，自從互致第一條短信之后，產(chǎn)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總想把自己每時每刻的所見所聞所思，發(fā)給對方，并從對方的信息中，消解自己類似饑渴的焦躁。短信發(fā)送的密度，由當(dāng)初每天一兩條，升至五天后的每天五六條。編寫、發(fā)送短信，成了麥田和宛囡饑餐渴飲困睡之外的第四需要。

麥田邀請宛囡到冷杉坪來做客，按說只是個托辭，是麥田的一廂情愿和美好的幻想而已。沒想到天上掉下來一件公務(wù)，宛囡想不去都不行了。

原來，麥田的演講如同裂變，影響的沖擊波超出本人和組織者的預(yù)想，引起省府高層對農(nóng)村基礎(chǔ)教育的關(guān)注。團省委和省青聯(lián)選派一批師范院校的志愿者，到偏遠山區(qū)支教。冷杉坪鄉(xiāng)中學(xué)，被列為所在縣惟一的支教實驗學(xué)校，志愿者的領(lǐng)隊責(zé)無旁貸就是宛囡了。

5月27日上午十點，志愿者到的冷杉坪。宛囡和五位志愿者，是由縣教育局局長和團縣委書記專車送來的，學(xué)校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一整天，麥田都處于恍惚、混沌的狀態(tài)之中，手足無措拿東忘西，兩腳像踩在棉絮上，頗似腦殘癥候。

歡迎聚餐終于收場了，人散后，麥田送宛囡回她的臨時寢室。

山鄉(xiāng)特有的晚風(fēng)，輕柔地流過，新月像一只小船兒，穿行在白云之間。校園外蛙聲一片，愈加顯得校園內(nèi)清涼、靜謐。

宛囡被純美的夜色感動了，她用柔肩抵了麥田一下，麥田的大腦“呼啦”通了電，思維接通了。麥田明白宛囡的意思，于是伴著她走出校園，踏上校園旁邊的林間小路。

也許講演期間的相伴，也許短信的溝通，麥田覺得宛囡像久別重逢的親人，許多許多的話要傾訴。兩人從天上那彎新月談起，“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從張若虛延展到王維、李白、白居易，從唐詩轉(zhuǎn)到了宋詞。宛囡喜歡“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的柳永、“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的李清照，麥田崇拜“眾里尋他千百度”的辛棄疾和“大江東去”的蘇東坡。婉約和豪放的古典文學(xué)說開了，自然而然聯(lián)想到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宛囡對網(wǎng)上潮流諳熟，什么煽情的知音體，無厘頭的梨花體，奇怪的腦殘體，甜到膩、膩到嗲的蜜糖體，說得麥田如醍醐灌頂，開了天眼。

談得歡洽，麥田和宛囡的兩手水到渠成地牽到了一起，從林間小路走上河堤，從河堤走到了田間，合唱的青蛙們戛然而止。

宛囡小聲地問:“哎，怎么沒聲了呢?唱得多好聽啊?！?/p>

麥田調(diào)侃地說:“這些都是癩蛤蟆，看見你，張嘴以待呢?！?/p>

宛囡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麥田話里面的話，她用頭撞著麥田，嬌嗔地說:“欺負人，你壞你壞!”

“哎，你知道青蛙和癩蛤蟆的區(qū)別在哪里嗎?”麥田突發(fā)奇想。

宛囡想了想說:“癩蛤蟆長癩了唄?！?/p>

“不是耶，還宣傳部長呢?！丙溙镎f，“青蛙是保守派，只好坐井觀天了。癩蛤蟆是開拓派，敢想敢干，才有機會吃到天鵝肉?！?/p>

“那你是啥，青蛙還是癩蛤蟆?” 宛囡揶揄地問。

麥田自豪地說:“我當(dāng)然是癩蛤蟆了，嘿嘿嘿?！?/p>

“嘿嘿啥，有點兒像大色狼調(diào)戲良家婦女?！?打擾了青蛙合練，宛囡不好意思，挽著麥田轉(zhuǎn)身原路返回。

樹枝間透進來校園的燈光，林間小路返回到了起點，宛囡輕輕捏了一下麥田的手。麥田會意，牽著宛囡轉(zhuǎn)向樹林的深處。

麥田和宛囡再次出現(xiàn)在稻田間，蛙鼓又一次歇了。麥田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表，哎呀，零點了!

