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日

孩子，我們?nèi)隂]見了，假如此刻能夠相見，我相信我會一眼就認(rèn)得出你來。在你的身上，遺傳著我的基因。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你，也不知道此刻的你，又停留在什么地方。你有多高了，又有多重?我抱著你的時候，你會用一雙陌生的眼睛看著我嗎?哦，這不怪你，孩子，在你的記憶里，或許，我該已經(jīng)模糊了，或者，爸爸對于你，已經(jīng)是對另一個男人的稱謂了。

我在等，等你長到了十八歲，你就可以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來看我，我們就可以相聚了!而現(xiàn)在，我只能在繁重的工余給你寫信，不知道該寄到哪里。那么，就讓我把對你的思念，先悄悄地藏在我的心里吧。

孩子，當(dāng)你從你母體內(nèi)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我是多么地驚喜啊。聽到你哇地一聲哭泣，我的心立即被揪得緊緊的。那時，我又是多么的慌張，看到你們母子平安，我懸浮的心終于平靜下來，不斷在心里默默祈禱，祝愿你一生平安，快樂長大。那時，我也更加愛你母親——我的妻子，她曾為了心中的愛情，幾次背叛家庭，只身和我出逃到東莞，度過一段辛酸而美好的時光。

當(dāng)你母親第一次把你擁在懷里，我關(guān)好了門窗，俯身輕輕對你母親也是對你說:我們的孩子長大了，一定要過上正常的日子，哪怕生活艱辛，一生平凡。

轉(zhuǎn)眼，你就已經(jīng)五歲了，我們分別也快三年。三年的歲月，我依然在外面流浪，心卻始終在你的身上，我的夢里，都是你蹣跚學(xué)步的可愛身影。

一年又要過去了，很多人準(zhǔn)備回老家過年了。而我，卻要守著工地的倉庫，獨自在外過年。這該是我第三年在外過年了。

我的年，就是深深的想念你啊!

一月十二日

現(xiàn)在，我孤獨地守在漸漸寂靜的工地，老鄉(xiāng)已經(jīng)結(jié)了工錢，去買回家的車票去了。在堆滿鋼筋水泥的工棚，我無所事事。有時候，為了能夠忘記，我常常跑到工地上去揮汗如雨地一連干十幾個小時。而現(xiàn)在，工地基本停工，年的氣息，在老家越來越濃郁，在我這里，卻越來越冷寂。我不能停下來，在我的夢里，全是你的身影，是對你刻骨思念。

也許，你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或者，你也問過你的母親，爸爸現(xiàn)在在哪里。我不知道你得到的是什么樣的答案，我只知道，三年前，你母親帶著你悄悄地離開了我，從此再無聲息。很多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改變，對你的想念，卻越來越濃烈，和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時時浮現(xiàn)在我眼前。

現(xiàn)在要說是六年以前的事了。那時我才二十幾歲，你母親剛滿二十一歲，我們在同一個工廠打工，我和你母親就這樣相識了。年輕的我們青春飛揚，滿腔熱情，我們一邊上班，一邊享受愛情的快樂。那年冬天，你母親第一次去了我家中，度過了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個大年。那時，我真是百感交集，只是緊緊握住她的手，什么也說不出來。只在心里想，一定要珍惜這個女人。我們開始籌劃結(jié)婚了。

是的，我愛她，是多么地希望她成為我的妻子啊!只是，我沒有想到，她的父母——也就是你外公外婆，他們不允許他們的女兒，嫁給一個打工的農(nóng)民。

這就是我們的開始。注定充滿了曲折和艱辛。

一月十四日

我們結(jié)婚了，遵從我們的愛，卻違抗了你外公外婆的意志，遭到了你母親家人的極力反對。那年的最后一天，我和你母親步行一整天，走到鄉(xiāng)政府領(lǐng)結(jié)婚證。按照老家的習(xí)俗，在祖墳前放了鞭炮，表示向親人宣告我們結(jié)婚了。沒有舉行任何儀式，總共花了不到一百塊錢。

結(jié)婚后，有幾個月我們在鄉(xiāng)村度過。我并不喜歡城市生活，此前我已失敗地在城市生活過幾年。你母親比我年輕，幾乎還沒有經(jīng)歷生活的磨礪，她需要闖蕩，想到城市去發(fā)展，盡管我心中很不情愿，但我知道沒有這個過程，她心中總是會不踏實的。

因此我們再次到了東莞，重新開始了打工生涯。為了能順利找到工作，我們選擇了臘月外出，在外過年。她到了一家服裝廠，而我則進了一家電子廠。在工廠里，我們經(jīng)常加班到很晚，我下了班，步行到她廠門口，等她一起回到租住的宿舍。那段時間，雖然清貧，即使和她分吃著一包快餐面，卻也覺得無比快樂。我們夢想著，有一天攢上錢，就養(yǎng)一個孩子，讓他讀書，上大學(xué)，讓孩子出人頭地——這個孩子，就是后來出生的你啊!

