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秋風(fēng)掠過,濤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穿過這條馬路,前面就是家了。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悠長,恍惚間他感到云正小鳥依人般地偎著他走在這條路上。待他轉(zhuǎn)過身想捧起她的臉印上一個吻,卻哪兒找得到她的影子?
又想起五年前的那個秋季。
濤提著行李箱下了車,近一個月的外派學(xué)習(xí)提前兩天結(jié)束了。昨天,他跑遍了王府井的大小珠寶店,為云選購了一枚鉆戒。他要在新婚已半年后的今天向她道出他的真實身份——他就是雪雅公司總經(jīng)理,而不是一名普通的平面設(shè)計師。
想起談戀愛的時候父母的告誡:“有的女孩子是沖著你的地位和金錢來的,并不是真的愛你這個人。要想找到一個對你忠誠、愛你一生的好女人,你在結(jié)婚前要對你的身份保密?!?/p>
濤做到了,不僅在婚前,就是在婚后,他也守口如瓶,一直讓她以為他是一個月薪只有千元剛出頭的小小平面師。云愛他,愛得天真無邪。她用自己全部積蓄首付了這幢住房,然后把工資卡交給了濤,讓他安排今后兩人的共同生活。云開玩笑地對濤說:“‘老婆’,好好管錢哦?!彼腿ジ熘难?“叫我老公,否則不饒你?!彼Φ没ㄖy顫,連聲告饒,他才佯裝生氣地止住手:“下不為例?!?/p>
他們結(jié)婚時濤的父母瞞得也很成功,如小戶人家一樣在一個檔次不高的酒店包了十桌酒席,濤甚至裝著沒有足夠的錢給云買鉆戒和項鏈。一切都如演戲般地進(jìn)行著,而云絲毫沒有察覺。
云戴著濤送的幾十元的珍珠手鏈,笑得很純很美:“只要有愛,我不在乎有沒有鉆戒?!睗袆拥靡凰浚铧c要告訴她真相。想到爸爸的擔(dān)心,濤還是忍住了,他要看看半年后新婚燕爾的熱潮過后,云是否還保持著愛情的新鮮和忠誠。近半年的相處,云的大方和體貼、幽默和快樂都時時地感染著他。濤感到自己越來越離不開她了。
云現(xiàn)在正在干什么呢?已是萬家燈火的時候了,應(yīng)該已吃過飯像以往那樣看書和上網(wǎng)了吧?一想起云看書時靠在他的肩膀上的可愛模樣,濤的心里就涌出一片柔情。
濤下車沒有給云打電話,他要給她一個驚喜。等她在他的懷抱里轉(zhuǎn)累了的時候,他再亮出鉆戒……云一定又會像個可愛的小女孩一樣尖叫著,開心地又蹦又跳吧。
濤提著箱子飛快地上著樓,到了家門口,他打開行李準(zhǔn)備找鑰匙開鎖,忽然聽到屋里分明傳來一陣高、一陣低的鼾聲。云這么早就睡了?那也不對啊,她從不打鼾的,倒是他,一累就會鼾聲如雷。她還笑過他好多次呢。她鼻子不舒服了嗎?濤加快了找鑰匙的動作。鼾聲清晰地從門內(nèi)傳出來,他感到這粗粗的鼾聲更像出于男子的鼻腔。濤的心里猛地一抽。他急急地在包里找著鑰匙,卻怎么也找不到。突然想起走前她把他的鑰匙收了起來,那天,云是這樣說的:“出遠(yuǎn)門,別帶了,回來時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碑?dāng)時濤只感到云柔情萬千。現(xiàn)在卻覺得她別有用心。他的心里一陣刺痛。
濤憤怒地舉起拳頭想砸門。剛要砸,又收回了手。他是自尊的。這房子不是他的錢首付的,而且云一直在用自己的工資還貸,他對她謊稱的“微薄薪水”,她都讓他存著,并沒有用在還貸上。他有什么理由去砸她的門?愛,本來就得兩廂情愿,既然她沒有愛他的心了,他還在這里干什么?
