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鞭炮聲響過,鼓樂隊開始演奏,一位中年婦女穿著暴露,在那兒忸怩著身子,賣力地演唱。門前不時地有人經(jīng)過,有的駐足看上幾分鐘,有的快速地經(jīng)過。誰都知道,在這條艷粉巷里,每天都在上演著開業(yè)閉門的悲喜劇。不久前,張大炮開了個洗腳房唱了一天,接著是姜二開了個醬鴨脖子店,唱了兩天,然后是常家大小姐開了個粥吧,連著唱了三天。每家店門前都撐著遮陽傘,傘陰下是一桌麻將,搓麻的人對此都習以為常了,照樣打得火熱。
麥燕打出了一張臭牌,讓坐在對面的張美娟和了,氣便不打一處來。她一摔牌,罵了一句臟話,抬頭看見不遠處的門臉上剛剛掛上一塊牌子:小溪裝飾公司,幾個鮮紅的大字在陽光下顯得特別刺眼,映襯著一個精瘦男人的笑臉。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小鋪子,誰知道那個男人能笑到幾時?
張美娟看麥燕打牌有點走神,便提醒她說,哎哎,你到底打不打牌呀?眼睛咋老盯著那猴精似的男的呢?告訴你啊,我一看他那面相,就是窮命一個,沒戲!說不定今天開了,明天就黃了。我可上挺了,我要再和了你可別說我沒告訴你!
我靠!你也太狗眼看人低了,就我燕姐,生就一副富貴相,早晚是要做太太的!張美娟剛要反擊她,只聽麥燕的前夫鄭懷義喊她:燕姐,時間到,該換班了——
原來麥燕與她的前夫都是麻將迷,一天不搓手心癢癢。二人合伙做著生意,開了個小時裝店。因麥燕是個天地不怕,為朋友敢于兩肋插刀的大姐大,所以人們都管她叫燕姐,連大她好幾歲的前夫也這么稱呼。他們共同的特點都是搓麻的癮頭兒大,怎么辦?只有每人一替半天,輪流值班看店。張美娟正贏得高興,忽然又要換人,有點怨言。
燕姐,我看你心思也不在那個店上,要不你也像我一樣,專職搓麻得了,省得你一天到晚兩頭顧不好,店沒開好不說,麻桌上老是輸。
燕姐一推牌,起身,邊走邊說,輸算個啥,老娘這輩子玩兒的就是輸!我倒要看看我能輸?shù)绞裁吹夭健K氐降昀?,整理了一陣子衣服,也沒有客人,坐在電腦前,一看大老鄭擺的撲克牌她就來氣,他除了會擺撲克牌再也不會別的。她看看掛著的QQ,跟人聊了一陣子,也沒多少興致。這期間來了兩撥看衣服的,也都沒有買。她下意識地望一眼那個新開的裝飾公司,只見門口已清靜了,只有那個精瘦男人站在門口,并不是洋洋得意的模樣,倒讓她看出來幾分茫然。此刻,窗前那稀哩嘩啦的搓麻聲讓她感到很煩躁,不知怎的,她覺得那個男人轉身進屋的背影多少有些寂寞。艷粉巷看起來涂脂抹粉的,其實掩蓋不住內(nèi)里的凄涼,就像她麥燕一樣,說說笑笑的,心里卻藏著一份不為人知的落寞。想想她禁不住又笑了,這哭哭笑笑的鬧劇每天都在上演,她沒必要去為一個新登場的男主角而動什么惻隱之心,垮不垮跟她又有什么關系?當然,麥燕不曾料到自己也會成為那劇中的女主角。
沒過多久,張美娟發(fā)現(xiàn),燕姐不來打牌了,都是大老鄭來打。她有些奇怪,是什么魔力把燕姐從麻桌上給吸引走了?大老鄭說是QQ,燕姐現(xiàn)在聊QQ聊上癮了,把麻將給忘了。張美娟不信,這天打了一天牌后,她照例到店里遛遛看看,跟燕姐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說話,順便淘點衣服,貪點小便宜,燕姐也拿她沒辦法。
張美娟進來,遛了一圈,燕姐都沒發(fā)現(xiàn),QQ聊得正起勁兒。
喂燕姐,干嘛這么有癮哪?我把你衣服拿走,你都不知道啊?
燕姐看她一眼,我正忙呢,你自己看啊!
美娟走過來看著,燕姐也不忌諱,依然聊著。美娟說媽呀,這也太肉麻了,我說燕姐,看不出你還挺會釣魚呢?
燕姐糾正她說,人家釣我呢!你看,我是魚,他是海,多有緣哪!
美娟說我可不管誰是魚誰是海,反正你家大老鄭又贏了我一百,我得找你補回來。
喂喂,他贏你你找我干嘛,他跟我有啥關系呀?燕姐急了。
他不是你前夫嗎?不是,那你們倆不是合開著店嗎?
說起合伙開店,燕姐氣不打一處來,誰跟他合開,我告訴你啊,他就是一打工的,是我燕姐夠義氣,幫他一把,以后少把我跟他扯一塊啊!
大老鄭從外面走進來,顯然他聽見了燕姐的話。他長得高高大大,就是有點窩囊,他是實實在在地愛著燕姐,就算是離了婚,也覺得自己對她負有責任,得保護她。所以他寧愿放棄其它的工作機會,心甘情愿地給燕姐打下手,可燕姐并不領他的情。他也不急不惱,總覺得只要兩個人在一起,燕姐早晚會回心轉意的。所以他賴在那房子里,兩人一人一間房,出出進進都在一起。
美娟見大老鄭進來,便嘲笑他說,你說你給誰打工不好,怎么非得給燕姐打呀?
大老鄭只是一笑,也不爭辯,埋頭干起活兒來。
燕姐還抱著委屈,是他非要給我打工不可,我燕姐花錢雇人,雇什么樣的人沒有啊?你以為全世界就他能扛包?我要勞務市場一劃拉一大堆。
反正你們倆的事兒,誰也弄不明白,你們這婚離的,離了婚不離家,兩人還在一起過,這算怎么回事呀,好說不好聽的。
哎哎美娟,誰跟他一起過呀,我們房子分了,一人一間,我們可是井水不犯河水。
趁著斗嘴的當兒,美娟看中了一款衣服。她從包里掏出一百塊錢,扔在桌子上就走。
哎美娟,二百。
那一百向大老鄭要。
大老鄭氣得一跺腳,今天我又白贏了,你說這也不講理呀這……
拿錢吧!
大老鄭也有他的招兒,欠著啊,剛贏那錢讓我買煙了。
美娟一走,燕姐才緩過神兒來,氣沒處泄,就往大老鄭身上發(fā)。哎我說你沒看見美娟變著法兒來占我們的便宜嗎?動不動就讓你掏錢,怎么著,你欠她的呀?你在她身上有什么短兒啊?再說了,怎么咱們倆的事兒她啥都知道,你能不能管住你的嘴巴,實在管不住你讓我替你掌掌嘴,真是的,今兒個一天又白干了,便宜都讓她占去了!
大老鄭聽憑燕姐的數(shù)落,也不作聲,只是默默地重新擺放衣服。
見大老鄭不回答,燕姐氣得不知說什么才好,半天她才說,現(xiàn)在我算是明白我這生意為什么不見起色,就你這個悶葫蘆還能招來顧客啊?不行換人,你該干嘛干嘛去,別在這兒給我礙眼!
這時,燕姐見QQ在閃,氣哼哼地坐下來,一打開,見網(wǎng)名為“?!钡木W(wǎng)友正向她頻頻拋媚眼兒,讓她頓時雙眼放電,大呼小叫:哎呀媽呀,我的海啊……
讓燕姐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的是,跟她網(wǎng)戀的人居然就是街對面剛剛開業(yè)的裝飾公司的精瘦小老板。他叫王小溪。他一直埋怨自己的父母,名字沒有起好,“溪”本來就不大,還小的,怎么能成事呢?所以他把自己的網(wǎng)名起為“大?!?,希望事業(yè)能如大海般壯闊,壓一壓那倒霉的運氣。
這個裝飾公司不知是他開過的第幾個公司了,十五年來,王小溪開過飯店、倒騰過鋼材、做過某酒代理、跑過運輸、承包過小旅店,林林總總,不過他是開什么垮什么,每個公司都從未存活超過半年的。但他的信條是:開了垮,垮了開,開開垮垮,生生不息嘛!一晃人已快到四十,還沒娶上媳婦成上家。用他的話說大男人事業(yè)有成,何患無妻啊?他就是那個打不垮壓不扁的主兒,生熟都煮不爛,說不定哪一招讓他給掏上了,發(fā)了……
再說這艷粉巷具有百年的歷史,沖這名字就能猜到大概,當年是以煙花柳巷聞名于世的。二十年前,這條蕭條了很久的巷子再一次風光了起來,仿佛一夜之間,各種店鋪如雨后春筍一般布滿小巷,凡是沾了點脂粉氣的鋪子都火起來,什么洗頭的、洗腳的、按摩的、住宿的,可那些正兒八經(jīng)的買賣卻多半是開不長的。那店鋪的霓虹燈多半也是幽暗的,門口映襯著那些出出進進濃妝艷抹的女子,給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味道。燕姐的時裝店還算是個例外,雖說不紅火,倒也維持個生活,賺的都是回頭客的錢??赏跣∠蜒b飾公司開到這個巷子里,確是有點冒風險了。
王小溪卻不這么看。他認為只要這巷子里的店鋪常倒常開,這一倒一開就給他提供了賺錢的機會。你想,哪個新店開張之前不得裝修一番,只要他把眼睛盯牢這小巷的家家戶戶,就不愁沒生意做。他相信運氣,那生意不來的時候,你就是哭著喊著都不來,那生意要真來的時候,你就是擋都擋不住。他總是幻想能接一單大生意,俗話說一年不開張,開張就活一年。他王小溪活的就是個氣魄。雖說手下只有一個兵,可譜不小。外面的展板上寫著公司的宗旨:不求最好,但求最貴,小溪裝飾,生活品位。他還雇了幾個大學生幫他散發(fā)傳單。
可是店開了快一個月了,還沒接到一份訂單。王小溪心里挺急,卻還是拿著大老板的范兒,每天一進門,都有女秘書小敏垂立在門前向她鞠躬,待到他落座,小敏便把一杯熱氣騰騰的茶端到他的面前。他一邊品茶一邊慢慢悠悠地上著網(wǎng),有一搭無一搭地跟一個網(wǎng)名為“整天游泳的魚”調(diào)情,他不得不承認,這條魚已經(jīng)游進了他焦頭爛額的生活里面,一天見不著,還有點空落落的。
這天,他剛一打開電腦,上了QQ,那些火辣辣的留言就跳進他的眼簾:
海,你在嗎?
魚兒正在你的懷里呢!
什么時候能見到你,我的海啊!
魚再等下去會死的。
這條魚是天天要求跟他見面,如此迫切地投入大海的懷抱,這讓他有點洋洋自得,看來他這個海還有魅力??墒巧鉀]有起色,他哪有心思去跟“魚”游來游去啊!
他正對著屏幕發(fā)呆,不知該怎么回答魚,只見小敏正躬身迎客:歡迎光臨……
他抬頭一看,原來是他以前倒騰鋼材時的一位經(jīng)理吳健,他稱為吳哥,現(xiàn)在又做起工程來了。他急忙起身迎候,遠遠地伸出手去,哎呀太陽終于還是從西邊兒出來了啊,我是盼星星盼月亮,盼著能在人前把頭抬啊,吳哥……
吳健讓小溪給逗笑了,他巡視四周,除了小敏和一臺電腦、一部電話再無它物,便笑道,你這是倒驢不倒架啊,鋪子不大,夸下的海口倒是不小。
小敏給吳健倒茶,退著走,一副訓練有素的模樣。
吳哥,喝茶,你弟弟天生就是做老板的,別管多大個老板,那架兒得搭那兒,譜得擺那。
兄弟,我還不知道你呀,開始都是當老板,當著當著就淪為小工了。開澡堂子那會兒,看不慣那搓澡工,你親自給人搓;倒騰酒那陣兒,看著看著你就光著膀子扛起酒箱子了,哈哈……
王小溪自己也跟著笑起來,打著圓場說,還不是救救場嘛!那也是積累經(jīng)驗,哥們兒早晚做一大老板。
吳健喝了口茶,讓小敏把那廣告板撤回來,他說小溪你這定位就不對啊,像你這么小的公司,你還學什么大腕啊?真讓你搞最貴的,你搞得好嗎你?
小溪還不服氣,怎么搞不好?我就要面對成功人士,有錢人,大款,我三年不開張,開張活三年哪!現(xiàn)在做生意,那就是有駱駝不吹馬,揀大個兒的扔,沒錯!
吳健搖搖頭說,哥們兒,這回我可知道了,你為啥干啥啥不成?
你知道啥了?