宛囡羞澀地笑了:“這么快，感覺像剛吃完晚飯呢?！闭f著，宛囡從手袋里拿出一部手機，“給，算是你上次演講的酬勞，你那個手機太舊了?！?/p>

出乎意料，麥田呆了。宛囡把手機塞到麥田手里:“啥都別說，你用它，我高興?！?/p>

麥田把宛囡送回寢室，自己回到家，躺在床上沒一點兒睡意，太興奮了!這一天特不真實，真像醉了。他和宛囡這半夜一直在一起了?他和她手牽著手走在林間小路上了?可能嗎?麥田把手機放在鼻子下面，宛囡留在手機上的體香，真實地撫慰著他的嗅神經(jīng)。

是真的!麥田嗅著手機上的余香，腦海里開始回放晚餐后的一幕幕，一幀幀地定格。美味吃急了，有點兒像豬八戒偷吃人參果，不知道啥滋味。麥田躺在床上回味著，體悟著，迷茫著，感動著，天亮了。

一夜未眠，麥田依然倍兒精神。洗漱時，宛囡發(fā)來了短信:

一夜無夢!我猜不是美酒和香茗的原因，是臨睡前饑渴的心被你喂飽了，才會心滿意足，幸福地安然入眠!

麥田匆匆洗了把臉，趕緊換上那部伯爵牌新手機，編了短信回復(fù):

你從小路那頭走來 一縷和風(fēng)習(xí)習(xí)拂過路邊的小草醒了。

你從小路那頭走來 一縷月光柔柔掠過路邊的垂柳驚了。

你從小路那頭走來 一縷暗香輕輕飄過路邊的野花笑了。

攝影家啞然笑了，天公真會捉弄人啊，這個傻小子，情令智昏啦!攝影家憑自己的經(jīng)驗，預(yù)測這對青年人的感情，會同常人一樣穩(wěn)步升溫。攝影家沒興趣窺視人家的隱私，按常理推論，看看十天后的發(fā)展吧。

6月7日22:47

哲學(xué)家海德格爾教導(dǎo)我們:詩意地安居，詩意地生存。和你在一起，才知道原來“詩意”離我這么近，大到一片天空，小到一朵蒲公英，無一不美麗，不爛漫!在我心中，藏著詩一般的愛人，萬物都變得有靈有性有情有趣。你給了我一雙飛翔的翅膀，可惜，你手里還有一條結(jié)實的線，可恨的東西!

宛囡帶來的五位志愿者，個個“武林高手”，他們來自兩所師大的大四學(xué)生，兩位教化學(xué)，三位接手英語教學(xué)，化學(xué)和英語正是冷杉坪中學(xué)最薄弱的兩門學(xué)科。

五位志愿者堪稱師范，第二天早自習(xí)，就出現(xiàn)在畢業(yè)班的課堂上。通過三張問卷，志愿者們對初三學(xué)生的知識掌握程度、學(xué)習(xí)習(xí)慣、學(xué)習(xí)態(tài)度和興趣，有了清晰的了解。隨即集體備課，拿出教學(xué)方案，計劃利用最后四周突擊一下，爭取中考有個飛躍。

志愿者們各上了兩堂課，在冷杉坪中學(xué)師生中立刻掀起軒然大波。志愿者淵博的學(xué)識，先進的教育理念，全新的教學(xué)模式和手法，讓聽課的師生如沐春風(fēng)。消息不翼而飛，一周后，周邊鄉(xiāng)鎮(zhèn)、鄰近縣市的中學(xué)和教育主管部門，涌向冷杉坪中學(xué)，來學(xué)習(xí)、觀摩新教法。

志愿者老師相當(dāng)?shù)木礃I(yè)，每天白天上課、輔導(dǎo)，晚上批改、備課，還要根據(jù)學(xué)生學(xué)習(xí)效果，及時調(diào)整教案，研究對癥的教學(xué)方法。志愿者們進入角色，宛囡就輕松了，她只剩下協(xié)調(diào)和后勤保障了。

麥田一直沒有放棄教鞭，他任初三兩個班的語文課，四月份已經(jīng)完成單科期末考試，轉(zhuǎn)入系統(tǒng)復(fù)習(xí)、備考階段。為了給志愿者老師留出充足的沖刺時間，麥田改成兩個班集中上大課輔導(dǎo)，余下的課時交給其他學(xué)科使用。

閑暇了，宛囡和麥田探討一些感興趣的話題，書畫了影視了網(wǎng)絡(luò)了旅行了流行趨勢了，不論談什么，兩人都能碰撞出火花來，這讓他倆驚喜不已，越談越有相見恨晚的感慨。

