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間，天色暗然。燈光敞亮在視線內(nèi)，有序交疊，它們總愛走那流行的漸變路線，由這頭到那頭，由昏黃到爍亮。風(fēng)偷偷從天窗過，奏著多余的交響。自然，汗水已干，痕猶在。無意間的一個回眸，夜來繁花深處開……

那些堅守崗位中夜班的女同志，浸著夜霧演繹出的是怎樣一首清淡寡然的篇章。

不過凌晨。垂眉，凝視眼前作伴時間流逝的缸頭流水號，一兩個數(shù)字之別看去相似，所差不多，卻已是隔著日日夜夜，年年歲歲。光陰的磨練，年輕浮躁的顏色淡了;一載的中夜班歲月，喧囂不定的心也靜了。埋透于這深宵里，加工出一只接著一只的缸頭，筆尖劃出每日一輪的流水號，執(zhí)筆的那只略帶油污有些粗糙的手，似乎是抹著神圣的油彩，劃斷今日，劃醒明朝，每劃一筆都盡出清醒而又微薄的生產(chǎn)力。

還記得那個秋后的午夜嗎?蕭瑟的風(fēng)綿長而清涼，涼得如同盛夏剛剛化開的氤氳，走出車間，享受著空氣里詩意。月華開夜霧，風(fēng)影碎池星。這是怎樣的一種意境?當(dāng)然這個意境是需要頭昏腦脹和困意難當(dāng)來鋪墊來享受的。第一次的夜班，女同志們身體上的不自在不多言表，生物鐘被強制顛覆。“吱——嗡——”的機器聲沒有韻味，毫無律感，這機床的反復(fù)轟鳴竟成了最為無聊、煩躁的催眠曲，一杯杯苦澀的黑咖啡言不由衷成了必備的提神飲料，涼了，倒了，沖了，涼了……所以，難以遺忘第一次夜班，走出車間一任涼風(fēng)浸染我的面孔，沉浸在夜晚清肅的世界。驀然回首，我看到墨色中那朵堅毅的花，夜越深，香越濃。

凌晨，免不了是一浪接著一浪的哈欠?；厥自倏吹侥欠莅察o的笑，便舒心清醒了。上慣中夜班的女同志大多如此，即使是笑，大多是淺笑。夜間的環(huán)境潤塑了她們波瀾不驚、靜逸淡然的心態(tài)。她們的熱情與激烈更多勻給工作，不肯散亂分心。那些花兒們，不知不覺中竟鑄就出冷艷的姿態(tài)，那么集中的細(xì)致和認(rèn)真，任是夜幕也混淆不掉。

中夜班的女同志穿著的工作服里大多隔著厚厚的襖，可我能感受到衣下嬌弱的骨。隨著天氣入冬，頻繁見到女同志發(fā)燒感冒，盡管如此，可還是披星戴月地來了，摸著紙巾，抓著藥片，捧著熱湯水，安靜地笑了。燦爛的眼眸中滿是堅強，我常常見到這樣的眼睛。雖只是一瞬間，卻美不可言。那夜間才幽靜綻放的花，小病小痛不過是花瓣上的零星泥屑，是啊，就連層層暮色都遮不去那樣的美，哪里會被這泥點點負(fù)累。那深深的目光里，時間悄然無聲……

當(dāng)初晨的第一抹陽光在車間窗頂鍍了層淡淡的金，預(yù)示著我們一天的工作已經(jīng)接近尾聲。夜班的女同志們褪去工作服，換上彩衣?；仨瑺N爛如菊花般淡然的笑顏漸漸遠(yuǎn)去，在白霜薄霧中靜靜融化，像是藏在宣紙下悄悄暈染的一幅淡彩，空余一陣香。

平常生活里常見到女人們用香水，張狂女王氣質(zhì)的卡爾文·克萊恩，經(jīng)典奢華的香奈兒，清醒勇敢的安娜蘇娃娃，以及蘭蔻的誘惑，迪奧的冷艷，都讓女人們追逐傾心，就連紅樓中寶玉也愛流連于丫鬟們口中的香，可見香的魅力非同一般。香水讓女人包裹上神秘誘惑的外衣，但是卻遠(yuǎn)不及我身邊的這些夜來香們，這些摻雜了機械味道，這些外柔內(nèi)剛，這些自然天成的香。

人們常說，歲月如歌。中夜班的歲月也是如歌。那樣深藍(lán)色的人生旋律和不成腔調(diào)的機床音符無時無刻不在心中游走。清默亦是歌，是用指縫過濾年華與銳氣之后的一曲生命華章，是悟透百態(tài)心如止水后的人生旋律，這首歌，這段香，整個加工中心班組上三班翻轉(zhuǎn)的女同志們，盡管淡雅，盡管清幽，卻演繹得異常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