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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轱

        2010-01-01 00:00:00喻莉娟
        山花 2010年6期

        石轱急嘮嘮地趕到縣文化館報到,這是他一生最大的事,也是最高興的事,比他接媳婦還高興。

        接媳婦那天,本來他媽叫他去姚二公家借大盆來辦酒席,走到半路,聽說城關(guān)鎮(zhèn)那邊在排節(jié)目,他便改變了方向。

        結(jié)婚禮在前些年都是革命化了,大家坐在一起,向毛主席敬禮,高唱“敬愛的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等革命歌曲,吃幾?;ㄉ献?,好的人家還發(fā)兩顆糖,一場婚禮也就大功告成了。因此,結(jié)婚就叫“吃糖”、“吃喜糖”。不過,如果經(jīng)濟條件差一點,只有花生瓜子,沒有糖,也還是叫“吃糖”。這兩年好點了,花生瓜子,放在那里,隨抓,糖也放在那里,想吃就拿,一般人也就乘人不注意的時候,多拿幾顆放在包包里頭?,F(xiàn)在的問題,參加婚禮是要吃飯的,雖然條件不太好的人家吃碗粉就行了,根本沒有酒,但結(jié)婚還是從“吃糖”變成了“吃酒”、“吃喜酒”。其實,酒,也就是縣酒廠烤的包谷酒。辦喜酒都是在自己家里辦,幾天前就要開始忙活,街坊鄰居,三姑六婆一齊上陣,大家喜歡的就是這個過程。

        到了石轱家,石轱媽是親自主刀,她頭天晚上就把每個人的任務(wù)安排好,“婊婊姑婆些,我家石轱的事,就靠大家啰!”眾人接話道:“石轱媽,這點事還用得著你扎服,我們哪家的紅白喜事有得你跑前跑后?你直管大方向,我們包客人滿意!”石轱媽吩咐石轱:“明天是你的大事,這些年說是一切都革命化,我們個人家還是要把它搞得鬧熱些啥,在街坊鄰居、親戚朋友面前,還是要給你家老子爭個面子啦嘛??赵捑筒灰f了,記得明天早點,去二公家把大盆借來?!?/p>

        結(jié)果,他這一去就是大半天。他在那里一會幫人家打鑼,一會又幫人竄場。別人跳花燈舞,他在一邊陪著跳,有時候比正經(jīng)跳的人還展勁。跳花燈的是羅麗和張影,兩人手搖花扇,跳得很投入。

        這里的花燈,可叫跳花燈,也可叫唱花燈。一旦一丑,丑拿扇子,旦拿手帕,又唱又說又舞。旦丑身旁,花燈圍繞,還有伴唱和伴舞。樂器主要有馬鑼、鈸、大鏝、盆鼓。鼓點一起,一旦一丑就出場了?;粲泻芏嘈问剑热缢K?、還愿燈、拜年燈等,每種形式的花燈都有自己的調(diào)子,各種調(diào)子又都有一些基本的固定旋律。而詞雖然也有很多口口相傳的傳統(tǒng)詞,但多數(shù)都是即興創(chuàng)作,動作也多根據(jù)情景即興表演。

        前些年花燈被作為封建的東西砸爛了,這兩年又在農(nóng)村一些民間團體里出現(xiàn),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花燈的原始形式,不過是幾對燈,一男一女對跳而已,早已沒有旦丑的裝扮。城里的宣傳隊,也用花燈的調(diào)子,唱現(xiàn)在的革命化新詞,唱跳的人也不限兩個,往往變成了集體舞。但花燈的鑼鼓點子和手中的扇子還是保留的,娛人的意思還是有一點。羅麗和張影兩個小學(xué)初中都是同班同學(xué),初中還沒有畢業(yè),就趕上上山下鄉(xiāng)——成了知識青年。在鄉(xiāng)下搞了幾年,回城后也沒有工作,就待在家里。因兩人家庭條件都不好,招工、當(dāng)兵都沒有他們的份兒,只有找一些小工和臨時工做做。兩個人情投意合,最大的特點就是都喜歡文藝,是一對唱歌跳舞的才子佳人。他們以前是自己組織一幫愛好者,排排節(jié)目,宣傳毛澤東思想,自己也高興。城關(guān)鎮(zhèn)組織宣傳隊,他們兩個就跑去報名參加了。雖說是正規(guī)組織的宣傳隊,但報酬是沒有的,飯也是自己在家吃飽了再來。就是這樣,大家也爭著來,還從不耽誤一天。像石轱這種人,想來還進不來呢。在這里,大家找到了快樂。特別是羅麗和張影,花燈一跳起來,兩人如行云流水,表演得十分投入,旁若無人。

        石轱在一旁看著他們兩個的表演,看著看著,就情不自禁地加了進去,還邊唱邊演冒充起指導(dǎo)老師來:“看到,應(yīng)該這樣。梔子芙蓉花呢,楊柳新呢,呀咿呀啊喂……”他手舞扇子,一招一式,比畫得十分認真。他用懇切的目光看著羅麗和張影,希望他們能接受他的意見。羅麗和張影笑了笑,沒有說什么。而石轱也并不在意,只管自己邊跳邊說。跳著跳著,石轱放聲唱了起來:“公社今天開來拖拉機,貧下中農(nóng)心里好呀好歡喜,好歡喜呀,上坡下坡跑得快,打谷打田,抽水打米,大搞農(nóng)業(yè)現(xiàn)代化,敢叫山村換天地,換天地。駕駛著拖拉機,快樂地奔馳在廣闊天地?!边@是他前幾天剛寫的一個新花燈段子,每次唱,他自己都很陶醉。

        正在興頭上,突然有人叫他:“石轱,幫我拿點水來!”“要得!”石轱也答應(yīng)得十分干脆,放下扇子,跑得也快。在這里,無論是誰,有事就喊他,要他做哪樣事,他都十分樂意,仿佛這就是他的天職。他習(xí)慣,大家也習(xí)慣。他經(jīng)常來這里,大家都把他看成這里的一員。哪天見不到他,就覺得少了點什么。

        石轱的大名叫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也許石轱就是大名,也許不是,反正大家都喊他石轱,他的母親也喊他石轱。其實石轱并不是唱歌跳舞的材料,人如其名,長得也就是一個石轱,矮矮小小,一個石疙瘩。唱起歌來,跟老鴨子叫喚一個樣,聲音干澀嘶啞,他唱得費力,聽得人也火起。五官就更不要說了,最讓人過目不忘的就是他那包谷嘴,滿口的牙齒好像都堆在口腔前面,上下嘴唇的長度不夠,牙齒就跑到外面來亮相。就像成熟的包谷棒子,長得太飽滿,包米從殼里爆出來??上耄绱诉@般的石轱,哪里是吃歌舞這碗飯的人。而事情就是奇怪了,他卻偏偏喜歡唱歌跳舞,尤其癡愛花燈。如果在從前,他在花燈里扮一個丑,似乎還可以將就,反正是逗人樂而已。但現(xiàn)在不行了,現(xiàn)在上臺跳花燈的可都是英俊小伙,哪里容得他這種丑八怪上場呢。不過他卻不在乎,要他跳,他高興,沒有他的戲,只要有在一邊端茶送水扛道具的份兒,他也樂意。一天不吃飯,不睡覺,他無所謂,一天沒有唱歌跳舞,他就覺得無法忍受。因此,大家給他取了個外號,叫“愛歌舞”。他一聽這個外號,拍起手就樂了。用他自己的話說,“愛歌舞,好!合我得很,我就是和歌舞一命生的!”