你就是那上嘴皮搭拉天下嘴唇搭拉地型的,吹牛啊——不是我說你,你這么做是不務實的,你總夢想天上掉塊大餡餅,一下子砸你頭上,我還真懷疑你沒那么大的胃口,一是接不著,二是消化不了。你真得好好總結一下,不然一事無成。
小溪被嗆了一回,馬上調(diào)轉話頭說,吳哥,你說得對,我這個廣告應該是給你做的,這回做裝修我就是從頭做起,從零開始,那個廣告詞我也換個新的,我要踏踏實實地一步一步地走,吳哥,你看有沒有小活兒,你不惜干的,給我介紹介紹唄!
吳健摸出一根煙,小溪忙給他點上火。吳健抽了一口說,小溪,我看你這人頭腦挺靈的,也肯吃苦,就是不知道為什么干啥啥垮,咱們哥們一回,我也想幫幫你。我有個活兒不大,反正找誰都是找,還是送個人情給你吧……
還沒等吳健說完,小溪立即精神煥發(fā),一把摟住吳健,哎呀我的哥們兒,你可真是雨中送傘雪中送炭,我王小溪要有發(fā)財那一天,你吳哥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吳健打斷他的話,哎哎,話還沒說完呢,第一,要保證工期,第二,要保證質量。其實我介紹你是冒著風險的,因為你是剛干這行,一點經(jīng)驗都沒有,我還真有點擔心……
王小溪拍著胸脯,吳哥,就沖你這么夠義氣,我絕對不能讓你做蠟,這個活兒我就是干賠了也得對得起你這片心。
行了,你別黑著心賺太多就行,活好,以后不愁沒飯吃。他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小溪,轉身走了出去。小溪送他在門前,回頭樂得幾乎要跳起來,這個吳健可真是他的財神爺,只要他手丫巴拉拉點活兒就夠他活的了。
小溪立即穿上筆挺的西裝,把頭發(fā)濡濕,精精神神地去見了客戶,看了房子報了價。第二天就得了客戶的答復,讓他三天之內(nèi)開工。小溪放下電話,轉了個圈,手舞足蹈:哇,生意就這么開張了,有雞就會有鴨,有鴨就會有鵝,有鵝就會有牛,雖說瘦了點,可好歹也六萬塊的活兒呢!
發(fā)現(xiàn)電腦上的QQ還在閃,他坐下來,看見魚的留言:魚要能見到你,此生無憾。
他一高興,海:那就見吧!
魚:哇,真的嗎?我是不是在夢里?
海:真的,你定吧!
魚:我在海闊天空里等你,我穿著一條魚裙子,手里拿著一條魚型手袋。
燕姐一直掛在QQ上,不停地給海發(fā)消息,可他一直都沒有回聲,現(xiàn)在他突然答應跟她見面,真讓她喜出望外。她鎮(zhèn)定一下自己的情緒,急忙洗臉,化妝,一遍遍地化一遍遍地擦。
大老鄭瞧著她打扮,心里很不是滋味:喂喂,天都黑了,還化什么呀?
燕姐的眉毛總是畫不好,心里正煩:你哪明白,不是說愈夜愈美麗嗎?
大老鄭嘲諷她說,化得跟妖精似的。
對呀,我就是妖精,迷倒一片呢!
大老鄭氣呼呼地整理著貨,不時地瞄她一眼。這時美娟來了,人還沒到聲音先到了,要迷倒誰呀?燕姐!
燕姐笑著相迎,美娟啊,來來,我呢網(wǎng)戀了,網(wǎng)戀你知道吧?可神了,那就像電流一樣,刷刷的,直電我。
大老鄭一摔東西,走了。
美娟湊上前來,對她擠著眼睛,看著轉身出去的大老鄭,問她說,哎你這魅力不小啊,家里留著一個,網(wǎng)上還掛著一個,到底想咋的呀?
燕姐最后把口紅涂上嘴唇,一撇嘴,不屑地說,大老鄭還做著夢呢,想跟我復婚,否則他才不賴在我這兒,可那老話說得好啊,好馬不吃回頭草,等我回頭,下輩子吧!
大老鄭扛著一包衣服進來,故意摔到地上,呼呼地生氣。燕姐化好了妝,起身,挎上小坤包,對著鏡子轉了一個圈,擺個造型,也故意氣他,怎么樣,像不像仙女下凡?
大老鄭賭了她一句,像仙女她媽。
燕姐也不生氣,笑哈哈地回敬他,我知道,你看著我越來越漂亮你就生氣,你就嫉妒,我就是要活得更好,更美,我還告訴你,我今晚要見我的夢中情人,我的海了。
大老鄭一怔,禁不住問他,你要……去哪兒?
燕姐一步三搖地往外走,回頭說,海闊天空啊,就任由我這條魚翻身打滾蹦高了。
美娟見她穿上了那條她最喜歡的魚裙子,把她的身體包裹得像個肉粽一般,便打趣她,燕姐,看你簡直都成了波霸了,真想去誘惑人家呀?
燕姐托了托自己的胸,驕傲地挺起來,美娟你是眼紅了吧,你的腰再細也是個太平公主,沒用,大胸女又吃香了……
大老鄭有點傻眼,愣愣地站在那兒。此時他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時自己也說不清是什么味道。燕姐走到門口還不忘回頭說一句,哎,好好看著店啊,回來我打包給你。
美娟一看大老鄭也無心做生意了,一眼看中一件衣服,就因為那件衣服特別顯胸,便取下來,自己包上。她跟他說話他也心沒心思搭話,她跟他講價他也沒心思回價,最后讓美娟又鉆了一個空子,占了一個便宜,高高興興地拿著衣服走了。
傍晚時分的海闊天空魚館,正是賓客如云的時候。男男女女都是一臉的春風,滿眼的春色,像一條條魚那樣紛紛游進來。王小溪一踏進魚館就有點后悔了,其實他并不是想請某個女人或者說是請一個跟他搞網(wǎng)戀的女人吃魚,而是他接到第一筆訂單的快樂需要發(fā)泄一下才來吃魚。接待小姐一抹水地穿著高領的旗袍,頭上輕輕地挽著云鬢,嘴唇猩紅,可微笑卻是僵硬的。他被告知包房已被訂空,他只能坐那種帶有隔板的位子。這個位子正好對著大門,空氣流通還算不錯,就是這大廳里就像一口沸沸騰騰的大鍋,喧嘩聲能把整個房子給掀到九霄云外……
燕姐一進來就瞄上了他,略微地愣了一下。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那個海居然是她對面的那瘦男人,她多少有些失望。在她的想象里面,能夠稱之為大海的男人定是有著寬闊胸膛高大身軀的人,可這個精瘦的男人卻讓她一腔熱血冷了下來。她猶豫片刻,心想既然來了,怎么也得宰他一頓魚吧!也不枉她這些天來對他的幻想,還有給他發(fā)出的那些肉麻的帖子。再說了,大老鄭塊頭大,頂吃頂喝呀?那俗話說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也許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大海真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呢!
小溪看見一個胖女人朝他張望,心里不免一沉。那女人的裙子上是鮮紅的魚,手里還拿著個魚型袋子,這正是他們的接頭暗號。在他的心目中,網(wǎng)上都是妖精一般的女子,她們伶牙俐齒,柳肩細腰,可眼前這條魚讓他大失所望。雖然他也刻意打扮了一番,特意穿上了那身名牌西裝,打著領帶,頭發(fā)也吹得站起來了,皮鞋锃亮,但是一個大老板的派頭兒卻掩飾不住內(nèi)心里的惶惑,他不禁自問,難道我王小溪在網(wǎng)上勾搭了一溜就釣上了這條肥魚嗎?
還是燕姐大度,她遠遠地伸出了手,微笑著問好:海哥!
小溪握住了她的手,第一次覺得這只手是溫軟的,厚實的,他回道,你好魚。
燕姐坐下來,打量著王小溪。其實她一直以來都是挺自卑的,一個十六歲從鄉(xiāng)下來的姑娘,沒有美貌,現(xiàn)在又沒有青春,又離了婚,如果王小溪才貌俱佳,恐怕還沒有她燕姐的份兒呢!
她見小溪抽著煙,也不客氣,從他的煙盒里抽出一根,給自己點上。她說其實我早就見過你了,在你開業(yè)時,我心里還想這個傻瓜咋能把裝飾公司開到艷粉巷里來呢?小溪見她有點輕慢自己的意思,心里有點不快,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回擊她。只見燕姐反客為主,又是招呼上菜又是招呼上酒,大有一醉方休之勢。她端起酒杯,先來個自我介紹,海哥,今天能坐這兒跟你喝酒,也算咱哥倆兒有緣分。我叫麥燕,人家都叫我燕姐,可能覺得我這個人還挺講究的吧!別的牛咱不敢吹,就是你認識燕姐,絕不會后悔,來干!
自從燕姐進來,基本上都是她在說話,小溪靜靜地觀察她,看她有說有笑的,其實在她三杯酒下肚之后,那一腔悲苦便寫在了臉上。他好久沒這么開懷暢飲過了,因為他曾經(jīng)嗜酒如命,因酒耽誤了好多事,所以他一咬牙給戒了。現(xiàn)在在燕姐的鼓動下,他又開了酒戒。
酒喝到了一定的份上,人就有了境界,那筋骨也舒展了,思維也敏捷了,身體飄飄然的,那是說什么有什么。燕姐此時也忘了王小溪跟她的理想還有沒有差距,只知道跟他喝酒,還就是爽。
酒讓王小溪興奮起來,他知道一旦說起話來,那他的魅力是勢不可擋。
他從懷里掏出名片,遞給燕姐,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嚇一跳,原來這個瘦男人真不簡單。小溪在他的名片上印著幾個公司的經(jīng)理,其實都是讓他干垮的公司。燕姐這才知道她是小看了這個精瘦男人。她試探著問,海哥,哪天我去你那些公司看看,也開開眼唄!
去,看吧……我那……公司,裝飾……懂吧?
懂,不就是裝修嗎?
哪啊,裝修太沒檔次了,裝飾……啊是門藝術。
還從來沒有人跟她講過這兩個詞之間有這么大的差別,這讓她有點不好意思。她喃喃說,海哥,我這人沒啥文化,你多擔待點。我看出來了,海哥就是成功人士。我吧,就開個服裝店,沒你成功。
小溪敬了她一杯酒,開始給她上課。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語言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會把燕姐給沖得七零八落。
這開店吧,就得開大店,連……鎖的,品牌的,知道不?當老板,就當大……老板,要有品……牌意識,要有……大胸懷,眼界……得走出去,到香……港、法……國……”
燕姐眼里充滿著崇拜,望著小溪,禁不住夸獎他,海哥,你太有才了。
小溪被燕姐的贊美弄懵了,更加夸夸其談。他很享受那種被人注視、傾聽的感覺,仿佛他真就是成功者一般。
時裝店是啥?那就是個……時尚,時尚嘛就是……潮流,你得當……弄弄潮兒……得有眼光……怎么有?你得……學習啊!你不學習你就趕不上時代,你就得……落后,你心里就……沒底?你也就一輩子……開開個沒出息的……小小店!
這一句一下子點中了燕姐的死穴,她小學都沒念完,就到這個燈紅酒綠的城市里闖蕩,就因為沒有文化,她才會有今天這個命運,她深有同感地點頭,對王小溪心服口服。
人得活到……老學到老,你看我吧,開過……建材公司,倒騰過車……開過網(wǎng)吧……私人偵探,討債公司,跑過……物流,什么是物流,你知……道嗎?
媽呀,海哥,我哪知道啊?我就是吧,那坐在井底的青蛙,就能看到巴掌大的天,跟海哥在一起,老長學問了,來來,我敬海哥一杯。
小溪熱情高漲,又干了一杯,還想說,卻突然頭一歪,趴在了桌子上。
大老鄭正心緒不寧,幻想著燕姐約會的種種場面,越想越難受,幾次想給她打個電話問問情況,又怕遭來一頓罵。時間已到了十一點,他開始坐不住了,打開窗戶往外張望,也不見燕姐的身影。他開始唉聲嘆氣,又罵自己沒出息。正這時,電話響起來。
是燕姐的聲音,老鄭啊,你快下來一趟,幫我個忙。
他打著馬虎眼說,我都睡下了。
燕姐用命令的口吻說,睡下怎么了,快起來,我就在樓下等著呢!你哪來的那么多的廢話啊,快點啊!
大老鄭不情愿地穿衣服,想想燕姐還需要自己,又高興起來,急忙下樓。一輛出租車停在那兒,燕姐從車窗向他招手,他走過去,探頭一看,一個男人坐在車里,頓時臉色大變。
誰呀?
燕姐打開車門,你問那么多干嘛,快點幫我把他弄出去。
大老鄭不動,心里這個氣呀,又不好發(fā)作,只好伸手,幫著她把小溪從車里弄出來。
弄哪去啊?
上樓唄!
他誰呀,就上樓?
你管得著嗎?讓你搭把手你就搭把手。見他還站著不動,燕姐故意氣他,那好吧,我就告訴你,這就是我的男朋友,五個公司的老板,老有才了我跟你說,聽他一席話,能當十頓飯哩,行了吧,快點!
