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柯爾克孜族男人，擁有三樣?xùn)|西人生才算完美:年輕時有漂亮的老婆，中年時有匹好馬，老了有獵鷹相伴。62歲的馴鷹人依布拉音滿足地欣賞著架在胳膊上的雄鷹，不時用手捻一下花白的胡子，使它們高高地翹起來。

依布拉音是阿合奇最有名的馴鷹人，他家世代馴鷹，到他這一輩已經(jīng)是第七代了。春日，我來到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阿合奇縣拜會這位大名鼎鼎的馴鷹人，聽他講述柯爾克孜人與鷹的約定……

解不開的人鷹情

阿合奇縣蘇木塔什鄉(xiāng)獵鷹大賽結(jié)束了，人們意猶未盡地從山谷中撤去，興奮還留在臉上。我跟隨依布拉音來到他家。房子里很干凈，墻上掛著漂亮的柯爾克孜族繡品，紅色褥子整齊地碼放著。

62歲的依布拉音臉膛黝黑，個頭不高。他脫掉參加盛會穿的長大衣，坐到炕沿上，若有所思地捻著兩撇翹翹的小胡子。他用一頂滑稽的小皮帽罩住鷹眼，兇悍的獵鷹突然失去光明，頓時老實(shí)起來。

依布拉音大方地讓我和他的紅腿毛鷹合影。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戴上厚厚的馬皮手套，紅腿毛往我胳膊上一站，足有十幾公斤重!我問依布拉音:“胳膊上駕著這么大的家伙不累嗎?”他往馬鞍邊一指——原來在馬鞍右側(cè)安裝了一個鐵架子，剛好可以支撐胳膊?！盀槭裁床恢苯影阉┰诩茏由?”“那樣它和主人就不親了?！币啦祭魮u搖頭。

柯爾克孜族人與鷹有著親密的關(guān)系。千百年來，他們居住的地方被稱為“獵鷹之鄉(xiāng)”。在沒有槍支的歲月里，人們馴服兇猛的雄鷹為自己捕獵，一只好的獵鷹可以養(yǎng)活一家人。過去，一只鷹的價格比一個柯爾克孜族姑娘的嫁妝還要高。即便是現(xiàn)在，養(yǎng)鷹也是一件奢侈的事兒。辦一個馴鷹許可證要500元不說，這家伙每頓能吃2公斤肉，還得是新鮮的。

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為保護(hù)野生動物，國家明令禁止馴鷹，家里的鷹被放走了。那兩年時間里，依布拉音說自己像丟了魂:“脾氣也壞掉了，感覺像什么東西找不見了一樣。”

兩年后，因?yàn)榱私獾今Z鷹術(shù)是柯爾克孜族人千百年來的特有民俗，需要保護(hù)和傳承，禁鷹令解除了。依布拉音滿足地?fù)崦约旱您?“每天嘛，都要看一眼它心里才踏實(shí)?！庇辛塌?，依布拉音心情愉快了，身體也健康了?！叭饴?，給鷹吃，自己苦一點(diǎn)也愿意呢!”

說不出的秘密

到現(xiàn)在為止，伊布拉音一共馴養(yǎng)過23只獵鷹。他捕獲它們、馴服它們，最終使它們成為自己的親密伙伴。

28歲那年，依布拉音有了屬于自己的獵鷹。在這之前，他無數(shù)次目睹父親用各種方法捕獲獵鷹。有時候是幾個人一起到高高的懸崖上，先將老鷹引開，然后用繩子捆住腰，相互協(xié)作，將幼鷹從窩里抓走。雌鷹5月下蛋，7、8月小鷹出殼，獵人們9月份去抓小鷹。柯爾克孜人與鷹恪守著一個約定:他們從不把這珍貴的猛禽連窩端，總是悄悄抓走那只最心儀的幼鷹回家馴養(yǎng)。

可是，依布拉音喜歡捉成年的大鷹，因?yàn)閺男”蝗笋Z養(yǎng)的鷹不僅體型不夠雄壯，野性也被消磨了。依布拉音更樂于去征服那些兇悍的成年鷹。“眼睛黃的、爪子上有白線的、脖子上有一撮白毛的最厲害!”依布拉音指著他的紅腿毛介紹道。這個威風(fēng)凜凜的家伙是他幾個月前用一塊新鮮羊肉做誘餌，拿繩子套住的。依布拉音不慌不忙地說:“一個出色的馴鷹人需要具備三種品質(zhì):愛好、穩(wěn)重、力氣，三者缺一不可?！?/p>