        那天,石轱在排練場那里忙里忙外,去了大半天還沒有把大盆借回去,哪里曉得家里還在等著用昵。于是,家里派去找他的人就找到這里來了。在這個小縣城里,無人不知,不管哪個時候,要找石轱,很容易,只要知道哪里在演戲排節(jié)目,他一定在那里。找他的人對他說,“轱哥,幺媽叫你快點回去!”石轱頭也不抬地說:“曉得了,曉得了!你沒看到我在寫歌詞嗎?”“幺媽說,今天是你結(jié)婚,別人代替不了,要你快點回去!”“好好好!你回去給幺媽說,我在寫首歌詞,整完就回來。也不要等我,飯搞好了,你們就吃,晚上我回來睡覺就行了啥!”石轱說完就再也不理來人了,只顧埋著頭在那里寫寫畫畫。那人只有咕咕噥噥,“你作歌詞,讓我回去遭罵!你這才是結(jié)個腦殼婚嘍!”不過也沒辦法,最后只有怏怏地回去了。

        石轱的確在作歌詞。其實他在這上頭倒還真有一兩下子。他能記得很多花燈調(diào),茶花調(diào)、穿燈調(diào)、梳妝調(diào)……很多。不過現(xiàn)在調(diào)子可用,詞就要新作了,他就根據(jù)演家的要求填上時下要求的新詞。每當(dāng)作新詞的時候,他就冥思苦想,心無旁騖,就像十月懷胎,醞釀足了才能誕生。他對創(chuàng)作的環(huán)境講究得很,可說是獨一無二,一定要在歌舞場,最好要有歌舞在那里鬧著,那些詞就溜溜地在腦子里竄出來。而且一定是命題作文,一定是有人要求他寫,寫了一定要用,他就寫得順溜,平時是不會寫的。按他的話說,“自己寫,寫不出來,寫出來的就不是舊瓶裝新酒,而是舊瓶裝老酒,要不得!要不得!”

        給人家現(xiàn)場作詞,這也是他喜歡唱歌跳舞的重要原因。在這樣的環(huán)境和氛圍里,才能有新“生命”的誕生。本來,他來這里耍耍就回去的,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老媽還在等著他借的大盆做喜宴用呢。小縣城,娶媳婦倒是很簡單,親戚朋友大家一起吃頓飯就行了,也不需要什么專門的儀式,來了,把禮金禮物往管賬簿的那里一交,坐上桌,等坐滿八個人就上菜,就有幫忙的大嫂小妹抱起甑子來添飯,吃完,就走。不過不管怎樣,結(jié)婚的大喜日子,新郎官一定得在場呀。哪曉得他來這里玩了一會,城關(guān)鎮(zhèn)宣傳隊領(lǐng)導(dǎo)來了,求他給他們寫一個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的花燈調(diào)。這一下石轱來勁了,蹲在排練的屋子邊,扯出圓珠筆就寫上了。幾個鐘頭過去了,他也絲毫不覺得腳麻腿酸,結(jié)婚,借盆,早忘在九霄云外去了。

        一直到中午,排練的人都要回家吃飯,有人叫他:“石轱,還不回家吃飯!”

        “好!你們吃了飯還來不來?”

        “還來啥!”

        “那好,我就在這里等你們!”

        過了一會,家里又打發(fā)人來叫他:“轱哥,幺媽叫你快點回去!大家都來了,要開席嘍!”

        沒有聽到石轱的聲音。來的人催得急了,他抬頭看了看,又是那句話:“曉得了,曉得了!你沒看到我在寫歌詞嗎?”說著把他手上紙片抖了抖,“這是人家要等著用的?!?/p>

        “幺媽說,大家都在等你,你是新郎官啥!”

        “等哪樣等?叫他們先吃,我就來,還有一段就寫完了,哪里能打斷呢!”說完,又埋起頭,再不接話了。

        沒有多久,吃過飯的人又陸續(xù)回來了。大家一看石轱還在,都吃了一驚。

        “咦!石轱,愛歌舞,還沒吃飯吧?在搞些哪樣?”

        “給你們寫歌詞呢嘛,有看到?!?/p>

        “能當(dāng)飯吃?”

        “哎,比飯還好吃!”

        “咦!石轱,你今天不是結(jié)婚嗎?你這個新郎官啷個還在這里?要不,干脆把新媳婦叫來,就在這里大家?guī)湍銦狒[一下?”

        “我倒不論,老媽不同意啥!”

        “不來搞兩段。”

        “倒是不要打岔喲?!?/p>

        石轱家,親戚朋友該來的都來了,就是一直不見新郎官。石轱媽沒得法,只好對大家說:“石轱在那邊排戲嘞,大家都知道他從小就是這個樣子,我們不管他,大家就開席吧!”石轱媽話音剛落地,大家早就吃開了。該吃的吃,也沒人覺得是不是吃喜酒,也沒有覺得新郎官不在,有什么不對頭。大家這時候關(guān)心的不是新郎官石轱,而是桌子上的“九大碗”。九大碗菜,肉菜按人頭裝碗,一桌人關(guān)心的是不要讓自己的那一份肉被別人夾走了。特別是那紅燒肉,如核桃大,黑紅透亮,溢著油,一年也吃不上幾次,一碗八坨,每人一坨,一坨不少,一坨不多。一開席,“九大碗”很快就風(fēng)卷殘云般地被解決了。吃完了,完得很干凈,盛紅燒肉的碗被人用白飯扁得干干凈凈,像抹過一樣。

        這一天,新娘子小云忙里忙外。到這個家之前,她就知道石轱愛唱愛跳,是出了名的“愛歌舞”,歌癡舞癡,不過她還是要嫁給石轱。她是鄉(xiāng)下人,嫁給石轱就有了居民戶口,就是城里人了,用不著每天日出而起,日落才歸,遭日曬雨淋的罪了。再說,她也喜歡石轱,喜歡他人好,喜歡他的一根筋。在她看來,男人只要不是瘸子麻子駝子,只要不是眼瞎耳聾,就是好的。她倒不像個新娘子,一邊招呼大家,一邊解釋:“我們石轱,就是這樣的,只要有跳舞唱歌的事,就是油瓶倒了,他也不會扶。跳舞唱歌,那是可以當(dāng)飯吃的。你們看,倒好像今天結(jié)婚也與他無關(guān)。”

        有人和小云開玩笑說,“新娘子,與他無關(guān)那就與我們有關(guān)了!他不在,不要緊,我們還在啥,要不,今晚我來做新郎官?”

        小云一邊笑,一邊說:“要得,他今天晚上要是不回來,你們哪個都可以!”

