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監(jiān)惜在離婚處的候客室里,等了兩個多小時,終于看到丁澤推開厚重的玻璃門,從走廊的盡頭朝自己走過來。
藍惜自從做下了要與丁澤離婚的決定,便猶如褪掉了一副沉重的枷鎖,心里先自輕松下來,知道此后不必再受猶豫不決所帶來的折磨。她對于丁澤,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沒有了愛的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很多人都以為她是為了央厝,這個從高原上來的男人,用他特有的屬于高原的愛的風(fēng)暴,迅速席卷了她的身體與靈魂。她度也這樣認為,離婚是為了可以和央厝呆在一起,與他像凡夫俗子一樣,買一棟房子,生一大堆孩子,用做平面廣告繪畫掙來的錢,過此生平凡的生活。
可是當(dāng)她一次次被丁澤追逐著,像一只虛弱的兔子被瘋狂的獵人追趕廝殺,她終于明白,拿到那一張薄薄的離婚證,原是為了自己的飛翔。至于央厝會不會在身后跟著,那并不是很重要。
藍惜在被丁澤追求的初始,那時她是大學(xué)社團里的活躍分子,常常在各類的大型晚會上,借助吸引眼球的另類動漫,而遭來女生們的羨慕嫉妒,還有男生們的肆意談?wù)摗?/p>
藍惜知道男生們臥談會上的談?wù)?,帶著濃濃的無法得到的醋意。藍惜幾乎對于那些獻媚的男生沒有好感,而且她也記不莊他們的名字和面孔。似乎這些排隊獻花的人,不過是超市門口排隊領(lǐng)取免費購物券的賦閑人員,她路過了,看都不看一眼,便因為厭煩嘈雜的人群,而快步走開去。
但丁澤的狂轟濫炸似的求愛方式,還是讓她力不從心,有了想要投降給他的想法。彼時丁澤是校內(nèi)一位教授的公子,有良好的家教,看上去彬彬有禮,又不事張揚。聽說校內(nèi)許多漂亮的女生,看重于他的家世,想要攀附,借此留校任教,但丁澤一概不理,從來都是冰冷淡漠,便也漸漸擊退那些俗世女生,而保留了一個清高的名號。
后來有一天,大約是平安夜,藍惜一個人在學(xué)生會的資料室里畫畫,不知是喝了涼水,還是例假的原因,突然間就疼痛難忍,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鍥而不舍的丁澤,恰好來此送花給她,于是將她攙扶到校醫(yī)院,掛了吊瓶。
藍惜依然記得校醫(yī)院小小的醫(yī)護室里,飄散著的蘇打水的味道,一股冷而涼的孤獨寂寞的氣息,繞著墻壁,無聲無息的潛入她的心底。她看著將一杯熱水遞過來的丁澤,終于心軟,伸出手去,將杯子,連同他的手,一起握住。
2
四年的大學(xué)結(jié)束之后,藍惜的平面設(shè)計與繪畫已經(jīng)足夠可以讓她養(yǎng)活自己,而無需按部就班地工作。而丁澤,則因為父親的關(guān)系,順理成章地留校做了一名老師,并同時繼續(xù)讀研。
藍惜很滿意這樣的生活,她并沒有奢求過多,有喜歡的事,并且可以有人愛著,就足夠了。如果她還有任何的希望,那么,至多,也就是能夠時時地出去旅行,并在這樣的行走之中,舔舐掉生命最初時,那些暗紅色的傷痕吧。