大老鄭一下子被擊著了,他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發(fā)生了。以前燕姐幾乎天天掛在嘴上找男朋友,但卻都是虛的,過嘴癮的,現(xiàn)在動了真格的了,這個男人實實在在地來到了他的面前。他沉默了一會兒,只好上手,和燕姐一人架一只胳膊,吃力地往前走著……
大老鄭和燕姐把小溪弄進房間來,弄到床上,燕姐把他的鞋脫了,又倒好了水,擺在床頭柜上,還當著他的面,用熱毛巾給小溪擦了臉。他站著,想說什么又不好開口。
燕姐忙乎了一陣子,一抬頭,哎你還沒走呢?你的任務完成了,你可以回去睡覺了。
大老鄭想了想說,要不這樣,燕姐,你去我那屋睡,我?guī)湍阏湛此?
你照看?你算他什么人哪?女朋友的前夫?這也太不靠譜了吧!不用,你走吧!
大老鄭沒話找話,你看你一個女人,照顧一個男的,還喝成這樣,我不擔心嗎?
你擔心啥?他是我男朋友,兩好并一好,懂不懂啊?
大老鄭心里一沉,自覺十分沒趣,人家是男女朋友,你在這兒算什么呀?超級大燈泡,還想把人家給分開,真是沒深沒淺。他就差打自己一個嘴巴了,很不情愿地離開了燕姐的房間。他前腳走,就聽那門“砰”一聲關上了,他的心驀地顫動了一下。
燕姐借著酒勁,深夜把一個陌生男人帶回了自己的房間,確實有些不妥??墒歉罄相嵲谝黄鸹炝丝焓炅?,先是夫妻,后來離了還混著,她是真想自己的生活來點起色、來點波瀾,至少讓大老鄭知道,她燕姐除了他還是有人喜歡的。哪怕就是做場戲,就是掙回點面子,她也是愿意的。不然,大老鄭始終抱著幻想,燕姐早晚還得跟他復婚,不然她沒有出路。所以這些年來,他像塊橡皮糖一樣緊緊地粘住她,讓她很沒尊嚴。雖然這個王小溪沒有大老鄭那么帥氣,可他能開那么多的公司,說出來的話句句中聽,不像大老鄭八杠子壓不出個屁來,急都能把她急死。她便安慰自己,不管王小溪說的是真是假,都沒關系,反正她就是利用他一回,作個秀,氣氣大老鄭,也打消他想跟她復婚的念頭。
大老鄭躺在床上,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兒。燕姐雖說跟他離了快五年了,可兩人還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除了不再上一張床,還在一起吃一起開店,燕姐還是屬于他的。雖然她一天到晚動不動就說找了男人了,可總也不見動真格的?,F(xiàn)在,她居然一下子領進家里,這讓他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他爬起來,走到燕姐的門前,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著里面的動靜。
這時,里面?zhèn)鱽硌嘟愕穆曇?,她算計出大老鄭肯定不會這么甘心走掉,便故意大聲說著話。海哥啊,你覺得怎么樣啊?來來喝點水,解解酒,啊你愛我啊,別說了,我都知道了……
大老鄭聽著特別嫉妒,拳頭握得緊緊的。
海哥,你可別太累了,你說你開了那么多公司,能忙得過來嗎?啥,你說以后讓我給你當老板娘,哎呀我也是這么想的呢,我就希望吧,能替你分擔分擔……
親吻聲,叭叭叭地很響。
大老鄭受不了了,再老實的人也不能對此無動于衷。他抬起腿想奮力地踢開那扇門,可是落下去時卻弱了許多,只是弄出了點動靜而已。
燕姐把門開一條縫兒,怒目圓睜,你干嘛呢?
大老鄭一見燕姐,什么脾氣也沒有了,他急中生智地說,剛才這走廊里有動靜,我還以為是進來貓了呢!
放屁,哪來的貓?老鄭,我告訴你,我跟你離了,我們沒關系了,我想跟誰好就跟誰好,你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哼!
門被叭的一聲關上了。大老鄭自討沒趣,呆呆地站一會兒,悻悻地回去了。這一夜,他是斷斷無法再入眠了,他的耳朵異常地敏感,稍稍有個風吹草動他立即跳起來,靜靜地聽著。有好幾次他試圖沖進燕姐的房間,來個英雄救美,可是到了她的門前,他就泄氣了,人家根本不需要他了,他就是個多余的人。
燕姐這一夜也基本沒睡,她也在密切地關注著大老鄭的動態(tài)。他每沖動一次、失望一次,她都興奮一回、快意一回。她在房間里做出各種聲響就是用來刺激大老鄭的,最出格的是,她還脫了王小溪的衣服,她預備著一旦大老鄭喪失理智沖進來,她就做出她與新男友已生米做成熟飯的局面,讓他從此斷了對她的念想。她看見他的身體時有些意外,這個男人看起來有點瘦,其實里面卻是健壯的,身上沒一絲贅肉,甚至還有些骨感,也就是性感。因為自己有些胖,她莫名地對瘦有著天生的好感,好像那就是美,讓她更加自卑。不可否認,她真的有些愛上這個瘦型身體了,她最受不了大老鄭跟她在床上時氣喘吁吁的樣子,像頭肥豬。她也曾幻想過無數(shù)次跟一個精瘦的男人做愛是什么感受。想到這,她覺得自己有點無恥了,她對著自己呸一口,小聲說了句:不要臉!
不知什么時候,大老鄭那邊徹底地沒了動靜,可能大家都累了,這種游戲還是適可而止吧!她一懈怠,沒顧上給王小溪重新穿上衣服,人就睡著了。而且燕姐是那種腦袋一沾枕頭就打呼嚕的女人,大老鄭就不止一次說過,也就我能忍受你打呼嚕唄,換個男人誰也容不了你。
清晨,小溪被呼嚕聲喚醒了,他弄不清楚這呼嚕聲出自哪里。他伸手抓起床頭柜上的水杯,剛要喝水,覺得不對勁兒。他坐起來,睜開眼一看,傻了。他身邊睡著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再看四周也是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再一看,自己的衣服都脫光了。他的心一下子黑了,自己干了什么了?他怎么一點都記不起來?他努力回想昨天晚上都發(fā)生了什么事,可頭腦卻一片混沌。一個念頭涌上心來,無論怎樣,一個字“逃”!
他慌忙給自己穿衣服,燕姐被他驚醒了,溫柔地問,你醒了,海哥。
他連回答都不敢了,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跳下床,直奔門去。
海哥,你別走啊,海哥!
小溪一下子打開門,與正在門前聽聲的大老鄭撞了個滿懷。他頭也不回,落荒而逃……
大老鄭陰陽怪氣地問:咋了,提上褲子就不認人了?
燕姐氣急敗壞地喊道,閉上你的烏鴉嘴!
大老鄭有些幸災樂禍地笑著。燕姐回到房間,狠命地關上門……
接下來的幾天,大老鄭打牌總是心事重重,總是出錯牌遭到大家的攻擊,回回都輸。細心的美娟看出來了,他有心事。那天結完了賬,她非讓他請她喝茶,二人就坐在露天的茶座上,大老鄭郁悶著,也不說話。美娟激將他,看你那個熊樣兒,悶葫蘆煮餃子,說不出道不明的,難怪人燕姐看不上你。
大老鄭臉憋得通紅,張了幾次嘴還是沒說出來。
是不是燕姐又欺負你了?
他搖頭,又點頭。
到底咋的了,你給個痛快話,你想急死我啊?
那啥……燕姐她……那啥了。
那啥了?
有……男人了。
美娟大吃一驚,許多年來,他們都是鄰居,彼此那是太了解了。別看那燕姐乍乍乎乎的,過的都是嘴癮,還真沒有過真事。她雖說沒離婚,可是老公去了美國打黑工,已經(jīng)快十年了,跟燕姐也沒啥區(qū)別。而且老公已經(jīng)五年沒有音信了,也沒寄錢回來?,F(xiàn)在唯一的女兒上了大學,用的還是以前積蓄的老底兒。她也想出去干點什么,可是閑了這些年,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了,她又是個要面子的人,不肯讓左鄰右舍知道詳情。她在眾人面前裝出幸福感來,仿佛老公按月把錢寄回家來,她的任務就是打打麻將逛逛街,跟燕姐聊聊天。
真的假的,到啥程度了?
都那啥了……
大老鄭說到這時,眼睛莫名其妙地濕了似的,讓人難免動了惻隱之心。美娟放下茶杯,嘆了口氣。你呀,真死心眼兒。燕姐看不上你,拉倒唄,你干嘛非纏著她不可?還天天給她打工,太虧了你。我看哪,你趕緊搬走,找個自己可心的人兒,也氣氣她!
我就下不了這個狠心呢!我也是,一天到晚凈看她的臉子,她一不高興就拿我出氣,拿起嘴來就罵,伸手就打,你說我為啥就看她好呢?
所以我算看明白了,那男人吧,不能給他臉,不能對他好,你越是冷著吧,他就越是夠著你,你要是跟他近乎點吧,得,他蹬著鼻子上臉了!
你說我該咋辦呢?
她找了個什么樣的人?
說是老板,開了五個公司呢!
你也信?
我也不太相信,可人倒是挺精神的,第一次約會就住下了。最可氣的是,燕子還讓我?guī)椭阉苌蠘莵恚侨俗淼醚?,就一攤泥。弄得我一宿都沒睡著,這心里難受的,火燒火燎的,跟貓爪子撓似的……
我看哪,她找你也找,她長著兩條腿兒你也沒長一條腿,干嘛非一棵樹上吊死啊?這人哪,都是擁有的時候不知道好,一失去了才知道好,卻晚了。你就是太把燕姐當回事兒了,她才不稀罕你,你就不興硬氣一回,也找個女的回來,刺激刺激她?
可我上哪找去啊?我除了認識你就沒跟別的女的打過交道。
我呢,是真心希望你們倆重新好,你這個人多實誠啊,滿世界都沒地找去,可燕姐她偏偏就看不到,真氣死我了。這樣吧,你就聽我的,保證能讓她回心轉意。
沒過三天,整條艷粉巷就都知道燕姐和那個裝飾公司的小老板睡了,一時傳得沸沸揚揚。這話傳到燕姐的耳朵里,她才意識到事情弄大了,不好收場了。要面子的燕姐得證明那小老板是愛她的,否則這人丟大了。
她夜里把大老鄭揪往自己的房間,劈頭蓋臉地把他一頓臭罵。大老鄭又檢討又打自己嘴巴,可是于事無補。那事情傳出去了,就像長了翅膀一樣,被男男女女弄出了好幾個版本,立馬成為艷粉巷的談資。
這天,正好美娟來看衣服,燕姐一臉的嚴肅問她,美娟我可是把你當成哥們兒的,可你也不夠意思呀,咋能拿我和王小溪的事到處亂說呢!你這不是害我嗎,你沒聽人家什么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
美娟卻一臉的無辜,哎呀燕姐我這可是為你好,你不是一直想擺脫大老鄭嗎?這機會不是來了嗎?這事就可以讓他死了心。
哎你咋知道得那么詳細?大老鄭是不是啥都跟你講啊?
燕姐說這話時有點醋意,雖說大老鄭跟她不再是夫妻關系,但怎么也比跟美娟要近吧!誰不知道美娟那破嘴,無風都起三尺浪,他們什么時候成了知心朋友了?
他能跟我說什么,你也別聽大伙瞎議論,都是瞎猜唄!我是真心希望你們倆復婚,大老鄭挺好的,知冷知熱的,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他那么好,你跟他得了……
這話讓美娟的心一顫,是啊,十年了,身邊沒個男人,為什么沒想到大老鄭呢?其實他真的挺好的,只是他是燕姐挑剩下的,這讓她心里怎么想都不舒服。美娟瞄一眼燕姐,我可是有老公的人哪,他還月月往家里寄錢呢!說到這,美娟突然停下了,顯得很沒底氣。
燕姐說我沒你那么好命,有人用美元養(yǎng)著你。找了一圈就找了個小老板,能混口飯吃就不錯了。美娟的丈夫黑在美國十年了,開始還按月給她寄錢,后來這錢就少了,現(xiàn)在幾乎斷了線??伤辉敢獬姓J這個事實,愛面子的她依然每個月都招搖過市地說是去銀行取錢,享受著艷粉巷人的羨慕,可她心里有說不出的苦啊!
燕姐說著說著等于她承認了這個事實,她戀愛了,找了個新男人。可她心里知道,事情雖弄得路人皆知,大張旗鼓的,可人家王小溪還沒事人似的呢,無論如何,哪怕是走走樣子,也得讓大家看到,她跟王小溪確實談戀愛呢,哪怕談不好再散呢!
