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9日，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法律系副教授楊支柱正式接獲到學校解聘通知。原因是他超生二胎，決意不交超生罰款——社會補償費。三年前，他撰文力挺重慶“最牛釘子戶”，現(xiàn)在，他又做起了計生“釘子戶”。

2009年12月21日，不過是北京一個普通如常的冬日，對楊支柱一家卻意義特別。11點55分，楊支柱的第二個女兒出生了。

他提前給孩子取好了名字:又生。除了“又生了一個”，還借喻“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之意，希望她生命力頑強。

又生的小姐姐若一也滿心喜悅。每天從幼兒園放學后，她總是要硬拽小朋友來家里玩，別人回家，她就很失落。她先是吵著要媽媽生個姐姐，后來明白媽媽生不了姐姐，又吵著要個妹妹?，F(xiàn)在，她終于很驕傲地跟同學宣布自己有妹妹了。

一家歡喜一家憂，孩子的出生對楊家來說是件喜慶的事，但是，對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卻是個撓頭的事。根據(jù)現(xiàn)行的計劃生育政策，楊支柱不符合生二胎的條件，計劃外生育得受處罰。當天下午，學院相關(guān)領(lǐng)導(dǎo)緊急開會，規(guī)定違反計劃生育政策的處罰辦法。

規(guī)定一公布，大家就認為那是專門為他制定的規(guī)定，但絕大部分人認為楊支柱不會被開除。頂多留校察看，還可以繼續(xù)留在講臺上。

樂觀者自有他們的理由。楊支柱有一位朋友叫滕彪，是中國政法大學的教師，早在兩年前有了“又生”，未受到任何處罰;三年前，復(fù)旦大學心理學系副教授馬前鋒家添“又生”，現(xiàn)在馬前鋒還在復(fù)旦教書，只是不在編制內(nèi)。

楊支柱關(guān)注了三年計劃生育政策，認為放開生育政策已成大趨勢。由于操心大女兒的教育問題，楊支柱才半路“殺進”計生領(lǐng)域，他擔心一個孩子容易被溺愛。大女兒出生時，他40歲，妻子陳虹35歲。

本來只是學校和朋友圈里的人了解的事情，在又生滿三個月時，一則迅速傳播的推特轉(zhuǎn)帖使楊家的事演變成“公共事件”。轉(zhuǎn)帖是滕彪發(fā)的。他修改了一個關(guān)于又生的帖子，強調(diào)楊支柱“因挑戰(zhàn)計劃生育，以身試法”。

系領(lǐng)導(dǎo)找到楊支柱，通知校委會決定給他記大過并解聘。

妻子陳虹早就預(yù)料到這個結(jié)果，“就像一直等著宣判，現(xiàn)在塵埃落定。孩子順利生下來就很高興?！睕]人再會來煩了，楊支柱也輕松釋然。

陳虹懷孕期間，肚子顯得比相同孕齡的大，楊支柱以為是個男孩，就取了“又生”這個名。見是女孩，他在網(wǎng)上征名，最后采用了梁中堂的“若男”——像男孩子一樣喜歡，“男”與“難”同音，喻意她的出世之路。

如果不是楊支柱堅持，這個世界上不會有若男。發(fā)現(xiàn)再次懷孕后，陳虹在要還是不要間糾結(jié)。除計劃生育外，一是個人前景，最少她得在家呆20個月，“可能就再得不到好的就業(yè)機會了”;二是她的父母反對，稱養(yǎng)孩子很辛苦。

楊支柱堅持，曉之以情:“等我們不在了，若一還有一個親人，不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p>

20幾歲還可以放棄，現(xiàn)在38歲，再過幾年，想生也不現(xiàn)實。這么一想，陳虹就轉(zhuǎn)念了。

接著他們合計如何安全度過漫長的九個月。

如果要讓學校不知情，保住楊支柱的工作，他們得從學校的住所搬出去。盡管北京沒有強制墮胎的先例，陳虹還是擔心在出租屋被抓獲執(zhí)法，“街道、居委會哪里都有。孕婦需要安穩(wěn)的生活，不能像超生游擊隊一樣東躲西藏”。

楊支柱建議去他老家湖南岳陽鄉(xiāng)下。陳虹卻認為偷偷摸摸太沒尊嚴，對孩子也不公平，還沒出生就低人一等?！白瞿赣H怎么不能理直氣壯?”