        “那就說好了,我們都排起隊等著呦!”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扯著嗓子喊,不見新郎官,一樣熱鬧。

        難過的是石轱媽,對這個兒子她一點辦法也沒有。自從石轱家爹抗美援朝一去不返,她一個人把石轱盤大,擔(dān)心的就是今后的日子怎么過。兒子要勞力沒有勞力,要文化也就是個初中的文憑,卻哪有初中的水平。去年招兵,石轱媽想,他既然愛唱愛跳,就讓他去當(dāng)個文藝兵。只要能去當(dāng)兵,其實做哪樣都行。石轱先是不愿意,好不容易給她說動了,去報名。一見面,招兵的解放軍就婉言拒絕了,說是過兩年長高點再來。其實石轱都有二十一了,任你再過好多年又哪里可能長高。人家是婉言拒絕呢,石轱媽沒有聽出來:“你們還是現(xiàn)在就帶他走噦!又等過兩年整哪樣嘍?”解放軍說,沒有辦法,我們有規(guī)定。石轱媽只好作罷。參軍不行,石轱倒也不在乎:“有得那樣稀奇的,要不行了,我就跳著花燈到街上要飯!你不要說,有人給錢的喲!”

        石轱媽只好自我解嘲地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一輩不管一輩的事!我也管不了你了!”

        石轱卻用花燈調(diào)唱著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一輩不管一輩的事!我還是要管我媽這一輩的事。呀嘿咿喲喂!”

        石轱媽看他這樣子,也不想去犯這個愁了,隨他去吧。

        好人有好報,好事還是來了。今年一開春,縣里的人來到石轱家,因為石轱根紅苗正,老爹把骨頭留在了朝鮮戰(zhàn)場,他屬于縣里安排工作照顧的對象。糧食局、郵電系統(tǒng)、供銷社等好單位,他都可以選擇,都是最紅火的單位。在這個小縣城像他這樣家庭情況的人不多。縣里人來到他家,說清楚政策情況后,以為他們會很感動,沒想到石轱卻對來的人說,這些地方我都不去。這讓來的人很驚訝,告訴他,過了這個村就再也沒有這個店了,這些都是多好的地方啊,人家腦殼削尖了也鉆不進去喲。石轱媽在旁邊干著急,也不曉得該怎么辦,只有一邊罵一邊數(shù)落:“你個小祖宗,你要啷個?這是你老子用命給你換來的,你還不去,你要整哪樣嘛!”說著只有哭。石轱的爸爸參加抗美援朝,走的時候,石轱還沒有生,等石轱媽得到他在朝鮮戰(zhàn)場犧牲的消息時,石轱已經(jīng)可以下地跑了。這么多年來石轱媽一個人帶著石轱,靠國家的撫恤金日子倒還是過得去。但現(xiàn)在石轱大了,不能總靠她那點撫恤金過日子啥。也應(yīng)該有自己的工作來養(yǎng)活自己,有一個自己的家,這個當(dāng)媽的才能安心,也才對得起他死去的爹。這么多年國家都沒有安排工作,今年有了這樣的機會,那是多好的機會。石轱媽想到這些,放聲大哭起來。

        看著母親這樣傷心,石轱說了:“我說個地方,你們看我能不能去,要去,我就去那里!”縣里的人忙說:“那你說說看,你要去哪里?”“文化館!”來的人先是吃一驚,笑起來,接著又摳腦殼,他們做不了主。

        縣文化館當(dāng)時已是名存實亡,基本上沒有工作可做,館里的人都散著呢?,F(xiàn)有的人,能夠動的,都被抽去搞中心工作,跑鄉(xiāng)下去了,只有老弱病殘的在家里閑著。再說文化館這樣的地方,石轱能做什么?唱歌跳舞?樣板戲?他演座山雕都不合格,只能扮個土匪嘍啰。但石轱說:“反正你們叫我去哪里我都不去,只去文化館,在那里,干哪樣都可以?!钡@事不是那樣好辦,縣里下的指標(biāo)里面沒有文化館這個地方??h里來的人只好說,這事只有向領(lǐng)導(dǎo)匯報后再說了。后來縣里為他的事專門開會,最后決定,他是烈士的后代,這樣的情況在縣里也不多,反正是照顧,他喜歡文化館,就讓他去文化館。在那里他能做哪樣,就安排他做哪樣。

        工作落實了,石轱媽就張羅石轱的婚事,想趁他上班之前,就把事情辦了。日子到了,早上起來,石轱今天是新郎官,也不要他做哪樣,只安排他去姚二公家借個大盆。這一借,人就借不回了。石轱媽也無法,只好打發(fā)鄰居大毛跑去幫忙借了盆回來。

        終于,這邊排練場,石轱的花燈詞,在曲終人散之時,總算作好了。只見他手拿著一個廢煙盒紙片,抖了抖身上的土,站起來,活動一下腿,清了清他那沙啞嗓子,提高嗓門喊到,“唉,注意了,注意了!我唱給大家聽一下,大家多提寶貴意見啥!這是為我們縣的最大的水利工程青坪水庫寫的。大家都知道,青坪水庫是我縣在海拔2500多米的泥原高山上,修建的一個大型水庫,現(xiàn)在正在火熱的進行之中。領(lǐng)導(dǎo)要我寫個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的花燈,還有哪樣題材比這個好啥!”

        說著他就手舞足蹈地唱起來:“紅日在胸前照,大壩在肩上挑,一腔熱血一身汗,敢叫山河換新貌。……”

        唱完后,大家一片喝彩,在大家的喝彩聲中他得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滿足,而他的新婚宴席,早被他忘記得一干二凈。

        其實,羅麗和張影他們早就盤算好了,等石轱這里一完成,大家就一起去他家,給石轱辦一個熱熱鬧鬧的婚禮!石轱高興地說:“只是有些不好意思麻煩大家了I大家正好一起過去吃飯!”

        石轱帶著十來個人,拿著花燈樂器道具過來了!

        石轱家的結(jié)婚酒席,客人們正在陸續(xù)散去。見到石轱回來,還帶來了花燈表演隊,又折回來了。大家都喊:“看花燈去!看花燈去!石轱家娶媳婦跳花燈了!”