小溪稀里糊涂地去了人家燕姐的房間,又跟她睡在了一起,事后他卻一點也回憶不起來。他罵自己,喝酒誤事,差點沒把自己給搭上。
接下來,他開始找人設計方案、找工人、進材料,忙得把燕姐那檔子事給忘到腦后了。先說這方案,那客戶姜總太挑剔了,弄了無數(shù)個,好歹算是通過了。進料也賒下了,容他兩個月后結了賬再還款?,F(xiàn)在最大的麻煩來了,金融危機了,工人難找。他一連走了好幾個勞務市場,以為像以前一樣,只要他一出現(xiàn),呼啦一下子就圍上了一大堆??伤伊撕脦滋欤矝]有人愿意干裝修這活兒。他有點摸不著頭腦,怎么民工突然金貴了,而且討價還價,個個都是難伺候的爺。沒有辦法,他只好向吳健求救。吳健分給他三個懂地熱技術的工人,他又找來三個民工,總算班子搭成了。
他把燕姐給忘了,可是燕姐沒忘,開始她不過想氣氣大老鄭,想不到把事情弄大了,她鬼使神差地跟那王小溪滾到了一張床上,還睡了一夜。雖說啥事也沒發(fā)生,但是大老鄭信了,滿條街人都信了。大老鄭天天拿話敲打她,什么人家一拍屁股走人了,現(xiàn)在連個影兒都沒了,這回你這虧可是吃大了。什么你讓人占了便宜連個屁都不放,你那英雄勁哪去了?什么你燕姐找來找去就找了這么個負心的人哪?這個大老鄭本是個木訥沒有話的男人,可這次也不知怎么了,就這件事整天掛在嘴上,像是做了毛病似的,不說不行。
燕姐知道這事也怪不著人家王小溪,都是自己一手策劃的。只是在王小溪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之時,他連個安慰的話都沒有,甚至再也不出現(xiàn),連QQ都不上了,這也太過分了吧!她燕姐再不濟也是個女老板,就算你王小溪沒看上我,那你怎么也得裝裝樣子,跟我談談,好合好散吧,你這樣無聲無息算什么呀?她開始瘋狂地給他打電話,他無非是多忙多忙來應付她,到后來干脆不接她的電話了,這讓她更加憤怒。我燕姐是個講理的人,你有什么話跟我說到明處,你躲什么呀?你躲得了初一你躲不了十五……
活兒是干起來了,可讓王小溪想不到的是,處處都是坎兒,坎坎都難過。剛干了一周,技術工人提出增加工資,否則人家就要到別處干去。他氣壞了,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你們不是也同意了嗎?怎么干半道要加工資呢,這不明擺著是訛詐嗎?可他不給加,人家就停工了,六個工人坐在滿是水泥木料的屋子里甩起了撲克,滿臉都貼著紙條。見他來了,那撲克甩得更響了,輸?shù)娜搜b成狗在地上爬著叫。
什么玩意呢?他在心里罵,可還得滿臉和氣地跟人家商量。結果是,他被迫給每人每天都加了二十元的工資?,F(xiàn)在他只有一個念頭,這個活兒是他的開山之作,他只能做好不能做砸,哪怕一個子都不掙,他也認了,要的就是開個好頭??墒虑槠幌袼氲哪敲春唵?。
燕姐打來電話約他見面,我的媽呀,我哪還有工夫扯那閑篇,我忙得都腳打后腦勺子了,你饒了我吧燕姐!
又干了一周后,又停工了。這回是要求一天一咧嘴,就是一天一結賬。工人振振有詞,哪哪個公司是一天一咧嘴,你不咧,對不起,咱走人了。他站在那滿是灰塵的屋子里,有那么一刻,他真想上去掄他們幾個大耳光,出口惡氣。可是現(xiàn)在,是他有求于人家而不是人家有求于他,為了保證工期,他只得低頭認命。
哥們兒,做人不能這樣啊?我們做生意的人講究的是信譽,你挺大個人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啊?說好了的一天一百五,你們要加二十,這就有點不地道了。說好的一周一結賬,現(xiàn)在又要一天一咧嘴,我哪有那個錢讓你們天天咧嘴啊?我這些料錢還都賒著呢!做人總得講點良心吧!
他的電話響起來,他一看又是燕姐,沒好氣地說,別打了,王小溪死了!
老板,現(xiàn)在講的就是錢,錢是硬頭貨,說別的都不好使,你就說吧,咧不咧嘴,要咧嘴呢,沒說的,咱繼續(xù)干。不咧嘴,也沒說的,咱立馬走人!那天天咧嘴的地方多了去了,咱出力氣干活為的就是天天咧嘴,不然咱撇家舍業(yè)的為啥?
兄弟,就算我求你們了,好歹把這個活兒給我干完,我向你們保證,我下次有活兒我還找你們,保證讓你們一天一咧嘴。
下次?哪還有下次?誰不知道,干咱們這行的就是一錘子買賣,老板,你自己都不知道你還有沒有下次,給個痛快話吧,到底咧不咧嘴,不咧咱就走!
看著他們把行李都打好了,大有一去不返的氣勢,他真不知說什么才好了。想他王小溪也是個小男人大丈夫,什么時候吃過這個啞巴虧,讓幾個民工都壓低了頭,逼著他就范,這讓他實在無法接受。
好,我也不想跟你們多說什么道理了,我們都是混事的人,都應該有最起碼的良心,我勸你們還是想想再說,我也想想辦法,好不好?
幾個人把背起的行李又放下了。老板,那我們等你想好,不過就給你一天的時間啊,過期不候。
王小溪回到辦公室,越想越來氣。什么事呢?竟讓幾個民工牽著鼻子走??墒遣淮饝麄兊臈l件,那工期就很難保證,到時候交不了活兒是要扣錢的。懂事的小敏給他倒了茶,小聲地說,王總,有個女的總打電話找你。
哦!你就告訴她,我死了!
他的話讓小敏驚愕。
誰死了?吳健一腳邁進來。小溪好像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哎呀我的吳哥,救星算是出現(xiàn)了。你要再不來,我真是要死了呢!
什么事兒,說得這么嚴重?
呵呀,你是不知道啊,就你介紹來的那三個工人,是變著法訛我啊,一會要求增加工資,一會兒要一天一咧嘴,我正愁沒錢讓他們天天咧嘴呢!
吳健說我正是為了這事來的,剛才我路過姜總的公司,一看沒人干活兒呀,我就跑來問問你,怎么回事啊?
正說著,王小溪抬頭一看,燕姐正領著兩個壯漢朝他的公司走來,不好,趕緊逃吧!他突然起身,對吳健說吳哥,你等我一會兒,我出去上個廁所,馬上就回來。
他一溜小跑地從后門溜了,就只見兩壯漢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前。
王小溪呢,誰是王小溪?
吳健抬頭問道,你們是——
壯漢跨前兩步,一把拎住吳健的衣領,想將吳健提溜起來。燕姐跟著進門,一看抓的人不是王小溪。
燕姐,王小溪在我手上,是在這里揍,還是拉出去揍?
錯了,錯了,他不是王小溪。
你們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闖進屋來,到底想干什么?
燕姐四下看看,大聲喊著,王小溪,你給我滾出來!你以為弄個頂杠的在這兒,就能糊弄老娘?你給我出來,王小溪!
王小溪躲在暗處,緊張地偷瞅屋內(nèi)的動靜。聽到燕姐喊他,嚇得趕緊將頭縮回去。吳健耐著性子說他不在,你叫喚也沒用。除了要揍他,你們還有別的話嗎,我?guī)Ыo他。
燕姐說,我跟你不犯話,我找的是王小溪。
燕姐,現(xiàn)在怎么辦?
把值錢的砸了!
壯漢應了一聲,一瞧也沒啥值錢的,就撲上去要砸電腦,被吳健攔住。
你給我住手,我看誰敢動。
你誰呀,我砸的是王小溪,關你屁事兒?
你砸誰都不行,犯法懂嗎?
我愿意犯法,我就想聽個響動,我就要出這口惡氣,要賠要坐牢我都認了!
王小溪跟你什么仇啊,至于嗎?
燕姐恨恨地說,仇大了,血海深仇,王小溪欺騙了我的感情,他必須賠償我青春損失費!砸他臺電腦,還不夠零頭呢!
青春損失費?吳健看著眼前這個青春早已不再的女人,竟然討要起青春損失費來,禁不住微微地笑了,妹妹,誰年輕時都會犯錯誤,過去了就過去了,現(xiàn)在再提這個也不合適了對不對?
過去了?沒門兒,才一個多月就過去了?砸!
兩個壯漢又撲上去,吳健突然一拍桌子,吼道,都給我停下!
來人一驚,不由停住了手。停了一會兒,吳健苦口婆心地說,妹妹,我不管王小溪欠你們什么,他該賠該打,你們找他本人理論去。理論不成,你告他去??赡氵@么砸人家的東西,你就有理也變沒理兒了,弄不好你還犯了法了。你是圖了一時之快了,那后果你負得起嗎?
他的氣勢把燕姐給鎮(zhèn)住了,他的話也確實說得有理,燕姐不吭聲了。
妹妹,我不知道你跟王小溪結下了什么仇,可我了解他,除了嘴沒把門兒的外,這人心是善良的,他要真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兒,改天你跟大哥說說,行不行?
燕姐突然意外地伸出手,握住了吳健的手,大哥,你是個爺們兒,純爺們兒!我叫麥燕,大伙都叫我燕姐,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我一看,你也是個講究人,是條漢子,不像王小溪,自己做完了事就跑了,影兒都沒了。我是有滿腹的冤屈啊我!
她開始抹起淚來。
吳健又勸了一陣子,燕姐終于答應,哪天跟他訴訴苦,今天這事兒到此為止。等到燕姐帶著兩個男人走得沒影兒了,王小溪才笑容滿面地出來。吳健一見就氣不打一處來,你小子躲哪去了,你自己干的好事,讓我給你擦屁股!
王小溪苦臉賠罪,吳哥,剛才我確實是不方便露面,我可不是怕那倆兒男的,我是不想見那老娘們兒,忒難纏。唉,網(wǎng)戀害死人哪!才見過一面,非纏著要跟我結婚,你說這可能嗎?
一個男人,要為自己干過的事負責,否則就不配做男人!
王小溪振振有辭地說,戀愛就必須結婚啊?!都什么年代了!再說了,那網(wǎng)戀多了去了,不就是玩玩兒嘛,誰知道她當真了。
老實說,你到底把她怎么著了你?
小溪委屈地說,我什么都沒干,真的,我對天發(fā)誓,我就是喝醉了,在她床上睡一宿,被她訛上了。
你呀你,怎么一喝酒就犯事呢?你沒事跑人家床上睡什么去啊?
可我就是睡一睡,我也沒干別的呀?你說我都喝成那樣兒了,我就是有那個賊心我也沒那個……
她可是口口聲聲說你欠著她青春損失費呢!
我呸,我欠她青春損失費?!你也看見的,就她那年齡,那模樣,都快追我媽去了,是她欠著我!我一光溜水滑的未婚男子,我……我都屈死了我……
吳健一生氣,起身便走。小溪急忙攔住吳健,吳哥,這事兒吧,還得你出面,替我擺平得了。我就把她交給你了,你怎么都行,就是把她按住,千萬別再找我的麻煩了,你都看見了,就她那體格,我也打不過她呀!
吳健往前走,不理他。小溪還想求他,可吳健已邁出了屋子,他悻悻地站在那兒,一時不知所措。過了很久,他才想起正事還沒辦呢,急忙打電話給吳健,求他無論如何幫他留住那幾個工人。
清晨,王小溪來到正在施工的房子,一進去,他傻了眼,屋里空空如也,那幾個工人果真就走了,把這一大攤子活兒給撂下了。他茫然地站了一陣子,趕緊去勞務市場,轉悠了一天,也沒找到合適的工人。他又央求吳健,勻他幾個能干活兒的人,幫他度過這一關。可吳健說他手頭上正忙著呢,根本勻不出來,讓他再等兩天。
夜里,小溪坐在屋子中央,那火蹭一下就竄起來了,似乎一下子燒著了他的全身。找不到工人,活干不完就不能按時交工,那就是意味著他違了約,賠了錢是小事,可失了信譽是大事,以后誰還敢找他干活兒?他想了一會兒,沒別的,這老板也別當了,趕緊趕活兒吧,趕一點是一點。他操起家伙,埋頭盤起地熱來,幸虧他跟著學了幾天。
他一干就是第二天凌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著的,反正就是夢見自己是不停地過河,一條又一條,直過到腿都軟了,那河還沒過完。是一個電話把他喚醒的,原來又是燕姐。他有氣無力地說,燕姐,我求你饒了我吧!
燕姐以為他病了,急忙問他,你怎么了,你在哪兒,我馬上去看你!
她的這句話現(xiàn)在聽起來沒有讓他特別反感,反而覺得有一層溫暖的意思。現(xiàn)在,他就是一小工,趴在地上掙飯吃的,誰還會像燕姐一樣傻,拼著命地追他呀?想當初是他花言巧語的把燕姐給懵了,還跑人家床上睡了一夜,他又一直不給人家一個交待,確有點說不過去。
不用了,我忙著呢!
