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平:詩歌寫作給你帶來的是釋放還是壓力?
鐘碩:當然是釋放。我的半成品很多,大概就是對壓力的反抗。個人覺得自由最重要,能當下對事物給予第一次命名,這無比快樂和過癮。我們可以在任何傳統(tǒng)里吸納營養(yǎng),同時又不受制于文化預設的秩序和模式,不過多地接受傳統(tǒng)的預制和洗禮。生命總以感覺的形態(tài)呈現(xiàn)事物,另一方面事物又是生命存在的一種對象和形式,二者是從不同視點切入宇宙中本源的“此在”自身。對于詩歌的讀寫,最笨拙的就是說“應該或不應該”。
采耳:相對來說,你是個遠離詩壇的人,面對詩壇上紛紜的流派和主義,你依然提出“當下性”這樣的觀點,能根據(jù)你所探索的“當下性”談談你的詩觀:“讓感性獲得智性的尊嚴,讓智性得到感性的魔力”嗎?
鐘碩:遠離?你是指什么呢?換個角度,獨來獨往可能離詩歌更近一些吧。我不是很關心流派和主義,畢竟文本的立足點與內核,以及它所匹配的“手藝活”更為重要。寫完后作者或讀者給它貼什么標簽,或“詩之前”抱有什么寫作觀念與訴求,這些可以理解,有時也是必要的,但我的注意力始終不會停留在這里。所謂我的“當下性”更多的是指“我”的真實介入和承擔,從這個意義上看比較單純。“讓感性獲得智性的尊嚴,讓智性得到感性的魔力”,從文本建制上又是很有難度的,因為必須要達成審美、詩學和人文意義上的刷新,這就衍生出了更深遠和豐富的內含物。這可以算是我認為的好詩標準吧,但我離它總有距離,幾乎只把它看成一種自我的矯正,也不強加給誰,甚至我也不想它對我個人構成太多的限制??偟膩碚f我主張開放式寫作,無限制,萬物為我所用,當下即是,這是指心性與學習的姿態(tài)。
李之平:可否具體地針對《麒麟》和《曾經江湖》這兩首你曾經喜歡過的詩歌,簡略談談它們的深層意思和內在構成。
鐘碩:這兩首短詩應該是出于一種本土記憶,無論怎樣我骨子里迷戀我的中國和漢語?!恩梓[》是一種共通的苦難印象,當然我也有對傳統(tǒng)文化的這些“符號”帶有純審美非功能主義的傾向??偟貋碚f幾千年封建制的殘忍、荒誕和我們習慣“造神”的國民情結等,常讓我無言以對,這首《麒鱗》是出于一種釋放的需要。
《曾經江湖》首先是因我少年時愛看武俠,也有成人后需要釋放暴力的傾向,比如俗世里胸中郁積的種種“壓力”,我以臆想中的殺人來承擔。紙張上的殺人是件快樂的事,余下的故事“未知”,這就是我的江湖的延續(xù)方式。女兒身,大抵就這樣去“殺人”?我們的“壓力”有很多,比如我曾在貴陽街頭看見一城管暴打一小販,我忍無可忍喝斥他,當時他解下皮帶準備抽我,我盯住他沒說話,對視幾秒鐘后,有幾個圍觀者就相繼加入了喝斥他的行列,他只得悻悻地走掉了。當時的圍觀者有幾十個。事后心里是一陣陣的后怕,真的很怕,太需要在紙上“殺人”了。詩歌不是新聞與哲學的另一張面孔,它更像是露水,它能應萬物,可它承擔不起它自身映照的萬物,它就是它自己。寫詩是私設戲臺和公堂。
李之平:覺得自己是優(yōu)秀詩人嗎?優(yōu)秀詩人更應該擔當什么呢?
