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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照故里

        2010-01-01 00:00:00
        文學(xué)港 2010年5期

        我們這兒是北門外大街的最末端。一條南北大街,經(jīng)門前向北延伸百多米,撞上運河堤岸,便算到了頭。小城的地理位置有點怪。馳名中外的京杭大運河,傍城之西流成一道長弧,彎彎如弓。那城,就嵌在弓弧里,像一個蜷縮在子宮里未發(fā)育成形的嬰兒。小城唯一的南北街,便是那弓上的弦。一弓一弦,南端自南門外琵琶閘始,與運河堤岸錯開。漸行漸分。進南城門,出北城門,又漸行漸合。北端,就在我們這街頂頭與運河堤岸交匯。

        沿著街頂頭的斜坡爬上堤頂,你就可以看到成片的麥地,和綠樹蔭映中的鄉(xiāng)間的茅舍。與南門外的琵琶閘一樣,我們這里的地名也和運河堤岸有關(guān),叫擋軍樓。不同的是,琵琶閘是運河拓寬時修的一道供水閘,是運河新堤上的地名,擋軍樓則是舊有的地名。據(jù)說建于元代前后,用于衛(wèi)戍的建筑,到我記事的年代,擋軍樓已不復(fù)存在,它被拓寬的運河掘進河道,成了河床。南來北往的汽輪拖駁,不舍晝夜地從它上面駛過去,拉著長長的汽笛。長堤邊,隔不遠便是一個裝卸碼頭,泊了一艘艘貨船和一長溜的木排。

        運河的拓寬和漕運的繁忙,使得運河距我們的生活越來越近,到后來幾乎成為人們生活的意義所在。我們這里許多人家都是靠著運河為生。每天,太陽從運河升起或落下,人們會拖著門前的板車到河堤上某個碼頭上去裝卸駁船載運的貨物,或者忙活了一天拽著板車從河堤上回家。夜晚,運河像是一只大枕頭,夜航駁船突突突的馬達聲,和客輪經(jīng)過城市時拉出的三長兩短的尾聲,是人們夢中常有的風(fēng)景。多少年后,從這里出去的人回想起故里,回想起這一切,覺得很詩情畫意。當年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可沒有這么多審美的情調(diào)。人們忙忙碌碌、艱艱難難,自然也少不了嘻嘻哈哈,其實只為了兩個字:活著。這里的人們沒有生活之外的痛苦和快樂,也不會去問“活著到底為了什么”這樣的問題?;钪褪腔钪?,是生命的全部。

        我們這里,似乎只有大先生是生活之外的人。

        大先生,姓鄔。本地習(xí)慣稱讀書人為先生,大先生當是讀書之人。我們這一帶挨著運河碼頭,挑籮、扒擔(dān)、拖扳車的人居多,讀書人顯得稀少。人們相互之間的稱謂大都張三,李四,趙五疤子這樣地叫。叫先生或被人叫先生,是一件稀罕事。光從稱謂上去辯別,我們這一帶,大先生想必是一個鳳毛麟角的人物。

        大先生住在我家的斜對門,中間僅隔一條就地兩滾便能滾過的窄小街道。大先生不需要上班,也不干什么營生,他和大奶奶兩個人一起生活了三、四十年,貓大的活東西也沒有生下一個來。鄰里間吵架罵人,往往會罵人絕后代。絕后代這樣的詞匯對大先生、大奶奶,是一大忌諱。盡管沒有后代,但不含絲毫貶意。這樣幾個方面匯集到一個人的身上,這個人自然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閑人。閑倒也不怕,只是大先生在我們這一帶走來走去的年代,已經(jīng)是一個與過去任何時期都不同的時代。這個時代的理想是人人有事做,個個有飯吃。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人們不僅缺乏閑著的物質(zhì)條件,更缺少閑著的理由。像大先生這樣整天閑著,自然就比較礙眼。

        大先生的稱謂,在我們這里有一種約定俗成的含意。人們數(shù)說人閑散時常常會說,你怎么一天到晚閑得個大先生似的?或者罵小孩,你從小就這般圖懶怕動,日后還不活脫脫一個大先生?這樣的話褒貶就很明顯了,游離生活之外的大先生,成為生活中人們用來教育別人的反面典型。

        大先生大約沒聽到別人議論他的話,或者聽了也不惱,依然故我地從那進很深的門廊出來,從街邊走過。大先生矮矮的個子,哈腰,面部焦、黃、瘦。走路扛著一只肩,步子很碎,雞啄米一樣。