孩子，當(dāng)我們確證你已開始向我們走來時，我是多么的驚喜!雖然我們剛剛來到這座城市，幾乎是一無所有，我還是讓她從此休養(yǎng)身體，在我們租來的房子里等待你的臨世。每天，我下班回來，都要貼著她的肚子聽聽你的聲音，感受你在腹中運動，我擁抱著她，體驗人間的那份真情，心里滿是幸福，一天的疲勞，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年底，你如期來到了這個世界。我高興得不得了，每當(dāng)我勞累回來，看見躺在小床上的你，我的疲憊就無影無蹤。孩子，是你，在我們那個小小的家中，帶來一片歡樂和安靜。

一月十六日

你滿月了，你母親不舍得把你送回老家，要自己帶你，想在長安做點小生意。生下了你，我們已經(jīng)沒有什么積蓄，總共只有幾百塊錢。你母親想了許多主意，大多被我一一否定，最后她執(zhí)意買了一輛三輪車，開始販賣水果。我白天在電子廠上班，起早貪黑半夜去農(nóng)批市場進貨，水果生意還是做虧了。但你母親并不死心，又換了地方改做蔬菜生意。結(jié)果又是可想而知，由于缺乏市場經(jīng)驗，又賠得一塌糊涂。這時，我所在的電子廠生意也開始不好，晚上不加班了，每個月只能拿到五六百塊工資，我們怎么節(jié)儉，錢也不夠日常開支。生活，好像已經(jīng)山窮水盡，城市容不下我們?nèi)松钕氯ィ覀冎挥袝簳r打道回府。

回到家，我們先是另立門戶，分了兩間房，三畝地，兩頭小豬，開始了那種自由自在的鄉(xiāng)村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無憂無慮。鄉(xiāng)下生活依然貧困，飯有吃的，錢卻沒有花的，日子過得緊緊巴巴。起初，我們是快樂而恬靜的，以至于她信誓旦旦，三年不回去。她和我一起下地干活，上山砍柴，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有許許多多的活兒，我不讓她干，她搶著非干不可，像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農(nóng)村媳婦?？粗卟环€(wěn)山路，我是又擔(dān)心又害怕又心疼啊。

我?guī)е隳赣H去過門口的那條河。我借了一架相機，租了一條小船，從家里到鎮(zhèn)上，又從鎮(zhèn)上到家里，照了許多相片，這些相片至今都珍藏著。也許是清純的河流陶醉了她，也許是大山的雄偉吸引了她，山青水秀和窮山惡水這對孿生兄弟沒能讓她仔細區(qū)分。愛的激情讓我們眩暈，這種眩暈，我想，如果一生就過這樣的日子，我也愿意。

這樣的日子不到半年，你母親就呆不下去了。就是在那個寧靜的鄉(xiāng)下，你母親第一次開始想家，我看到了她悄悄的嘆息流淚，有時莫名其妙地和我爭吵。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她遠離親人，在鄉(xiāng)下沒有朋友，除了我是她的最親外，她是孤獨的。我只能格外對她好，雖然愛情不能代替親情，也不能代替友情。

我開始考慮帶著你和你母親去東莞，賺上一筆錢，然后帶著你陪她回一次娘家。

一月十八日

三月的時候，我?guī)е銈冊俅蝸淼綎|莞，走進了一個塵灰滿天蓬頭垢面的土建工地，掄大錘，和沙漿，小心謹(jǐn)慎地當(dāng)著別人的下手，一天下來，渾身像散了一般，不想吃飯，也不想動，只為了一個月能掙上兩千塊錢。

這樣的日子才過了兩個月，你母親對我說，她想要回去。那時，你還有一個月就滿一歲。你母親的理由簡單，我沒有讓她過上好日子。這句話我可能會永生記住?；橐錾钐F(xiàn)實了，愛情不足以彌補生活的貧困。那時，我已在心里同意了她的要求，這樣過著她不快樂，我又何必死拖著她呢?雖然我相信她可以忘記我，但她一生忘不了你，也許她離開我會更快樂，所以我答應(yīng)了她。

那天晚上，我們兩人抱頭痛哭，說不清為什么。我只在心里想，也許她這一走，就是永別。無論如何，我也要把你養(yǎng)大，你就是我所有的希望啊!