鐘碩:我當然不是優(yōu)秀詩人。我如果堅持寫詩的話,自然不會放棄這個夢。在我眼里一個優(yōu)秀詩人并不擔當什么外來的要求,先是真正地了解自己,有勇氣承擔自己也就承擔了這個世界。正如我對那個城管的喝斥,本質上是我在當下承擔了自己。
優(yōu)秀的詩人不應該是對“本真”找不著北,卻去接受來自外部的什么觀念引導或異化。沒必要自設前題刻意怎樣或不怎樣,就像手電筒以為它能照亮夜空,可它只是走在自我的圈子里。優(yōu)秀詩人更不需要頂天立地和大聲呼喊,他真實的處境與他的預設無關,他的優(yōu)秀是他有勇氣去做碎片,并徹底融入一切,他的偉岸是時間的賞賜,不是別的。
采耳:知道你是信佛的人,有信仰的人才有追求,很多佛經把我們的閱讀面拓寬了,比如《金剛經》、《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還有西方的新約和舊約,里面的句子都非常優(yōu)美,不僅給讀者帶來了閱讀上的快感,還帶來了睿智和領悟,那么,他們是不是就是你所理解的神性?
鐘碩:我理解很多詩人把宗教的“教義”作為“審美或養(yǎng)份”,他們拓寬了題材,但這僅是資源,至于究竟得到多少睿智和領悟,這不好說。正如一個人一直戴著墨鏡看世界,他的世界就可能暗色調多一些,會與客觀原貌出入多大呢?宗教是什么玩意,有時會取決于我們自身是個什么玩意。我很少寫佛教,事實上佛學、佛家、佛教和佛法是有一定區(qū)別的,我理解一切人的宗教情懷,但我覺得詩歌不必要充當“教義”的廣播,也不必刻意“利用教義”來為詩歌“添磚加瓦”,搞成噱頭與做秀意義不大。
可能你理解的神性與我的不同,當然這很正常,一萬個人有一萬種自我與結論。我以為神性應該是人性的某種剝離,心靈的“真”才是一切,沒有“真”,美與善就是無處安立的泡沫。宗教就是宗教,是一種終極價值的實踐,也可能是日常的心態(tài)與價值的某種衍射,但我對純粹的教條與儀規(guī)缺乏信任感,凡是人腦造出來的東西,就沒有神話可言。詩歌是文學,“人”的存在更多的是世俗而形而下的,沒有神話可言,那么,我的神性是在這其中的對某種超越的動姿的驚鴻一瞥,它已足以讓我動容與欣慰。
李之平:你認為藝術家對哲學和宗教的研究對他的藝術創(chuàng)作有無影響?可否結合你自身談一下?
鐘碩:當然有影響。人類文明的傳承有兩個基座,一個是哲學,另一個就是宗教。這里的哲學和宗教,我理解為人類對“未知”或天地本具法則的敬畏心,以及這樣的敬畏心所衍生的一切?;诖俗砸詾槭且粋€沒有宗教信仰的人,因為世俗宗教大都要擬定一個有關生命與存在的“第一因”,作為至高無上的創(chuàng)造者和主宰者(他自己又是誰創(chuàng)造的呢?),宇宙間一切存在都是這個源頭的產物,一切生靈是其創(chuàng)造出來的子民(包括他們的痛苦與災難嗎?),有統(tǒng)一不變的法理和儀軌,這種孤立性和排他性是世俗宗教的共同特征。
佛教的本義是指智者釋迦牟尼的教育,其理論部分似乎更像一門哲學。我本人比較接受佛家和道家思想,二者都以為萬物萬有是“法性”所化,佛家叫真如實相。道家謂之道。比如佛家,入門者最基本要學習五個部分的內容:邏輯學,認識論和世界觀,做人和行為準則,智慧學,空性見解。這些學說博大精深,會讓人愛不釋手。至于在寫作中怎樣影響我的,我倒沒想過這個問題,估計應該是明白了享受和運用剎那生滅的“念頭”并不意味著找到真相,不要把自個太當回事。呵呵。
李之平:對于“人”的定義我想聽聽你的看法。你是否覺得一個人比成為一個詩人或著名詩人更重要?