這樣的傷痕,藍惜很少對丁澤提起,他出生于書香世家,并不知道來自小鎮(zhèn)的藍惜,有過怎樣的經(jīng)歷。而且丁澤對于她的過去,也很少問及。他只是喜歡有才華的藍惜,至于藍惜的才華之下,隱藏著怎樣的疼痛,于他,那不過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結(jié)扣,不管是糾纏而起,還是時間的足跡,都不必關(guān)注。只要,藍惜的現(xiàn)在,是屬于他的就好。
藍惜的父親,在她10歲那年,就生病去世。懵懂之中,藍惜便跟隨母親,來到另外一個城市,并與一個40歲的中年男人,以繼父的名義,自此生活下來。藍惜對于生父的記憶,是童年里最美好的那抹橘黃,閃著溫暖的光澤,猶如一支誘人的棒棒糖,或者粒隱在貝殼里的珍珠。而繼父的到來,則讓這一切,變成藍惜整個生命中,最后一點的溫情。
繼父暴力的脾氣,使得他與藍惜母親的爭吵成了家常便飯。藍惜自此對于家的概念,變得模糊。除了那些童話一樣藏在記憶之中的父愛,便只能在繪畫中得到舒緩。讀書時對于男生甜蜜情書的淡然,曾經(jīng)讓她自己也是吃驚。是丁澤的到來,讓她的生命與繪畫,才慢慢有了鮮亮潔凈的色彩。
可是,丁澤并沒有大度到讓藍惜可以自由地出行。事實上,一直以來,他都斤斤計較于藍惜的獨立與寂寞。當(dāng)他看到藍惜一個人反鎖了書房,在里面不停歇地畫到天色暗黑,他便嫉妒她這樣的寂寞。甚至,因為嫉妒,而違背藍惜曾經(jīng)給他做過的協(xié)議,砰砰砰地敲門,打斷藍惜。而門開之后,他常常冷眼注視著藍惜,連一絲微笑,也沒有。
終于有一天,藍惜與丁澤之間,爆發(fā)了最大的一次戰(zhàn)爭。
3
這次戰(zhàn)爭之后,藍惜與丁澤便再也沒有過平靜的生活。藍惜突然意識到,昔日好脾氣的丁澤,原來只是偽裝,而真正的那個自私的男人,則幻化成苔蘚,附著在丁澤的體內(nèi),隨時等待陰暗潮濕的雨天,無聲無息地一路蔓延,一直到占領(lǐng)整個的陣地。
假若是以前,藍惜一定是一走了之,不再與他糾纏??墒牵菚r的藍惜,卻是被丁澤給束縛住了。他所用的手段,不過是一紙薄薄的證書。藍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被丁澤給說動了,稀里糊涂地花幾十元錢,在一個有大風(fēng)的春天下午,去領(lǐng)了喜慶紅的結(jié)婚證。
藍惜只記得他們?yōu)榱诉@一紙證書,打車來回跑了三次,要么錯拿了戶籍,要么提供的證件不全,要么正巧趕上辦事的人員不在。藍惜坐在吵嚷的候客室里,等丁澤去取證件的時候,無意中瞥見走廊盡頭離婚處,有一對中年的男女一前一后地走出來。男人在前,推門的時候,并沒有記得手扶一下,以便防止門借助慣性,碰在女人的身上。藍惜看著這一男一女,像是陌生人,面無表情地啪嗒啪嗒下了樓,鞋子踩在樓上,如雨天里行路,拖泥帶水,有濕漉漉的粘潮的感覺。就是那一刻,藍惜對自己的這份情感,突然有些溫涼的失落,似乎,這證拿與不拿,都無關(guān)重要。
結(jié)婚證領(lǐng)到的當(dāng)天晚上,藍惜便與T澤吵了架,起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杯子,被藍惜不小心給摔了,丁澤當(dāng)即便說藍惜將來不知要給他添多少的麻煩,家務(wù)不管,工作也不找,讓他一個人來養(yǎng)家,怎么可以。藍惜的心,瞬間碎掉,猶如滿地閃著涼光的玻璃渣子。