        大奶奶呢,就沒有了大先生的那份清閑。大奶奶是大先生的家屬,當年流行的把老婆叫作家屬。這個家由于大先生的不務(wù)正業(yè),又沒有接得上力的小孩做依靠。大奶奶的日子過得極其艱難的。大先生那個時候的人,大都是男的頂門楣,撐家立業(yè),女的則依附著,燒燒洗洗縫縫補補什么的。大奶奶本來應(yīng)當和我們這一帶其他家庭婦女一樣,忙好了家務(wù),聚到一起說說張家長李家短的閑話。大奶奶卻做不到,她得為兩個大活人的生計操心。大奶奶中年的時候,就生長了一頭白發(fā),如今已經(jīng)尋不著一根青絲,看上去比大先生還顯老。據(jù)說大奶奶原是大戶人家的閨秀,早先纏過足,趕上放足的時候,腳已定型,走路有點兒蹣跚。似她這樣的小腳女人,要挑生活的擔(dān)子,養(yǎng)家活口,確實不是一件容易事。

        大奶奶維持生計的主要手段,是在她家的門廊里擺了一個小人書攤。

        大先生家的很深的門廊,空洞無物,正好用來派租書攤的用場。早起,大奶奶便支派大先生幫著將拼門一扇扇卸下來,碼在墻角。從里屋將兩個書架掇出來。大奶奶把煤爐也拎進門廊。而后,大奶奶便一邊擇菜做飯,一邊做出租小人書的生意。街對面,經(jīng)我家向北不幾家門面,有一所荷花塘小學(xué)。大奶奶書攤的主顧大都是學(xué)校里的小學(xué)生。租小人書雖是一分兩分錢的交易,積少成多,一天下來也就勉勉強強糊了兩個人嘴。時常還有些大人來光顧書攤,較多的是些拖板車、扛麻袋的搬運工人。

        這都是些吃力氣飯的人,個個腰圓膀粗。夏天,清一色赤膊,油黑清亮的胸肌、肱二頭肌,七凸八突地裸露著,身披一塊藍布方巾。方巾既遮陽,又吸汗,到水邊還可以解下來洗身子。過荷花塘小學(xué)向北七、八十步,緊挨著運河堤,有個二中隊。二中隊就是這些搬運工人的組織。二中隊里的人,干的是苦活計,拿的票子自然比其它行當要高,是我們這一帶的高薪階層。二中隊出來的人,文盲居多。閑下來,喝酒的喝酒,聽戲的聽戲。好下棋的,隨便哪里擺個地攤子下棋。也有的鉆到大奶奶的書攤上來,空板車朝路邊一順,坐在車把上,津津有味地看起連環(huán)畫書。這樣一些光顧者人雖不多,卻是些大主顧,光顧一回總撂個毛把錢下來。

        大奶奶的幾百冊小人書,便養(yǎng)起兩個大活人。自然災(zāi)害那幾年,餓死不少人,大先生和大奶奶卻熬了過來,倒也不容易。

        大先生除了早晨幫助卸卸拼門,晚上幫助收收書攤,極少在書攤上露面。除非大奶奶有不分身不行的要緊事,才會叫他來照應(yīng)書攤。那時,大先生便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一張小圓橙上,守著書攤,神情木木的,極像那個寓言中守株待兔的農(nóng)人。候大奶奶返回,他旋即立起,向兜內(nèi)掏了又掏,將剛收進來的硬幣一一摳出來。一副巴巴結(jié)結(jié)的模樣。

        大先生在大奶奶面前,總有點小心翼翼。這是一般沒出息男人的通病,與這毛病相關(guān)聯(lián),往往是這些男人都有一個厲害的老婆。大奶奶似乎并不是那種潑辣的女人。大先生那種不景氣的模樣,換了誰怕也不能容忍,何況大先生不僅在外面不景氣,在家里同樣不盡責(zé)??墒谴竽棠虆s不怎么計較他,依舊與他相敬如賓過日子。鄰里間見著她那種任勞任怨的負苦狀,都說大奶奶怕是前世欠了大先生的,此生專為報答他。

        大先生無所事事,只要不刮風(fēng)下雨,下午總會上北去轉(zhuǎn)悠轉(zhuǎn)悠。街北頭,二中隊的斜對門,挨著運河堤沿有個王皮匠鋪。皮匠就是替別人绱鞋子的,本地绱鞋子,只有單鞋、棉鞋兩種,布底布幫,除了釘鞋掌用塊把廢車輪皮以外,與“皮”字全不搭界。叫還是叫皮匠。

