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身上的衣衫早被汗水浸透，連續(xù)的示范讓我已經(jīng)耗竭了幾乎所有的氣力。他憐惜的為我擦拭額上的汗水，順勢拂起一縷散落下來的發(fā)髻，溫文爾雅，卻掩不住溢在臉上的愛憐，我知道，哪怕只是一個半推半就的默許，他就會擁我入懷。

只能小心閃避著，既要躲開他熱切的目光，又不能離他太遠，三載時光，藏得很辛苦。其實，我又何嘗不想不顧一切，去享受和他的兩情相悅，可又怎敢，怎能……

他已經(jīng)開始學(xué)習(xí)冥術(shù)中水若經(jīng)，全是些回氣、凝神、冰凍之類的水系法術(shù)，雖然一直懷疑這些柔和而平緩的技能是否對他有用，但師傅一再叮嚀，要循序漸進，這不是普通的傳功授藝，如果說結(jié)果決定著一個王國的興衰也絕不為過。

那場舉國矚目的競技將至，迦南國王權(quán)的延續(xù)，要在絢麗、玄幻的魔法世界中尋到結(jié)果。諸王子，將在魔法的博弈中證明自己。成敗，將決定由誰接替當(dāng)今的皇位。

他，將是那場博弈的主角。

他，本應(yīng)為帝，用他的仁厚和睿智來統(tǒng)治這個王國。

他，必將成帝，因為少年如他，就已經(jīng)初顯王者的風(fēng)范。

他，已經(jīng)被封為裕王，早就是迦南國臣民心中未來的皇帝。

裕，天資聰慧，對玄幻法術(shù)更有著超乎尋常的感知能力，而我，又是冥術(shù)中最出類拔萃的門徒，本門技藝，除了師傅，再沒有比我參悟的更通透的了。代師授藝，把本門秘術(shù)悉心相傳，就是要讓他在那場博弈中技壓群王。

如果，不是他目光中似水的柔情越來越讓我心亂不已而經(jīng)常陷入恍惚，如果不是越來越迷醉在他俊朗而率性的微笑中，那本是早該完結(jié)的功課。好在一切還來得及，我必須摒棄雜念，把自己裝扮得冷若冰霜。自知即為自愛，我提醒著自己，不敢去奢望那份無望的幸福。

二

皇召諸子。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是博弈前最后一次父子弟兄的聚首，新皇繼位后，其他弟兄今生再不會有機會來到王城，只能在自己的封地上終老一生，這就是皇權(quán)爭斗的殘酷吧。

隨裕王一同來王城。熟悉而陌生。三年前遠離這里，去了裕的封地，此番再來，王城又有了不一樣的繁華。諸王伴駕，父子歡聚，各自的講師是不能參加的。我正好借機去看久別的師父。

師父貴為當(dāng)朝國師，不但曾經(jīng)輔佐我皇登上皇位，后來更成了打理國政，佑護君王安危的重臣。

師父仍然輕健，雖然發(fā)髯皆白，但面色紅潤，精氣十足。七歲拜入冥門，十?dāng)?shù)年的恩養(yǎng)、教導(dǎo)，我早當(dāng)他是親生的父親，多年不見，自然有一番親近。

師父最為關(guān)注的當(dāng)然還是裕王的授業(yè)情況，我逐一回稟，只是小心避諱著和他在情愫上的糾葛，師父聽的仔細，臉上漸漸有了憂慮。辭別師父時，他一再叮囑，當(dāng)今圣上，屢屢遭遇兇險，三年來一直沒有間斷過，懷疑是朝中有人不忠，他只能片刻不離保護圣上安危，裕王有德，如果立為新君乃黎民之幸，希望我能代他盡心輔佐。

三#1049090;

次日，豊王召見，我不敢不去。

裕王知道我已然應(yīng)約，竟然要伴我同去，說是思念王弟，正好探望。我卻知他深惡豊王陰鷙，多年不相往來，哪里會有什么思念，那不過是擔(dān)心豊王對我不利而要陪同保護的一個托辭。他總是體貼而溫婉，卻又盡力不著痕跡。

裕的同來，顯然出乎豊王意料，他和身邊那個隱在漆黑法袍中的精瘦老者臉上都有了驚詫和怒意。不過，尊貴為王，自然有過人的心機，一番逢場作戲的寒暄，我暗笑他們的虛偽。

豊王設(shè)宴，我和那黑袍老者自然在側(cè)坐作陪，無需引薦，各自身份早已明了。黑袍老者是幽巫術(shù)門主，我不愿看他的臉，卻知道，那冷冷的目光一直未曾離開過我。