濤咬著牙齒,提著行李箱下樓了。
第二天,濤給云打電話讓她一起到民政局辦手續(xù),云很吃驚,問:“為什么?”濤說:“你自己心里明白。”云委屈地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不明白。你要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
濤冷冷地?fù)荛_云的手:“我尊敬你的選擇。我們好合好散吧?!彼谒目奁暲镱^也不回地走了。
濤把公司業(yè)務(wù)開發(fā)到了另一個城市,他想把她連同這個小城一起忘記。
一年后,濤聯(lián)系業(yè)務(wù)回了這個小城,意外地遇到了云。僅一年的時間,她居然變得如此瘦弱蒼老,仿佛一下老了十歲。他冷笑:“又是為誰衣袖漸寬終不悔啊?”
云認(rèn)出了濤,驚喜地叫著他的名字。濤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仿佛在看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你是誰?對不起,我不認(rèn)識你?!睗@開目瞪口呆的她,自顧自地走了。
又是一年的秋風(fēng)吹過,濤回小城看望父母,路上出了車禍。當(dāng)他醒來時,已躺在病床上。
云不知怎么知道的消息,帶著一個打扮得像個小公主似的小女孩推開了病房的門。小女孩大約兩歲吧,紅紅撲撲的臉蛋,很可愛。
“你來干什么?”濤躺在床上冷冷地看著云。
云抱著小女孩走近他的床邊,柔聲地對小女孩說:“乖,快叫爸爸。”
小女孩脆生生地看著濤叫了聲:“爸爸。”
濤咆哮起來:“誰是你爸爸?”
小女孩嚇得哭了起來。云一邊哄孩子,一邊幽怨地看著他:“這是你的孩子啊?!?/p>
濤憤怒地盯著云:“你還嫌給我找的恥辱少嗎?”
云呆住了:“什么意思?你的確是銘銘的爸爸啊,在你離開我之前,我已懷上了她,那次,本想等你出差回來時就告訴你這個喜訊。怎么你說離就離啊?我一直想弄明白?,F(xiàn)在請你告訴我吧,我真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p>
濤回想起那晚在門外就能聽到的鼾聲,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告訴我,為什么背叛我?”
云瞪大了眼睛:“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么意思?”
“別裝了,以為我不知道嗎?說說看,我們離婚前那天晚上,家里哪來的男人的鼾聲?”濤的聲音大得嚇人。
云愣了好半天,從包里拿出手機(jī)。打開,“是這個聲音嗎?”手機(jī)里傳來一個男人響亮的鼾聲,“這是你自己的聲音啊,我早已習(xí)慣了在你的鼾聲中入眠。在你出差前的一晚,我就用手機(jī)錄下了你沉睡的鼾聲,當(dāng)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還能伴著你熟悉的鼾聲入眠。你出差前,我就常有嘔吐和不適,后來到醫(yī)院檢查才知道已懷孕一個多月了,那時,我好激動的,我本想等你回來就告訴你——要當(dāng)爸爸了,沒想到,你不明不白地就要離婚……”
濤不相信:“你以為你這樣解釋我就信任了你嗎?我不會相信的。永遠(yuǎn)也不會!”