他把電話掛斷,爬起來,看見自己一身的灰,就像從土堆里爬出來的一樣。他拍了拍身子,頓時那灰塵飛揚起來,嗆得他直咳嗽。他顧不了許多了,接著干活兒。
燕姐聽著小溪的口氣,覺得他肯定是病了,這讓她心急如焚。一整天,她都無心做生意,心里全是小溪的身影兒。這些年來,還從未有過一個人讓她如此地惦念,難道這就是愛情?如果說,以前她是在拿他做秀給大老鄭看,可現(xiàn)在她回想起來,自己做了那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他不接她的電話躲開她竟讓她那么生氣,她還打上門上去,非要討個說法不可。她燕姐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好像對誰都沒有如此上心過,包括大老鄭?;盍巳鍤q了,還從沒有嘗過要死要活地想念一個人的滋味。
一直挺到晚上,她覺得無法再挺下去了,她必須得見到他。她猶豫再三給小溪打了個電話,她說你先別掛電話,我沒別的意思,就覺得你好像是病了,挺惦記的,如果真是病了的話,看是否需要我。
小溪干活干得都快麻木了,燕姐的聲音好像來自天堂,讓他感到溫暖。他沉吟了片刻,說我沒事兒,我在監(jiān)工裝修房子呢,有點累。
燕姐馬上打電話問了吳健房子的地點,一刻不等地奔他而去。
小溪埋頭干活兒,根本沒想到燕姐已站在他的面前。她看見自己日夜思念的男人此刻像只螞蟻一樣,灰頭土臉的,心疼了幾下。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燕姐,想抬頭跟她說什么,可他實在不愿以現(xiàn)在這個樣子見到她。他努力了好幾下想站起來,卻累得根本無法站起。
他索性坐在一大堆電線之中,艱難地說,那些工人都吃飯去了,我在檢查他們干的活兒合不合格。她一陣心酸,這個男人,都什么時候了,還那么要面子,不肯承認自己就是個小工。小工怎么了,我燕姐也是小工,小工也是人哪!她拉他站起來,他不好意思地說看我這一身的灰,你離我遠點。
沒事兒。她說著放下手里的袋子,拿出來熱氣騰騰的包子,送到他的面前。包子的香氣一下子竄進了他的嗓子眼兒,他這才感到餓,肚子空空的,直響。原來他晚上還沒吃飯呢!那一瞬間,他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上來了??墒撬麖姄沃?,不能讓她看見。他轉過臉,平靜了一下,對她說,謝謝你來看我,可是燕姐,你的情誼我領了,這包子你拿走吧!我都吃過了,是我讓小工給我要的菜。他指著不遠處的殘跡說,你看,三菜一湯呢!
其實自從燕姐進來,她就看明白了,尤其是他累成那個樣子,還硬撐著面子呢!她再次把包子送到他的面前,說海哥,你就別裝了,你裝啥呀?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我早就看出來了,現(xiàn)在你就是光桿司令,一個兵都沒有。當不了司令,你自己就當兵了??尚」ふα耍l不是小工啊?一身的土一腦袋的灰又咋了?誰不是灰頭土臉地掙飯吃啊!海哥,以前你花言巧語的,你以為我信哪?我那是奉承你怕你傷心?,F(xiàn)在你實實在在地干活兒,我倒信你了,心里踏實呢!
她不由分說,硬把個包子塞進了他的嘴里。那一刻,他的淚水嘩一下就流出來了,弄得滿臉都是。他就著淚水一口氣吃了好幾個包子,覺得肚子不空了,有熱乎氣了,說話的底氣也足了。
燕姐,你都看見了,我就這個熊樣兒?;斓浇裉爝€是窮光蛋一個。我不是故意躲著你,是我不配,我到如今房無一間地無一壟,不能讓你過好日子,你就別再找我了。我有個毛病,總愛吹吹牛啥的,男人都有的毛病,有啥過火的你原諒點,啊?
說著,他起身,硬把燕姐給推出了房子,關上了門,無論燕姐怎么喊他,他都不開。燕姐恨恨地說,王小溪,你給我聽著,我就訛上你了,你怎么著吧,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躲得了初一你躲不了十五,我天天來,你好也得跟我好,不好也得跟我好!
又過了一天,吳健那邊的活兒交了工,終于勻出幾個工人來幫小溪做了。他改頭換面又像個老板了,在那兒吆五喝六的。燕姐天天來給他送吃的,又是湯又是餃子的,每天她在大老鄭面前都昂首挺胸地出來,到了小溪的面前就變得唯唯諾諾的了。小溪堅持不吃燕姐送來的飯菜,倒是便宜了那幾個工人,他們一邊吃著一邊議論著,就憑王小溪這小眼巴叉的模樣,他咋就死活看不上水靈靈的燕姐呢?
謝天謝地,工程終于算是按時完工了。那天,他給工人們結了賬,高高興興地回了那個簡陋的家。他覺得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樣放松過,他開了電視,把雙腿搭在茶幾上,喝了杯茶,禁不住哼起小調(diào)來。
有人敲門,他有點奇怪,他的家是從來不來客人的,何況天都黑了?他遲疑著打開門,燕姐一閃身,進了屋。這讓他不知所措,眼看著燕姐放下一個大包,打開一看,生活日用品應有盡有。
這是我的干糧,這回來呀,我就在沙家浜住下了,不走了!
啊?可這是我家呀?
你家不就是我家嗎?海哥,我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是愛情?那就像憋個屁,你不放吧,憋得難受,你一放吧,還臭……
小溪無奈,一個女人深更半夜跑到他家來,這算什么事啊?哎我家它怎么能是你家呢?你趕緊走,快點走,我不歡迎你啊!
他拿起她的包往外推她。干什么呀?你可以隨便地到我家睡覺,我就不能也到你家睡睡覺?
這覺怎么能隨便睡呢,那我還想到白宮睡一覺呢,行嗎?
那得看白宮有沒有欠著你,這叫一報還一報!
我說你這個人怎么回事啊,這一男一女在一個屋檐下,那算怎么回事啊?傳出去不好聽的……
你還怕不好聽啊?你在我床上睡覺的事都傳出去了,說得多難聽的都有。你是個男的你不怕,可我是個女的我怕,以后你還怎么讓我做人哪?
說著,燕姐竟抹起眼淚來了,她把艷粉巷的幾個版本一個不落地向他復述了一遍,這讓他心里也起了愧疚。他遞給她一張面巾紙,她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讓他不知如何才好。
海哥,反正我就是你的人了,哪怕你做做樣子給我面子行不行?不然我是沒法做人了。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嘴巴,我王小溪不是個東西,好好,就給你個面子,你住吧!
燕姐破涕為笑,她操起東西就開始收拾屋子,一邊收拾一邊說,看你這屋亂的,沒個女人怎么行呢?哎呀這東西也不能放這兒啊,還有這兒,能有一年沒擦了吧!
小溪看著她手腳麻利地收拾起屋子,一邊收拾一邊叨嘮著。她把他脫下來的臭衣服襪子一古腦全塞進一個盆里,擦黑了的抹布拿到他眼前晃著。他看得眼睛都花了,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我服了,行不行,I服了YOU了,行不行?
說人話,別說鳥語!
燕姐,天也不早了,你就早點睡下吧!
他轉身往外走去,燕姐抓住他,你別走哇,我還帶了紅酒呢……
可小溪還是轉身出去,很快腳步聲就消失了。她茫然地望著漆黑的窗外,一時傷感縈懷,這愛一個人咋就這么難呢?這戀愛究竟得怎么談呢?三十多歲了,她還從未好好地談場戀愛,可這戀愛的滋味啊,真是五味俱全。
王小溪一個人在夜色里瞎逛,家回不去了,總得睡覺啊!他便來到公司,搭上椅子迷糊了一宿。第二天,他一早就給吳健打電話,求他幫忙勸說燕姐,他已經(jīng)無家可歸了。
吳健還在那家魚館請燕姐吃飯,他以一位老大哥的身份打算好好勸勸她。他們要了酒,當然是白的,燕姐這酒喝得豪氣萬丈,把吳健給鎮(zhèn)住了。小溪不放心,悄悄地跟了進來,神不知鬼不覺地坐在了他們的隔壁,其實不過是隔了個屏風而已,他們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他希望吳健這次能馬到成功,勸退燕姐,還他一個清靜的生活。
酒到酣處,吳健開始歷數(shù)王小溪的缺點,當然是希望她知難而退。想不到的是,王小溪身上所有的缺點在燕姐看來全都成了優(yōu)點,弄得吳健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
麥燕,你叫一聲劉哥,那你就是我的妹妹,你就聽哥一句勸,小溪他……不適合你!
吳哥,那鞋擠不擠腳,只有自己知道,你怎么就說我們不適合?
你不了解他,你想想,都快四十的人了,連個媳婦都沒混上,這人能有什么好?
錯,而且大錯特錯!四十歲單身,多著呢!說明海哥有理想有追求,事業(yè)心強。再說,人家就不愿意結婚哪,你怎么能說人家不優(yōu)秀呢?
也是,他有點偷換概念,被燕姐擋了回來。他吧,油嘴滑舌不務實,凈說些大話空話,他跟你說有五個公司,那都是假的,沒有的事兒!他干一個垮一個……
時代不同了,那些不能說不會道的人吃不開了,大話空話怎么了?說得有理有據(jù)就行,那當年說要登月的人是不是大話空話?那現(xiàn)在不都登上去了嗎?男人嘛,喝點酒吹點小牛,才正常,我就喜歡他吹牛,跟真的一樣!再說他咋跟我那么像呢,我也是干一個垮一個,現(xiàn)在都開到第七個店了……
他愛抽煙好喝酒,而且一喝就多,還耍酒瘋呢!
哎呀媽呀真是巧了,我也愛喝酒,我也愛醉,那不喝酒的男人還算男人嗎?
他呀現(xiàn)在其實挺窮的,也沒什么家產(chǎn),就有那間破房子,你也看到了。現(xiàn)在的女人講究生活品味,得有房子有車有存款,他一樣都沒有。
小溪聽見吳健羅列自己的缺點毛病,聽著沒有了一點信心,難道我一個大男人在你吳哥眼里就這么個形象嗎?你干嘛呀?吳哥,你可算是逮著機會了,你也不能這么損我呀?他站起身,想沖過去,又忍住了,坐下。
可是燕姐的話聽了讓他感到舒服,覺得自己并非一無是處。
他沒有不要緊,我養(yǎng)他!我有個小房子,不大,也夠我們住的。我還有個小時裝店,雖說掙不了多少錢,維持個溫飽還不成問題!
吳健一咬牙,給她來個要命的。麥燕,小溪這人吧,還有重要的毛病,就是挺風流的,他沒個準兒,今天跟你好了,明天可能就跟別人好了,他不專一呀……
風流好啊!男人哪能不風流呢!連大老鄭還偷偷地沾點腥兒呢!那說明他招人愛啊,我可不樂意我老公讓所有的女人都煩,我不在乎,真的!就算是他很快就甩了我,也沒事兒,我這人就是,寧愿痛快一時,也不窩囊一世……
她的一席話把吳健都弄得沒電了,他萬般無奈地看著她,沒詞了,他搜腸刮肚再也找不到可以說服她的理由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端起杯子。麥燕,不怪小溪說他服了你了,你呀,真是與眾不同啊!
二人干杯……
吳健的手機來了短信,他打開看,原來是小溪發(fā)來的:你怎么這么貶我啊!你兄弟也沒那么差勁哪!
吳健回信:你閉嘴。
燕姐也有些醉意,連著干了幾杯酒,那豪爽勁兒就上來了。吳哥,這么說吧,我就是愛上他了,就是認準他了,這輩子就跟定他了!可能你會覺得我麥燕挺下賤的,追著人家不放是吧!
我倒覺得你挺有性格,有意思!
劉哥,不瞞你說啊,我麥燕要不是身為女人,我就是一好爺們兒!我為啥跟我前夫離婚,我就是嫌他窩囊,八杠子壓不出來個屁,這輩子跟著他,算是白活了!我就想活得痛快,就像喝酒一樣,醉就醉,吐就吐,吐了再喝,喝了再吐,沒啥了不起!來吳哥!
二人又干一杯。
這點倒是像小溪!
要不怎么說我一見鐘情了呢?我就那么一對眼,完了,電著了,怎么辦?他說瞎話我也覺得好聽,他罵我我也受用??伤辉摱阄野?,我這滿腔的火被他涮一家伙,差點澆滅了,你說我能不痛苦嗎?
她還要喝,被吳健搶下來。燕姐說吳哥,你是海哥的好朋友,我也不拿你當外人,你說他床也上了,覺也睡了,醒了就不認賬了,就這點有點不爺們兒!