現(xiàn)在，每到要睡覺的時候，我就不斷地問自己:我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男人?以前，我就是一個農(nóng)民，有著農(nóng)民的優(yōu)點和缺點;雖然生活在城市，每近年關(guān)，哪怕到了臘月二十七八，也要回家過年，正如我此刻的心情。但是現(xiàn)在，我覺得我連一個民工也算不上了，我不能干那些真正能掙錢的活兒，只能像一條狗，跟著老板，用忠誠為他看守庫房，換一口活著的飯。有時候，我多想回到老家去，可我無法面對我的家人。

直到現(xiàn)在，你的爺爺，他仍然不知道，我已經(jīng)只剩下了一條腿。

一月二十四日

你母親要走了。我開始為她準(zhǔn)備路費。孩子，也許你有預(yù)感，一直聽話的你那幾晚上鬧得很，真是對我雪上加霜啊!

萬般無奈中，我給家里打了電話，讓你爺爺來接你回去。你爺爺長途跋涉到長安，當(dāng)我看見他孤零零地站在路邊時，我的眼淚就無聲地流了出來。我突然發(fā)現(xiàn)，你爺爺是多么的蒼老啊!

那天晚上，你爺爺很誠懇地勸說了你母親，你母親終于答應(yīng)明年回去。第二天，我們?nèi)巳チ碎L安鎮(zhèn)，順便想給你和你母親買點兒衣服。結(jié)果給你買了，因為時間太緊，你母親的衣服沒有買上，直到又過了幾天才買。

玩了幾天，你爺爺回去了。我心里也寬慰了許多。

那天中午，一個工友來叫我說，小孩在下面哭，小孩的媽媽不見了!

我心里一炸，馬上意識到，你母親走了!我趕回租房，一看，她的衣服沒有了，桌上給我留著一封信和一百元錢。

我馬上背著你，去了我們的工地，講明了情況，請一個熟人幫忙照顧你半天，又很快給兩個老鄉(xiāng)打電話，請他們?nèi)ボ囌菊夷隳赣H。我們幾乎找遍了長安每一輛長途大巴，終是失望而歸，因為我也放心不下你啊!

我把你接回租房來，先給你喂奶粉，和你說話，在眼淚流出來的那一剎那，我終于變得堅強了。那時，我忽然想，即使是我一個人，我也要把你扶養(yǎng)長大成人，我也要更加自重自護，至少要活到五十歲!

一月二十五日

但我只能送你回去，請你爺爺奶奶先撫養(yǎng)你。那天我?guī)е慊丶?，盡管吃了不少苦頭，我還是樂此不疲。

起初我們坐車，你還很聽話，很乖，后來坐船，你就開始哭鬧不已。從船碼頭一直到船上，有好多人關(guān)心你，問及你媽媽哪兒去了，我只好撒謊。在別人同情的目光中，我心里酸酸的，眼里始終噙著淚水，有時我甚至覺得我欺騙了他們的同情，有一種負(fù)罪感。你在船上哭個不停，我抱著你在船上不停的走動，一會兒檢查你的尿片子，一會兒又給你喂奶粉，始終都不能讓你平靜。你的聲音都哭啞了，讓我膽戰(zhàn)心驚。有個好心的女人是個醫(yī)生，她從我懷里接去你，抱著不停地?fù)u，嘴里還哼著兒歌，也許你感覺到是在一個母性的懷抱里，終于安靜了。趁她抱著你，我連忙給你沖奶粉，把溫度調(diào)適宜。孩子，我現(xiàn)在還記得清清楚楚，有好多人關(guān)心照顧你啊!

下了船，我們還有十幾里路才能到家，而這時已是下午五點多了，沒有車回家。有一輛拉煤的貨車路過我們那兒，我請司機把我們捎了回去。到家時天早已黑了，一點兒也看不見，路上又是濕的，草叢中還隱隱可以看見沒有融化的雪。我喊你爺爺來接我們，因還有點東西，然后我就抱著你慢慢順著小路往回走。才走不到二三十米，就摔了一跤，你一下子被摔哭了，而我只覺得鼻子和嘴巴一下子由疼痛到木然，一股血腥直沖我的面龐，我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只好站在那兒等你爺爺拿手電來接我們。