宛囡說她很崇拜愛爾蘭解放運動女領(lǐng)袖毛特·崗，麥田隨口背誦出詩人威廉·葉芝獻給毛特·崗的詩:“……多少人愛慕你青春歡暢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和真心。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的痛苦的皺紋……”

麥田說，在當(dāng)代詩人中，他比較喜歡《鄉(xiāng)愁》的余光中。宛囡粲然一笑，動情地吟出:“情人老去，而愛情不朽/詩人老去，而詩歌年輕/當(dāng)情人與詩人都已不在了/只有詩留下給后代/令所有的情人都為之低回/而所有的讀者都難猜:究竟/我哀美的詩因你而美，或者/你哀美的美因我更動人”。

麥田感動得半天說不出來話，只能深情地注視著宛囡。

周五第一節(jié)課下來，麥田走出教室碰見宛囡，心里突然冒出個念頭，他走近宛囡問:“有事兒沒，咱釣魚去呀?”

宛囡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麥田借來一盤旋網(wǎng)，兩套釣具，同宛囡興高采烈地奔向弱水河。

弱水河發(fā)源于長白山，從冷杉坪南邊流過。出冷杉坪往東五里，弱水河繞著一座大砬子拐了個大灣兒，灣頭淘出一個半月形的深潭，灣下沖積成一條二三百米長的淺灘。

麥田選在灣頭一棵歪脖子老柳樹下，架上了釣竿，他和宛囡一人一把。麥田急著得魚，想在宛囡面前顯擺顯擺，可魚漂不解人意，懶洋洋地浮在水面打盹兒。宛囡心不在釣竿上，兩手托著下巴看著麥田瞇瞇笑。

麥田毛手毛腳地甩了幾次竿后，看到了宛囡親昵的目光，心頭一動:呀，南轅北轍了，忘了野釣的旨趣了!

麥田重新擺好釣竿，回身坐到宛囡身邊，喋喋地說起小時候在弱水河里野浴、抓魚的趣事。宛囡嘴角抿出壞笑，肚子里不知道編撰什么壞話呢，可沒容她說，她的魚漂沉了。

宛囡跳起來，操起魚竿一提，銀光一閃，一條活蹦亂跳的魚躍出了水面。麥田抓住魚線，那條上鉤的魚放棄了掙扎。麥田把魚垂在宛囡面前:“好大呀，有一尺長，多漂亮，像不像體操王子在做吊環(huán)?”

宛囡把玩著那條魚:“真美，你看這鰭，鮮紅鮮紅的，鱗片那么純白，這叫啥魚?”

“紅翅子，這魚可好吃了，弱水河里有幾種珍稀魚種，它是其中之一?！丙溙镎f。

宛囡歪著頭說:“真的嗎?太好了，我饞了，我要吃魚!”

麥田爽快地說:“沒問題，咱就來個野炊，吃魚。你可要知道，在弱水河邊現(xiàn)釣現(xiàn)做的魚，絕對人間美味，人生難得幾回嘗啊!”

宛囡笑了半截不笑了:“你騙人，荒郊野外的，怎么做呀?”

“放心吧你!”麥田說，“上游不遠有個村子，有個學(xué)生家在那兒，我打個電話，讓他送套炊具來，你就等著品嘗吧。”望著河套，麥田自言自語說，“得下河了，撒幾網(wǎng)看看?！?/p>

麥田脫去外衣，挎起旋網(wǎng)下了河。麥田沿著長灘一面尋找魚群，一面涉水上行。河水清澈見底，翠綠的水草在水底舒展著柔柔的身姿。麥田發(fā)現(xiàn)了從水草中游出的一群魚，他眼快手疾，迅速撒網(wǎng)，唰——圓圓的網(wǎng)面扎入河底。麥田提起網(wǎng)綱謹慎收網(wǎng)，旋網(wǎng)緊縮露出了翻滾的魚身。麥田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啊!快看快看呀!”

麥田提著旋網(wǎng)上了岸，宛囡歡快地跑了過來，見到網(wǎng)里白花花的魚，驚叫道:“哎呀我的天，這么多魚，你太能耐了!都是啥魚呀?”

麥田一邊往魚簍里揀魚，一邊指認著:“這個叫尖嘴子，這個白魚，這個馬口，這個大個的有半斤重，叫花鲴，還有、還有鯽瓜子、沙包花泥鰍?！?/p>

麥田拾掇好網(wǎng)又下了河。宛囡看著眼饞，跟麥田說:“等等，我也去!”說著脫掉裙子和鞋，不管不顧地邁進了水里。

宛囡挽著麥田的胳膊，亦步亦趨踩著松軟的沙子，趟著清涼的河水，追著一條條時聚時散的游魚，開心極了。

受了驚擾的魚們終于聚群了，麥田及時出手，旋網(wǎng)撲了過去。麥田拽著綱繩走到網(wǎng)前，幾條矯捷的魚在網(wǎng)里兇猛地沖撞著。麥田指給宛囡看:“看見沒，花鲴!噘嘴鰱子!哈哈，你看那身條兒，美不，像不像霍爾金娜?”

