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楠放學回到村上，天已經黑了，家家戶戶的窗口透出了閃閃爍爍的燈光。家里，媽媽已經煮好了晚飯，正在等待兒子歸來。

小楠走進家門，隨手把書包往竹椅子上一扔，竹椅子挨了分量，發(fā)出了“吱嘎”一聲脆響，與此同時，那只伴隨了他五年，磨損得很厲害的布書包，底角的裂口又增大了。他沒說一句話，坐在桌前，端起飯碗，只管埋頭吃飯。

媽媽見兒子臉色陰郁，眉頭緊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關切地問道:“小楠，今天怎么回來晚了?又是作業(yè)布置多了?”她理解現(xiàn)在的孩子讀書很辛苦。

回答媽媽的是小楠大口的咀嚼聲。

“小楠，是考試考砸了?”媽媽知道，小楠的成績在班上中不溜，有時家里忙活，成績就會往下掉。因而常常叮囑小楠，學習上多花些心思，家里由媽媽撐著，不用費心。

小楠沒有吱聲。

“是挨了老師批評?”媽媽繼續(xù)耐心問著。

小楠三扒兩劃吃完了飯，用手一抹嘴巴，說:“媽媽，你可知道，再過兩天是什么節(jié)日?”

“你說的是9月10日——教師節(jié)!”這日子媽媽記得清楚，去年教師節(jié)，小楠的班主任凌老師放棄休息，上門家訪。小楠身上半新的藍色運動衫褲，也是凌老師上中學的兒子穿不了，送給小楠的。

“教師節(jié)過后第四天是什么節(jié)日呢?”小楠繼續(xù)問。

媽媽愣住了，掐著手指，說:“9月14日——什么節(jié)日?”她搖了搖頭，臉上掠過一絲歉意，“我說不上?！?/p>

“我知道你說不上?！毙￠f，“我來告訴你，是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p>

“中秋節(jié)?”媽媽輕輕拍了拍額頭，“今年的中秋節(jié)來得早啊!這么說，你是想吃月餅啦?”媽媽猜測著。

“哼，我才不想吃月餅呢!”

“你想吃什么?”

“同學們都給老師送月餅了!”

“哦，你——也想給老師送月餅?”媽媽一下明白過來，“對，是該給凌老師送幾個月餅!”

聽媽媽這么說，小楠搖了搖頭，嘴角牽動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媽媽，你不了解行情，如今班上同學的家長送月餅都是一盒一盒的，價格都在百元以上，哪有誰送幾個的?他們還有送紅包，送高級手表的……”

小楠知道家里不富裕，為了讓自己讀書，爸爸長期在外打工。爸爸沒什么文化，只能干體力活，賺不了大錢。媽媽在家種田，養(yǎng)些雞鴨，維持日常開銷。小楠體諒家長，要拿出多余的錢給老師送禮，這是不可能的事。

媽媽皺了皺眉頭，低頭沉思著。突然，她抬起頭來，說:“小楠，按照家鄉(xiāng)習俗，中秋節(jié)除了吃月餅，家家戶戶還要吃糖芋頭，芋頭象征著團圓吉祥的意思，我們就給凌老師送些芋頭去吧!”

今年春天，小楠利用星期天，開墾屋后的空地，種上了芋頭。平時鋤草施肥，精心管理，如今長得莖桿粗壯，葉綠圓潤，已到了收獲時節(jié)?？墒牵￠睦飫e扭，與同學們的禮物相比，這芋頭能送得出手嗎?凌老師會收下嗎?……

看著小楠一言不發(fā)，媽媽猜出了兒子的心思，說:“小楠，我們家芋頭品種好，剛挖的芋頭又嫩又新鮮，鎮(zhèn)上人會稀罕的。”

小楠沒有吭聲，心中卻另有主意。剛才放學后，他特地去鎮(zhèn)上新華書店轉了一圈，玻璃柜臺里陳列著各種各樣的賀卡，有一張賀卡他特別喜愛:燭光閃爍，鮮花簇擁在四周，左上角寫著“感恩”兩個字，他覺得這張賀卡最能代表自己想說的話。他想買一張賀卡送給凌老師，再寫上幾句祝福的話語，這樣總比送芋頭要來得洋氣、大氣一點。

過兩天就是教師節(jié)了。

星期一清晨，小楠起了個大早，匆匆吃過早飯，左肩挎著書包，右肩背著蛇皮袋出發(fā)了。昨天他和媽媽在屋后地里挖了半口袋芋頭，今早拿到集市上去賣。

菜市場人聲鼎沸，熙來攘往，吆喝聲、討價聲響成一片。

小楠背著蛇皮袋在人叢中穿行。他曾經跟媽媽上集市賣過青菜、雞蛋鴨蛋，他熟門熟路，直奔市場中心地段，可是那里的攤位已經排得滿滿的。小楠只得另找一處較為偏僻的地方，蹲下身來，張開蛇皮袋，露出大個的新鮮芋頭，等待買主。

買菜的男男女女來來往往，卻沒有人在小楠攤前停下腳步。

小楠心中惶惑，是家鄉(xiāng)習俗改變了?怎么沒有人看芋頭了呢?