        人們又跟著花燈隊,回到院壩里。

        石轱一進門,石轱媽先是罵,后是哭,大家一勸,“人都回來了,還哭哪樣?”又無可奈何地笑了。等石轱媽罵完哭完笑完,石轱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張羅著在家門口院壩前,把場子圈好了。

        石轱媽罵罵哭哭笑笑,累了,她卻不想看石轱他們的花燈,除了石轱爹年輕時跳的花燈,她就再也不想看其他人跳的花燈了,這些年輕人跳的那是哪樣花燈,他們哪里能和石轱爹比呦。她年輕時招呼石轱,把他爹的那些段子都教給了小石轱,石轱長大了,她就從此和花燈絕緣了,她只想去招呼她的新媳婦小云,今天可是難為她這個新媳婦了。

        小云是石轱媽從鄉(xiāng)下給石轱說來的媳婦,人不算漂亮,但長得周正。石轱媽找的就是這樣的姑娘。本來,她也只是試一試,石轱那個相貌,怕人家姑娘難以同意。不想,第一次說,人家說要想一下,第二次說,姑娘竟高高興興地答應(yīng)了。

        原來對小云這邊來說,一個農(nóng)村姑娘,能嫁到城里來,就是她們最大的愿望。開始她覺得石轱不好,個子矮又是個包谷嘴,還不高興這門婚事。只是她們村的好多姑娘知道他們的這門婚事后,都很羨慕她,認為她是從糠籮籮跳到了米籮籮。尤其是一個貼心姊妹的話讓她改變了想法,堅定了信心:“你要選哪樣的人嘛?你又不是金枝玉葉,你要好好想一下,人家要不是那個樣子,會到鄉(xiāng)下來找你!我可給你說在前頭,你要是真不愿意,我馬上找人去說,我愿意!到時候你不要說我不夠朋友呦!”有的人說得更絕:“能夠到城里去,嫁給哪個不行,就是嫁只狗,只要有居民戶口,我也要去!”小云就應(yīng)下了這門親事。

        后來,小云進城趕場,就悄悄打聽石轱。沒有想到,在縣里,只要一說到石轱,沒有不認得他的。有的說他好玩,有的說他有點瘋,但大家都說這個人是個好人,人又勤快,肯幫忙,哪個有事情,喊一聲,他就來了,一街人都和他處得好。聽到人們這樣說,小云再偷偷看石轱,又覺得人雖然不好看,倒長得有點味道。

        后來,小云到石轱家玩,沒有想到石轱跳起花燈來很瘋狂,見到姑娘卻一本正經(jīng),說話倒愛說,但還有點臉紅。她就有點一老一實喜歡石轱了。

        倒是石轱媽,看到這個未過門的媳婦到家里來,喜歡得不得了。后來石轱媽開著玩笑對小云說,“想給我家當(dāng)媳婦的,你們村那些姑娘可都是在排隊等著呢?”其實石轱媽說的是實話,可選的人多,比小云漂亮能干的也有。她選中小云,那是因為她太了解她的石轱啰,給他這樣的人從農(nóng)村找個媳婦進家門,搞不好就惹來一大堆事,那日子是沒法過了。小云的家還比較單純,條件好,兩個哥哥都結(jié)婚娶媳婦了,自立門戶過日子,父母還年輕能夠做活路,不要他們?nèi)魏稳说墓B(yǎng),還給兩個哥哥帶娃娃,兩老看到孫子圍著腳桿跑,一天高興得很。小云本人雖說不算漂亮,卻也還是周周正正,石轱媽最看好她的是好脾氣,大方,能干,手腳勤快,沒心眼,哪樣事都不在心里過夜,睡一覺起來再大的事就什么都沒有了,倒真像是石轱家的人。當(dāng)石轱媽對石轱說起給他找小云做媳婦,石轱說,“哪個都可以,只要你喜歡,我有得意見?!?/p>

        石轱媽正找小云呢,沒想到那邊跳花燈的出事了。

        花燈表演惹來了好多看的人。老的說是好久沒聽到過這樣的花燈調(diào)了,小的說從來沒看過這種表演。宣傳隊的表演,演得真切動人,圍觀的人都鼓掌叫好??吹酱蠹叶歼@么高興,石轱一時興起,就把他肚皮里頭的老花燈調(diào)唱出來了。只見他把扇子一舞,腰桿一扭:

        情妹下河洗圍腰,十個指頭水上漂,

        哪個喝了圍腰水,不害相思也營癆。

        哥吹木葉當(dāng)唱歌,歌聲飛過幾重坡,

        奴妹聽見木葉響,撲爬跟斗來會哥;

        妹的山歌唱得乖,方帕包來要哥揣,

        十字街頭打開看,剛剛發(fā)芽正好栽。

        哥的山歌唱得好,妹拿方帕來包倒,

        陽溝后頭打開看,飛的飛來跑的跑。

        一首接一首,圍看的人己站到大門口。觀看的人都在興頭上,這樣的表演過癮,比剛才吃飯的時候桌子上的“九大碗”還要來勁。大家看得展勁,喝彩聲不斷,有的人干脆就喊起來了:

        “石轱,石轱,愛歌舞!”

        “石轱,再來一個!”

        石轱更是興奮了,對他的伙伴們說:“來來來,把金錢桿打起來!大家一起來,我們一起打個‘洋錢調(diào)’。都會的啥?跟著我來!”

        只聽他唱道:

        “一打雪花來蓋頂,二打古樹來盤根,……干哥子!唉!小妹子!唉!姊妹耍起來!……”小縣城,那些四十歲上下的人,哪個不能唱兩句!石轱一帶,滿場壩的人都跟著扭起來了。

        唱呀跳呀的,大家正鬧得歡,忽然拱進來四五個人,一進院壩就喊:“石轱,石轱!停了,停了!你們這是在搞哪樣?”大家見到突然鉆出來這么幾個人,一下都懵了,趕快停了下來,收拾東西,準(zhǔn)備開溜。“你們就想走?站住!在哪里放了毒,就要在哪里收回去。你們這是干哪樣?想這樣就走!”另一個人說:“你說,石轱,你們這是在干哪樣?”

        “有干哪樣,我結(jié)婚,請大家吃飯!吃完嘞,大家鬧熱一盤,有整哪樣?!笔锢忝脊难劭吹絹砣耍桓鄙禈?。

        石轱這個人從來不惹事,愛的就是他的歌舞,除此就是給人家?guī)兔舷铝?,因此,滿縣城人都敬待他。他也從來不怕事,他常愛說一句話,“老子的老子美國鬼子都不怕,我還有哪樣好怕的!”不要看他個子不高,愛唱愛跳像個姑娘,遇事卻能顯出個漢子樣。

        原來進來的這幾個人是公安局的人,他們一吼,大家都不吭聲了,院子里一下安靜了下來。

        “你結(jié)個哪樣婚,我看你是腦殼昏啰!現(xiàn)在都是革命化的婚禮,你還在這里聚眾大搞封資修的東西!走!跟我們到公安局去說吧!”

        一聽到驚動了公安局的人,石轱媽就嚇到了,連忙從里頭跑出來說好話:“同志,同志,石轱是結(jié)婚高興。高興就忘性了,他也有得哪樣意思。我們家是革命烈士家庭,你們就高抬貴手,以后我教訓(xùn)這個小狗日的,你們看好不好?啊!”

        “曉得你們是烈士家庭,要不是就不是這樣對待他了。但不把問題說清楚,怕也是過不去啥!走!”

        石轱卻嬉皮笑臉地說:“媽,你跟他們說哪樣軟話,我又有犯法。老子們唱花燈,唱的是革命新詞啊,唱的是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啊,‘青坪水庫高又高嘜咿呀嘿,戰(zhàn)天斗地志氣豪邁呀嗬喂,毛主席號召學(xué)大寨,貧下中農(nóng)動起來嘜呀嗬咿呀嘿’。大家說是不是?你們都聽到的啥,我就是這樣唱的啥!唼!走就走,走哪點我都不怕,你敢把我吃了不成!媽,你放心,有得哪樣,過兩天就回來了?!?/p>

        石轱媽只好把手一拍,大聲喊道:“小云!小云!啷個辦嘍?都怪我喲,早曉得,我教他這些害人兜兜整哪樣嘛!”