吳健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可我不怪他,他還不能接受我,還不知道我對他的真情。我麥燕沒什么文化,十六歲就出來闖世界,啥人沒見過,啥罪沒遭過?我給大飯店當過清潔工,給大款當過保姆,在服裝廠當過工人,在酒廠洗過瓶子,在美容院干過美容師,無論在哪兒,誰都別想欺負我,我就是這么個性子,我就敢跟他拼命。不管多大歲數(shù)的人,都叫我燕姐,為什么?就因為我愛打抱不平,為朋友我可以兩肋插刀,講的就是個義氣??晌揖驮诤8缑媲安恍校l讓我愛上他了……
小溪聽到這兒,發(fā)現(xiàn)吳健似乎已被她感動了,只有來言沒有去語了。他趕緊發(fā)信息:大哥,你可別被她給忽悠了,別忘了你是我兄弟!
吳健回信:沒忘。
那你咋沒詞了?
你怎么知道?
他不敢再發(fā)了,急得不行。而燕姐說得幾近淚下,那些坎坷的往事歷歷在目,每一幕都是挖心掏肝的讓她難受。她每走一步,付出的都是傷痛。她抹了一把淚,接著說,我現(xiàn)在開個時裝店,不容易,對付那些混的、橫的、酒蒙子,我啥都不怕。我開小飯店時,我跟他們對上了,被打得鼻口竄血,我也沒服軟。就是大老鄭把我背到醫(yī)院,救了我一命,為了報答他,我才嫁給他的??珊髞砦野l(fā)現(xiàn)我根本不愛他,我心里那個苦啊……
你一個女人,也真是不易啊!可是這婚姻的事兒,它強扭不得,你跟大老鄭,是他一廂情愿,那你跟小溪,是你一廂情愿,道理不都是一樣的嗎?這非得兩好并一好,那才成啊!
我是真心跟海哥好,他現(xiàn)在躲著我,是因為他不知道我的好。吳哥,你勸勸他唄,讓他給我個機會,跟我處一處,處好了兩好并一好,處不好我麥燕決不糾纏他!可他根本不給我機會讓我不甘心呢!
吳健見她喝醉了,再說也是無益,他起身扶起麥燕,送她出去,幫她打了出租。站在酒店的門前,一時他很感嘆,此女丈夫也!他的肩頭突然被拍了一下,一回頭,是王小溪。
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這不是怕大哥吃了她的虧嗎,來給你壯膽兒來了。
少來!什么事呢辦的?得,你也都聽見了,那麥燕是個不容易的女人,有情有義的,要不你先跟她處處?
跟她處?胖乎乎的,一點身段都沒有,那我王小溪不是太沒名兒了嗎?
你都多大了你呀?你不是小青年了你!你怎么還不能務務實,那演員瘦,有身段,你夠得著嗎?你現(xiàn)在就是要找個跟你一條心,實實在在過日子的人!你還別說,這麥燕跟你性格有點像,挺講義氣,風風火火,痛快!人家那也是真刀真槍地拼過來的,一肚子的委屈,滿心的傷痕,一個女人不容易。我還挺佩服她的,你聽哥一句話,她是那種拼著性命跟你好的人,錯不了!
別說了大哥,誰看她好誰跟她去,我可惹不起!
你惹不起還惹?既然惹上了,那你就得像個男人站出來,該怎么解決就怎么解決,你跑啊,躲啊,那算什么呀?你躲得了初一能躲得了十五嗎?你那能耐都哪去了啊?就這點你就不如那麥燕!你還是自己找她,跟她好好談談,把事兒處理好。
吳哥,我真有點……怵她,要不你再跟她談一回,就把我的意思轉達給她,叫她放我一馬?
你求我也沒用,禍是你自己惹下的,我管不了,自己的夢自己圓吧!
吳健揚長而去,剩下孤零零的小溪,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燕姐還守在電腦前,執(zhí)著地等著小溪回話。大老鄭一邊干著活兒一邊看她的笑話,人家都不答理她了,她還在這兒犯什么暈哪!可燕姐頂撞他說,這叫愛情,懂不懂啊?愛情能當飯吃能當錢花,那心情就像一朵花似的,想你也沒有過。
正說著,燕姐的電話響了。燕姐故意把聲音提高八度,哇,海哥……好好,我準時到。她掛斷電話,一掃連日來的陰郁,滿臉春風。她用手指敲著桌子,告訴他海哥約她了,約會。他說肯定是跟你談別再糾纏他了。
烏鴉嘴,那他要是不談分手呢?
那我就降一輩,我叫小鄭。
好好,我就等著叫你小鄭。她開始翻找衣服,嘴里哼著歌,試了一件又一件。她學著唱戲的腔調(diào),約會的感覺真好,就像那太陽東升、霞光萬道——
大老鄭一撇嘴,故意把東西摔得很響……
這是燕姐第一次約會,她嘗到了那種滋味,激動、緊張、甜蜜。她招搖地走在艷粉巷,逢人便打招呼,希望全世界都知道,她約會去了。當她面對張美娟的時候,更是顯顯擺擺,話里話外透著驕傲。美娟看見了大老鄭那落寞的眼神,便走進了時裝店。大老鄭見著美娟如同見到了救星一般,像個可憐的孩子,等待她的安慰。
美麗的江邊,夜色五光十色,恍如天上人間。情侶們在江邊散步,也有下棋的、打牌的、唱戲的、喝茶的、舞劍的,一片休閑景象。小溪與燕姐坐在江邊的茶座上,邊喝邊聊。
其實燕姐這一路上想了很多,她認認真真地回味了那天吳健跟她說的話,她突然明白了,她折騰了這么久無非是要回一個面子,讓他王小溪正兒八經(jīng)地像戀人那樣對她一回,這也可以說是一份尊嚴。現(xiàn)在她終于要到了,這件事可以到此為止了。在她見到王小溪那一瞬間,她放下了。
她痛痛快快地對王小溪說了,海哥,我吧就是想跟你較較勁,其實我都明白了,想通了,你說你要是早點見見我,跟我談談,我也不至搞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
燕姐的話讓小溪一下子放松了,這事鬧的,要早知道如此,何必當初呢?原來燕姐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是他王小溪不是東西,惹了事繞著走。他也做了自我檢討,兩人交談的氣氛也變得愉快起來。
怪我,也不怪我,是你把我給嚇住了,哪想到,你還真是個講義氣的人,跟我性格像,真像!
以后咱就是哥們兒,海哥,來來,我以茶代酒,敬哥一杯!
二人碰杯,喝茶,痛快!王小溪沒有料到二人一旦真的坐下來,真的聊起來竟還是那么投緣,比如說喝酒啊,搓麻啊,講義氣啊,膽子大啊,愛說大話啊,怎么啥啥都是那么像,禁不住哈哈大笑。
話是越說越投緣,心是越說越靠近。二人彼此都認可了對方,認了哥們兒,無論大事小情,一人有難,另一個人出手相幫。兩杯茶碰到一起,拜了把子成了兄弟。說到難處,燕姐還真就有個解不開的結,需要小溪幫她一把。小溪也沒問是什么事就一口應承。
燕姐說我那前夫大老鄭,人呢不錯,心眼也好,就是纏著我不放啊!他沒繞過彎來,離了婚,我就跟他沒任何關系了,可他還覺得我是他的人,天天看著我,我想搞個對象吧,他也干預。
豈有此理!
就我那房子吧,我跟他一人一半,他就住我對面屋里,賴著不走。我都跟他商量過好多回了,他就跟我死磕。你說就算有人對我有意思了,一看這情況,不明不白的,算什么呀?人家也嚇跑了。
你說燕姐,我能幫你做什么?
你能不能裝幾天我男朋友,我們倆演幾場戲,我也氣氣大老鄭,讓他徹底死了這份心。
小溪一聽,兄弟一場,就這點小事,他立即拍著胸脯說沒問題,燕姐,只要你能出氣,別說讓我裝裝男朋友,就是讓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燕姐跟他擊掌,夠哥們兒!
這天燕姐為了小溪來家里吃飯,早早就閉了店。大老鄭回來,遠遠就聽見廚房里滋拉拉地炒菜,還能聞到香味,抻脖子往里看著。果然,燕姐扎著圍裙,忙得滿臉都是細密的汗珠,她見他進屋,大聲招呼他,小鄭,快來幫忙,我親愛的男朋友王小溪晚上來家里吃飯!
大老鄭一聽,心里一沉,你還真叫小鄭啊?
上回我約會前你說的,我要是不跟王小溪分手,你就降一輩叫小鄭。
他沒話說了,在燕姐的吆喝下,也不得不伸手幫忙,剁辣椒,剝蒜??伤礁尚睦镌讲皇亲涛秲?,人家男朋友來,他還幫著忙乎,這算咋回事呢!燕姐看他不太樂意,便說你要不得勁兒,你就、現(xiàn)在就走,最好你一夜都別回來,那樣我就改口叫你大老鄭。
大老鄭一賭氣,回屋了,不干了。燕姐連忙喊他,小鄭同志,買啤酒去……
他無奈,只好下了樓。他買了啤酒,悶悶不樂地回來,一看王小溪已經(jīng)來了,兩個人正有說有笑呢!燕姐給他介紹,這就是我男朋友王小溪,你跟我叫他海哥。這位就是我前夫小鄭,認識一下吧!
小溪大方地伸手,可是大老鄭卻存心給他難看,就是不伸手。好在小溪挺大度,熱情地招呼他一塊吃?,F(xiàn)在,他的感覺自己就是一電燈泡,有了身為外人的失落。
三杯酒下肚,小溪開始夸耀燕姐的菜做得好,色味俱佳。大老鄭就說他口味有問題,燕姐趁機說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我的菜做得再難吃,在海哥那里也是天下第一。小溪附和著,那當然啦,燕姐就是給喝口涼水,那也是甜的。
大老鄭氣得直瞪眼,說不出話來。這兩個人唱起了雙簧,是存心要讓他難受。更可氣還在后面,小溪直夸口他的公司做得有多大,以后他就讓燕姐在家里養(yǎng)著,做專職太太。燕姐也跟著把心底里的向往全說出去了,什么走出國門,去北京去巴黎,參加時裝發(fā)布會啦,將來他開連鎖店她就理理財啦,口氣大了,牛都吹天上去了。
大老鄭悶頭喝著酒,看著兩個人表演,突然來一句,不定哪天垮了呢!燕姐說垮了再做做了再垮,那叫本事,不然你也做一個或者垮一個給我看看哪?大老鄭提醒她別讓人給騙了,她居然說騙子都是智商相當高的人,哪像你呀,只有被人騙的份,那還不如被高人騙一把痛快呢!小溪希望他把燕姐交給自己,他就可以放心了,還勸他以后找個女人,生個兒子,好好過你的日子去。兩個人借著酒勁,居然在屋里跳起舞來。
音樂響著,這小屋里第一次有了浪漫的感覺。燕姐把燈閉了,讓臥室的燈透進來,朦朦朧朧的。他們跳著跳著就貼起了面。她的心里咚咚地跳著,回想自己能有十幾年沒跳過舞了,就有點心酸?,F(xiàn)在,一股陌生男人的氣息撲面而來,那是新鮮的、刺激的、令人陶醉的。此刻,她被男人的手摟著,他的呼吸微微地吹拂在她的臉上,她感到頭發(fā)絲微微地拂動。他的臉是溫熱的,好像還有點濕。也許是汗吧,她覺得渾身的細胞都打開了,都充滿了水分。女人需要這種滋潤,而她干枯得太久了。
大老鄭一邊喝酒一邊看著,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被拋棄者,心情十分凄涼。他想離開,可又得看著燕姐,不忍離開。他的心里像有無數(shù)的蟲子在爬著,坐在那兒,痛苦不堪……
兩人跳了一陣,燕姐建議趁著這花好月圓出去浪漫浪漫,小溪隨聲附和。兩人挽起胳膊,燕姐還不忘吩咐他打掃戰(zhàn)場,回來她要檢查工作。
拜拜——
他們出去之后,大老鄭越想越氣,突然操起個酒瓶子,摔在墻上,聽了個響兒……
小溪和燕姐沿著街邊散步,夜風吹紅了燕姐的臉龐,她覺得能跟小溪在一起散步,特別幸福。她一想起大老鄭這會兒正生悶氣,心里就特別開心。倒是小溪有些同情大老鄭,都是男人嘛,他能想象出那股難受勁兒。他就說我們是不是做得有點過了?燕姐卻不這樣認為。以前都是他看著她,她跟個男的說句話都不行,回來就得打。其實老實就老實點,窩囊就窩囊點,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她一定找個好男人,氣死他。
她哈哈大笑,小溪也有點受她的感染,這女人是透明的,一竿子能插到底,沒有彎彎繞,跟她在一起,心里就是踏實。
海哥,以后有什么事兒,吱一聲。
這句話該是我說,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小溪提議,有個茶座坐坐。燕姐正求之不得。在朦朧的夜色里,燕姐的眼里含著一股柔情,就像那水波一樣,細看起來,似乎還閃著光。她的前額是明亮的,嘴唇也是飽滿的,就連她叫他海哥的聲音此刻都是膩膩的,叫得他渾身舒舒服服的。她的雙眼盯著手里的那杯茶,里面的綠葉正一葉一葉地落下去。而她卻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讓小溪有點吃驚,原來這看似母夜叉的女人也終究還是女人,也是會嘆息的。她偶爾抬頭,正好與小溪的目光相對,她很嫵媚地一笑。這讓他的心動了一下。因為那笑多少是帶些凄涼的。
他看著映在江水里的霓虹燈,沒話找話地說,今晚這江水真是好看!
