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個逐漸崩毀的機械影像廢墟中,從這個工業(yè)革命時代創(chuàng)生的永恒記憶之宮的幻想再現(xiàn)金字塔遺址上面,一個虛擬影像幽靈緩緩升起,脫離開物質(zhì)基體的囚鎖,它遍存無所不在的滲透世界,多重虛擬世界。隱隱約約的似真若幻地,“沒有真實”、“沒有真實”回響不止。
——陳傳興《銀鹽的焦慮》
媽媽,別拿走我的Kodachrome
上個世紀70年代,搖滾歌手PauI Simon這樣吟唱柯達克羅姆膠卷:
Kodachrome, if gives us those nice bright colors
Gives us the greens of summers
Makes you think all the world's a sunny day, oh yeahl
I got a Nikon camera, I love to take a photograph
So momma, don't take my Kodachrome away”
Kodachrome,它的色彩如此鮮亮
給夏天涂抹綠色
那感覺,全世界郝是晴天,噢耶
我有一架尼康相機,我要出去拍照片
媽媽,別拿走我的Kodachrome
柯達克羅姆早成為傳奇。
1935年4月12日,應用于16電影片上的Kodach rome(柯達克羅姆)膠卷誕生。3天后,柯達公司便將這款傳奇膠卷推到了世人面前?!短┪钍繄蟆钒l(fā)表了一篇文章談及這一神奇的膠卷,它有5層色彩涂布。在每個感光涂層中都采用到補色染料,使其顏色濃艷無比。這對于發(fā)明者利昂波德·梅內(nèi)斯(Leopold Mannes)和小利昂波德·戈多夫斯基(LeopoId Godowsky)這兩位音樂演奏家而言,是一個全新的嘗試。而這一成功嘗試,也奠定了后來所有彩色膠片的基礎技術。
這款膠卷的沖洗工藝非常復雜,需要3部機器,分別處理3個色層,經(jīng)過總共28道程序,耗時3個半小時才能完成。而其中的溫度、時間以及藥水控制也相當嚴格。在當時這款膠卷必須寄回柯達公司才能沖洗,所以Kodachrome在購買時也包含了沖洗費用。后來迫于美國政府反托拉斯法的壓力,柯達公布了這一沖洗工藝,才有了后來能夠獨立沖洗Kodachrome的;中洗公司。
雖然其洗印加工復雜,要求精度高,難以控制,但由于它具有很高的色純度和飽和度以及優(yōu)良的分辯力,到目前為止,尚沒有任何一款內(nèi)偶型彩色反轉片能與之匹敵,最讓Kodachrome得意的是紅色,沒有任何膠片可及。此外,Kodachrome粒子細,從而使得影像的解像力高、銳利度高,透明度也高。更值得一提的是普通D-6工藝沖洗的反轉片大多在 0年左右色彩便開始發(fā)生變化,而Kodachrome則可以保存75到100年而不褪色——這是多數(shù)反轉片所難以企及的。
由于圖像顏色的優(yōu)質(zhì)和保存周期較長這些特性,Kodachrome贏得了諸多專業(yè)攝影師的情有獨鐘?!睹绹鴩业乩怼冯s志的攝影師們私下傳誦著國家地理攝影師的秘密——雜志中那令人炫目的色彩來自一種特別的膠片Kodachch rome。1963年,拉罕·扎普魯?shù)掠盟ヅ牡娇夏岬峡偨y(tǒng)遇刺的悲慘瞬間。而最為人稱道的應該算是Steve McCurry,除了那幅著名的《阿富汗少女》之外,他的諸多攝影作品都是采用Kodachrome拍攝的……今年6月,《美國國家地理》雜志在名為《Kodachrome文化:美國游客在歐洲》的展覽上,甚至已經(jīng)將K0dachrome定義為一種文化。
如今,Kodach rome差一點兒就75歲了,柯達公司卻宣布,他們將停止生產(chǎn)這一膠卷,他們終于還是拿走了你的Kodach rome。秋天,市場上現(xiàn)存的這種膠片將售罄,明年底。美國目前唯一一家沖洗Kodachrome的小店也將停止這項業(yè)務。