要馴服一只重12公斤的猛禽不是件容易的事?？聽柨俗稳税漾椃殖扇蟛柯?，每個部落又分成12個小部落。每個部落的鷹性格都不一樣，有的平和溫順，有的脾氣暴躁，有的身手敏捷……只有先弄清楚這些家伙迥異的性格，才能更好地馴服他們。

捕回家的鷹先用蘆葦管往嘴里灌水洗胃，然后將鷹架在馴鷹人的胳膊上連續(xù)五天五夜不讓睡覺，消磨它的野性。只要鷹犯困，就用木棍敲它的頭。這樣還能讓鷹逐漸適應(yīng)主人，并最終產(chǎn)生依賴心理。幾天后，讓疲憊之極的鷹吞下用皮革裹著的肉，因?yàn)槠じ锊荒鼙幌?，隔天就會被吐出，同時帶出體內(nèi)多余的脂肪，達(dá)到“瘦身”目的。經(jīng)過三至五次的吞吐，鷹的體重減少一些時，室內(nèi)馴鷹才宣告結(jié)束。

在進(jìn)行室外馴鷹前，要把鷹尾的羽毛縫起來，讓它無法高飛;再用拴著繩子的活兔作獵物，讓鷹從空中俯沖叼食。過些時日，把鷹尾的線拆去，在鷹腿拴根長繩，像放風(fēng)箏一樣在馴鷹人的控制下捕捉獵物。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訓(xùn)練，鷹才會成為獵鷹。

自28歲有了自己的第一只獵鷹開始，依布拉音反復(fù)摸索馴鷹術(shù)，直到第六只鷹才遇上了好搭檔。這只鷹兇猛剽悍、身手迅捷，依布拉音一聲令下，它就閃電一般從空中俯沖而下，為主人捕回黃羊、狐貍、兔子……從那以后，依布拉音自信了。站立在他臂彎上的始終是阿合奇最棒的獵鷹。

有人抓回來的鷹三年也馴不好，實(shí)在沒辦法就請依布拉音幫忙。高手出馬果然厲害，只三個月，再不聽話的鷹也得乖乖服輸?！苞椔?，吃軟不吃硬，要對它好呢。通過喂食接近它，培養(yǎng)感情?！眲e人看來不可思議的事情，依布拉音解釋得很簡單?；蛟S他和鷹之間的那些秘密，說出來外人也不會明白。那是柯爾克孜族人與鷹長久相處后的一種了解、一種默契。

誰也不該改變誰

過去，鷹為主人捕獵。現(xiàn)在，人們不再需要獵鷹工作了。但柯爾克孜族人與鷹世代相襲的情斷不了。馴鷹成了一種消遣、一種樂趣。只要鷹往臂彎上一站，柯爾克孜族男人的日子就過得帶勁兒，就像草原上的漢子迷戀駿馬，城市里的男人向往靚車。

可是不管怎樣，他都得放它走。

在為主人“服役”五年后，獵鷹將重返天空，獲得自由。這是柯爾克孜族人與鷹的另一個約定。

“再舍不得嘛，也要放它走呢。讓它回去生育，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啥時候想吃肉嘛，就自己去抓兔子自己吃，再也不用給我啦……”依布拉音用滿不在乎的腔調(diào)絮叨著。紅腿毛犀利的目光射向他，兩雙眼睛對視了一下，有著不為外人知道的深意。

鷹在天空翱翔。這高原上兇猛、高貴的生物，或許怎么也想不到會與地面上的某個人類發(fā)生一段故事;又或許它早就知道，滾動在它血液里的與柯爾克孜人千百年的親密感情，終將使他們再次相遇。

紅腿毛立在依布拉音的臂彎上，伊布拉音抖動胳膊發(fā)出口令，它騰空而起，卻沒有發(fā)現(xiàn)獵物。它有些納悶，又立刻醒悟:這是讓主人自己走呢!它有些興奮，又有些難過。它在主人頭頂盤旋一圈，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鳴叫，算是告別。

依布拉音向天空望了一眼，便策馬而去。他知道，鷹有鷹的路要走，他也要過自己的日子，他們誰也不該去改變誰。他們就這樣在高原上默默遵守著約定，和諧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