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 亞
……創(chuàng)世紀
開始時,在天空出現(xiàn)的是一片逐漸向外攤化的紅色云彩。幾分鐘后,太陽便如常一樣自西邊徐徐升起,遣退了一夜無言的星宿。
街上仍有兩三盞路燈在晨光下固執(zhí)地掙扎著,仿佛在堅持什么東西似的。
一切都顯得好像十分自然、和諧、有序。但中間卻包含著一種難以名狀的不尋常。我常這樣想。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便養(yǎng)成了在早晨散步的習慣。我不怎么喜歡早晨,也不喜歡此刻的陽光;然而,我卻愛在這時在街上漫步、溜達。我始終說不出什么理由來,只覺得這是一種需要,大概是本能的吧。
今天的太陽似乎來得特別地早。盡管現(xiàn)在只是上午七時六十五分,可日頭早已高升到與地平線成四十五度直角的地方。我走出家門時,街上已擠滿了趕著歸家的路人。路人無論走在什么地方,總是重復著那種單調(diào)的、機械的腳步。然而這種腳步卻具有某種毫無情理的、氣焰逼人的權威。面對此,我常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沖動、欲望——企圖破壞這種腳步。然而,每次最后我都被那種腳步,不,被那種權威所懾住。
我跨過馬路,朝市中心的廣場走去。一進廣場,便聽到前面?zhèn)鱽硪魂嚧潭男[聲。我沿著聲音的來源探去,看見一堆人在那里手舞足蹈地叫喊著。我加快腳步走去。邊走邊留神著喊叫聲的內(nèi)容:
“瘋子!”
“瘋子!”
“看瘋子啰!”
“哪來的瘋子?還不快滾!”
“不要走近他,瘋子會傳染的!”
“瘋子有什么好看,還不如早點回家睡覺!”
當我走到人堆前的時候,才看清楚那個人們所指的“瘋子”原來是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老人赤著足,身上罩著一件長長的白袍,手中提著一個——奇怪,大白天怎會拿著一個燃著蠟燭的透明燈籠?雖然在陽光下,然而燈籠的亮度不但沒有因此而顯得微弱,反而變得格外光亮。
老人并沒有理會身旁的喊叫聲,只留神地注視著每個在他身邊走過的路人,并不時失望地搖頭嘆息。老人的一舉一動深深地吸引著我,盡管我不明白老人此一舉動的意圖,但在我內(nèi)心卻產(chǎn)生了難以理解的共鳴。
忽然間,老人像發(fā)現(xiàn)什么似的,邁步朝我的方向走過來。我有點兒害怕,下意識地想躲開,但最后還是不自禁地迎上前去。
老人首先把燈籠舉到我的面前,接著用那雙難以抵拒的目光在我的軀體上仔細地檢索。良久,老人才把舉著的燈籠垂下,自言自語道:
“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我不解地問。
“你有點像人,可惜……你還不是人……”老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重復地詢問自己。我感到非常地疑惑。疑惑的原因不是因為我對這句話產(chǎn)生出對抗性的情緒,相反,是由于我竟然相信它里面會包含有真理的成分!
“我不是人,那么,他們呢?”我一邊問一邊瞅著已逐漸散去的路人。
“不是,他們一個都不是……”老人難過地說。接著,便慢慢地垂下頭。
不一會兒,老人忽然抬頭問我:
“你想見真正的人嗎?”“我想——”“那么,來吧,我們一塊去找人?!?/p>
“找人……真的可以嗎……”
廣場上的行人越來越稀少;而陽光依舊在那里恣意地照耀著。
選自澳門基金會《澳門短篇小說選》
責編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