鐘碩:把動物和人的共性太當回事和太不當回事,都不是我眼里的“人”,我理解的“人”是守住凡人本分的同時,會去思考和追求終極意義上的事。他至少該有這樣的情懷或正確的見解吧。說起見解,按佛家的理論,凡是以為萬物的存在只要形態(tài)上沒了就徹底消失了,比如人死如燈滅,這是主觀否定了事物存在的連續(xù)性,正如不能否定物質不滅能量守恒一樣,這種謬見叫“斷滅見”;如果以為有個永恒不變的靈魂或“自我”,不以發(fā)展變化的眼光看事物,這樣的謬見則叫“常見”,兩種都是錯誤的。那么又該如何找到終極智慧和真相呢?依靠正確的法則去實踐即可。也就是說,凡是樂意尋覓智慧和真相的就是我眼里的“人”。
做人當然是最重要的,天地間不知是依靠哪些造化咱們才成了一個人,不好好做人真對不住這個造化。我的朋友圈很雜,不乏一些所謂的成功人士,做詩人也好,當明星也罷,做什么名利的擁有都只是附產品,不是標準?;氐轿易陨?,我做人肯定是不夠好的,不過我有自己樂意依循的法則,我會努力。
采耳:說到“手藝活”,這讓我想到能工巧匠,好的能工巧匠是講究技巧的,一首詩歌的技巧也許會帶來詞語的快感“有時候呼藝活”比構想更重要,因為其中有經驗一說。那么相對于經驗這個角度,寫作的慣性是存在的,他們在你的觀點中,和“當下性”的關系密切嗎?你是怎樣看待技巧和經驗呢?
鐘碩:如果一個詩人的心智沒有太大的偏差,當然應該包括感受與思考能力兩方面,對于文本實現(xiàn),“手藝活”幾乎就是一切,它讓我們以詩歌的方式更好地實現(xiàn)了詩意。不過有時我們也不能過于執(zhí)迷于“手藝”,如果長時間地處于一種圓熟就是慣性,會讓我們心的觸角無法瞥見新的東西,會給自身帶來某種停滯和讀寫兩方面的審美疲勞。所以寫作的樂趣也是“當下性”的一種體現(xiàn),應在“構建與解構”的循環(huán)中產生,它不是“手藝活”的本身,當然這需要勇氣。
這個“當下性”含有破除慣性與表象的述求,它既有日?!靶撵`的在場”、生活原色與生存焦慮等的呈現(xiàn),也有對表象世界的“去蔽”,幾乎是個大布口袋,僅是作為反抗那種脫離本真與客觀的,僅依靠人腦“造作”詩歌的一種東西存在著。我認為這與詩學里的美學嘗試,神性與魅惑、宗教情懷及一切可能的價值終歸毫不沖突,因為只有詩歌介入世界的內在屬性時,快樂才會持久產生,這種文本才有“營養(yǎng)”。否則那些唯美也好,哲思也罷,心緒,那些感官和我,都是稀松的,泡沫的,無法凝聚,沒有人會真正記住它。回到根源來說,同寫作理念與觀念一樣,經驗只是一部分,技巧是唯一的中介,它讓心靈、一切經驗與世界同處一室,一起得到詞語的映照,散發(fā)出迷人的光澤。
李之平:詩歌如果是值得畢生追求的,請談一下詩人的自我教育問題。
鐘碩:這問題我還真沒想過,除了謀生,行使一定的家庭和社會責任,我很少再有刻意而為的東西,想寫提筆,不想寫就放下,這才是詩意的生活。事實上無論詩歌是否值得畢生追求,人(詩人)都有個自我教育的問題。我理解為愛與哲學兩方面的教育。往往是這樣,三歲小孩也懂得的道理百歲老人也不見得肯去實踐。但感受能力卻與教育無關,是天性,它對詩歌的讀寫同樣至關重要。再玄一點,真正豐富我們審美的,還有釋放、呈現(xiàn),有陰性纏繞的心靈的另一面,能認識和體味這些陰性態(tài)勢也是很了不得的。
李之平:這幾年很多人淡出詩歌寫作或詩歌圈子,有的人醉心于自我身心的安妥之道,進行修身養(yǎng)性,韜光養(yǎng)晦;有的轉向其他藝術門類,你怎么看待這個問題?寫作對你的人生還具有怎樣的意義?