忽然，一雙女式黑皮鞋在小楠攤前停了下來。

小楠抬起頭來，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班主任凌老師，她手里拎著一只裝滿了菜的竹籃子。

“凌老師——”小楠的臉漲得通紅。

“小楠，我正想買芋頭呢!”凌老師彎下腰來，拎了拎蛇皮袋說，“我全買下了，一共多少錢?”

上菜市場會遇到凌老師，而且凌老師會來買他的芋頭，這是小楠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小楠預先想好的計劃，一下全給攪了。難道把芋頭賣給凌老師，然后再去買賀卡送給她?這算怎么回事啊!此刻，他懊悔沒聽媽媽的話，凌老師需要芋頭，應該直接把芋頭送給凌老師。

“不，不賣……”小楠吱唔著，有些語無倫次，他趕忙收起蛇皮袋。

凌老師覺得奇怪，問:“不賣芋頭，你在這里干什么?”

小楠沉默著，不知如何回答。

“好吧，那我就去別處看看?！绷枥蠋熆吹叫￠行殡y，很知趣地走開了。

望著凌老師漸漸遠去的身影，小楠心里像打翻了的五味瓶——不是個滋味。他慌亂中拎起蛇皮袋，悄悄尾隨著凌老師。

凌老師走進了一幢樓房，掏出鑰匙開門，一回頭，發(fā)現(xiàn)了小楠:“金小楠，你怎么來了?”

小楠把蛇皮袋放在凌老師家門口:“凌老師，給你的?！闭f完轉身就走。

凌老師拉住他:“金小楠，怎么回事?”

金小楠抬起頭來，沖凌老師笑了笑，說:“這是我送給凌老師的!”

“這怎么可以呢?”凌老師有點兒懊悔，剛才在菜市場她發(fā)現(xiàn)金小楠賣芋頭，她知道小楠家的情況，想買下芋頭讓他早點兒去上學，可是金小楠卻誤解了……凌老師趕忙掏出錢包，“我把錢給你——”

“凌老師，這些芋頭是我自己種的，媽媽關照我送給你的，怎么能收錢呢!”金小楠著急地表白著。

“既然這樣，你為什么去菜市場擺地攤呢?”凌老師過意不去，她不能相信事情會是這樣的。

無奈，金小楠只得把自己原本打算用賣掉芋頭換得的錢，再去買賀卡送給凌老師作為教師節(jié)禮物的事兒說了?！傲枥蠋煟瑡寢屨f您對我這樣關心，我們家也拿不出什么像樣的東西可以感謝老師，這芋頭是我們家的一點心意，您就收下吧!”

凌老師知道，金小楠是一個淳樸的農家孩子，平時言語不多，由于學習成績一般，在班上很少引人注意。此刻，看著金小楠一臉真誠，兩眼露出期待的目光，凌老師心里熱乎乎的……她想了想說:“好吧，金小楠，既然這樣我就收下了，下不為例，代我謝謝你媽媽!”

“嗯?！苯鹦￠w快地下了樓。

小區(qū)里樹木蔥郁，陽光燦爛，金小楠腳步輕快地朝學校走去，肩上背著的布書包，不停地顛啊顛的……

當天下午，班上一些同學的手機上出現(xiàn)了一條短訊:

“金小楠給凌老師送禮了!”

漸漸地，短訊由手機傳遞，變成了口口相傳，一傳十，十傳百，連隔壁班級的同學都知道了這件事。

第二天，傳言又形成了一種議論，特別是那些送禮遭退回的同學，更是耿耿于懷。

“凌老師不收其他同學的禮物，為什么單單收下金小楠的禮物?”

“金小楠給凌老師送了什么禮物?”

也有同學很夸張，說是親眼所見:“金小楠給凌老師送了很多禮物，整整半麻袋呢!”

至于金小楠送的什么東西，誰也說不清。

課間，同桌畢力忍不住問金小楠:“你給凌老師送禮物了?”