宛囡伸頭去看:“咋不說像菲爾普斯呢?好呀，你在想壞事兒你在想壞事兒!”

麥田點了宛囡鼻尖兒一下:“你才想壞事兒呢!”

宛囡耍賴:“你想壞事你想壞事兒!”說著兩手去胳肢麥田，麥田笑著慌亂躲閃，宛囡不依不饒，麥田躲閃不及，腳下一絆，兩人“撲通”跌倒在河里……

麥田和宛囡疲憊地仰臥在淺灘上，河水柔情地漫過腹部，麥田愉悅地望著高天、流云，兩只白鶴貼著樹梢飛過。麥田側(cè)過臉看著宛囡，宛囡小臉兒像染上了彩霞，長長的睫毛合在一起卻不安分地顫動著。

麥田朝著宛囡的額頭，輕輕吹了口氣。宛囡揚起胳膊，摟住麥田的脖子，貼著麥田的臉說:“你真好?！蓖Ａ送Ｓ终f，“哎，聽說沒，傳說苗家女會下情蠱，中蠱的男人永世不會變心。明天我去苗寨學(xué)下蠱，回來給你一份、我一份，讓我們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攝影家搖著頭笑了，果然不出所料，人人難脫俗啊!攝影家對發(fā)膩的游戲不感冒，他想探究為什么發(fā)生了變故。攝影家拉動鼠標(biāo)，跳過一段長長的跨度，落在一條短信上:

6月17日22:45

我常常發(fā)呆，然后會一個人傻笑。別人都莫名其妙，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因為想你了!想你的感覺像春天盛開的櫻花，開始是一朵兩朵羞澀地開滿了枝頭，美得讓人透不過氣來!想你的感覺真美好!

弱水河垂釣，麥田和宛囡之間發(fā)生了質(zhì)變。接下來兩天，麥田帶著宛囡去冷杉坪的風(fēng)景名勝——鏡潭暢游了一天，騎單車走訪了只有五戶人家的小山村，閱讀原味的山居農(nóng)家。

從山村歸來，晚霞正絢。學(xué)校門前，停了一輛奔馳轎車。

宛囡眼尖先看見了，她下了單車，略顯不自然地對麥田說:“市里來人了，可能有什么事兒，我過去看看?！?/p>

麥田看著宛囡走向奔馳，轎車門開了，下來一位官員模樣的人，很有派，親熱地拉著宛囡。宛囡回頭望了一眼麥田，屈身鉆進車里，奔馳一溜煙兒鉆進暮色的深處。

麥田無情無緒地站在街頭，直到手機振鈴，才回過神兒來。宛囡打來的電話，告訴他團市委那邊有工作，要她回去處理，需要離開幾天。志愿者這邊，就拜托麥田了。過了一會兒，宛囡又發(fā)來一條短信:

那些糾纏的，不是被河水沖亂的發(fā)，而是，為愛牽扯的情絲/那些纏繞的，不是十指相扣的手，而是，兩個交融捆綁的靈魂/那些若即若離的，不是為了考驗愛情的心，而是歡喜得不知所措的夜夜美夢……

麥田萌生了不祥的預(yù)感，攪得心挺亂，提不起興致給宛囡復(fù)信。直到晚自習(xí)結(jié)束，麥田的心緒才算平靜下來，他給宛囡發(fā)去了一首詩:

昨日長灘昨日涉，昨日心曲昨日和。我愿真情猶弱水，奔往彼岸向天歌。

宛囡走了七天了，迎戰(zhàn)中考盡管緊張而繁忙，但是，麥田時不時的還是走神兒。

關(guān)照志愿者的生活，學(xué)校用了心，每天單獨安排晚餐，由麥田陪著。第二次模擬考試，成績相當(dāng)?shù)睦硐?，晚餐校長親自作陪，上了酒水。三杯兩盞帶活了酒話，漫談之中一順嘴就牽連到宛囡。一個叫林羽竹的志愿者，特崇拜宛囡，說她才色雙絕，被人比作燕山市的林徽茵。小林酒后嘴巴沒了鎖，爆料出絕密檔案，說宛部長在燕山市政界有個昵稱，叫宛連長，追求她的成功人士足有一個加強連，所以同事們就戲稱她為“宛連長”。

麥田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宛部長內(nèi)定哪位了?小林搖頭說，看不出來，有個副局長和她走得挺近，還有一個集團老總，殷勤獻得挺頻。

小林拿腔作調(diào)地說:“做女人真好!70后有人總結(jié)了，說和英俊男人握握手，和深刻男人談?wù)勑?，和成功男人多交流，和普通男人過日子。我不贊成，我是80后，單身貴族多好，誰結(jié)婚呀，選擇一盤菜就等于放棄了滿漢全席!”

