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11月的陽光正午,我忽然想起家鄉(xiāng)那暖暖的山坡來了。
也是這樣的陽光,必然正一覽無余的鋪展在家鄉(xiāng)的山野里。11月,草木已荒蕪。土坡、溝畦、石崖間,到處是茂深的白草,荒茂著,蓬勃著,是另一種生命狀態(tài)
而就在不久前,10月,山野剛過去一個火熱的時節(jié)。家鄉(xiāng)山野的土質(zhì)最適合種地瓜,所以多少年了,5月種地瓜,10月收地瓜是家鄉(xiāng)人農(nóng)耕生活中的兩件大事。每個在這塊土地上長大的孩子也將童年與少年裹負其中。5月的星期天,我隨大人一起,在火熱的風(fēng)與太陽下栽秧,心中像那些秧苗一樣植生著莫名的抗?fàn)幣c奮力。10月的光照使地瓜已完全飽滿成熟,不必再等待,要盡快的在霜降之前將它們從地下挖出。我和大人們一起搶收。天天都是好太陽,那地是一塊好大的戰(zhàn)場。開墾仿佛蠶食,一塊塊地瓜被一镢一镢從土里挖出,采凈毛須,撫凈泥土,裝上車,運下山野,把它們送回村莊。山野仿佛地瓜的胎床,5月里我們把它從村莊移植到這兒,整個夏天它孕育繁殖,養(yǎng)成兒女一大群,我們再把它們接回村莊。我會割秧子,也能掄镢頭接替大人刨那么一會兒,讓他們有喘口氣的時機。我有時脫了鞋,將腳插在涼適柔軟的土里。蟈蟈不停地唱著。孩子們樂趣交付于此,午飯就在地里吃。
地瓜收獲之后,天氣進入深深的秋意。山野祼露出一片荒蕪的顏色。人跡少了。只有偶爾拾柴的人,到山坡上放羊的人,挖草藥的人。
坡崖上掛滿紅紅的山棗。它們枝丫上長滿刺棘,采摘不容易。但是,山野里,陽光下,那些移動的小點,是采摘紅山棗的人。他們背上背著蛇皮袋子,腰間別著水壺。滿手是刺棘的刺傷。這是一種勞動,更是一種生命的存在形式。冬日的土地不需耕種,可是人們?nèi)载潙龠h足,在自然中留下?lián)崦暮圹E。
這樣高的海拔,無論豆子還是地瓜,間或點綴的谷子,棉花,崖間坡隙的野菊蘭草,全賴天賜的雨水養(yǎng)活。無雨的干旱年月,泥土干成沙,卻并不防礙它們的生長。這一年的地瓜將有超強的出粉率,入口有奇罕的香甜味道。
站在地里張望,偌大的山野里勞動的人影都是那么微小。那影子在空氣里搖動。是的,在山野的腹地里,我看見那些不息地流動的透明的空氣。我真的看見了空氣,它透明,宏大,水紋的形態(tài),是這個山野從古至今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