畢力的爸爸是公司老板，前幾天給凌老師送了一塊高級手表，后來凌老師親自上門退還了。

金小楠不想隱瞞，老實地點了點頭:“嗯?！?/p>

“送的什么禮物?”

金小楠知道自己送的所謂禮物，跟畢力家送的高級手表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論的。他不好意思說出口，趁著上廁所，匆匆溜走了……

金小楠越不愿說，同學們就越想知道，金小楠究竟給凌老師送了什么神秘禮物?

以畢力為首的幾個男同學給凌老師送過禮，都遭到“退貨”，心里很不平衡。終于，當凌老師剛上完課后，他們就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凌老師，聽說您收了金小楠的禮物?”

“是的?！绷枥蠋熖谷坏匦χc了點頭。

“您為什么收他的禮物?”

“他的禮物好呀!”凌老師說著，“哈哈”笑了起來。

“他送的什么禮物?”

凌老師看了大家一眼，然后意味深長地撇了撇嘴，說:“暫時保密——行嗎?”說完，她夾著講課本走了。

同學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無可奈何地散去。

中秋節(jié)前一天，下午第三節(jié)是班會課，凌老師說是要舉行一堂特殊班會。

究竟是怎樣的特殊班會，事先沒有半點風聲。此刻，上課鈴聲響起，同學們坐在座位上，瞪大眼睛，翹首以待。

凌老師站在講臺前，情緒有點兒激動地說:“剛剛過了教師節(jié)，明天又是中秋節(jié)，非常感謝同學和家長們的禮物，謝謝大家對老師的關心、對教育工作的支持。你們的心意我領了，禮物只能一一退還，請大家諒解!”

說到這里，教室里響起了一陣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同學們都知道，退還的禮物有的是他們帶回家的，也有凌老師直接交給家長的。

凌老師接著又說:“這次我只收下了一個人的禮物——”

這個人是誰?大家心照不宣?？墒牵枥蠋煘槭裁匆账亩Y物?收下的到底是什么禮物?他們瞪大了眼睛，連嘴巴都張得大大的，急于知道答案。

可是，凌老師沒再往下說，只見她舉手向著教室外揚了揚——

同學們的目光移到窗外。這時學校食堂的炊事員劉師傅推門走了進來，雙手端著一只大蒸鍋，后面跟著小楊師傅，臂彎里抄著一只竹籃子。這是怎么回事啊?同學們瞪大眼睛，不知凌老師導演的是什么戲。

“明天就是中秋節(jié)了，今天我們全班同學歡聚一堂，一起品嘗糖芋頭。”凌老師向全班同學宣布。

中秋節(jié)吃月餅、糖芋頭，這是家鄉(xiāng)的習俗。可是，全班同學聚在一起吃，這在同學們卻是第一回，教室里的氣氛一下熱鬧起來。

“哈哈，原來這就是特殊班會!”

“真有趣，在教室里吃糖芋頭!”

“這種活動今后希望能多開展!”

……

同學們歡呼雀躍。

窗外走廊上，其他班級的同學投來羨慕的目光。

劉師傅和小楊師傅盛好了糖芋頭，一碗一碗遞給同學們，教室里充溢著糖芋頭誘人的香味。

看到每人手里有了糖芋頭，凌老師接著說:“我要告訴你們，這芋頭是金小楠送給大家的，這是他自己親手種的，我們一起品嘗的是他的勞動果實!”

同學們報以一陣熱烈的掌聲。

掌聲尚未平息，大家便紛紛說開了:

“啊，想不到芋頭這么好吃，又香又甜又糯!”

“金小楠，你竟然會種芋頭，真了不起!”

“謝謝你，金小楠!”

……

同學們交口稱贊。

金小楠從未受到同學們這般贊譽，一股暖流在胸間鼓蕩。他張了張嘴巴，心里想說，芋頭是送給凌老師的，糖芋頭是凌老師請大家品嘗的?？墒?，他理解凌老師的心意……此刻任何解釋都是多余的。他在心里默默地說道:凌老師，請您放心，我一定會努力的!

這時，凌老師從講臺抽屜里拿出一只新書包，說:“這是我送給金小楠的禮物，希望他能努力學習，與同學們共同進步!”

金小楠接過凌老師的禮物——一個嶄新的配有卡通圖案的雙肩式書包，他恭恭敬敬地向凌老師鞠了個躬，然后轉身又向同學們鞠躬。

教室里，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

中秋節(jié)那天，同學們的手機又在傳遞著一條短訊:

“芋頭飄香——味道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