        王皮匠算是我們這里的老街坊了。一間門面房,中間用板子一隔為二,后面住家,前面便是接活做活的店堂。店堂的四壁全是鞋架子。绱好的鞋,加上木楦子,一雙雙展銷似的排列在架上。王皮匠只管绱鞋從不賣鞋的。店堂當中擱一張矮矮方方的臺子,臺子上面橫著一些錘、鉗子、切刀,以及芝麻釘、蠟塊、磁鐵塊等绱鞋子用的物件。王皮匠夫妻坐在兩張矮爬爬凳上,一邊一個,一錐子一針地绱鞋子。

        王皮匠奇丑無比,一臉大麻子,麻坑塘一個挨一個。皮匠奶奶卻一枝花似的。正應(yīng)了那句鄉(xiāng)下俚語:城上人不要刁,一塊饅搭一塊糕。

        王皮匠好喝酒,好下幾著爛棋,很對二中隊那幫人的路。到底靠手藝吃飯的人,自由自在得很。王皮匠說:“三頓飯兩頓酒,見天一把澡,再想好往哪兒去好?”王皮匠很知足,也就活得很滋潤快活。除了年更歲晚,趕忙節(jié)市,他一向只上半天做活計。

        吃罷飯,一個大中覺仰下來,王皮匠把臺子上的雜家伙三大把一捋,掇上門前行人道。他從臺子肚里掏出個木盒子,把劃著方格格道道的棋紙抹抹平,木頭盒子猛一翻,倒扣在臺子上。一抬盒子,扁圓的棋子兒便滾滾地滿臺子。王皮匠這時便坐定一方,對方往往是不定準的,誰先來了誰先坐。后來的便圍著臺子簇成一圈。坐著站著大都是二中隊里出來的漢子。這是些看得破的人,大半天的苦力賣下來,向晚時分,還不逍遙逍遙?

        琴棋書畫,一向被看作文人雅事。斯文人把下棋稱之為手談。手談是不用口的,故弈者宜靜、宜專注。幽窗之下,焚雅香一兩炷,對弈雙方沉思冥想,斗心智、決勝負于楚河漢界之上,自是妙趣無窮。

        在王皮匠門前下棋是不用斯文的。斯文有屌用!下棋下的就是個樂,在王皮匠他們的心目中,不吵、不鬧、不戲謔,那還算什么樂子?王皮匠天生大嗓門,且聲音一高,顆顆麻子發(fā)紅發(fā)亮。二中隊里出來的角色,也不是等閑之輩,你聲調(diào)高,他比你的聲調(diào)還要高。下棋雙方的聲調(diào)高,周邊看棋的聲音也不低。

        每天下午,王皮匠這里一下開棋,吵吵嚷嚷,半條街都聽得見。不曉得的人,會以為這里定是出了什么死人失火一般的大事。好在街坊鄰里間習(xí)慣了,見怪不怪。若某天下午,不見了這喧囂,沒準會有人出來張望,問:“王皮匠家出了什么事?”

        來往過路行人,邊走邊掉頭望望這邊,好奇心大的人,還擠進人堆里去瞧瞧,瞧瞧,再擠出來,吐口唾沫,繼續(xù)走他的路。女人們經(jīng)過這里,腳步便快了起來,免得被人堆子里拋出來的臟話臟了耳朵。

        “這屌棋,真屌!”

        “奶奶個B,你兩著毛棋也配上臺子?丟你娘的人!”

        應(yīng)當說明一下,這些個字眼,在這兒并不含罵人的意思,只相當書面語中感嘆號的作用,或者表示某個約定俗成的意義。什么才叫罵人?比如,王皮匠坐著正下棋,你劈口叫一聲:麻逑。這就不好玩了,十個麻子九個護臉。王皮匠會蹦起來,B呀屌的罵一通。這時,這些字眼才表罵義。甚至還會動手。打的打,拉勸的拉勸,不歡而散。不過,這種場面極為罕見,大家都為尋樂子來的,誰跟誰斗氣?