你一回到家，在你爺爺懷抱里，就又變得很乖了。我們?nèi)剂撕艽蟮臓t火，給你痛快的洗了一個澡。那一晚，你和你爺爺睡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你還在睡夢中，我吻了你好久，就又來到了東莞。

一月二十六日

第三天，我就到了長安。剛進家門，就看見了你母親的衣服。房東告訴我說，她來了。

在我上班的那兒，你母親就在那天看護你的那個女人那兒等著。你母親明顯的憔悴了，我沒有問為什么，帶著她回到租房，讓她好好休息一下。盡管我也幾天幾夜沒有合眼，需要休息，但我知道，這個家庭，更需要我立馬出去掙錢。

后來，你母親告訴我，她走的時候剛好趕上十點半的一趟車，沒來得及給我打電話車就開了。才走不到一個小時，你母親就后悔了。坐在你母親對面的一個女人也是一個年輕的媽媽，懷里抱著一個小孩，你母親看著別人的孩子，就把他當(dāng)做了你。你母親說，整個路途她都流著眼淚，奶水也漲得很，好像眼前所有的小孩都變作了你。你母親神情恍惚，一天一夜沒有吃飯，渾身沒有一點兒力氣，在回家的半途，就一路眼淚地返回來了。

那一天晚上，我們說了好久話，然后你母親給她的父母寫了一封信，第二天就回到了鄉(xiāng)下。

孩子，你快快長大啊，畢竟你還太小，你母親一個人在家里還很寂寞，如果是現(xiàn)在的你，就可以陪陪她了!

一月二十七日

好一陣子，我一直在回想我和你母親的感情，在反省我們?yōu)槭裁纯偸且?jīng)歷這么多的波折。

至今我還是覺得，我和你母親的愛情是純潔的，我們的結(jié)合沒有夾雜愛情以外的東西。正如你母親曾對我所說，她后悔了，我知道她是為她的美好青春不應(yīng)該就這么虛度，面對生活，她才有了太多的埋怨。對你母親的指責(zé)，我只能保持沉默，任她在我身上發(fā)泄。是啊，我只是一個凡人，沒有能力掙很多的錢，只能過那種有飯吃，可以支付日常零花的日子。

因為你母親在這兒只有我一個最親近的人，她的喜怒哀樂都只有我才是她的真正聽眾，也只有我才能這樣忍讓她。我畢竟還是很知她的，如果她的發(fā)泄也是一種快樂，我都愿意給她快樂。

人都有自私的一面，我也不例外。我一直認(rèn)為我的最高利益就是愛情的完美，因此從來都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我們的愛情;可悲的是，最后打破這一原則的，竟然是你母親。

但我的自私還沒有達到僅僅是占有你母親的身體，雖然性在我的生活中也是很重要的。自從你母親生了你，我們就沒有那種肌膚之親了。我有過非分之想，但我能控制自己，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

孩子，和你說這些，我希望的是在你面臨這種情況時，想起我們，能有所暗示和啟迪。孩子，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多動動腦子，人生中的失誤就會少許多。

一月二十九日

當(dāng)初，你母親來到我家時，有人勸我和你母親分手，他們認(rèn)為你母親和我生活道路不同。而我的理解不同，愛是對等的，也是沒有條件的，一個家庭，不管富貴還是貧窮，只要有溫情存在，生活有保障，就有發(fā)展的可能，也就有了幸福的希望。盡管別人對我不無善意，我還是沒有聽從那種世俗的眼光，依然愛你母親。即使我們過得艱難，我仍然希望她能和我同甘，更能和我共苦——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找到一個能和男人共苦的女人了。

我們的婚姻，受到你母親家人的極力反對，你母親還是不顧地和我又逃了回來。我想，你母親心里不是不清楚，至少我們回來后短期內(nèi)境況不會很好，以后怎樣誰也不能保證，她還是選擇了愛我——短短一個月，我和你母親就奔走了近萬里路，花光了我們所有的積蓄，仿佛經(jīng)歷了一次生離死別。

那次回家，從心里講我是不同意的，我力勸她等一段時間再回去，但你母親態(tài)度堅決，表示如果我不去她也要一個人回去。最后只得依了她，但我作了最壞的打算——很多人勸我不要去，因為我們的婚姻她的家人不同意，一旦回去了，認(rèn)為你母親在你外公外婆的勸說下，我最終會落個雞飛蛋打一場空的結(jié)果;的確，我在信任你母親的同時，也這樣想過，最后我認(rèn)為你母親如果要離開我，在這種場合也是一件好事，她要走終究會走，早走比晚走要好?；谶@種考慮，我準(zhǔn)備了回來的路費。事實證明了我信任你母親是正確的，我準(zhǔn)備的回程路費正好派上用場。

孩子，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你們一切都還好嗎?我恨不得長有翅膀，天天晚上飛回你們身邊，我是多么的想念你們!

