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fēng)涼。
這是小時候我媽常提醒我的話。她說:秋風(fēng)涼呀,別總跑一頭汗,小心感冒。我嘴里應(yīng)著“知道了”,腳下仍是不停步地跑。
小時候,我常常會像一只從草叢里鉆出來的野兔子,在天黑的時候,帶著一身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闖進(jìn)家門。
小時候,那么不喜歡回家。因為家里有個被我們喊作“媽媽”的人,像是標(biāo)準(zhǔn)尺一樣,每天不厭其煩地丈量著我們的言行,一分一毫的差池,都會換來一頓數(shù)落。
童年印象中的媽媽,更多的像是一種職業(yè),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指出來的一定是孩子的錯誤。鞋子臟了、衣服破了、頭發(fā)亂了、作業(yè)沒有寫完、卷子做錯了兩道題……而孩子呢,就是為了配合媽媽這個特殊的職業(yè),為了犯錯誤,等待媽媽的批評而來到這個世界的。
這是我小時候的想法。
我不高興總是被批評。我也不愿意帶著一身的錯誤,去迎接媽媽的目光。為此,我總是逃出家門。
到了秋天,我?guī)缀跸袷情L在了大自然里一樣,忘記了還有一個家在等著我回去。
大自然的秋天,那么多的顏色。如果,站在天空下,盯著遠(yuǎn)處的景色,盯得久了,就會發(fā)現(xiàn),我也變成了大自然中的一種顏色。有時,我是山頂那顆鮮艷的山里紅,紅得透徹,掛在枝頭。有時,我是一枚正在變黃的葉子,像泥土一樣的色彩,點綴在山間。更多的時候,我是落在樹下的一只松果,堅強的褐色,硬硬的殼。
我喜歡和小伙伴們一起,用碎的磚頭和瓦塊,在野地里,辦一桌酒席。青的黃的草,還有在秋天里開得正起勁兒的野花,都是我們想象中的食物。折了樹枝當(dāng)做筷子,認(rèn)真地夾了青草與花朵,在唇邊碰一下,一邊說著“好吃!真香!”,一邊快樂地笑,笑聲比秋風(fēng)還要響。
我喜歡躺在野外的草地上,盯著天上的云。秋季的天空里,有那么多的云。不知道她們平時都藏在哪里,到了秋天,一下子全跑出來了。她們彼此擁擠著,熱鬧著,變換著形狀。像一群愛臭美的小女生,比賽著誰的樣子最好看。
我喜歡站在某一棵樹下,把雙手高高地舉起,假裝我是另一棵樹。然后,和真的樹一起,把枝葉向著太陽的方向伸展。我瞇著眼睛,去看太陽。太陽卻不管我的眼睛睜得大不大,只管那樣熱烈地照著大地,照著我身旁的那棵樹,也照著我。
秋天的風(fēng),很涼。我站在涼的秋風(fēng)里,感受著陽光,內(nèi)心里有一種親切的感動,一種似曾相識的溫暖。好像,秋天里的陽光,始終在我的生命里,時刻伴隨著我。
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季,我也會在某一個時刻,忽然地,被一種沐浴秋日陽光般的情感擊中。每一次,我都會像迷失在人群中的孩子尋找媽媽一樣,四處張望著,去尋找那份光的來處。
我總是找不到一個恰當(dāng)?shù)卦~,來形容秋天里的太陽。
直到有一天,我在不經(jīng)意間,邂逅了母親的目光。
我病懨懨地躺在床上。母親坐在我的身旁,照例是數(shù)落著我的不是,不停地嘆氣道:“這么大了,還不懂得照顧好自己。”仿佛生病是我故意淘氣,沒有認(rèn)真地生活帶來的結(jié)果。這讓我想起小時候,每一次考試不好,母親連卷子都不看,便斷定,我的錯不是不懂得如何解題,而是沒有認(rèn)真地去對待。
我說:“媽,您總是說我不好?!?/p>
母親說:“我是希望你好?!?/p>
我仰起頭,正遇到母親注視我的目光。
從小到大,我似乎從沒有認(rèn)真地與母親的目光對視過。我總是想盡辦法,逃開她的“視力范圍”。我希望她看不到我??床坏轿遗K的衣服,看不到我敷衍的考試卷子,看不到我犯的錯誤。
原來,母親的目光,是這樣的溫暖。就像,就像秋日里的陽光,不聲不響地,直照到你的心里。
原來,那個始終伴隨在我生命中的溫暖感動,是我一直想逃開的呵護與愛憐。這么多年,我拼命地跑,想跑出母親的目光??墒?,我們這些總是想逃的孩子,何曾跑出過母親的目光呢?就像我們從來沒有走出過太陽的光芒一樣。我們走多遠(yuǎn),愛的陽光,就追隨我們多遠(yuǎn)。
只有母親,才會有這樣的目光吧?溫柔如秋日的陽光,讓人心安。
忽然明白,每一個孩子,都是母親種在田野里的植物,經(jīng)歷風(fēng)雨,才可以長大,才可以飽滿著果實等待成熟。
是秋風(fēng)吹熟了果子;是秋雨染紅了楓葉;是秋日的陽光,給了大自然成熟的力量。
又一個秋天來了,我看到,秋日的陽光,暖暖地照著,就像母親藏在心里的愛,無處不在地,將我們輕輕愛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