        沒想到過幾天,石轱卻忽然到縣文化館報到了。這幾天正心上心下的老館長大出意外,趕忙到門口接他。

        石轱這個“愛歌舞”,老館長是太熟悉不過了。聽說石轱哪個好單位都不去,偏要到文化館來工作,別人都笑他是個怪人、憨包,老館長卻是感動得要哭。在這樣的年代,還有人這樣地癡迷民間文藝、地方歌舞,那可是個寶貝疙瘩呀!

        “這個娃娃得自家傳,成分又好,比不得我手下那些骨干,手藝高的,成分又不占起手,難做事。唉,我老朱累心一輩子,怕在這個崽崽這里還要做點事情出來呦!”老館長悄悄對天流過幾次老淚。

        當(dāng)他聽說石轱被公安局抓去,猶如晴天霹靂:“看來,這個年代,老天也不容得藝術(shù)?!碑?dāng)人家告訴他,石轱來報到上班,他還以為聽錯了。誰知到門口一看,真是那個怪娃娃!他一把抓住,話都說不出來。

        “老館長,讓你老人家受累啰!”石轱見老館長這樣激動,倒覺得心里過意不去,他抱住老館長,笑嘻嘻地說著,眼里卻含滿了些淚水。

        “石轱呀,我們是老朋友了,我早就盼望你來,改變一下我們的工作狀態(tài)呦!”老館長真誠地說。

        “老館長,我有幾斤幾兩,你老人家還不曉得。我是個二桿子,會做哪樣,不就是個愛唱愛跳。不過來到這里,你喊我做哪樣,我就拼起命跟你做就是了,你只管安排?!?/p>

        縣文化館有三四間辦公室,大多空著,人都下鄉(xiāng)搞“中心工作”去了,也就是幫助督促春種秋收、催糧和政治學(xué)習(xí)。一個戲臺兼電影院,戲臺一般都空著,只有配合政治需要偶爾搞一下調(diào)演,或者縣里開大會用用。電影翻來覆去都是那十來部電影,一個星期放兩回,倒還場場爆滿。一間保管室,在電影院大樓的下面,說是一樓,其實跟地下室差不多,很陰暗,又不透氣。

        老館長帶著石轱來到保管室,只見桌上雜亂地堆放著一些道具,灰塵已覆蓋了它們的顏色。幾張破敗的凳子顯然不能坐人。館長歉意地對他說:“來到這里,也沒有什么事,我們商量了一下,你就先做做保管的工作,這也是很重要的,你看看這些道具布景材料,都是好多年前的,要把它們清理好,說不準(zhǔn)哪天用得著呦。還有這些戲服,前幾天他們賣過一次,也值不了幾個錢,你看怎么處理完算了?!?/p>

        “你是說,它們遭賣了!”石轱驚訝地問道。

        “啊,有人要就不錯了,賣都賣不贏。要不是,堆在這里又無人敢用,你理都難得理?!?/p>

        “賣給哪些人了?”

        “我也不清楚,是他們幾個人賣的。賣都賣了,反正這些戲服也沒什么用了。我說不賣,他們又不聽,說賣了多少得幾個錢,總比最后爛了好。一想,這些年也就堆在這里,能賣就賣吧!的確,賣幾個錢,館里還可以做點事。唉!”老館長說著拉著石轱出來,抖了抖身上的灰。

        石轱也就不說這件事了。和老館長四處逛了逛,館里留守的老人婦女,哪個不認得石轱,一陣打招呼,開玩笑,一下午也就混過去了。小縣城,一到下午四點鐘,大家也就紛紛下班,回家做飯去了,反正也無事。

        石轱回到家,喊一聲:“媽,小云,我上班回來了!”未等人家答應(yīng),開口就跟老母要錢。問他有什么用。他哈哈哈地說:“當(dāng)然有用,給你說,也不懂,你就找一點錢給我。從今以后,我的工資每月有二十三塊五,不少了吧!先預(yù)支點給我急用啥?!笔飲寣@個兒子是沒有辦法的,只好給他幾塊錢。

        第二天,石轱就到處打聽,縣城里有哪家買過文化館的戲服。一家家的居然讓他打聽清楚了,又去買了回來。也有人家已經(jīng)把它另作他用,買不回來了。也有人家覺得奇怪,不愿意退還給他。他們說,我們是買的,又不是偷的,為什么又要拿回去。要拿回去又與你石轱有什么關(guān)系,你石轱成天唱歌跳舞有點瘋,也用不著來管這些婆娘事。你現(xiàn)在是文化館的人,又有哪樣了不起,這些戲服還不是文化館的人賣給我們的。

        比如王二婊就吵著對他說:“不給,管他好多錢,賣都賣給我了,要拿回去,休想!我就是剪了它,也是我自家的事。”說著,王二孃拿出把剪刀,對著戲服比來比去,就要動剪刀。

        石轱急了,又是攔到二婊的手,又是陪笑臉:“二孃,要不得,要不得!剪壞了就回不來了,你又有得錯,是我錯了啥,是我喜歡這個東西啥。你就當(dāng)做好事,把它賣給我了嘛!我求求你了!”

        “你求我做哪樣,我好好買的東西,你要來買回去,你說,哪有這個道理?這些戲服還不是文化館的人賣給我們的,人家都不要了,這些封資修的東西早就該燒了,現(xiàn)在我們拿來也就是當(dāng)塊窗簾布。”

        “二姨,不生氣,二孃,你看我給你跳個花燈。這里戲服又是現(xiàn)成的!”石轱說著,套上戲服,抽出扇子,就跳。滿街人都曉得石轱有個習(xí)慣,他的花燈扇子隨時都別在腰間,要唱要跳,順手就扯得出來。大家都是一條街上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他又二娥二孃的喊得甜,二孃看著石轱穿著又長又大的戲服,想笑,又忍住。石轱看看二婊的神色,急忙掏出兩塊錢,丟在桌子上,說:“二孃,我就穿走了哦!”說著就往外走。二婊才喊到:“回來,回來,你這個遭刀砍腦殼的,哪個要你的錢嘛,逗你玩的。再說,我又不是搞投機倒把的,我買的時候就一塊錢,也不能多要啥。”石轱說:“不多,不多。”一溜煙就跑了。二婊只好干笑:“這個憨娃娃,逗都逗不得。”

        石轱從二婊家回來,把買回來的幾套戲服疊放整齊,又送到文化館保管室。來文化館沒幾天,他就把保管室收拾干凈利索了。平常上班也沒事,他打掃衛(wèi)生,把館里雜七雜八的東西理順。

        這天老館長到館里,看到石轱把幾間屋都收拾得干凈整齊,還把一些破舊的道具和歪歪倒倒椅子凳子也修好了,很是高興,就和石轱聊本地的民間文藝。石轱來了勁,興奮地對老館長說,前幾天到了小云娘家,正趕上那里的一家人接新媳婦,碰到一個老歌班,得了好多段子。說著說著,他就忍不住唱了起來,惹得老館長嘴都合不上。