二月一日

其實，我在外面并不快樂，只是為了生活，我干著我不喜歡干的活兒，而且并沒有拿多少錢，差不多有一年了，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生活。

當(dāng)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我的理想——現(xiàn)實是多么的糟糕啊，作為一個有著社會良知和責(zé)任感的人，尤其是一個底層打工者，我多么想改變這種現(xiàn)狀。然而現(xiàn)在，我的夢想似乎都破滅了，只有你，還夜夜在我的夢里。

孩子，不知道你十八歲時又是一個什么樣子。我跟著一個老板，在一次事故中，有三個人失去了生命，而我在醫(yī)院躺了一個月后，出來就瘸了雙腿?，F(xiàn)在，我不能有任何反抗，像狗一樣為老板看守著庫房，因為不能再失去工作了!孩子，只有工作，才不會如此郁悒不樂。惡劣的打工環(huán)境，使我在漫漫長夜，睜著眼睛不能入睡，是因為我還有你啊。

作為一個女孩，你也要做生活的強者，任何困難也不能向它低頭。我相信你，孩子，因為你母親有這種性格，你一定會秉承我們的優(yōu)點，對不對?

生活最重要的，其實是平安。

二月三日

此刻，孩子，你們在干什么呢?在想我，還是在看電視?此刻，我嗅到了遠處飄來的鞭炮氣息，后天，就要過年了。許多人都在互祝新年，我一個人守在庫房里，卻不能和你們說話，只能在心中默默為你們祝福。

孩子，你長大了，你也要像我一般珍視純正的友誼。朋友是人生中的一大筆寶貴的財富，許多有形的東西往往不能與它相比。應(yīng)該說，我走過的路途中常得益于溫暖的友情，有許許多多的朋友是我至今未曾謀面的。有些時候，你的爸爸，還是有些浪漫的。

在我還是一個青春少年的時候，有意無意的看過許多小畫書，至今還記得的有《西游記》《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我上中學(xué)的時候，甚至還寫過小說。當(dāng)然，那時我根本不懂文學(xué)，現(xiàn)在懂得一點兒生活了，卻再也沒有寫小說的興趣，很多時候，我覺得無語就是最真實的狀態(tài)。

現(xiàn)在，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我又提起了筆，給我最愛的孩子——你，用這種奇怪的方式和你說話了。

二月四日

每天晚上，我都要看很久你的照片，把漫長的夜反復(fù)疊加，用過去的時光帶給自己安慰。我知道，自從我的腿瘸后，我就只有你了;你母親，她不會再回到我身邊。那么，就讓我去回想那些美好的時光吧。

盡管我?guī)啄隂]有看到你，但我看見別人的孩子時，不自覺就把他當(dāng)做了你，而產(chǎn)生那種訣別的撕心裂肺的痛苦而返回。他們是父母的孩子，而你是我的孩子。在我親身經(jīng)歷過這種別離后，才能深深感知。

孩子，有一天，你的母親忽然對我說，她的愛已經(jīng)坦然，愛在一天天減少，她后悔了，與我的結(jié)合是一個錯誤。她的這種感覺，我曾錯誤地理解為想家。就是在那天清晨，她早早地給你穿好新衣服，趁我外出勞作，帶著你與我不辭而別。

我沒有哭泣——我理解她，尊重她的選擇，但我卻付出了心靈失語的代價。我沒有了快樂，只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再也沒見過的你身上。

直到現(xiàn)在，卻說不出我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真的說不出。心里，只有真切的想念。孩子，此刻，我多想緊緊地?fù)肀е惆?

二月五日

孩子，過了明天，我就要跟著他們到另一個工地去了，這封信也就要寫完了。我在等待一個快樂的新年。

我至今仍然一無所有，但內(nèi)心是充實的，因為在我的心中，有你在和我說話。很多時候，幸福最終會是一種感覺，即使物質(zhì)生活貧乏，精神上的富足也很快樂，先要過好一個平凡人，這又有什么不好呢?

孩子，新年來臨了，我對著你天真無邪的童心許下兩個心愿:希望你一生自尊自重，幸福平安;希望你媽媽帶給你幸福，好好成長。

你十八歲以后，希望你能來看我!哪怕過著狗一般的生活，我也要等到那一天。

責(zé) 編:鄢文江

題 圖:石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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