麥田的心咯噔地一揪，再喝，就醉了。

麥田沒回家，他癱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半夜口渴醒來，頭疼得欲爆欲裂，但是特別的清醒。當(dāng)然，第一個浮上心頭的還是宛囡。麥田望著窗外半輪明月，頭一回冷靜地反思了。他學(xué)著世俗地進行了比較，學(xué)歷、相貌、財富、地位、背景和前途，副局長、老總……麥田第一次如此的不自信，不，是自卑，他眼前幻出一塊魔鏡，映出自己猥瑣、丑陋的窘樣!麥田心涼了，大腦卻醒了，看來自己真是個癩蛤蟆了。怎么辦?長痛還是短痛?

這是麥田的死穴，他不敢觸及，稍一碰就撕心裂肺地疼。

麥田手不由自主地拿起了手機，呀，三個未讀短信。宛囡發(fā)來的，自從通了第一條短信后，他倆之間發(fā)送信息的頻率與日俱增，高峰的一天竟達到二十條!

麥田打開了信箱:

親愛的，我害羞地低著頭，眼眸胡亂轉(zhuǎn)向別處，可我感受得到你繾綣的目光投射在我臉龐的溫度。我的心高一下低一下，慌張快樂地跳著，迷惘卻幸福。

始終覺得是對你的單戀和癡纏，從未有過的感受，甚至擔(dān)心褻瀆了這份感情。常常迷惑，不明白自己究竟要怎樣，只知道想你，非常非常地想!

我的心在陪伴你欣賞清新的風(fēng)景，我的肺呼吸到甘甜的空氣，我的靈魂緊攥著你的衣角，一步不曾離開!

麥田潸然淚下，翻身坐起，痛苦地撕扯著頭發(fā)，痛恨自己玷污了純真的感情，以小人之心度圣女之腹，太市儈了太齷齪了太不是東西了!自責(zé)中麥田趕緊回信:

柳林，還是那么怦然心動?小路，還是那么激情跳動?蒲公英，還是那么輕歌曼舞?布谷鳥，還在傾訴恬謐的暮色、淡淡的憂傷?你走后，我就成了一支心慌的曲子。牽掛呦，那片天真爛熳的山花，只為一人綻放!

攝影家不屑一顧地越過了后面的信息，來不及停留和等待的時代，沒人愿意耗費心思去體會和咀嚼感動。是啊，當(dāng)局者迷，情迷心竅。攝影家在搜索結(jié)果。

7月15日12:45

一只剛剛修煉成人的小狐貍，終于藏起了尾巴，有了新容。為了圓千百年前的一個美夢，歷盡千辛，她找到了愛人。他說千帆閱盡，只要你那一份純真。他說，百媚千嬌，獨愛你那一種。她便醉了，只求此夢永不醒，忘了成仙，忘了修行……

中考前一天，宛囡回來了。

宛囡還是那么風(fēng)采照人，但是，志愿者們和冷杉坪中學(xué)的老師們卻在相逢的喜悅中，發(fā)現(xiàn)宛囡的細微變化。落落大方的她見到麥田，竟無緣無故的忸怩了，眼神忽而躲閃忽而纏繞著麥田。人類靈魂工程師們多敏感，詫異地看著麥田和宛囡，滿臉的新奇。麥田有些木訥，宛囡的兩頰早綻開了兩朵桃花。

冷杉坪中學(xué)的中考創(chuàng)造了神話，總成績名列全縣首位，兩名考生榮獲了狀元和探花，升學(xué)率達98%，25名畢業(yè)生升入重點高中。這個成績，對冷杉坪來說，驚天地泣鬼神了，考生長臉、老師長臉、校長長臉，志愿者和宛囡更長臉。

中考結(jié)束，志愿者們功成名就返城了，冷杉坪的官員和師生、家長十里相送，依依惜別。麥田和宛囡昨夜纏綿了一宿，此刻四目相對，只能暗送秋波了。

宛囡走了，留下短信一條: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せ?，夜夜棲芳草。分別是暫時的，不要傷感，我會給你機會的，我以后的歲月只留給你，任你涂鴉!