云的臉變得蒼白。呆立了許久,她抱起哭泣的銘銘沖出病房。
又是三年過去了。不知是濤挑剔還是天意,一直都沒有合適的女人走進(jìn)他的生活。他只有在工作中才能找到愉悅,生活中他是孤獨和憂傷的。
一天,秘書請示濤:“總經(jīng)理,門口有位老太太要見你??梢詭M(jìn)來嗎?她說她是銘銘的姥姥?!?/p>
“銘銘?”好熟悉的名字啊,濤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聽到過這個名字。
“好的,請她進(jìn)來吧。”
門開了,一位神色憂傷的老太太拉著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走了進(jìn)來。
“你……你怎么來了?”他認(rèn)出來了,這正是云的母親。
“我是銘銘的姥姥。云上個月走了,乳腺癌。她讓我把銘銘托給你,銘銘沒有媽媽了,不能再叫她沒有爸爸。銘銘真的是你的孩子,你可以帶她去做親子鑒定?!?/p>
“什么?云死了?”濤睜圓了眼睛。
老太太痛苦地點點頭,掩著嘴低聲地抽泣起來。
“姥姥不哭。”小女孩懂事地拉著老太太的衣袖安慰著。
濤走近小女孩,細(xì)細(xì)地端詳著她的臉,眼睛長得像極了云,鼻子和臉的輪廓是有那么些像他。這真的會是他的女兒嗎?濤想伸手去抱銘銘,卻又馬上縮回了手。理智告訴他,不能輕易這么接受一個從天而降的孩子的。
他決定搞清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
從醫(yī)院走出來后,濤的心里百感交集。沒錯。銘銘是他的女兒。
“讓爸爸抱抱?!睗蜚戙憘?cè)出手臂.
銘銘天真地對濤說:“你真的是我的爸爸嗎?媽媽說過,等爸爸來接我了,叫我把相冊和她的手機(jī)交給爸爸。都在床頭柜里的?!?/p>
銘銘帶著濤走進(jìn)了那間曾容納過他們新婚時的歡笑的那間小屋。里面的擺設(shè)和當(dāng)年沒有什么明顯的變化。臥室的上方還掛著他們的婚紗照。銘銘說:“你怎么比照片上我的爸爸老呢?”
濤一把抱起銘銘:“銘銘,五年都過去了啊,爸爸能不老嗎?
銘銘掙扎著下來,打開抽屜拿出手機(jī):“爸爸,媽媽說了,這里面有我爸爸睡覺時錄下的鼾聲,你聽聽,像不像你的?!?/p>
濤打開手機(jī)調(diào)出錄音,果然傳來一個男人熟睡時的響亮鼾聲,忽高忽低的,起伏跌宕……對了,他受傷住院時曾聽她放過這段特別的“音樂”,可這真的是他自己的鼾聲嗎?他把銘銘托給云的母親,匆匆地帶著手機(jī)回去了。他要驗證一下這個鼾聲是否真的是自己的。
回到家,母親已在做晚飯。濤把自己鎖在小屋里,反反復(fù)復(fù)地聽著這段特別的“手機(jī)背景音樂”。
有人重重地敲門:“兒子,開門,吃飯了。怎么這么早就睡了啊?”濤關(guān)上手機(jī),拉開門:“媽,能不能叫我安靜點呀……咦,對了,你怎么說我睡了?”
“看看,犯糊涂了不是?我聽到你在屋里打鼾呢,你自己倒忘記剛才睡著了?”濤的母親奇怪地看著他。
“你聽錯了吧?那是我的鼾聲嗎?”
“傻小子,我看著你長到這么大了。你打呼嚕的聲音我還分不出來嗎?”
濤打開手機(jī),調(diào)出鼾聲。
“呵呵……有病啊你,睡覺還把自己打呼嚕的聲音錄下來。行了,快吃飯去吧?!?/p>
濤呆住了。一切都明白了。是的,她沒有說謊,是他太多心了。而這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走在這條曾和云并肩走過無數(shù)次的小道上,濤依稀又聽到云當(dāng)年偎著他轉(zhuǎn)聲哼唱的歌,“淡淡地,掠過一絲冷冷的風(fēng),喚醒我多情的優(yōu)柔。每一個夜晚,珍藏你的心,讓你停留在我的夢囈。不愿意看著讓你一個人走,留我在想你的曠野。淡淡的寂寞,美麗的哀愁,你已是我一生的守候。愿意等你,在每個角落,讓我感覺你的溫柔。和你分享,每一天快樂,每一天的憧憬……”恍惚間,濤看到云笑盈盈地向他伸出手臂……
濤叫著云的名字,伸過手去,卻什么也沒有握到。
風(fēng)吹干了濤臉上淌下來的淚痕。仿佛是一場夢,夢醒之后,曾經(jīng)的快樂和怨恨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