鐘碩:自我身心的安妥之道?廣義上每一個人都在追求這個,詩人不會例外。我覺得詩歌之外的那一切更廣闊、迷人,轉向別的很正常,藝術是相通的,至于選擇的門類,完全在于選擇者的個人意趣,再說功夫在詩外,如果只有詩歌自身,那是藝術上的反動或低劣。我寫詩走到今天是很偶然的,更多出于朋友們的鼓勵與錯愛。其實我過去更想學美術或專攻某種樂器,甚至想過去寫歌,另外我一直是紀錄片編導呢。
如果你指宗教生活,安妥一詞未必恰當,畢竟我們是局外人的觀察與等待,除非你自身是個宗教徒,正如男人沒法體會一個女人分娩的感覺。如果你認為道家佛家也算宗教,那么那些所謂的修行者,去尋求存在的真理與真相,修道得道,把“我的身心”當成切入的點,下手處,去觸及一切,那是很正常的事。佛家講菩提心,為有能力救度眾生而去修道悟道,暫時一個人去靜修也沒什么不妥,都說“非帝王將相所能為,乃大丈夫行為”,你看寺廟的主殿叫“大雄寶殿”,多牛啊。當然這個扯遠了。寫作對我的人生而言,是以文字的方式釋放對這個世界的愛。
李之平:據(jù)我有限的觀察和了解,我看越是那些不把詩當回事的人詩歌越能寫得好。表現(xiàn)出來的是放松之態(tài),境界開闊,思趣自在,你認為呢?
鐘碩: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推銷員的最高境界是消融自我,皰丁解牛不見牛,詩人的發(fā)育完全在詩外,處處是詩意。
李之平:據(jù)說目前是個古典精神的回歸與自我價值實現(xiàn)的交糅共合時期,人的主體價值的確立和人文精神的需求同樣重要。這是時代的進步吧。這樣的背景下,詩歌何為?詩人何為?
鐘碩:這個問題太大了。古典精神的回歸與自我價值實現(xiàn)應該具有真正的內在關聯(lián),否則詩人都是碎片,是后現(xiàn)代思潮里的瘸子。但我一直對“時代的進步”這提法沒感覺,因為大家對“什么是進步”很可能理解不同。詩歌何為不由我,但詩人作為個體是有所為的,按我個人的理解,詩人應先了解自己、建設自己,胸懷大愛,可這顯然還不夠,還得有才華和學養(yǎng),否則又怎樣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所以更多時候我自以為不該叫詩人,不配。但你這個問題似乎可以說明,詩人充當公器,完全可以用別的社會角色,這比很個人主義地在書齋里做憤青好。我反感任何抨擊黑暗而自己不肯站出來做螢火蟲的人。
采耳:你提出詩歌介入世界的內在屬性快樂才會產生,你所認為的世界的內在屬性是什么?既然經驗寫作會造成一種寫作慣性,你是怎樣處理其中的矛盾的?
鐘碩:世界的內在屬性可以理解是“未知和表象后的另外的存在”,正如天地萬物的真相與法則的“本來”,人腦也在其中,可以盡量去靠近和抵達“我之外”,主客之間還可以完成某種互動和分分合合,詩歌只是方式之一。事實上,經驗與寫作慣性的矛盾很難調合,我為此告誡自己寫作時要學會緩慢,寫完后多聆聽陌生人的看法,同時我一直盡量要求自己刻意進入一些與本己審美或觀念期待不同的東西,換副心腸去面對,或倒空自己拿“第三只眼”看看自個。這是很有意思的游戲,我常有意外收獲。
李之平:閱讀感受與自我表達哪個更重要?