        原來石轱結(jié)婚那天被公安局的弄去,說他搞封資修,要他反省。哪曉得石轱嬉皮笑臉地就是不順到他們的桿子爬,“哪樣叫封資修?我唱的是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呦,莫非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是封資修?恐怕你們才是反革命嘍!”倒搞得公安局的人一愣一愣的。公安局的人說:“那啷個有人說你在唱黃色花燈呢?”石轱反問:“是哪個舅子打胡亂說,你們幫我找來問下,看他哪個時候聽到我在唱黃色花燈。是不是地富反壞右在破壞我們貧下中農(nóng)、革命烈士家庭和革命政權(quán)的關(guān)系呦?”公安局的被他幾個大帽子搞懵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第二天,等公安局的人到街上調(diào)查,哪曉得這個事關(guān)重大,即使有個把人在下面起一下哄,等到正式一調(diào)查,這是要害人坐班房的事,哪個敢承認。再說,石轱家兩娘母為人又好,就是曉得真相要說,又怕左鄰右舍曉得,今后在縣里為不起人。公安局調(diào)查一半天,半點眉眼都調(diào)查不出來。結(jié)果一討論,有人說:“算了,他家是烈屬,不要整出事來,大家都不好說話?!币灿腥苏f:“烈屬?烈屬就能搞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一個人又說:“你看到聽到了?哪個給你證明?”大家就睜起眼睛說不出話來。坐一半天,有人說:“我看還是放了他為好,大家都說有聽到唱些哪樣封資修,那也就是有得流毒,我們又還計較哪樣嘍?”

        結(jié)果,他們拿他沒有辦法,好吃好喝關(guān)了兩天就把石轱放了回來,走的時候,倒貼一對紅溫瓶,一副紅花碗,說是祝賀他大喜。石轱也不計前嫌,“大哥兄弟”,亂親熱一陣,喜滋滋地回來了。

        正走到后街路口,碰到小云和她爹,還有兩個哥哥,一大幫農(nóng)民。原來那天,石轱媽找不見小云,老媽哭得不行,哪曉得小云一看石轱被公安局帶走了,一溜煙就往鄉(xiāng)下娘家跑去了。

        小云的娘家離城也不算太遠,二三十里路,但等走回到娘家,也已很晚了。家里人大吃一驚,忙問為哪樣大喜日子,一個人黑天黑地地跑回來了?小云抱住娘就哭,說是石轱唱花燈,遭公安局抓了。問唱哪樣,要遭抓?小云說無非唱兩句情歌調(diào),就要抓。

        小云爹一聽,就罵:“媽皮,我們貧下中農(nóng)天天在田頭土邊唱情歌調(diào),他們啷個不來把我們抓去呀!他們城頭不是亂球搞呀?不怕,我們貧下中農(nóng)的姑爺,那就是貧下中農(nóng)!再說石轱還是烈士子女啥,等明天我們到大隊去,叫大隊幫我們召集人,到城頭去,要他們給我們貧下中農(nóng)一個交代,給打美國鬼子的革命烈士一個交代!怕他們敢不放人?”

        小云說,他們又有聽到唱,不曉得是哪個在街上亂嚼舌頭,遭他們聽到了,他們一來,石轱就有唱了的,石轱走的時候,就遞點子,說他唱的是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小云爹一聽,哈哈大笑,說這個狗目的崽崽倒還像老子的女婿喲,“不怕,明天我們就去要人,有得問題,一抹兩頭紅!”

        第二天,一大伙人就去找大隊,大隊長曉得了這個事,鄉(xiāng)下一個大隊,也就是一個寨子,差不多都是親親戚戚,喊起老老少少,能說會講的一大幫人,就往城頭來。沒有想到走到后街口,卻碰到石轱提著兩個紅溫瓶、一副紅花碗,興沖沖地走路,倒不像是遭公安局抓過,是到哪里領(lǐng)賞回來。

        大家正萬分稀奇,聽石轱把來龍去脈一說,都哈哈大笑。小云爹說:“這樣,今天,我們來的人太多,也有帶禮物,不好去見親家母。干脆石轱就跑去給老媽說一聲,把東西放起就過來,今天各人到我們鄉(xiāng)下住兩天再回來?!笔镎f:“我回去整哪樣?麻煩哥過去說一聲,媽曉得就行了。正好公安局送我這兩樣好東西,我看爹家還正用得著。你們平時又不買溫瓶,但過年過節(jié)其實又需要。這樣好的碗,我看娘最喜歡啦,不如將就孝敬兩個老,最安逸了!小云,你說呀?”小云早高興死了,見問她,卻又說:“你說啷個就啷個,問我整哪樣嘍?”

        小云爹哈哈笑了說:“要得要得,石轱和你老爹我還斗勁,干脆,就是這樣,一家人,就不客套了。”

        一大幫人就浩浩蕩蕩又往鄉(xiāng)下去了。住了一天,正好趕上水井灣三公家接媳婦,石轱跑去送了兩塊錢,趕個鬧熱。

        結(jié)果,在小云娘家這兩天,石轱多數(shù)時間都在三公家磨纏,聽三公唱山歌。他萬萬沒有想到,在小云家的寨子里,遇見了一個山歌王。石轱高興得不得了,恨不得把三公的腦殼都搬過來自己用。小云跑去喊他,他卻說:“來來來,小云,聽三公唱號子歌,‘桃花溜溜紅’!”

        說著,也不管小云聽不聽,就唱:

        桃花溜溜紅呀,喂呀咦山咗喂,

        要把那石王呦,吆后噓來,牽啦起走啰吼喂。

        桃花溜溜紅,喂呀咦山咗喂,

        天上白云趕紅云,地上工程趕工程,

        工程三月時光好,魯班巧修洛陽城,

        桃花溜溜紅……

        小云只有耐起性子聽他唱完,急忙拉住他的手說:“好,好,好得很,三公的山歌,不說拿籮筐挑,你就是拿個拖拉機來裝都貯得滿當(dāng)當(dāng)?shù)膲颍袝r間了,我陪你來聽他三天三夜?,F(xiàn)在呢,你就趕快跟我走了,你出來這么多天了,你不著急,你媽恐怕都想跑到鄉(xiāng)下來嘍。她老人家不曉得是啷個一回事嘛。我們趕快下去,吃了晌午飯就走?!?/p>

        石轱只好戀戀不舍地收起他的筆,對三公說:“三公,你老人家好好休息,我回去,過一段時間我來接你去城里,到我家去坐起,我們兩公孫慢慢地唱,啊!”

        “要得,要得。這點東西,承蒙你看得起。我們兩公孫逗得起脾氣。你隨時和小云下來,我慢慢給你唱!”

        “那,哪天我干脆拜三公為師傅,你收不收我呀?”

        “乃咦!你才謙虛哦,哪里敢說拜師呦,你看得起么,我肚皮頭這些存貨,都交給你就是了嘛!”