送行回來，校長把麥田叫到辦公室。校長躊躇半天開了口:“麥主任，那啥，我聽老師們說你和宛部長那啥，是真的嗎?”

麥田的臉“呼啦”熱了:“誰說的?別聽他們瞎說!不過，校長，可是，那啥，俺倆挺好的，挺投緣的，算是知音吧?！?/p>

校長寬厚地笑了:“噢，是這樣啊，那就好。麥主任，我比你年長幾歲，我呢很欣賞你，我不能讓你吃虧啊。不管你愛聽不愛聽，我得提醒你幾句。宛部長不適合你，她是燕山市政壇上的一顆新星，你呢，你是個教師，就像火車和汽車，開不到一條道上去?，F(xiàn)在看人成不成功，就看官兒當(dāng)?shù)拇笮?，性格決定命運，你想想，你哪年能熬到教育局局長?”

麥田嗚嚕著回答:“不可能，仕途不適合我。但是，不能用當(dāng)不當(dāng)官來衡量人的價值呀。”

“那你說用啥衡量呀?”校長說，“退一步說，你了解她多少?她那么出類拔萃，身邊能缺少追求者?忠言逆耳，聽我一句勸吧，麥主任，你是聰明人，你自己好好想想。”

緋聞是長了兩對翅膀的小鳥，飛得快。一天沒到黑，麥田的父母聽到信了。父母明確反對，理由只有一個:高攀不上。老媽的依據(jù)很古老:量牛拉車，量女配夫。

麥田鬧心了，到河堤上去散心，可走到哪兒滿眼都是宛囡的身影。麥田懊惱地回了家，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沒一點兒睡意。忍不住，麥田給宛囡發(fā)了短信，訴說自己的心煩意亂。

宛囡沒回信，麥田在煩躁和焦慮中等來了晨曦。臨近暑假了，許多工作等麥田去做，麥田強打精神應(yīng)付著。十點半，宛囡來了電話，電話煲了二十五分鐘，宛囡還是那么親切、還是那么熨帖、還是那么真摯，云集在麥田心頭的陰霾，剎那間煙消云散了。父母的反對、同事的質(zhì)疑、同齡人的羨慕和社會上的冷嘲熱諷，都是他們相愛盛宴的佐料、調(diào)味品。

下午，宛囡發(fā)來了長信，別后話多，短信變長了:

我有時會想，為什么在意你?是你優(yōu)秀、出色，有德行、才華，抑或是你做人處事的方法和態(tài)度?或者你理想主義的精神?后來想想，我如此傾慕你不是因為你是個有才華有前途的男人，即使你是一個女人，是一件藝術(shù)品，甚至是一本書、一支筆，我都會傾注太多的感情，因為你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扎根在我的心里，成為一種信仰和熱愛!你在顛覆我的一切，讓我痛恨墨守陳規(guī)、一成不變的生活。而這些，恰是我三十年賴以自慰的借口!我很懶惰，為所有的不努力找到堂皇的理由，可你，讓我崩潰。昨夜，江郎才盡也只拼出四字:相思成災(zāi)!

麥田的心情柳暗花明了，他愧疚自己的胡思亂想，他鄙視自己對宛囡的褻瀆，他痛恨自己對真情的猜疑。此刻，幸福浸潤著麥田，看天天是那么的藍，看水水是那么的清，看他的學(xué)生是那么的親，他不止一次萌生要擁抱他們的沖動。

麥田幸福得無著無落了，千言萬語凝結(jié)成短信:

記憶 總是些若即若離的片斷;印象 深深鐫刻下地老天荒的殘片。拾起一葉 細雨洗過的湛藍 那是你明亮的雙眼。輕吻一葉 山溪喧起的淺渦 那是你嬌羞的靨漣。愛撫一葉 飛瀑揮灑的飄逸 那是你懶理的發(fā)鬟。珍藏一葉 那顆水晶般的心靈 那是永遠守望的麥田!

