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湖南長沙人。因在中央電視臺《百家論壇》欄目主講“漢代風云人物”而為公眾所熟悉。現(xiàn)任廈門大學人文學院教授。長期從事文學、藝術(shù)、美學、心理學、人類學、歷史學等學科研究。著有《閑話中國人》《中國的男人和女人》《讀城記》《品人錄》等學術(shù)著作。
我看過一篇文章,題目叫《令人心酸的理想》。文章作者叫曾穎,是一位記者。文章說,一所民工子弟學校開班會談理想。其中一位十一二歲的女孩說,她的理想是好好學習,長大了去當城管。老師問她為什么要當城管呢?她說如果遇到媽媽擺菜攤,她可以“慢慢追,慢慢攆”。
看到這里,我和曾穎一樣都“忍不住心里一陣發(fā)酸”。而且,我不但心酸,還肅然起敬。是的,我對這位女孩充滿敬意。我認為,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之一。
首先,她善良。她產(chǎn)生“當城管”的念頭或者理想,完全是出于她對媽媽的愛。因為就在不久前,她媽媽賣菜的時候,為了躲避追趕而一頭撞在了電線桿上。她愛媽媽,心疼媽媽的擔驚受怕和含辛茹苦,但是女孩沒有辦法。大約她也知道,對于無照經(jīng)營的違章攤點,城管是不能不依法取締的;而她媽媽除了走街串巷賣點菜,又沒有別的活路。因此,她的理想并不是對抗執(zhí)法,而只是希望執(zhí)法可以人性一點,可以“慢慢追,慢慢攆”,不要讓她媽媽再受傷。這的確是善良得不能再善良的想法啊!
其次,她真實。實話實說,我并不贊成什么“勵志”,也不喜歡諸如此類的主題班會。因為據(jù)我的經(jīng)驗,那種會上往往多為空話和大話,無非是哄領(lǐng)導、老師和家長高興,或者傻乎乎地跟著某種套路學舌。這所民工子弟學校的孩子,倒是比較實在,(比如長大了開包子鋪或美容店)。但即便如此,當這位女孩說出自己的“理想”時,據(jù)說仍然引起哄堂大笑,甚至還有“鄙視的吼叫”。可見說真話是多么不容易,我們難道不該對女孩的這種真實致敬嗎?
再次,她健康。至少,女孩的心理是健康的。她如果沒有健康的心態(tài),那么就說不出這樣“遭人鄙視”的真話。我不知道這個女孩姓甚名誰,也不知道在全場哄堂大笑之后她會怎么樣。但我要對她說,孩子,你很健康,你很陽光,你很了不起!只要你永遠這么善良和真實,你就會永遠這么健康,而且一定能茁壯成長!
在很多場合,我反對“望子成龍”,主張“望子成人”。也就是說,做一個善良的人、真實的人、健康的人、快樂的人。遺憾的是,這位十一二歲的女孩,這位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之一,善良、真實、健康,卻不快樂。這正是讓我心酸之處。我希望有什么辦法能夠讓她快樂起來。我更希望,我們國家所有的孩子,都不再有她那樣“令人心酸的理想”。也許,這才真該是我們的理想。
(編輯/木非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