        對這幫閑下來想尋樂子的人來說,最快活不過,是看大先生下棋。

        遠遠地,大先生蹣跚過來。這邊有人瞧見了大叫:臭棋簍子來了!臭棋簍子來了!棋簍子是說這人棋不行,只配給別人拎拎棋簍子,省去前面動詞,直呼便叫棋簍子。臭棋簍子,想必比那棋簍子更棋簍子。大先生沒聽見似的蹣跚近來。馬上有只大手把棋局全攪了,也不問你棋盤上終未終局,“好了,好了,讓,讓簍子來!”大先生站在跟前了,說話的人省略了前面“臭棋”兩個字。

        “不不不,你們來,你們來……”大先生往后便退,像只受驚的兔子。

        卻無路可退。后面站著些人,綁架似地把他往前推,“來嘛,怕什么,有我們哩,來嘛……”

        “不不不……”大先生一疊聲地推辭,但,還是被推著按著坐上那張矮爬爬凳。實話實說,他推辭不下是真的,好下棋也是真的。

        大先生半推半就地坐下來。坐下來,也就不客氣地整理棋子。大先生整理棋子的速度極快,往往對方才列了一半棋子兒,他這邊已經(jīng)嚴陣以待了。棋子列好,雙方抬抬手:“你先來!”“你先來!”便交上手。大先生行棋的模樣很像一回事,落子飛快,不加思索,倘使沒有那怯怯的神情,還真有點兒大將風(fēng)度。對手和周邊的旁觀者,依舊大大咧咧地咋呼,不時讓極粗極粗的“感嘆號”迸出來。

        下著下著,有人冷不丁從旁大喝一聲:落子無悔!大先生馬上吃驚地向前一俯,兩手伸到棋盤上方,像是要罩住什么。在場的人便哄地大笑起來。這時,大先生意識到上當了,兩手便往回撤。待撤不撤,對方王皮匠的鼻子里哼了一聲:嗯?

        大先生這邊,兩手又平伸開來,瞇細瞇細的眼睛掃描著棋盤,還偷瞄一下對方的臉,打探虛實。這樣的一雙手極像兔子的長耳朵,一驚便豎起。于是,所有的人都一陣哄笑。大先生也跟著嘿嘿嘿地擠笑出幾分尷尬。

        大先生下棋有個毛病,喜歡悔棋,且屢屢不改。每每漏算一步,將棋子置對方口中而不顧,當你才要吃掉他這個棋子兒,他兩手忙忙地按住你來捉他棋子兒的那只手?!奥渥訜o悔!”這時,對方便重申下棋規(guī)則?!安换?,不悔……”他連聲應(yīng)諾,只是不松手。一邊應(yīng)諾,一邊抬起雙眼,討?zhàn)埶频某蚰?,并且顧盼左右。神情頗似那位念叨“竊書……不為偷,竊不為偷……”的乙己夫子。大先生在眾人的哄笑中討回棋子,重新行棋,依舊落子飛快,不加思索,似乎已把悔棋的尷尬忘得一干二凈。眾人吃準了他的毛病,時不時會那么咋呼一下,惹得他那兩只“兔子耳朵”不時地驚豎起來。從旁咋呼的人,戰(zhàn)術(shù)多變,時虛時實,虛虛實實,弄得大先生怕上當,怕上當,還是不斷地上當,撩起一陣陣快活的笑。

        據(jù)說,大先生先前還是在外面做大事的哩,陷在小城,可算是虎落平陽,龍游淺水。當然,也只是據(jù)說而已。從大先生的身上,橫豎看不出做大事的跡象來。后來,大先生便不在外面做大事,回到小城,這自然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大先生回來后,地方上也曾安排他做過事。在陳大房里賣面牌兒。

        陳大房,是爿餃面店。也在北門外大街上。自大先生家往南,不過三兩根電線桿距離。陳大房,早先是陳老大家開的夫妻店。社會主義改造中,成了合作商店,加進了一些外人,招牌仍是老的。站灶臺的也還是陳大家里的人。這陳大房雖是門面不大,地處偏僻,招牌卻叫得響。本城人常把“四德泉”澡湯、“五柳園”包子與“陳大房”餃面,相提并論,視作小城特色飲食行業(yè),引以自豪。陳大房下的面條,味鮮無比,且一大鍋面條出鍋,不作興有一根爛糊,有一根夾生。最是妙處,無論你什么吃口,干濕淡咸,總對你的口胃。換個人站鍋臺就不行。店內(nèi)曾有個伶俐后生,從旁偷學(xué)了好長時間,自以為學(xué)得差不多了,及至上鍋一試,才知道還早著呢,明明相同的佐料,同樣的火候,下出來的面條硬是沒有陳大房的人下得好。這中間的奧秘,外人就不得而知。本地有個使用頻率頗高的歇后語,叫做:陳大房下面——看人兌湯。足見得陳大房下面條大有文章。