她也看著江水,目光深沉下去。她說我是差點沒死在這江里啊!他一驚,他知道她肯定是有故事的女人,卻沒想到她曾經(jīng)差點送命,便勸慰她,人無論何時都得想得開,就一條命。她說知道我為啥嫁給大老鄭嗎?就因為他救我一命。
他睜大了眼睛,期待著她說下去。
我生在農(nóng)村,家里窮,十六歲就出來打工了。我是啥活兒都干過,幫人擺過地攤兒,當過保姆,刷過盤子,洗過酒瓶子,做過衣服,看過小店,押過車。我給賣五金的周老板打工時,我心眼活泛了,可周總有老婆孩子,我燕姐可不能做那種缺德事兒,我就相信老天有眼,早晚得報。我就死活離開了。我就是心里有桿秤,讓我做對不起人的事兒,缺德事兒,越格的事兒,那是沒門兒!我在大款家做保姆,大款總趁著老婆不在想占我的便宜,有一天我就急了,一個大嘴巴上去,我來當保姆的,不是來賣的,轉身就走……
這種男人,你就得這么抽他,以為自己誰呀?好像所有的女的都哭著喊著要跟他好似的,打得好!
后來我在流水上刷瓶子,賣飲料的瓶子。那手扎得全是口子,那腿整天站在水里,冰得我呀,全身都是麻的。后來我一直都沒生養(yǎng),大夫說就是落下的毛病。我又在做香腸的店里灌腸,老板不舍得用好豬肉,里面加淀粉不說,那衛(wèi)生差的呀,根本就不是人能吃的,這不是害人嗎?我就舉報了。店被封了,還罰了款。老板氣得就讓手下打我,打得狠哪!我就趴在雨地里,像死人一樣……
小溪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心疼地搖著頭,你呀……
我慢慢地醒了,都不知道哪疼了。我覺得自己就是條狗,沒啥活頭兒了。我看前面不遠處就是這條江,一咬牙,死了得了。她頓了一下。我就往江里爬,我夠著江水的時候,心里倒是平靜了,覺得啥啥都到頭了,兩眼一閉,萬事大吉了。等我醒來時,我就在大老鄭的家里了。是他把我背回家,慢慢地救活我。我這人講義氣,沒說的,給人家當媳婦吧!
看你,什么事都能講義氣,就這事兒,不能啊!
他對我也挺好的,就是看著我,不讓我跟男人說話,看一眼都不行。天天打呀!我們倆開始做小買賣,賣水果、開麻辣燙、搗騰服裝、小超市,唉,能折騰的都折騰了,可就是干啥啥黃……
跟我一樣,我也沒少折騰,也是干啥啥垮。
二人開心地大笑。
我要是那狐貍精兒還能輪到他呀?不行拉倒,不過了,就跟他離了。
小溪以茶代酒,敬她一杯。二人一直說到茶座打烊,卻還覺得意猶未盡。小溪自己都納悶,哪兒來的那么多話呢!跟燕姐聊天,沒別的,就是一個字:爽。
小溪的活兒干完了,可要錢卻遇到了麻煩。驗收也過了,可姜老板硬說吊線歪了,地板不平,拒絕付款。小溪跟他是好說歹說,甚至他那三千塊錢的賺頭兒也不要了,給個本兒就成??衫习寰褪抢习澹豢谝Ф?,分文不付。
這下子小溪沒轍了,欠的材料費還沒還呢,人家天天催要,弄得他頭都大了。就在他焦頭爛額之際,燕姐打電話約他,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還是在燕姐家,還是吃燕姐炒的菜,可這酒沒喝多少,小溪就有點醉了。
燕姐提起房產(chǎn)的事情,小溪拍著胸脯要幫她。燕姐就把大老鄭找來,小溪提出三個方案:一,燕姐這半作價賣給你;二,你那半作價賣給燕姐;三,你們共同把房子賣了,賣的錢對半分,你選吧!
大老鄭一聽,心里不是味兒,這明擺著是往外攆他。他沉吟一會兒說,第一吧,我不同意;第二吧,我也不同意;第三吧,我還是不同意。
大老鄭,你這成心攪局啊?
我就愿意住這房子,我住慣了,我有感情,我就覺得這兒好,我離不開,我就不想成全你們,怎么辦吧!
這個回答讓小溪感到意外,他結結巴巴地說,胡攪蠻纏,以前你抱著幻想,行,現(xiàn)在你還幻想什么呀?燕姐還能跟你好嗎?
小溪這么說,讓燕姐心里特別舒服。雖然她也知道,小溪不過是在幫自己演場戲,可就算是戲,他能演也足夠讓她幸福的了。
大老鄭不緊不慢地說,我不跟你爭,我也不跟你搶,你們好你們的,我就在邊兒看看還不行嗎?就像你們吃干飯,還不讓我喝碗稀粥啊?
小溪哭笑不得,看著燕姐,一臉的無奈。大老鄭一轉身,走了。他們聽見沉重的帶門聲,燕姐說他是打麻將去了,這一去就得一宿。大老鄭心里一憋屈,就會到麻將桌上找樂子,麻將一響,什么都忘了。
夜里,燕姐把小溪安排到大老鄭的房里睡下,想明天等大老鄭回來之前,把小溪送走。可燕姐也是累了,這一覺就沒醒來。清晨大老鄭輸了錢迷迷糊糊地回來了,天剛蒙蒙亮,他一頭扎進自己房,摸到床上,剛要躺下,發(fā)現(xiàn)床上躺著一個人,嚇了一跳……
他仔細一看,原來是小溪,立即清醒過來,氣不打一處來。他四處找著東西,操起拖布,高高地舉起,就放下來。他伸手想掐小溪一把,可終究是下不去手。想上前咬他一口,又覺得不妥。
他坐在椅子上,氣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衣服就搭在椅子背上,眼睛一轉,計上心來,找來個破包,把衣服塞進去,又把自己的衣服全部收起來,放進柜子里,鎖上鎖。
他背著包走了。早晨,時而有晨練的人從身邊跑過去,他來到河邊,看著河水,越想越氣,起身找到一個垃圾桶,一古腦把那包衣服塞進了桶里。
燕姐起了床,走到老大鄭房門口,側耳聽了聽,小溪還在打著呼嚕,睡得正香。她便走進廚房,淘米開始煮粥。很快,熱氣騰騰的氣體冒出來,屋里便充滿了煙火氣……
小溪醒來,慢慢地回憶起昨晚的事情。他翻身下床,摸自己的衣服,卻到處都找不到。他傻眼了。
燕姐——燕姐——
燕姐跑來,剛要進屋,門卻被小溪給頂上了。他在屋里大聲喊,我的衣服不見了。
那衣服昨晚上還都在你身上呢,怎么睡了一覺,就全都跑光了?別急,慢慢想辦法啊!他能不急呢?不穿衣服,他怎么出門啊?燕姐說那你找找大老鄭的衣服,小溪說屋里沒有一件衣服,衣柜也給鎖上了。燕姐頓時明白,是大老鄭搗的鬼。
燕姐只好去店里給他拿衣服,回來讓他穿上。他終于算是出了門兒了,兩人相對,突然哈哈大笑,燕姐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燕姐非留他喝了粥再走,他不好辜負她的一片心,就麻溜地喝了粥,吃了個茶蛋。燕姐問他你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咋喝了那點酒就醉了呢?他不肯讓燕姐小看自己,便支吾過去,很快就離開了。
燕姐在點貨,大老鄭悄悄地進來了。他二話沒說,就埋頭干起活來。
小鄭同志——
大老鄭沒有吱聲。
小鄭!
我不叫小鄭,我叫大鄭。
你就是小鄭,那心眼兒小的,都不比老娘們兒!你干的那點破事兒,雞鳴狗盜的,哪還像個老爺們兒?我燕姐他媽的就是搞破鞋我也得搞到明處,不像你——
大老鄭底氣不足地問,我咋了我?
你說你咋了?就你呀,一撅腚我都知道你拉幾個糞蛋兒,還跟我裝?你以為你三歲半啊?活襠褲啊你,真夠你丟人的啊,傳出來人家都得說我燕姐咋就能嫁這么個人呢?我跟你丟死人了我……
大老鄭結結巴巴地想解釋,燕姐卻越聽越氣,一句話能嗆回去,還把大老鄭給趕出家門,她說再也不想看見。
大老鄭現(xiàn)在也有點后悔,覺得自己這事做得確實有點不地道。他一夜未合眼,又受著氣,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美娟家,他是想跟她訴訴苦,沒想到美娟正哭得眼睛跟爛桃似的。
這是咋了?
看大老鄭來了,美娟哭得更傷心了。他不知該怎么安慰她才好,把自己那點委屈全都忘光了。他趕緊幫她擰了毛巾,遞給她擦臉。他笨嘴拙舌地,話說出來也不那么中聽。他急得沒有辦法,就說美娟,你別哭了,你就拿我當你的冤家,你就沖著我罵,啥難聽你就罵啥,你就沖我打,使勁地打,我今兒個來就是給你出氣的,來吧……
美娟果然就沖著大老鄭又抓又打的,他站在那兒,像座鐵塔一般,紋絲不動。她打完了前面,他自動轉了身說,還有后面沒打呢!她就接著打后面,打了一陣子。他又操起一根棍子,交到她的手上,我怕你打累了,用這個!
美娟也沒了力氣再打了,她把棍子丟下,趴在大老鄭的背上,嗚嗚地哭了。他動也不敢動,他除了燕姐沒碰過別的女人,那感覺是陌生而新鮮的。他連話都不會說了,嘴巴是僵的,大氣不敢出,就任憑美娟哭著。
過了一會兒,美娟平靜了下來。她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整理了一下頭發(fā),才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他。
原來,美娟的老公吳強五年前就跟別的女人好上了,而那女人不是別人,就是艷粉巷有名的小金子。小金子名聲不太好,也沒念幾天書,早早就在發(fā)廊里混,誰都知道,那里的姑娘沒幾個是干凈的。這姑娘不知啥時候就沒影兒了,原來她跟吳強勾搭上了,吳強早在三年前就回來了,兩人跑到南方的一個城市混在一起,孩子都有了。這回兩人手挽著手來跟美娟攤牌。她想要補償,可吳強說美元貶值了,活著都難,不然也不會回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整條艷粉巷的女人沒有不羨慕美娟的,人家有個好丈夫是掙美元的,月月往回寄錢,她什么都不用干,就是喝茶水打麻將。這事要傳出去她的臉還往哪擱?大老鄭嘆口氣,美娟啊,其實你跟我一個樣,總要個面子,面子值幾個錢哪?你總說我想不開,你也沒想開啊!那人的心思都不在你身上了,你還要他干啥,咋就不為自己想想,知冷知熱才是夫妻啊!
大老鄭,你這嘴也不笨哪,你說得頭頭是道的。
美娟,跟他離,都十年了,你說你過的是啥日子啊?
還說我呢,你不也一樣嗎?
二人相視,突然覺得他們是同病相憐。那貼不上的東西,非得要,真是何苦呢?咋就非得一條道跑到黑呢?
我想通了,大老鄭,跟他離。
好,我請你吃飯,咱去飯店,從今天開始,我們都開開心心的。
美娟洗了臉,抹了化妝品,把頭發(fā)束起來,跟著大老鄭下了樓。不知不覺地,她挽住了大老鄭的胳膊。大老鄭僵硬地走著,一股激流猛烈地沖刷著他的身體,那是陌生的、卻是溫暖的。他有點不知道該邁哪條腿,而美娟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好聞的氣息也讓他心跳不已,不知為什么,以前他從未聞到過。
那一晚,大老鄭跟美娟吃飯,陪她散步,半夜才回來,卻是失眠了。他陷在那種氣息之中不能自拔,心里有一股巨大的暖流,難道這就是燕姐說的愛情?他翻來覆去地問著自己,滿腦子全是美娟的形象……
大老鄭的變化讓燕姐看在眼里,卻不知是什么原因。她也打趣地問過他,可他悶葫蘆一個,打死也不說。她也沒心思多管他,她的心全在小溪身上。這些天小溪一直沒有信兒,讓她心神不寧。她實在忍不住了,就跑到他的公司去打聽。小溪把做完了工程人家拒不付款的事說了一遍,燕姐說,你咋不早說?
說了怎么辦?你有辦法啊?