皇子擇師，圣上是不干涉的，迦南國法術(shù)學(xué)派眾多，本就各有所長，無論修習(xí)哪派法術(shù)，只要在藝成之后挫敗其他諸王，就可以繼承大業(yè)。裕選擇了冥術(shù)，豊王則聘請了眼前這個以詭異的幽巫術(shù)名震迦南的無魂大師。

二王對飲多時，臉上也都有了幾分的醉意，兩張同樣年輕而俊秀的面孔在別人看在眼里，一定要以為是濃情的一對手足，但我和那個黑影卻知道，他們，在不久后將成為舍命相博的對手，當(dāng)今圣上皇子眾多，但除了裕王和豊王，其他的不是少了那份爭強好勝的心就是沒有二王那種天賦的王者霸氣，只有他們，才是王權(quán)最后的爭奪者，他們，注定是一對不死不休的冤家。

酒過三巡，豊王舉杯敬酒，面向的居然是我。王兄在你的輔佐下果然技高一籌，今天邀你，就為褒獎。我心里不由疑惑，他怎么會說裕王技高一籌?難道是昨日私會時，裕已經(jīng)技壓群王?果不出我的意料，裕竟也舉杯敬我，眼中盡是感激。心下頓在暖流涌過，我的王，師傅和我一番心血果然沒有落空。

我欣慰而激動，眼中已開始有些模糊，二王賜酒，我不敢不飲，那酒里，卻有不一樣的味道，豊王的酸澀和裕的甘甜。豊王親自送出大門，并贈送金銀珠寶無數(shù)，走出驛站大門，我已不敢再回頭，那洞開的大門，竟如怪獸的血口，讓我脊背一陣戰(zhàn)栗。

四

豊王相贈，我大多轉(zhuǎn)贈裕的家奴，卻只留下一對檀木手鐲，做工精巧的罕見，偏又用極廉價的枯木制成，我愛其不俗，所以并未贈人。

裕王笑問我為何單愛這廉價之物，我如是回稟，有些擔(dān)心他會怪罪自己貪圖豊王賞賜，裕對木鐲之事只是一笑而已，怪罪我的，卻是對他那恭敬的態(tài)度。對我的禮數(shù)，裕王一直是反感的?？晌矣帜苋绾?，一個是貴為親王，一個卑微布衣，情對我們而言，本就如同水中的月，鏡里的花一樣飄渺，何況，還有那個藏在我心中的無法向他言說的秘密。

豊王再召，卻是在裕入宮覲見皇上的時候，我知道，他們?nèi)绮粏为氁娢?，是不會罷休的。

豊王不再如上次一樣親和，不過依然賜了座位。我卻不敢落座，而是下跪叩首，拜向的是那個從未離開過豊王的黑色影子。

父親，我終于叫出那個遙遠的，仿佛從未叫出口過的稱呼。

不錯，他，就是我的父親，生養(yǎng)之恩，我本該感激的，可是，當(dāng)初的拋妻棄女，現(xiàn)在的助紂為虐，如果不是師傅收留、恩養(yǎng)，我可能早就成了路邊凍死的枯骨。豊王大笑，恭賀你們父女團圓。

那個黑影終于開口，上次召你，居然請裕王同行，你以為他就能護得你周全嗎，別說你，就算當(dāng)今圣上，生死也掌握在我們手里。我懶得解釋是裕自行要來，卻從他話里出了弦外之音，原來，師傅判斷的不錯，威脅皇帝安危的真的是這兩個喪心病狂的人。

也許是父女天性，也許是我太不會偽裝，他顯然看透我內(nèi)心的想法。

你以為我真的要行刺圣上嗎，你猜錯了，那對豊王并沒有什么好處，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絆住你師父那個老東西，好讓他不能親自教授裕王技藝，但百密一疏，我未曾料及的是你居然也能讓裕王成為冥術(shù)高手。不過，一切還都為時不晚，這是一顆無色無味的藥丸，吃下后，不傷性命，但是會讓法力驟減，我早知道裕王愛慕于你，相信你也早就鐘情他了，給他吃了，雖然會失去皇位，但豊王登基，一定親自做主，成全你們的好事，我們父女也能團聚，得失之間，你仔細考慮。

他斷定我不會轉(zhuǎn)告別人，他知道，我和他有著父女的關(guān)聯(lián)，這樣大逆不道的罪孽，牽連九族，我也不能幸免，何況，以他們心機，裕王府里必有奸細，一定早知曉我和裕王的情愫相牽，成全我們的好事，自然是最讓我動心的條件。威脅、利誘，他用的可真是游刃有余。

五

那場舉國矚目的博弈終于開始，迦南國的新君，即將在絢麗的魔法較量中產(chǎn)生。

開始的競爭是平淡甚至有些戲謔的成分，王子們各自展示自己的“絕學(xué)”，看似華麗，但誰都知道，那都是些華而不實的伎倆，他們大多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完成這個不得不來參與的儀式而已，只有豊王和裕才是這場較量的真正主角。最后的決戰(zhàn)不出意料的在他們之間展開。