        大先生被安排進了陳大房,每日便去坐一張講壇模樣的賬桌。大先生要做的事情,其實極簡單,不就是八分錢二兩糧票賣出一碗光面牌兒,一角一分錢一兩糧票賣出一碗餃面牌兒??墒?,大先生坐了不過一兩個月,就再也做不下去了。陳大房一向生意極好的。合作商店,自負盈虧。生意好賺頭便多,賺頭多分紅也就多起來。陳大房走出來的人,是人是鬼,都要比其他店里的精神氣足些。自從大先生來坐賬桌,情況就大不一樣,店里的生意越做越淡,每況愈下。

        大先生為人為事,向來平和中正,不似一些奸滑小人。其時他的年齡還不算大,腰也不像后來那樣弓得那么厲害。早晚上下班,從不挪鐘點兒,與人處事,也不爭多嫌少。像大先生這種性情的人,一般來說不應(yīng)當被人怨的,偏偏竟被眾人怨了。根本問題是他這面牌兒,輸贏賣它不好。要說這賣面牌的事,實在不是一件難為的事,只要你識得其碼的兩個字,會算一些簡單的加減法,就篤定能做好這一份工作。來一個顧客買碗面,你只要一伸手,收下他遞過來的錢和糧票,遞出面牌兒,不就完了??伤?,他先不去接你手中的錢和糧票,瞇細瞇細的眼睛,只管瞅著你的手看,隨后,眼皮忽地撩起來,冷不丁瞥你一眼,驚驚疑疑的。稍停,又一撩,一瞥。瞥得人心里毛毛的。什么玩藝兒?有的人一怒之下,手一抽,掉頭走了。性子急的人,便叫起來:“你倒是賣不賣呀?”

        還有人便開口罵道:“什么玩藝,神經(jīng)病!”

        然而,你罵歸你罵,他是斷斷不會還口的。只不過那種不安、不放心的情緒,更加明顯,更將瞥個沒完。于是,便來了糾紛,便得為之排解。即使遇上一個性情極好的人,等大先生按部就班地瞥完,收下你的錢糧,他還是不立即給你面牌。他先從桌上拈起一支筆。筆,只是一根圓珠筆芯,用廢紙片裹它幾圈。他便用這支紙纏的筆,在一個油膩膩的本子上寫下:光面一碗。寫成這幾個字他可是煞費精神的。大先生的手,一抓起筆便抖,且愈接近紙頭愈見厲害。大先生顯然在用勁穩(wěn)著他的腕,殊不知,這樣一來抖動的幅度更大,不僅腕抖、臂抖,身子也跟著抖,連牙齒也咯咯咯地響。抖得買面條的人無比難受。這樣一遭罪受下來,你還有食欲吃他的面條嗎?任他陳大房的面再好吃,也不肯來問津了。

        陳大房里的人,臉色一天比一天地不好看。一個臉紅氣急,整天找碴嘔氣,除了大先生之外,怕誰跟誰都磨擦過。有什么辦法呢,生意不好分紅少,分紅少了少拿錢,讓人笑了去是小事,哪個人家里不是七老八小吊著要吃飯。店里負責(zé)的(站鍋臺的師傅)找了大先生,讓他改改怪毛病。大先生連連稱是,卻是屢屢不改。只好不讓他坐那張帳桌。不坐帳桌,大先生他又能做些什么呢?燒火不會看火,端托盤打翻面碗,掃掃抹抹罷,兩間門面的小店,占得著養(yǎng)個人在那里專門掃掃抹抹么?當時的合作商店不比后來的鐵飯碗,不能做事啃著大家的脊梁骨,肚量再大的人也不會容忍的。

        離了陳大房,大先生又轉(zhuǎn)了幾家飲食店,始終不見好。領(lǐng)導(dǎo)上也就沒有辦法了,你是個有用的人能各個店都不要你么?便一次性發(fā)了些錢,讓他家里蹲了。那錢大約便是退職金。后來,大奶奶用了這筆錢置了小人書攤。大先生也就從此成了地地道道的閑老倌,早上幫大奶奶卸卸拼門,晚上幫著收收攤子,整天無所事事,一到下午,到北邊王皮匠店去下下棋,湊一份熱鬧。

        鄰里間,有人忙活累了,說,“唉,還是大先生這樣的好,你忙了累了又能怎么說,到頭來不一樣去摸閻王爺?shù)谋亲?”也有人染上一些病痛,在家里歇息,時間一長,也就怨起來,說,“這閑著的日子,著實的難過呢,真不知大先生這一天天地怎么能過得下去的?”你說苦也罷,說樂也罷,大先生什么話都不說,他就這樣吭著頭往前過日子。