攝影家倦怠地抬起頭，望向窗外。皓月升上了天空，月光如滑爽的絲綢，溜進了屋里。攝影家揉揉太陽穴，他對世俗的熱戀、熱戀中的囈語不感興趣，他要在信息中查到他的關(guān)注點。攝影家的第六感覺，認為第108條信息有戲，他把鼠標(biāo)移了過去。

8月15日10:45

那些簡簡單單的時光，有細語，有呢喃，有十指相扣的雙手，有對視一笑的默契。有我含羞低頭的笑，有你深情寵溺的凝視，有山花野草的幫襯，有青松楊柳的艷羨，有溪水潺潺的配樂，有山風(fēng)陣陣的追逐……在你懷里，短短一瞬間，仿佛花開花落幾度的春。

暑假里，麥田感覺他和宛囡的愛情，就像伏天的太陽，天天在升溫。他徜徉在中暑的病態(tài)之中，整天飄飄忽忽的，一會兒夢里一會兒夢外，除了發(fā)短信，干啥都剎不下心，原本計劃去進修，沒興致了。宛囡也被他傳染了，癡癡迷迷，半夜醒來還給他發(fā)信息。

知道嗎?你寵壞了我!本來就驕傲，不可一世，眼角眉梢就難容人。有了你，更難有入心入目之人了。這讓我有些另類和尷尬，原本期許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卻內(nèi)心萬波聚攢，無所適從!

這個期間，宛囡周末偷偷來過兩次冷杉坪，他倆跑到鏡潭邊來了個野營露宿，好刺激好浪漫。潭畔良宵，麥田更加堅信他讀懂了宛囡。麥田特作詩一首，抒發(fā)心中的甜蜜:

春蠶涅槃始作繭，破繭化蝶待天時。桃紅柳綠雙飛去，最是平生得意詩。

暑假結(jié)束前的那個周末，宛囡約麥田自駕游去長白山，麥田求之不得，欣然應(yīng)允了。麥田提前一天到的燕山市，第二天起早出發(fā)。臨上路麥田才知道，此行并非二人的情侶游，宛囡另約了四男二女六位“驢友”，三部越野吉普同行。

人已經(jīng)到齊，麥田不好說什么。三部Q7大吉普準(zhǔn)時啟程，沿京哈高速公路北上，由四平下高速，經(jīng)遼源、梅河、輝南、撫松至長白山腳下的二道白河小鎮(zhèn)。晚餐就在這個小鎮(zhèn)吃的，他們相中了一個朝鮮族風(fēng)味的餐館。

喝上朝族米酒，麥田才搞清楚，此行的組織者，實際是那位叫白樺的集團老總，麥田有些郁悶。第二天，白樺引領(lǐng)，游覽了高山花園、大峽谷、谷底森林、綠淵潭和大瀑布，時雨時晴、半云半霧中登上了長白山主峰，俯瞰神秘、神奇、神化的無源圣水——天池。

宛囡和她的驢友們玩兒得得意忘形，麥田卻被高山反應(yīng)困擾著。

麥田的高山反應(yīng)，不該是來自2600米的海拔，應(yīng)當(dāng)是眼前晃動的那個白樺。風(fēng)度、氣質(zhì)、財富……白樺讓麥田暈顫，人家才是真正的高海拔。其次，宛囡也讓他迷糊。宛囡對他和她的驢友一視同仁，一樣的親昵，一樣的關(guān)愛，一樣的厚此厚彼。麥田突然覺得宛囡很陌生、很遙遠、很朦朧，他開始懷疑和宛囡三個月的親密接觸，是不是南柯一夢。

長白山歸來，麥田陷在從未有過的疲憊當(dāng)中，足足三天沒給宛囡發(fā)短信，宛囡也靜寂了。漫長的三天真像三秋，難熬啊!麥田的心臟挺不住了，出現(xiàn)早搏、過速、陣痛，麥田一陣陣的心慌、氣短、冒虛汗，坐臥不寧。困，卻睡不成，麥田苦不堪言啊。

太陽不解人意，依然鮮活地升起，又一個不眠之夜熬過去了。麥田心無所依地看著《第一時間》，畫面一幅幅閃過，卻沒一點兒印象。手機提示音恍如隔世地響了，麥田血管一漲:

想念你的手，如微風(fēng)般輕柔，仿佛我是易碎的瓷，每一次愛撫得小心翼翼;想念你的唇，如漲潮的海浪般激越，仿佛我是裸裎的沙灘，你要將我永永遠遠地覆沒;想念你的呻吟，如阿拉伯神話中的魔咒，帶著神奇的力量，讓我在癲狂中重獲新生……

你總感嘆:每一個相守的夜都如梭似箭，過得太快，來不及回味。我卻笑而不語，因為:每一個與你相守的夜，對我都是一個輪回，每一個輪回都如此完美，每一個輪回都無怨無悔!