鐘碩:對于我來說與年齡有關,年輕時當我讀到好東西,我也有想寫作的沖動?,F(xiàn)在則不,沒有那么多興致去耗在閱讀上,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體驗,表達的需要就更突出了。就個體的生命來說,“第一現(xiàn)場”里的一切與別人的故事無關。
李之平:女性詩人是否在詩歌寫作中有優(yōu)勢?但-從詩歌史的發(fā)展來看,凡大詩人大抵是男性,詩歌的宏大、開闊、深沉等僅僅是與男性的思維和體驗關系密切?
鐘碩:如果只論直覺能力以及表達的欲望和流暢,女性應該有一定的優(yōu)勢,這完全符合女性的習慣或說是天性。一般而言,女性局限也在此,其生理屬性和社會屬性與男性不同。女性總是在問題還未發(fā)酵成熟時就抖將出來了,或是女人“小我”的天性,妨礙了她走得更闊更遠。如果心靈有探頭的話,對于“存在”女性往往不容易深入。不過雖然女性詩歌大多缺乏厚度,但聲色犬馬煞是熱鬧,好比吃菜,味道好、生動無比。其實無須去與男性詩歌論高下,實際情形是,大地上有參天大樹,也得有細草和小野花,二者需要彼此印證,我們不能說一棵樹一定比一株草漂亮。有時女人厲害起來也不得了,就像喝酒,有的女人海量啊。再說女性的一切高下總是以男人為“鏡像”的,包括你論點的生成,那些女性主義者們的反抗。
采耳:在女性詩歌群體中,你偏愛哪些?女性寫作意識從翟永明的黑暗意識發(fā)展到今天已經成為一個獨立的意識群體,讓我吃驚的是,你的獨立意識有別于其他的獨立意識,那么我想知道的是,對于性別和身份寫作你有怎樣的認識?
鐘碩:偏愛談不上。有時候我很不喜歡所謂的“女性詩歌”,同性更知同性的“底細與真相”,除非與她們一道“集體迷思”,如果足夠清醒,我有時對自己也充滿厭倦。我是指特有的充斥自戀、造作和純感性純情緒的大量自我復制與繁殖,終其一生活得像篇虛擬的說明文。當然我的視野極為有限,這么說可能會落人話柄。至于你說的“獨立意識”,我理解為對女詩人而言,首先敢于撕開自己的本真,并具有自覺回落“生命與存在”根部的意識。
性別和身份寫作是無可避免的,我絲毫沒有貶低女性詩歌的意思,我恰以為最詩意的事就是看一個女人忽然愛上寫詩,并不斷地突破和釋放其獨有的美感與經驗,女性詩歌的某些不足完全值得我們期待與關注,對自己我也是一樣的述求。但無論怎么樣,性別和身份寫作不可濫用來自我意淫與把玩。
采耳:那么你是怎樣擺脫一般意義上的女性寫作的困境的?你對詩歌中的隱喻持什么態(tài)度?
鐘碩:女性寫作的困境首先是女性自身的困境,比如女性的情緒化和心理焦慮,有時把控不當也會成為其寫作的障礙。想走出女性寫作的困境的確需要勇氣,我個人覺得更多是應該做到坦然和懂得什么是真相,這與那些依靠大腦“生長”出來的“偽飾與造作”的玩意不相干,與“唯我”式的自戀與把玩南轅北轍。真相本身是廣袤而深厚的,甚至不可確定,但靠近的方式卻很簡單,比如逮住對境應心那個當下的“第一感,第一念”,打破那種動輒就要歸位歸檔,實則就是歸于什么純觀念式的已脫離本真的對錯是非美丑善惡,一定要打破它,但打破不是為了否定這一切,而是因為這一切應當生長在“原色和原態(tài)”的土壤之中,它不能在別處。
詩歌因為有隱喻而變得多維、動人和魅惑,但過于執(zhí)著于隱喻就會落入修辭腔的迷宮,導致出現(xiàn)那種充滿詩歌工匠把玩的語言,從而喪失詩歌該有的體溫和彈性,以及“場”的逼真,這種“工藝品詩歌”我從來不欣賞。
李之平:現(xiàn)在的詩歌寫作形式大抵是這樣的:已從論壇形態(tài)轉向博客寫作,很多人只在小眾或朋友間進行交流閱讀,認為可以此得到比較中肯有效的批評和寫作參照,你怎么看目前的詩歌狀況?