高臺上，皇帝親至，一眾王公貴族分坐兩邊，我和那個黑影則被安排到競技場地的兩邊，我能看到他袍袖間露出的干枯的手臂，還有爬滿面頰的深深皺紋，父親，這個讓我無法不恨的父親卻在這時讓我的心中不禁又生出惻隱。

最先出手的是豊王。雷擊、冰雹、奪魄，招式華麗，威力也定然不小，豊王的發(fā)揮近乎完美，幽巫術(shù)所以一直想和冥術(shù)一較高下自然有它獨到的地方，豊王同樣天資慧敏，父親有把幾乎一生的心血都寄托在他身上，自然竭力傳授。

裕終于出手，淡定、從容，我心里坦然，那畢竟是我一手教授出來的徒弟，我知道，別說小小的豊王，就是父親，也是不能輕易戰(zhàn)勝他的。

我不禁又望向那個黑影，我以為那該有張憤怒、絕望的臉。沒想到，卻只看到那面色上的冷酷和決絕，一個不祥的念頭涌上心頭，難道，他還有別的陰謀。

閃眼觀看，豊王臉上露出痛苦的模樣，肩頭，一縷殷紅的血正在滲出……

我的肩頭不由也是一震，刺骨的疼痛讓冷汗?jié)B出額頭，我心里有了一絲隱隱的焦躁和不安。

裕已經(jīng)完全占據(jù)了主動，狼狽的豊王只有抵擋躲閃的能力，一記記并不致命的招數(shù)在他身上留下一塊塊傷痕，我知道，他已經(jīng)堅持不了多久，可我同時也確定了那絲不安的來源。

我的身上隨著豊王的受傷而不斷疼痛著，裕的每一個招式都無一例外的讓我痛苦著，父親，我心里暗嘆著，我那些美好的愿望都只是一廂情愿，原來，為了那個目的，你真的是在所不惜，甚至包括你的親生女兒。

我看這腕上一直不舍摘下的檀木手鐲苦笑，木質(zhì)的暗紋泛著冥火般的光澤閃爍著，“靈魂鎖鏈”，原來，幽巫術(shù)中最為下作、邪惡的法術(shù)，父親終于施放在我身上，鎖鏈的那一邊連著豊王，其實，我早該發(fā)現(xiàn)，他的腕上也有一個手鐲，不過是用紅綢包裹著的。

一個陰冷而空洞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我早知道，那紅丸，你是不會給他服用的，那不過是我分散你注意力的一個手段而已，“靈魂鎖鏈”才是我最后的王牌。

我在心里暗自嘆息，其實，我早知道你這自以為隱秘的王牌，只是，我和師傅一直不愿意相信，你真的會對親生女兒使出而已，“靈魂鎖鏈，心血相連”，那個無形鎖鏈牽住的兩個人，是要共同承擔(dān)任何一個人的傷害的，裕所有施放在豊王身上的法術(shù)，都要由我承擔(dān)一半的傷害。

我的冷靜一定出乎了他的意料。父親，你一定以為我會因此倒下向裕求救，你錯了，你一定沒有想到更不會懂得，愛可以讓人變得如此強大。我拂起一縷散落的發(fā)髻，淡黃的娟帕總也系不住我長長的頭發(fā)，白色的長裙也在風(fēng)里飄動著。短劍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我終于還是要用到它。當(dāng)我把它毫不插入我的胸口時，我的面上是幸福的微笑。鮮紅的血沽沽地流出，裕，你數(shù)年的傾心愛戀，我只能用我的生命向你表白，我也如你愛我一樣，深深的愛著你……

彌留時。

我看到了嘶聲驚呼著奔向我的裕。我看到那個漆黑法袍中的黑影瞬間萎靡下去，不知道是因為陰謀被挫敗還是世上最后一個親人要離他而去了……我看到豊王捂住胸口痛苦地倒下，“靈魂鎖鏈”，既然你選擇，就得承擔(dān)，你一定不會懂得，這個世界上的愛情是有人愿意用生命去交換的。

我感覺到虛弱的身體被人緊緊摟著，溫暖而醇厚的男子氣息，是他的，我終于被他擁入懷中。他的眼淚打在我的臉上，是暖的，我想伸手去摸他的臉，可我的身體卻越來越輕，輕到已經(jīng)飄了起來，我伸手想去觸碰他的背影，可風(fēng)，已輕輕吹動了我。

我用盡全力想大聲地喊出那句放在心里太久的話，可是聲音卻被無情地打碎，飄散在風(fēng)里。就這樣吧，就這樣吧，來不及說再見，更來不及說，我愛你……

文字編輯/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