而手持數(shù)碼相機的我們,只能和《連線》雜志一起隔靴搔癢地回憶:“是的,那是個沒有自動對焦,沒有自動曝光,沒有raw,沒有phofoshop的日子里,但是,當你偷偷溜到鮑勃叔叔地下室的儲藏間,翻出他的Kodachrome底片,把它對準窗口的陽光,那艷麗的色彩只會把你驚到,你永遠不能從在顯示器里讀圖的過程中得到同樣的感覺。”
寶麗來:你在太陽底下可以看見它生長
在臺灣攝影家陳傳興看來,寶麗來是一種有機的有生命的東西?!澳阍诳此上竦臅r候就好像看到一個植物在生長,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長出來。你在拍其他膠片的時候看不到這種生長,除非你到暗房里面,可是也是很有限。寶麗來是很神秘的,你在太陽底下也可以看見它長。”
上個世紀70年代,陳傳興在法國藝術學校學攝影,開始接觸到寶麗來,便一頭鉆了進去, “因為它的色彩、成像方式,都跟其它的(相機)不一樣。首先是它的成像方式很獨特,是立即成像。在整個成像過程中你看著影像慢慢顯現(xiàn),會感到一種獨特的魅力。然后它的色彩相對于其他的來說,飽和很多,跟尋??吹降氖遣灰粯拥摹6液苤匾囊粋€特性是它沒有底片(除了某些專業(yè)機種之外),也不像幻燈片,幻燈片要投影才能看。它尺寸不固定,隨著機種不同,而且沒有辦法換鏡頭,只有固定的幾種,甚至連對焦也很難對。所以這種拍攝挑戰(zhàn)性更大?!?/p>
一般人都會覺得寶麗來拍攝有一定的局限性,大多都是家庭照之類的。但是陳傳興發(fā)現(xiàn)事實上不僅僅是這樣,他很早就開始尋找它的極限性在哪里,比如光線的極限。很多對象以前只有用黑白膠片才能拍,比如那種環(huán)境非常暗的時候,微光,一般人認為寶麗來不可能達到,但事實上寶麗來可以達到這種所謂的很巨大的豐富的光影色階層次感。還有很多人認為寶麗來景深不夠深。但事實上也并非如此??恐@樣的探索,陳傳興用寶麗來拍下了《舞者》,那是獨屬于寶麗來的體驗,在法國南部的亞維農(nóng)戲劇節(jié)。一個東方人,那么逼近地拿著一個奇奇怪怪的寶麗來在拍日本的舞蹈大師大野一雄,“你知道用135是用長鏡頭,會隔著遠遠的拍;可是寶麗來就要很接近,當時所有記者在外面拍,站得遠遠的,不敢靠近,因為他太大師了,是那么重要的人物。只有我接近他,因為我用寶麗來?!?/p>
事實上,像陳傳興這樣的波拉粉絲多不勝數(shù):安迪·沃霍(Andy Warhol)對寶麗來的熱愛近乎偏執(zhí),1960年代,他在紐約的工作室里不停地拿BIGSHOT拍攝了大量的文化人物特寫;攝影藝術家大衛(wèi)·霍克尼(David Hockney)則用寶麗來相機對同一對象的不同局部進行拍攝,創(chuàng)造他的拼圖游戲;在新近出版的俄國導演塔可夫斯基[Andrey Tarkovsky)的寶麗來攝影集《鄉(xiāng)愁》中,淡淡的自然光,撤在寧靜的人和物上,折射出沉默、詩意的孤寂;著名攝影家安德列·柯特茲(Andre Kertesz)在愛人去世以后,用寶麗來驅(qū)散心中哀傷,借助小道具在窗玻璃前擺拍,孤獨的生活有了出口,積郁隨照片一起從相機里吐出……
自然,去年寶麗來相紙的停產(chǎn)對世界各地的波拉粉絲們而言,可謂一大噩耗。數(shù)字照片已經(jīng)完全取代了寶麗來即拍即看的優(yōu)勢。一家時尚公司的合伙人提到:我們過去用寶麗來試光,但是現(xiàn)在這項工作完全由數(shù)碼代替,寶麗來本身已經(jīng)成了藝術。
今年5月7日,寶麗來相機發(fā)明人蘭德(Edwin Herbert Land)100歲生日,而對他來說最好的生日禮物應該是荷蘭恩斯赫德小鎮(zhèn)上一個悄悄開工的工廠,科學家和工程師正在忙碌著,一個叫做Florian Kaps的奧地利人,決意要把寶麗來留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不出意外,下半年,寶麗來相紙大概就能重新上市了。