麥田不敢相信，麥田不清楚自己是在夢里還是醒著呢。

攝影家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他找到麥田情感之路的拐點了。攝影家把屏幕上那張痛苦不堪的臉拉近，逼視著那雙末日的眼睛，嘆息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偏執(zhí)的情種，你不懂游戲規(guī)則，別玩了!夜深了，攝影家急于想知道后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8月27日11:45

親愛的，我常常在想，永遠是多久?是生生世世?一輩子?到死為止?后來我把“永遠”設(shè)定為一段一段的時光，我能和你在一起一個小時，那一個小時便是我的“永遠”。我能擁有你一天，我便能“永遠”愛你一天!我想我會慢慢積攢這些小小的“永遠”，珍惜這些微薄的“永遠”，老天憐憫我，說不定會賜我一個長長的永遠!

宛囡的短信，如同給麥田打了雞血，頓時神了起來。三天煎熬的巨痛驟變成遏制不住的沖動，麥田要去找宛囡，讓她見證啥叫癡情得“衣帶漸寬”，憔悴得“人比黃花瘦”。

麥田坐上通往市區(qū)的早班車。車進市區(qū)，麥田收到了宛囡的信息:

聽人說，親手埋葬心上人，來生就會成為恩愛夫妻。我想埋了你，下輩子你就是我的了，老在一起會不會膩味啊?讓別人埋，然后我再把你“偷”回來!

麥田激動得渾身顫栗，在心里焦急地催促著公交車，快點，再快再快!

正好趕上上班時間，麥田到了團市委。門衛(wèi)攔住了麥田，說宛部長不在，公出了。

麥田趕緊掏出手機聯(lián)系，手機溫馨地告訴他: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麥田懵了，站在門前不知何去何從了。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麥田的視界:林羽竹!

林羽竹也認出了麥田，熱情地過來打招呼。麥田顧不上婉轉(zhuǎn)了，直說了來意。

林羽竹遮遮掩掩地告訴麥田，宛部長跟她的男友度假去了，馬爾代夫。麥田怔住了，感覺像觸電，又像腰椎猛然間被擊斷。麥田不知道怎么和林羽竹告別的，怎么走到的長途車站。

麥田坐在候車大廳里，漸漸收回了神志。他不相信林羽竹說的，去啥馬爾代夫，早上還收到短信了呢。對了，發(fā)信息試試!

親愛的，非常非常想你!你不是要埋了我嗎，我親自送來了，我就在你樓下!

麥田一直坐在候車大廳的長椅上，等候回信。下午四點，末班車要發(fā)了，麥田沒有等到他的所等，只好失魂落魄地登上了回程車。

第二天，是暑假結(jié)束上班的第一天，麥田平靜地報到上班，嫻熟地處理校務(wù)，只是和領(lǐng)導(dǎo)、同事相會，不像往日那么感性。

臨近中午，麥田苦盼的提示音鳴叫了。麥田顫抖地按開短信:

麥田老師，回憶的美好使你或許如富翁般，但我的世界卻一片惶惑和茫然，找不到關(guān)于“溫馨浪漫”這類的只言片語。我喪失了許多許多的東西，想到你，讓我更痛苦更難過更不知所措，每天睜眼閉眼都是令我憂患的情景。麥老師，我為此付出了“幸?！钡拇鷥r。這種疼痛，使我感受不到絲毫快樂和歡欣。請你原諒，我已經(jīng)無法帶給你美好的感覺了，甚至，我竟會莫名其妙地怨恨你厭惡你，為此鄙視我自己。麥老師，對不起，說這樣的話真的太可恨，但如果不說，卻會每時每刻折磨我的心!別了麥老師，愿好人一生平安!

沒有前兆，沒有鋪墊、沒有波折、沒有回旋，這是一段什么情啊，來得突兀去得斷然!

麥田仿佛一頭栽進了冰窖里，眼睛凝了、腦子凝了、血管凝了、心也凝了。他怎么去的鏡潭，怎么爬上的孤峰，沒人知曉。他在峰巔平靜地給宛囡發(fā)了最后一條短信:

仲夏細雨柔如絲，煙嵐飄渺入夢遲。遙知云外月正靚，心語凝成祝福詩。

攝影家退出了搜索菜單，他不悲傷，也不憐憫。他認為麥田不值得同情，麥田和宛囡之間，充其量就是一種游戲，一種網(wǎng)絡(luò)游戲的翻版、網(wǎng)戀的蘗枝，麥田玩不起就不該玩兒!攝影家想到這兒，心底泛起了一絲惋惜，可惜一個難得的教師了。

責(zé)任編輯 張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