鐘碩:詩歌是小眾行為,論壇的產生很隨機,幾個相投的“精神近親”很容易自立門戶。但詩人畢竟是最不可能“萬眾一心”的群體,這種分化是無盡期的。交流永遠不可避免,至于效果,我們不該抱太大希望。再則本來就一醬缸,大多混個臉熟,不外乎彼此哄抬或干仗,論壇的人氣并不能代表什么。覺得可以“得到比較中肯有效的批評和寫作參照”仍屬于傻帽想法,我就這么傻帽過,事實上不可能,這世上最頑固的東西是詩人的大腦,太個體了,都各自為陣。進行博客交流的,也是因為“賊心不死”。做個安靜的寫作者是很難的,詩人應該不時與自己的浮躁較勁。無論怎樣,自覺剔除詩歌讀寫活動中的“非詩因素”更利于詩歌的進步,這不僅僅是網(wǎng)絡時代的問題。
李之平:當代詩歌有無傳統(tǒng)?你怎么理解詩歌的文學性?
鐘碩:我是反對西方中心論的,也不喜歡錯解本土傳統(tǒng)的做派,認識現(xiàn)代漢詩還應有其他的角度和層面。與舊體詩的歷史與傳承相比,新詩這條路才開始,有著很短暫的歷史,新詩的語言還不成熟、不穩(wěn)定,它還在成長。有一個事實是,新詩雖然來自西方,但它這會已是中國人的讀和寫了。母語寫作的所指到底是些什么?我們對傳統(tǒng)文化的隔閡、錯解與誤讀也是很常見的。漢詩怎么著也該與民族的心理達成一種同構。我別扭中國人寫那些太洋派的翻譯腔詩歌,怕要三代后血液里才有“城市無意識”,如今我們處于第幾代呢?
詩歌的文學性?你指這種文藝體裁里的人文關懷?還是詩學發(fā)展方向?如果是前者,按老話說文學就是人學。個人以為生存在這個時代的詩人是不幸的,他們一方面要承受生存的考驗,另一方面要承受心靈與思想的重負。在這么一個特定的社會轉型期,所謂已經先鋒一點的,日子還好過一些,畢竟他有勇氣去消解。如果是指后者,我們應當回到文本來說才具體,脫離文本講理念就落空了。
采耳:記得一位女學者說過,作為一個女性學者,不管你的研究如何具有強烈的當下行,在很多人眼里,你與當下最“熱烈”的對話也不過是每年3月8號左右被請出來面對公眾發(fā)表一下意見而已。你認為3月8號是否是一種對平時的解放?你怎么看?
鐘碩:她是女性主義立場吧?無論她出于個人際遇出此論調也好,還是她所說的問題能夠代表一種女性的普遍際遇,我并不關心這個現(xiàn)象的本身,她這些老掉牙的東西若放在一個歷史或造物這樣較為宏大的系統(tǒng)去參照,可能會更有意思一些,應該說女性“當下性”的意義遠比她所理解的要豐富和深遠。
就我個人來說,3月8號的意義很日常和平淡,可能會放半天假或搞點好玩的活動,再說圈子里的某些女詩人蠻受寵的,好像沒有什么東西需要依靠日歷上的某一天來進行解放。當然它是有社會學意義的,畢竟有這一天比沒有這一天要好。對一個寫詩的人來說,3月8號只是一種寫作資源而已。進一步說詩歌里沒有革命者的答案和救贖,他們可以另謀高就,詩歌自身并不能承擔詩歌里說的一切,但每一個詩人都可以有勇氣去做西西弗,真正的春天永遠都在詩人的心中,詩歌的意義正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