不過,你確定真的需要它?要知道,我們可以使用iPhone的免費app插件PoIarlze拍攝,這個插件可以讓iPhone的普通數(shù)碼鏡頭拍攝帶上寶麗來效果;此外,使用Poladroid這款小小的軟件,就能在電腦上將普通數(shù)碼照片偽造成寶麗來效果。這部很便捷,且省去了寶麗來相紙不菲的費用。
拷貝,或真實
對于傳統(tǒng)攝影技術和數(shù)碼技術,在攝影圈內(nèi)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美國攝影家杰里·尤斯曼(Jerry UeIsmann,1934-)是在傳統(tǒng)暗房中創(chuàng)造出超現(xiàn)實主義觀念攝影作品的大師級人物。他無視數(shù)碼技術大潮的逼近,堅持手工暗房制作。對他而言,攝影意味著“每一次快門開合都包含著即時的情緒和視覺審美,都是對被攝影物的深刻感受,包括有意識的以及潛意識的。底片成了我的視覺日記,我所見到的有所感觸的東西都被照相機記錄下來。它們包含了我的影像形成及發(fā)展的整個過程。”在走進暗房前,他會篩選底片,選擇新鮮的以及有創(chuàng)新想法的底片,將可能具有相通之意的底片放在一起,以期制作出新奇、獨特的照片。而一旦步入暗房,“盡管暗房可以切斷我和外部世界的聯(lián)系,但是我在暗房中的活動,又和外面的宇宙萬物有著千絲萬縷的牽連。在暗房里,我可以靜下心來,進行內(nèi)心的對話,把我在外面拍到的影像和我內(nèi)心的思緒結合起來?!?/p>
而華裔美籍攝影家李小鏡fDaniel Lee,1945-1,則早在1996年就斷言:“傳統(tǒng)的攝影方式會一直存在下去,但是未來將是數(shù)碼圖像的,因為這可以避免勞動力和時間的浪費。同時,這也為攝影家提供了比傳統(tǒng)攝影手法更多的自由去發(fā)展新的觀念。攝影的概念將因為數(shù)碼技術的出現(xiàn)而改變。因此,傳統(tǒng)攝影將不會和數(shù)碼技術影像并行發(fā)展,只是在一些特殊的空間里使用傳統(tǒng)的攝影技術,就像古典的藝術插圖。”他最初是用大幅照相機拍攝人物肖像的,隨后他開始使用數(shù)碼圖像處理技術,使人物產(chǎn)生一種變形,并在其中加入動物的形態(tài),引起了巨大的反響。
攝影師們分歧的背景,是二十多年內(nèi)傳統(tǒng)攝影光學裝置到今日新的數(shù)字影像器材的激烈蛻變,而由科技到生產(chǎn)的政治經(jīng)濟架構、美學創(chuàng)作與論述都席卷其中。早期尋求機械影像復制再生產(chǎn)機制可能性的攝影,在今天無疑已被揚棄,或懸置,改寫。臺灣攝影師陳傳興將傳統(tǒng)的攝影方式譬喻為“仿生物合成過程(anabolisme)”,在相機腹腔中孕生影像,而與之相對,數(shù)碼“內(nèi)存,負片胚胎的衍生異種后代,弒母者,沒有實體的載具‘無玷始胎’數(shù)字影像生產(chǎn)的否定隱喻,沒有面貌的腹語者,回響神諭,但不能出場?!彼^地認為,本雅明的機械復制時代意味著藝術靈光的消逝;而在數(shù)字影像時代,消逝的甚至是人的本身!
確實如此。一位攝影師這樣寫道:“前幾天我在華盛頓公園里看到了彩虹,我呆住了,不騙你,我有十幾年沒看到真正的彩虹,或者更遠,大概上一次還是在物理課的實驗上。我旁邊的小伙子飛速地拿出相機拍照,在很短的瞬間云彩就遮住了陽光。他拍到了。但是,他只擁有了一個拷貝的彩虹,我卻看到了真正的彩虹?!?/p>
法國女攝影師Sophie Calle做過一個作品,叫做“盲人”(The Blind)。她詢問那些從來沒有親眼目睹世界的盲人:最美的影像是什么?“綠色,綠色最美了,每一樣我喜歡的東西,他們都告訴我那是綠色的,草是綠的,葉子是綠的……我喜歡穿綠色的衣服?!边@是一個孩子的回答。
也許,先于柯達和寶麗來,真正被遺忘和取代的,是我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