        “要拜師,要拜師,哪里去找你這樣一個好師傅呦。小云,你幫我準(zhǔn)備好拜師禮,這個師,我是一定要拜的喲!”

        兩老少,喜笑顏開,依依不舍。小云好容易才把石轱拉回來。吃飯,回城,石轱一路走,一路都在笑。走一走的,他看四處無人,抱住小云就親了一口:“好小云,新娘子,你硬是我的福星呢!”小云嚇了一大跳,急忙推開石轱,罵他:“你要死,撞到人啷個辦!羞死人了!”石轱抓住小云的手,哈哈大笑。

        回到家,只見家里坐滿一屋人,原來城關(guān)宣傳隊的年輕人們正來打聽石轱的消息,見他們兩個進屋,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只有羅麗抱住小云就嗚嗚地哭了起來,小云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陣勢,只好傻愣愣地跟著流淚。石轱說:“羅麗,我家小云從來是個花木蘭,你這種搞法,她有見識過喲,你不要幾泡眼睛水,把個土坷垃泡成稀泥巴呦!”小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羅麗急忙不好意思地拿出手帕揩眼淚,一屋人都笑。石轱媽過去敲石轱的腦殼:“硬是個討嫌崽崽!”

        石轱又是比劃,又是唱,把這段經(jīng)歷擺給老館長一聽,老館長哈哈大笑起來,指著石轱說:“石轱呀石轱,文化館到處找題材編戲,鉆頭覓縫不好找,我看你石轱就是個戲!”石轱也哈哈大笑:“我是個哪樣戲?是個戲迷倒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p>

        過了兩天,石轱抽了個空到城關(guān)鎮(zhèn)宣傳隊看羅麗們跳舞,見他們正在排演前次他給寫的那個花燈調(diào)。一看見他,大家就起哄了,“咦!人家現(xiàn)在是縣文化館的人了,就不來我們這里看我們了?!?/p>

        “打胡亂說,剛剛?cè)蟮?,不是有好多事要做?”

        “有哪樣事,不就是打掃衛(wèi)生嗎?”

        “打掃衛(wèi)生,就不是事了?不說那些,來來來,好幾天沒跳了,來搞兩段,搞兩段嘛?!笔镎f著從腰桿上抽出扇子。

        張影招呼石轱;“石轱,你來,你是縣文化館的,我問你個事,不曉得你知道不知道?聽說縣里要組織宣傳隊,現(xiàn)在到處抽調(diào)人呢。聽說我們城關(guān)鎮(zhèn)也有幾個名額?!?/p>

        “我倒還不曉得呢,這種活動,是宣傳部來管,文化館最多做些具體跑腿的事,館里還有聽到傳達。這種好事,恐怕我攤不上呦。”石轱嘴上回答,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像有幾只螞蟻在爬??h里頭多才多藝、年輕俊俏的小伙姑娘多的是,現(xiàn)在的宣傳隊,要求個個是多面手,個個上得臺,不像以前演川戲,總得要好多“吼包”(注:就是打旗、翻跟斗的小嘍噦,四川、重慶、黔北一帶都稱為“吼包”)。自己只能是個超級愛好者,只有“吼包”的資格,才會被選上作正式演員。從不知道泄氣的石轱,這回倒有點蔫了。

        大家都在興奮地推測,他們這里有哪些人能夠參加。這是這些年來,第一次由縣委組織的宣傳隊,主要任務(wù)是要參加明年開春后的地區(qū)調(diào)演,調(diào)演之前就是排練,然后在縣里先作一些試演,調(diào)演完后,還要到各區(qū)作巡回演出。聽說還要搞一個大型歌劇《高山平湖大寨潮》,聽說省里下來的一個大學(xué)生把劇本都寫好了,宣傳部正在審查。

        大家說得正熱鬧,石轱卻悄悄地走了。

        石轱回到家,吃了飯,坐在藤椅上出神,一句話都不說。小云過來打他一下,“遭鬼打了?像個蔫茄子?!笔镛D(zhuǎn)過身抓住小云的手說:“小云,我跟你說,縣里要組織宣傳隊,現(xiàn)在正在抽調(diào)人,你說,會不會有我?啷個辦呢?”

        “石轱,不是我說你,你平時鬧著耍一下還可以,哪里能上縣里組織的宣傳隊呢?去那里的人都是經(jīng)過挑選的,各有各的特長不說,個個都長得抻抻抖抖,不是哪個想去就可以去的。你能去做哪樣,幫人家打雜、做飯還差不多?”

        “打雜、做飯?!”聽了小云的玩笑話,石轱卻跳了起來,笑笑,拍拍小云的肩膀,唱道:

        “半巖一窩映山紅,不怕雨來不怕風(fēng),哪年哪月人看見,巖上巖下一樣紅?!?/p>

        一頭唱,一頭就往門外走,走出門,還跟小云招個手。小云笑罵一句:“不曉得哪樣鬼板眼又出來了!”

        石轱一溜煙跑到老館長家。氣還沒有喘勻,就問老館長曉不曉得這件事。老館長說:“館里還有接到正式通知,只是部長跟我透了個口風(fēng)。其實,我當(dāng)時也順便把你推薦了,說你可以幫到搞歌詞創(chuàng)作。但部長說這回有省里放下來的大學(xué)生,創(chuàng)作就不要大家操心了。我這還在幫你想辦法,找個哪樣理由……”

        石轱笑了說:“不要那些站不住腳的理由,有一個問題他們包管沒有考慮到!”

        “說笑哦,堂堂縣委宣傳部,搞個文藝宣傳隊,小事一樁,有哪樣是人家考慮不到的?”

        石轱輕輕豎起兩個指頭,微微一笑:“吃飯!從全縣各地來的三四十個人,集中排練,還要下鄉(xiāng)巡演,三四十張嘴巴,有得人來管,排練個屁呀!再說,我去管伙食,就不光是伙食,搭臺子,安道具,我哪樣不在行?一個頂?shù)脦讉€用不是?”

        老館長一聽,拍了手說:“聰明!硬是聰明!只是我要提醒你,這可不是在我們文化館當(dāng)保管員,認真負責(zé)一點就行了。那是要去想辦法,找吃的東西回來,才有做的,才有吃的。具體得很嘍。那是三十來個人的飯,不是你家,可以動不動就喊少吃一頓。你要考慮清楚呦?!?/p>

        石轱一下站起來,說:“老館長,他們以為我石轱真的就是只知道跳舞唱歌,錯了,我們家是個貧苦之家,前些年在農(nóng)村當(dāng)農(nóng)民,殺豬宰羊我哪樣有干過。像我們這些人,是生活在社會的下層,我又不是文化人,哪像他們那些秀才雞巴文縐縐,到社會上恐怕是兩眼一抹黑,哪樣都不曉得,現(xiàn)在要抓生活,只有我們才能辦,有的是路子,哪里找頭豬,哪里牽頭羊,要講買什么‘黑市’,只要有錢給我,我就能辦到。他們,走哪去找?遭人曉得了,他們還要遭辦,我們是貧下中農(nóng)、革命烈士子女啥!”石轱說著,自己都笑了。

        老館長聽著聽著,也笑了:“說你是臺戲。你就是臺戲,人雖然是好人,也是有些鬼板眼的!”