辦法,我當然有,明天一上班,你在那公司門口等我。
小溪看著燕姐風風火火走了,心頭一熱,這女人是真心實意地關心自己。他也想不出燕姐會有什么辦法,但第二天早晨,他還是來到了那家公司門前,半信半疑地等著燕姐。
過了一會兒,果然燕姐來了,但她不是一個人來,而是帶了五六個民工過來的,他們?nèi)巳耸掷锒加屑一?。他一看不得了,燕姐要動武,就忙上前勸她,犯法的事兒咱可不能干。燕姐笑了,你當我真不懂法?你就瞧好吧!只見燕姐一揮手,幾個民工就跟著呼啦啦地闖了進去。
姜老板帶著幾個員工正在擺放辦公桌,見進來一群人,有點愣,你們……想干什么?
燕姐說我們就是來討債的,咱們先禮后兵,就一句話,結不結賬吧?
老板說這錢我不會給的!而且一分都不會給。
燕姐說那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是你先逼的我啊!
燕姐叫道,對不起啦各位,大家回避一下,馬上開始施工啦。
辦公室里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幾人身上,小溪不懂,小聲問你這是干什么呀?
姜老板攔上來,干什么,你們?我話都說清楚了,你們把我這裝修做砸了,我一分不會給的。
燕姐笑了,你要一分不給,我們也沒法子??蓜e人還追著咱們啊!當初小溪給你做這裝修,地磚,鋁合金窗,天花板,那都是賒來的材料。你當幫我們一個忙,讓我們能拿回本錢就成,就當友好協(xié)商解決吧。
姜老板堅定地說,我說不給就不給。
燕姐大咧咧地說,那就對不起了,姜老板,你放兩星期假吧,我這就開始拆材料。小工將電源插上。燕姐一按鈕,電鉆嗚地鉆了起來。另幾個小工操起家伙,擼胳膊卷袖子。
姜老板,那我就開干了!
老板趕緊拉住王小溪,哎哎,這誰呀,你們怎么能說拆就拆呢?我怎么做生意。
燕姐大大方方地說,不認識是吧,我,燕姐,小溪媳婦,你出去打聽打聽,艷粉巷上有一號。姜老板,我們也是被逼急了。你知道討債的人,都到他公司門口噴漆了。罵他欠債不還,王八蛋。他從你這兒要不到錢,也只能拆點材料去還人家。理解萬歲吧!
王小溪這才弄明白燕姐的來意,心里佩服,故意大聲說,大家閃閃開啊,都出去吧。
眼看著電鉆就要往地板上鉆,姜老板突然吼道,停住!都給我停住!燕姐不讓停,姜老板就跟她撕扯起來。小溪怕燕姐吃虧,也往上闖。姜老板手下的幾個人也跟著沖上前,眼看形勢不妙,燕姐突然把小溪推后說,你退下,我上!
那一瞬間,小溪的心頭一熱,覺得這個女人為了自己,真是連命都不要了,大為感動。也就在那么一瞬間,他突然對自己說,這個女人,我得娶她。
燕姐不由分說就跟幾個男人撕扯到一起了,小溪不能看著,也上前相助,結果他比燕姐不經(jīng)打,一來二去就被打倒了。這時雙方才住了手,姜老板一看情勢,趕緊送醫(yī)院吧!
小溪腦震蕩,燕姐也鼻青臉腫的。但她還不忘嘲笑小溪,說他是紙糊的人,他說她是鐵打的人。就這樣,小溪賴在醫(yī)院里了,姜老板帶著禮物來看,勸他出院,他就不出。后來,雙方只好私了,姜老板承擔了小溪的醫(yī)療費不算,還原價付了工程費。
這一架打得值。
小溪自然被燕姐接回了家,她放下了手頭上的活兒,一心一意地照料他。她在屋里支了張折疊床,當然早晨時就收起來,她還要在大老鄭面前裝裝樣子。小溪堅持睡折疊床,燕姐說什么都不讓,為此二人每晚都要爭執(zhí)一陣子。最后小溪爭不過燕姐,還是睡了床。其實他的傷也沒什么,可能還不如燕姐重呢!但是燕姐不拿自己當回事兒,她只關心小溪。這讓他心里熱乎乎的。她給他煲湯,炒菜,幾天下來,他的臉就油汪汪的。每天晚上還給他按摩。
要說燕姐的按摩的手法那是沒說的,她開過兩年按摩店。那個生意還真是不錯,后來讓一個人給攪黃了。她給他按摩時他的手就不老實,到處亂摸。燕姐可不是吃素的,上去就掐了他一把,疼得他哎喲一聲,差點沒跳起來。就這樣,那人又去消協(xié)又去報社的,到處亂告??伤L著嘴她也不是啞巴,他告她傷害罪她就告他性騷擾,結果不了了之。后來他不甘心哪,天天來搗亂,弄得這生意也做不下去了,黃了!
燕姐的故事讓小溪感嘆,一個女人,真是夠難的。他不禁對她伸出大拇指:你就是女中豪杰!
對一個女人的感受,小溪還是在十五歲之前。自從他的母親去了世,他再也沒有受到過女性的關愛。十多年了,他獨來獨往的,無牽無掛,也曾經(jīng)談過幾個女朋友,當然也上過床,卻從來沒跟女人睡過覺??蛇@個燕姐雖還沒跟他上過床,卻讓他結結實實地體會到了女人的好。在一個女人的身邊,味道是香的,眼光是柔的,手是暖的,骨頭是酥的。這簡直太美妙了,讓他一下子依戀上她。而且,就在她擋在自己的身前時,他就決定,他得娶她。
夏夜里的小屋熱得跟蒸籠似的,連氣都喘不上來。燕姐躺在折疊床上,心里掛著小溪,她爬起來,看他睡得正香,身下被汗水浸得濕濕的,頭上也是直往下淌汗。她找來一把扇子,坐在小溪身邊,為他扇起來……
小溪朦朦朧朧之中,覺得陣陣涼風襲來,翻了一個身,又睡了。燕姐不停地給他扇著,累得手都有點抬不起來了。他慢慢地清醒過來,睜開眼一看,原來竟是燕姐在為自己扇扇子。
他微微閉著眼,覺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不覺間,淚水默默地流出來。他一沖動,鼓足勇氣一把抓住燕姐的手,把她拉進自己的懷中……
兩人住在了一起,房子當然又成了最頭疼的事了。他們希望過二人世界,可身邊總有個電燈泡,總是讓他們不舒服。他們便商量起房子的事了。燕姐說現(xiàn)在是牛市,人家都賺了,咱也炒炒股試試,萬一能把房錢賺出來呢!
小溪從未玩過股票,其實他是沒有錢往里投。他說那玩意兒可不是好玩兒的,說升呼一下升上去了,說掉嚓一聲掉下去了,你呀還是賣你的衣服穩(wěn)當,賺一分是一分??墒茄嘟闾焯煸陔娔X上看股票,心思也不在小鋪上了??粗善鄙蠞q,她心急如焚。她看出小溪是怕賠,賠怕啥呀,賠錢的事干多了,沒準兒這還能賺呢!咱要是賺著錢,這半拉房子就放著,不指望它了,咱跟大老鄭死磕,將來他求我那一天,我也學他一樣!
小溪還是猶豫不決,不肯答應。
沒事兒,這玩意啊就跟搓麻似的,全靠點子。就胡同賣菜那大媽,人家那是買啥啥漲,弄得那些職業(yè)殺手都傻了,沒電了。我琢磨著,我手里還有三萬塊錢,就當丟了,砸進去就砸進去……
小溪一聽燕姐真夠爽的,根本沒提讓他拿錢的事,自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當即表態(tài),他也把他那個小平房賣了,合到一起,別把自己賠進去就行!
燕姐炒股炒上了癮,每天都盯著那電腦,看著那曲線上升,眼睛發(fā)亮。大老鄭也無心再做生意,他顯得心事忡忡。燕姐還在氣他,咋的,看我賺錢了,要買房了,你眼紅了?
出乎意料的是,大老鄭這回并沒有跟她較勁,而是想著別的事兒。她拍拍他,他才驚醒過來,喂喂,有心事了?他也不回答。她說你看這股票升的,蹭蹭的,這回啊,我們有錢買房了,說不定你還得哭著喊著求我呢!
可是大老鄭并沒有強烈的反應,他只是淡淡一笑。這讓燕姐有點失落。好幾年了,他們都是在不停地斗嘴中、互相的刺激中度過的,現(xiàn)在他免戰(zhàn)了,她卻感到哪不對勁兒。想想也是奇怪啊,這段時間燕姐和小溪親親熱熱的、打情罵俏的,大老鄭好像是視而不見了,他怎么忽然想通了?
沒過多久,燕姐的股票又開始嘩啦啦地往下掉,掉得她一點信心都沒有了。她再也不吵吵嚷嚷的大喊大叫,再也不一驚一乍的了。錢很快就賠了,小溪沒有埋怨她,還安慰她。錢是人掙的,你不上火就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有一天,小溪把家搬過來了,這讓燕姐非常寬慰。小溪知道,炒股賠了,燕姐的房子又賣不出去,而他的房子雖是賣了,也沒幾個錢,他把那兩萬元交到她的手上,什么也沒說,燕姐的眼睛就濕了。
大老鄭見小溪一個人抬著箱子有點沉,便上前搭把手。小溪自嘲地說,我這是帶著嫁妝來了,倒插門兒!
安頓好了,大老鄭說,燕姐,小溪,看著你們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我想通了,我也別在這兒礙事了,咱們把這房子賣了吧,不管賣多少錢,咱們一家一半……
燕姐驚喜地問,哎大老鄭,是不是豬撞樹上了?
小溪捅了一下燕姐,大家都笑了。大老鄭說,沒事兒,這些年,燕姐句句話都是罵我的,都習慣了。燕姐你看,以前吧,總也想不開,非要跟你較個勁兒,你也別在意。小溪,你是條漢子,我把燕姐交給你,就沒啥心事了,你們好好過日子吧!
那你……燕姐竟有點不忍了。
我嘛,也有主了。
燕姐大驚,誰呀?
他還有點不好意思,半天才說,是美娟。
啊?
小溪拍拍大老鄭的肩頭,我們是雙喜臨門哪,這樣,我做莊,把美娟叫來,就明天,我請客!
那天晚上,小溪摟著燕姐躺在那舒適的床上,眼望著房頂,久久睡不著覺。燕姐更是感嘆,說個沒完。小溪逗她說,你是不是有點不舒服啊,你的前夫跟你最要好的女朋友好了,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居然還一點不知道?
燕姐狠狠地掐了他一把,說啥呢?我是替他們高興,你說我咋就沒想到呢?
嗨,這世上分分合合的事,誰也說不清。
我呀,活也活過了,死也沒少死,反正算是過來了。
我也是,忽忽悠悠,起起落落的,事兒沒少干,什么也沒干成,干啥垮啥……
燕姐說,垮了再開,開了再垮,開開垮垮,生生不息嘛,這不是你的名言嘛!
小溪自嘲地說,我吧就想干大事,想一口吃個胖子,不會走就想跑,那雄心壯志大了去了,你給我點陽光我就燦爛,你給個高射炮我都敢上天,那真是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能耐大了。覺得全世界的婦女都愛我似的,那感覺像飛似的,到處充老大,到處拍胸脯,可現(xiàn)在回過頭來一看,兩手空空,啥也沒有……
那你不帶來兩箱子東西嗎?
你可別笑話我了,活了大半輩子,就這點家底,真說不出口去我,真有點羞愧。
我不求你大富大貴,就能有個貼心的,體己的,有吃有喝,高高興興,人生就這幾十年,我們都浪費了前半生了,還求個啥呀?你有一百萬跟有一萬,沒啥大區(qū)別。你想,你開個車挺牛,可開常了脊椎不好,腰不好,弄不好還興許出點事啥的,還污染環(huán)境。你就有一萬吧,你買輛自行車,你天天騎還鍛煉身體,還安全,還環(huán)保,你能說哪個更好嗎?
是啊,以前就一門心思奔著心目中的好生活,其實啥才是好,自己也沒弄明白,踏踏實實的就是好,知冷知熱的就是好,小門小戶的貼貼心心的就是好。小溪終于下決心把自己那個裝飾公司閉了門,來給燕姐打下手,好好經(jīng)營這個小時裝店。不求啥,就是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鼻子眼睛一起笑,掙來干的吃干的,掙不來干的喝點稀的,開開心心的最重要。
小溪的話讓燕姐感動,上來給他一個響亮的吻,你真好啊小溪,我燕姐沒別的本事,就是窮開心,這日子哭著也是過,笑著也是過,干啥不笑著過?還不得病,少吃藥,身體好,這就是活著的本錢。以后我天天給你做好吃的,每天喝杯小酒,咱就伺弄好這個小店,錢夠了就出去玩玩,咱把這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小溪覺得眼睛一熱,不自覺淚就出來了。燕姐,你算是給我上了一課,我過去那些事兒,全是虛的,就像在空中飛。現(xiàn)在我算是落地上了,我要跟你一起,實實在在地走,一步一個腳印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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