        轉(zhuǎn)眼間,到了那年頭。那年頭可了不得!用多少年后的話說,那是一場浩劫。當年的人們可不這么看,也不這樣去說三道四。在小城之民的眼中,一切不是極平常、自然的么?像眼下的一些熱鬧場面,先前也見過的,比如什么放衛(wèi)星,拔黑旗,趕英超美,跑步進入共產(chǎn)主義,哪一次都熱鬧得不比眼下遜色。只是中途有那么一陣,肚皮不得飽,餓死許多人,漸漸才冷落下來。到了那年頭,人們肚皮又稍稍填圓些了,熱鬧一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小城之民的視野窄,看不深,也看不遠。話說回來,只要不餓肚皮,誰管你那么多!

        不管怎么說,那畢竟是一個轟轟烈烈的年代。

        小城很閉塞。據(jù)說,外面的世界已經(jīng)很轟轟烈烈一陣子了,小城這才開始轟轟烈烈。有幾個在外埠讀書的大學(xué)生回小城一看,可不得了,外面革命已經(jīng)革得熱火朝天,小城卻還是死水一潭。他們都是讀過魯迅幾本書的,認定小城就是先生筆下的末莊。他們都是熱血青年,絕非假洋鬼子、趙秀才之流。下車伊始,便奔赴縣中學(xué),去點火、播種,幫助建立小城的第一個革命組織——井崗山兵團。縣中學(xué)所在的城里中市口一帶,后來成為小城的革命中心。

        其實,小城又何嘗不想早些革命呢?報紙廣播,哪天沒有幾條關(guān)于革命的消息?只不過革命的形勢一日三變,今天還是革命的組織領(lǐng)導(dǎo)者,很可能明天就成了革命的對象。在這么一場復(fù)雜的路線斗爭面前,小城頭頭腦腦們的貧乏的理解能力,遠遠跟不上形勢的發(fā)展,他們實在鬧不清這個命怎么個革法,只好兩眼緊盯著上一級。而這個上一級又在盯著更上一級,一層一級盯著,一直盯到最最上面。不時有消息傳過來,大道、小道、明道、暗道,真真假假分不清。

        與城里相比,我們這一帶是末莊之末,顯然冷落多了。陳大房換了塊“向陽面店”的招牌,依舊賣陳大家下的面條。王皮匠還是替別人绱鞋子。二中隊的人,照樣拉板車,喝酒,起初還照樣擺地攤子下棋。戲文是聽不到了,小人書也看不到。后來,連棋也不能下了,棋盤上有將有相都是舊玩藝。只有B或?qū)诺目梢哉樟R,那不算舊的,算舊的也沒有辦法破,總不能讓這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們,一夜之間全成啞巴。

        大奶奶的小人書攤自然不能再擺了。好家伙,她這幾百冊小人書,不是帝王將相,就是才子佳人。于是,勒令收繳。于是,大先生、大奶奶兩個就得另想辦法活下去。于是,大先生似乎就不大閑得下去了。

        對于大先生和大奶奶,首要的是解決吃飯問題。

        王皮匠給大奶奶一件活計做,替鞋匠鋪里合鞋繩(合讀作割)。合鞋繩,就是將刮好、漂好、晾干的苧麻,一綹綹披開,用鞋繩槌子,三綹合一股,成很細很勻的麻線,用來做鞋底、绱鞋幫。這本是婦女的家常針線活。鞋繩槌子那玩藝,當年幾乎家家有,算是家常用的針線家伙。一節(jié)長約八九寸的牛肘骨,沉沉的,通常都已經(jīng)磨得油黑發(fā)亮。當中鉆一個孔,一根長鐵釘兒串過孔來,釘?shù)拈L端彎曲成一個小鉤,麻絲的一端便纏繞在這個小鉤上。披開的麻絲分成三綹,長長地,甩在左肩上,交股的地方用左手的三個指尖捏著,右手把住牛肘骨,使勁一旋,黑而發(fā)亮的牛肘骨,便系在那三綹麻絲上,直打轉(zhuǎn)轉(zhuǎn)。紡線人的左手一寸寸地往上退,旋轉(zhuǎn)的鞋繩槌子一寸寸往下沉,麻線也就一寸寸合成了。

        這怕是比較原始的紡線工具了,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祖先發(fā)明了它,迄今有了多少年?反正上代傳下世,千百年歲月,便在這一寸寸地旋轉(zhuǎn)中逝去,一去不返。直到大奶奶用它謀生的年代,本地的婦女還都拿它用著,且用得很順手。