        “哈哈哈哈!”兩老少一齊笑了。

        半月后,宣傳隊的名單確定下來了,三十個人,石轱在最后一個。

        三十個人的伙食,不好搞,因為什么都要憑票,肉票、油票、糧票、豆腐票。宣傳隊這些人的票,都是按計劃發(fā)在家里的,本來就不多,不可能讓大家交票到宣傳隊里來。沒票要開伙,就要看管伙食的人的本事了。其他人哪里做得到那些文藝人不曉得石轱在縣里頭就是個地里鬼,三教九流,沒有他不認得的人。在大家報到之前,石轱就街上鄰里、鄉(xiāng)下田頭,到處竄,把辦伙食的一干麻煩事情都辦利索了。

        報到的人來了幾個,石轱就出來和他們招呼,都是些吹拉彈唱的老熟人。城關(guān)鎮(zhèn)宣傳隊的羅麗和張影也來了。

        石轱就問起上次的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的花燈調(diào),“怎么樣,你們最后是咋個演的?”石轱說著說著就忍不?。骸皝韥韥恚覀儊砀銉啥?,搞兩段。先來一段趕場調(diào)。”

        石轱抽出扇子,吊了吊嗓門就開始舞起來:“清早起來去趕場,望著姑娘在河床,我想邀她一路行,又怕她家大伯娘?!?/p>

        來的都是搞文藝的,一聽這個地道的東西,忍不住都喝起彩來。

        “安逸安逸,再來一段,再來一段!”

        “好了,好了,哪天有人的時候我再多唱點。大家還等我的飯吃,要不隊長聽到要挨批了?!?/p>

        這天去趕場,趕場的人好多。石轱對趕場并不感興趣。他直奔目的地,前兩天他找好人給他買的幾只雞要去拿。一路走,一路在想,這幾只母雞拿回去應(yīng)該怎么做,最好是清燉,唱歌跳舞的人,要緊的是保護嗓子,辣子雞倒是開胃,但這些秀才嚷嚷不能吃,海椒一刺激,不就都成了他的這副“沙克”嗓了。

        其實,石轱的嗓子也不是天生就壞的,小時候他嗓子好得很,在學(xué)校的唱歌比賽上他的一曲“公雞好漢子,大紅的冠子,油亮的脖子,金黃的爪子”,還得了個第一。后來在他換嗓的時候,沒有吃的,天天都是辣椒湯泡包谷飯,感冒生病,嗓子痛得說不出話來,還是吃辣椒湯泡飯,把他吃成了這個樣子。石轱死在朝鮮戰(zhàn)場的老爹,高大英俊,一副好嗓子,石轱媽媽當(dāng)年就迷他唱的歌才和他好上的。每當(dāng)說到這些,石轱媽就要嘆一口氣,“要不,我家石轱就憑他對唱歌跳舞這樣癡,這樣迷,也會是個角!命,命啦!”

        石轱卻笑嘻嘻地說,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管它哪樣,我就是個愛好,唱起跳起就安逸。石轱為了他這里那里的排戲,跳舞唱歌,叫他去買米,他往往回到屋頭,看到等他拿東西回來做飯的老媽和媳婦,才想起正經(jīng)事來,弄得家里有時候會有上頓沒下頓的。幸好小云也不嫌棄,小云只有一句話:“跟著你跳到‘米籮籮’還要遭挨餓!”那口氣卻不是挨餓的口氣。石轱也總是嬉皮笑臉地一句話:“少吃一頓又餓不死?!?/p>

        今天他出來趕場,出門時小云叫他順便買點米回來,還特別強調(diào),“要早點買來,今天的晚飯就等你的米下鍋了啥!”石轱把背篼往身上一甩,對小云做了個鬼臉,唱了一個花燈調(diào):

        “婆娘叫我去買米,走齊半路就吃起,婆娘問我吃哪樣,幺妹的粑粑瞞著你!”

        石轱一直走到朋友家,人家已經(jīng)給他把雞準(zhǔn)備好了,還給他準(zhǔn)備了三十多斤牛肉。農(nóng)村對牛看得重得很,那是莊稼人的依靠,一般是不會殺牛來賣的。這是后壩生產(chǎn)隊的一頭才一歲的牛昨天在埡口踩虛腳摔死了,偷偷拿來黑市賣的,不是靠得住的人,人家還不敢賣。朋友知道他在縣宣傳隊管伙食,特地給他留了三十幾斤。朋友說:“我可是專門給你留在這里的,要的人有的是,在街上買不到,這你是知道的。被‘市管會’的知道那就麻煩了!要就快點悄悄拿走?!?/p>

        石轱拍著朋友的肩膀說:“才笑人嘍,啷個不要,我要,我要!市管會的我怕個球。但是我沒帶那樣多的錢?!?/p>

        “那我就有法了,大家都不寬裕,人家也等著錢用,我也有錢給你墊啦!”

        “好,我要,哪個說有得錢,錢還是有一點?!笔锩鲂≡平兴I米的錢,遞過去,提起牛肉就走。

        石轱提著雞和牛肉,回到宣傳隊,交給煮飯的。就去和管錢的結(jié)賬。賬是結(jié)了,牛肉錢沒拿到,寫了個條子給他,要他明天來拿。

        下午宣傳隊的人基本上到齊了,一切正事辦完,就等開飯了。石轱吆喝著大家來到院壩里,大家各人拿碗筷,八人一桌。說是“一桌”,卻不見桌子,大家圍成一個圈,菜來了就地蹲下,有吃的,其他就不在乎。一會,只見石轱和幾個廚房師傅拾著熱氣騰騰的、一臉盆一臉盆的清燉老母雞來了?!按蠹易屢幌拢覀兊淖雷哟?,所以裝菜的碗也大,不要笑話!”

        接二連三地在地下擺了三“桌”,每桌一大臉盆雞湯,兩小臉盆白菜豆腐,一大碗生海椒拌鹽巴。“大家快吃快吃,清燉老母雞,先來一碗湯,安逸得很!喝了我的雞肉湯,唱起歌來亮堂堂!”

        于是大家蹲在地上,一頓風(fēng)卷殘云。都夸石轱辦的這個伙食好,在家也吃不著。

        石轱抬著個飯盆四處走,給大家添飯,老館長叫住石轱,要他自己趕快添飯吃,不用給大家添,放在那里大家自己會添。石轱說:“那么多人跑來跑去添飯,多麻煩,我一個人走動著添,又不影響大家吃飯。我吃得快,你們吃了,我再吃,也誤不了事?!?/p>

        石轱走到羅麗、張影他們那桌,小聲地對他們說:“怎么樣,石轱大爺?shù)娘埐?吃完了等著我,慶賀我們的開張,今天要來搞兩段嘍!”

        石轱正興高采烈地張羅,有人喊:“石轱,小云來了,問你買的米在哪里,她還要拿回去做飯!”

        石轱看著在院墻大門外面站著的小云,拍了一下腦殼,張眉狂眼地反問:“唵,我買的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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