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貧困母親其實就是一種情結(jié)。一開始是為幸福工程義務拍攝,后來項目做完,自己還是放不下,到現(xiàn)在也一直堅持在拍。這種情結(jié)跟我小時候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系,我也是貧困家庭出來的孩子,父親從小沒有了,母親帶著我們六個孩子,為了養(yǎng)活家庭,給人家糊紙盒。我總覺得母親很偉大,因為在一個家庭當中母親是支柱,如果母親倒了,這個家庭就完了。
貧困是一種真實的存在。但是我從她們的眼睛里,看到的不僅有哀怨的眼淚,更有一種對苦難的堅忍和對幸福的執(zhí)著。
我常常關(guān)注母親與孩子的關(guān)系。在貧困地區(qū),母親們有時候顯得心腸很硬,比如耕作的時候嬰兒在地頭上哭,她們也不去哄,只說他哭累了就不哭了。不是她舍得讓孩子哭,只是背著孩子干活,累不說,太慢了。
她們并非鐵石心腸,只是因為貧困的重負壓得她們喘不過氣來,這就是生活,它由不得人來做選擇。窮人家的孩子沒有搖籃,也聽不到母親溫柔的搖籃曲。他們在貧瘠的土地上,從小嗅到的就是貧窮的氣息。有一天他們長大了,也許還未來得及看清這個世界,就像自己的母親一樣,被貧困壓彎了腰。
這種難以避免的循環(huán)往往是母親們最大的遺憾。孩子是她們最大的慰藉和希望,她們會想方設法攢錢供子女讀書,希望以此改變命運,別再重復自己的生活。然而往往因為家境的貧困,她們又無法為孩子們支付上學的費用。
這樣的家庭我見到太多太多了。比如2001年,我在云南采訪時遇到26歲的母親顧彩蓮。她有兩個孩子,自從生了第二個孩子后,她胸口一直疼,還不停地咳嗽,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連走路都很困難,更不用說地里的活兒了。六七歲的大女兒承擔起許多家務,過早地開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耕種生活。
她家經(jīng)濟狀況很差,住的房子是用石頭砌起來的,兩根木頭頂在已經(jīng)向前傾斜的石墻壁上。屋子里只有一張用木頭搭的床,床上堆著一團破棉絮和幾件爛衣服。除了做飯的地方有一口鍋、三四個碗、一把壺和一個壇子外,再沒有看見其他的家當。
她沒錢看病,只是靠她哥哥在山上挖些草藥來吃,兩年來根本不見好轉(zhuǎn)。地里收成不好,靠她編竹籮貼補,一年能賺一百多塊。我說你編了一百塊錢,為什么不用錢去看病,她一愣,說從來沒有想過要給自己看病,這錢要到年根底下給孩子買肉吃。這就是母親。她最大的希望就是能養(yǎng)頭牛賺一點錢,好供孩子去城里讀書。
在貧困地區(qū),只要你給他們一些幫助,使之擺脫了貧困,母親們首先想到的是孩子的上學問題。很多本身就可能是文盲的母親,都意識到讀書對孩子的重要。比如我采訪過的一位叫秦珍菊的母親,在非常貧困的情況下,堅持讓兩個娃娃去上學,當時她說了一句話,很樸實,她說沒有文化找不來錢。就是這個概念。
我堅持拍這些貧困母親,不是說自己多善良,任何一個人看到這些情況,都會被深深震撼。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她們能得到愛心人士的幫助,擺脫貧困。我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只是盡力把自己的拍攝做好,希望通過媒體傳播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些貧困母親的存在。
影像的力量也非常明顯。2002年我在北京做展覽,緊接著的一整年我?guī)缀醵荚诮痈鞯氐碾娫捄袜]件,他們看了報道之后,都要求捐助。那年年底,邱北縣的顧彩蓮就已經(jīng)收到了六七千塊錢,有的讓她去買牛,有的讓她給孩子交學費。她蓋起了石瓦房,有了3頭牛、4只羊,還養(yǎng)了豬和雞。
這些改變讓我很感動,我們的社會還是有很多善良的人的,我心里也為自己盡到一點點力感到很欣慰。現(xiàn)在我要堅持做的,就是利用八年到十年的時間把這個工程做完,為更多辛苦的母親們多做一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