        按說,合鞋繩作為一個謀生的活計,原本不成立。找王皮匠绱鞋的人往往自備鞋料、鞋繩。王皮匠為了照顧大奶奶,自備鞋繩的業(yè)務(wù)一律不接。一來二去,人們知道了原委,覺得王皮匠倒是一個義氣人。也就不再備鞋繩去绱鞋子,雖然會多費些錢,想著大奶奶的處境,也就不怎么心疼。

        想來不管什么年代,大先生的“閑老倌”是罷免不了的。生計所迫,人必將習(xí)那為生之道。那年頭,即便從大街上撿撿廢紙也可以糊口飯吃。大先生也忒過分,什么也不能干,什么也不想干。每隔個三五、七八天,街坊里便會看到大奶奶掖了一桄合好的鞋繩,小腳顛顛簸簸的,送到北頭王皮匠鞋鋪,從那里領(lǐng)了工錢和一扎苧麻往回走。晚風(fēng)里,大奶奶一頭白發(fā),剌蓬蓬地飄著。她腋下那扎苧麻也在飄,且沙沙沙地響。

        大先生呢,比先前更顯得閑了。下午也不再上北去。除了吃喝拉撒,便掇過一張圓凳,坐在他家的門廊里發(fā)愣。一愣就是老半天。唉,有個棋下下也是好的。大先生已經(jīng)老長時間沒有下棋了。

        王皮匠也老長時間沒有下棋了。每天下午,他依舊把臺子掇上行人道,臺子上戳了個二兩五的燒酒瓶,攤著一兩荷葉包。秋冬之季,本地熏燒攤上,都用落荷葉包豬頭肉、耳朵邊、熏魚之類的下酒菜。

        王皮匠便白日里喝著燒酒、罵著人。多半在罵他老婆臭婆娘什么什么。那俏女子竟不敢分爭,埋頭只管家里、家外忙做她的家務(wù)事,瞄著這邊酒瓶淺下去,忙過來替男人沽酒去。

        二中隊那幫人也來入伙喝酒。來人把掖著的酒瓶往臺子上一戳,手中的荷葉包朝下一擲,荷葉包散了,有塊把豬頭肉蹦到臺面上,人,便蹲了下來,用手拈起那塊豬頭肉丟在嘴里,一邊嚼著,一邊用牙齒咬開瓶口的軟木塞,一仰脖子,灌它一大口燒酒。入伙的人多了,臺子一周蹲不下,有人便站在圈子外邊,手把個酒瓶,喝上一口酒,再彎下身,從蹲著的人頭頂上伸過手,去臺子上拈塊下酒菜。

        這都是些漢子。漢子們是不愛說長道短的,但也不喝悶酒。每個人都會借著酒勁兒,亂罵一陣。誰也不明白誰罵的什么事,罵的哪一個?誰也不去干預(yù)他人。其實,誰都知道,這里面沒有具體內(nèi)容,只是有那么點不暢快,罵罵,暢快些。

        大先生依舊坐在他家的門廊里,癡癡地發(fā)愣。日復(fù)一日,月復(fù)一月,漸漸有了些怔忡。耳目也失聰了。你望他兩眼睜得大大地坐在那,人經(jīng)過他面前,卻不定瞅得見。叫他,也不定聽得見。像一尊泥塑木雕整天守著,誰也不知道他守著什么。唯有大奶奶來搖他了,才見他有動作,表明他還存在,這個世界還對他存在。

        太陽斜西了。無力的陽光,從運河堤那廂照過來,斜斜歪歪地爬進王皮匠家的店堂里。又順著街邊的墻根往上爬,漸爬漸高,爬到屋檐下便微微醺紅,也像有了幾成酒意。路邊的酒意也很濃了,一個個紅著臉,紅著脖子,紅著眼睛,起了身。王皮匠也不和他女人招呼一聲,便也起了身,一臉紅紅的麻坑,與酒友們一起上路,晃晃悠悠地沿街往南。南邊,稅務(wù)橋旁有家“溫泉”浴室,他們到浴室泡澡去。

        皮匠奶奶便出來清掃戰(zhàn)場,把空酒瓶拾進一只空籃,留著,改天上小店里去換醬油醋。

        日子就這么往前過。小城的日子單調(diào)得很,過起來卻快。該破的破了。該批的批了。派仗打過了。大聯(lián)合也聯(lián)合了。于是,就革命委員會好。革命委員會好,激進的學(xué)生開始不那么吃香,接下來一批批下放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鄉(xiāng)下人與城里人的關(guān)系,由此日漸密切起來。先前看上去有些狡黠、猥瑣的鄉(xiāng)下人,一下子變得神氣起來,但凡有孩子在農(nóng)村的人家,總會見到他們大大咧咧地進去,又嘴邊油光光地出來。而那些一向以城里人自居,瞧不起鄉(xiāng)下人的街坊們,竟然跟在這幫鄉(xiāng)下人后面,屁顛屁顛的。