但“高壓線”在那兒，他們必須“低調(diào)”。除了每天接送若一，陳虹基本不外出。

陳虹懷孕的事還是被楊支柱戶籍所在的西三旗街道怡清園居委會知道了，他們打來電話，要楊支柱過去寫保證書(注:不再超生)，出生了就去交社會撫養(yǎng)補償費，大概20萬。

臨近若男出生時，學校管計生的人找楊支柱。這個40多歲的男人，連年獲得計劃生育先進工作者之榮。他先以個人身份叮囑楊支柱多費點心思照顧好家人，再以職務(wù)身份讓上交獨《生子女光榮證》、退還一年60元的獨生子女獎勵。

考慮到“若男”重名率較高，楊支柱將“男”改作“楠”。楊支柱忘了一句話——“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若楠出生記在網(wǎng)上引起軒然大波后，交罰款成了他化解與計生部門和學校沖突的唯一選擇。陳虹主張如果交了不丟工作那就交。但楊支柱不同意:“用20多萬元買張封條把自己的嘴貼上，做出這樣的選擇不但需要有足夠的怯懦，而且需要有足夠的愚蠢?！?/p>

若楠上不了戶口，是黑戶。但陳虹相信:“政策總會往前走一走，不應(yīng)該是鐵板一塊?！?/p>

支持者居多，不過也有質(zhì)疑的聲音——“他是法律系的副教授。如果一個知法懂法的人，卻帶頭違法亂法，這是怎樣一回事呢?”“如果孩子生下來了，卻面臨無法上戶口，甚至無法上學，無法許女兒一個美好的未來。他到底有沒有真正想到自己的孩子?”

4月12日，中國青年政治學院五名教師就楊支柱生二胎受處分上書校領(lǐng)導(dǎo)，建議學院領(lǐng)導(dǎo)取消對他的處分，“為國家的人口政策更加合理、更加科學做出獨特的貢獻”。

眾聲喧嘩，陳虹則只想讓若楠過正常的生活，不會讓她覺得很特別。如果到若楠上小學必須要戶口，情況仍未好轉(zhuǎn)，她會去交那筆社會撫養(yǎng)補償費。

一位中國媽媽的“二胎宣言”:

當我發(fā)覺自己再次懷孕以后關(guān)于要還是不要曾糾結(jié)了很久。

如果要，我在很長時間內(nèi)必定不能工作，而等孩子長大我也老了，可能就再得不到好的就業(yè)機會了。可是我知道他是一定要的，因為他喜歡孩子，因為他認為一個孩子對成長不利，容易慣壞。很多獨生子女很“獨”，不能接受一個弟弟或妹妹和TA分享一切，可碰巧我的三歲的女兒并不這樣，她強烈地要求有個伴，總是要在幼兒園放學后拉小朋友來家玩，或者在小朋友家里玩到很晚還不愿意回家，讓我很頭疼很無奈。盡管現(xiàn)在剛?cè)齻€月的妹妹還不能和她玩，她也為因妹妹的出生失去很多父母的關(guān)注而非常不平衡不適應(yīng)，可當有人逗她說要把妹妹抱走或拿最好的玩具換時她還是強烈地反對的。

而最終讓我決定留下這個孩子的原因是我已經(jīng)38歲了，歲月無情，而中國又是這樣一個天災(zāi)人禍不斷的國家，遠的有克拉瑪依大火，近的有汶川地震，那么多花朵一樣的生命凋零，做父母的怎么挨過余生?等計生政策廢除?我等不起，我不想以后后悔。至于生男孩還是女孩，如果一定想要男孩，在科技如此發(fā)達的今天，根本不需要等孩子生出來才知道性別，賭一回的想法未免太好笑了。養(yǎng)兒子能防老嗎?我真的很懷疑。老楊很疼他的兩個女兒，視若珍寶，盡管大女兒頑皮起來讓他很抓狂，小女兒哭鬧起來他又寢食難安。

處罰是意料之中的事了，所以我們都能平靜地接受。其實也不是沒想過辦法逃避處罰，比如去香港生，或回老家躲起來生然后帶回來說是親戚家的孩子?？墒嵌挤艞壛?，因為怕麻煩別人，因為覺得沒有尊嚴。

……

年近不惑的我和已過不惑之年的他，都不是沖動的人，和很多中國人一樣因為“理智”太多而過著平淡如水的生活，如果這樣的行為會帶來什么社會意義那也并非是我們的初衷……無論如何，我，我們，會站在一起，為愛妥協(xié)，為愛擔當?！?摘自《南方周末》)(責編 江有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