藍惜也就是在那時,認識了央厝。是在藍惜為其設(shè)計的廣告公司里,她去送廣告的清樣,兩人在走廊里,走了對頭,互相讓路,藍惜向左,他也向左,藍惜移右,她也移右,最后是央厝朗聲大笑起來,說,怎么,堵住去路,要賴我不成。藍惜當(dāng)時也笑了,回他,誰賴誰還說不定呢。
結(jié)果,是藍惜“賴”掉了央厝一下午的8口間,在公司樓下的咖啡館里,聊到路燈亮起,公交載著疲沓的人群,開往回家的路。而藍惜則與央厝,在柳樹遮掩住的燈光里,走了一程又一程,直到藍惜在自家的門口,不安地停住,說,到此為止吧。
4
央厝對藍惜的追求,是高原颶風(fēng)似的,席卷而來。藍惜向來很強的定力,在這股風(fēng)里,幾乎失去了作用。搖搖晃晃中,便偏離了航向。
丁澤在與藍惜領(lǐng)證后的一年里,對愛鮮明地懶怠下來。而這時央厝的猛烈攻擊,則讓藍惜失落中,很快將心離開丁澤,在另一塊看似肥沃的土地上,試探著,降落下去。
有一天,丁澤又與藍惜因為瑣事爭吵,抱怨她不出去工作,哪一天不能畫畫了,還要靠他辛苦掙錢養(yǎng)活。吵鬧之中,他還摔壞了藍惜的畫架,又將顏色甩到白色的墻壁上。藍惜看著墻上那幅猶如抽象派的七彩圖畫,沒有發(fā)火,反而笑笑,說,你也可以做畫家了。
藍惜當(dāng)天便去找了央厝,在他小小的工作室里,與他瘋狂地擁吻,一直到她喘不過氣來,咳出了大顆的眼淚。
藍惜在央厝的懷里,問他,你會娶我嗎?央厝有一瞬間的停頓,隨即回她,等我再闖蕩上幾年,好么?藍惜當(dāng)即抬頭笑著捏捏他的鼻子,說,這么嚴(yán)肅干什么,好像我要賴你似的,逗你玩罷了,我這樣的人,像安分守己為人婦的樣子么?
央厝大笑。藍惜也笑。笑到藍惜推開窗戶,呼吸著這個城市又一個春天,喊道:央厝,我想要給自己畫一雙翅膀,用力飛翔!
5
幾天后,藍惜便當(dāng)面給丁澤攤牌,說,我們離婚吧。丁澤起初的反應(yīng),是大鬧一場,但藍惜做了聾子,列丁澤的大罵一聲不響,只在心里列好計劃,自由后要去的城市,與想做的事情。
丁澤威脅恐嚇,用盡了所有高貴的與低賤的方式,終究還是沒有能讓藍惜妥協(xié)。
藍惜心里其實也有恐懼,怕丁澤真的窮追不舍,蛇一樣將她死死纏住,一直到她無法擺脫窒息而亡。但當(dāng)她坐在離婚處的長椅上,看見丁澤推開門,一臉灰綠地朝她走過來,她在心里,便知道,這樣的自由,她是要定了的。
丁澤照例又是一通死纏爛打般的苦苦哀求,但藍惜氣定神閑,等他哭訴完畢,便走至辦事人員的面前,將所有材料推到臺上,說,麻煩您給我們辦理離婚手續(xù)吧。
不過是靜默的十幾分鐘,填完各類表格,工作人員習(xí)慣性問一句,想好了沒,離婚證上,便嘶嘶地印上了一本正經(jīng)的兩人簡歷。依然是喜慶的紅色小本。藍惜低頭看著,唇角上翹,溢出一抹輕松的微笑。
藍惜拿了證,先自推門出去,但她還是習(xí)慣性地,在門口停上片刻,扶住門,以防會撞到后面的丁澤。但也只有這片刻的慣性,藍惜隨即出了門打車,快速地離開丁澤。
藍惜在后視鏡里,看到丁澤在車水馬龍之中,愈來愈小,到最后,終于消失不見。連同,她與他的這一段糾纏不休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