        大先生去世的時候,我已離開小城,也去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農(nóng)村。記不起是哪次回家,聽家里人說,對門的大先生故去了。聽了也沒有很在意。死就死唄,人總是要死的。

        大奶奶還活著?;蛘哒f,大奶奶還得活下去。大先生一死,大奶奶謀生的負擔(dān)輕多了。王皮匠的鞋繩活,她不時地還做做。秋冬之際幫鄰里間縫縫補補,做一些棉衣針線活。還有些二中隊的搬運工,家比較遠,中午在她這里熱熱自己帶來的飯菜,接濟她幾個??傊?,大奶奶要養(yǎng)活自己,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事。然而,她還是去了。大先生故去不到兩年,一天中午,出門時她被門檻一絆,一絆就不行了。有好心的鄰居,趕忙請來醫(yī)生,醫(yī)生來了也拉她不回,當晚便咽了氣。

        大奶奶一死,便有個從未露過面的遠房侄子,來張羅喪事。那侄子,方面大耳,一團大肉頭沉沉地壓在肩上,挺福相的,只是兩粒眼睛很小,很細,擺在臉上極不相稱的。

        大奶奶的喪事辦得還算體面,街坊里大都送了份子,吃了大奶奶的齋飯。大奶奶的喪事辦了以后,她那遠房侄子就搬到這里來住,成了新街坊。至此,大先生以及與大先生關(guān)聯(lián)的一切,除了那進空洞無物的門廊,就什么也不存在了。

        大先生漸漸地被人們淡忘。小城的日子,依舊那么單調(diào)地往前過。小孩子漸漸變成了大人。大人變成了老人。老人呢,一個個朝著大先生去的地方去。

        又過了幾年,竟聽說一件有關(guān)大先生的極不一般的事。真想不到大先生在死去若干年以后,竟又會被人們大大地議論一番。那年夏天,某地寄來一張匯條。收件人叫鄔鴻文,地址不詳。郵遞員來我們這一帶查詢。有老人記起來說:鄔鴻文?不就是大先生的學(xué)名么。一查正是他。

        大先生的遠房內(nèi)侄便將匯條接了去。據(jù)見過匯條的人說,那可是一筆大數(shù)目哩。隨后,又發(fā)來一只包裹,很沉沉的,也是那位方面大耳的遠房內(nèi)侄收下了。

        街坊里一時間議論紛紛。有人說,大先生海外有個至親,眼下海外客日漸時髦了,便回國觀光,給大先生寄錢、寄包裹。也有的說,大先生祖上曾傳下一些細軟,散藏在外地,如今政策松動了,那里便給他兌成錢寄來。更有一種離奇的說法,大先生年輕時,曾經(jīng)寫過一部書,投寄給出版部門,因此惹下大禍,被解遣還鄉(xiāng),不想時隔三十年,出版部門不僅一直收著他的書稿,還給他印出來,那包裹里是樣書,匯條自然是稿酬了。

        “唉,真?zhèn)€是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喲,可惜大先生見不著了!”相信最后一種說法的人,為大先生嘆息。

        其實,這些個說法大都是街坊里的猜度而已。最清楚不過,應(yīng)當是那位方面大耳的內(nèi)侄。偏那內(nèi)侄城府極深,滴水不漏。隔了一年半載以后,才見他把錄音機、洗衣機、電視機之類的,小城還很稀罕的電器,一件件經(jīng)過那進空洞無物的門廊,搬進內(nèi)室。留給街坊里一個猜不透的謎。

        不久前,我又回了一趟故里。故里變化很大,面目全非。

        大先生家的門廊不見了。門廊那原先裝拼門的地方,砌了一堵墻,臨街一扇大窗,垂著一塊花窗簾。大先生的那進空洞無物的門廊,成了那遠房內(nèi)侄的不知第幾個小孩的房間了。

        大運河又拓寬了一次。北門外大街的最北端,又被挖掉一截。二中隊,王皮匠鋪,都已經(jīng)拆遷走了。他們那里已經(jīng)成了河床與河堤。

        人老河寬,正應(yīng)了那句老話?!?/p>

        責(zé)任編輯 謝志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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