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握著話筒，我孤零零地站在學校偌大的會場中央，素色的裙擺飛揚，如一只清拔的鶴。我鼓足勇氣剛準備演講，卻忽然聽見前排一個女孩指著我的鼻梁說：“這不就是那個賣賀卡的嗎?”

尖銳的聲音像是硫酸一樣猛地潑在臉上，我怔住。會場騷亂起來，顯然是聽見了那種對我大為不利的話。這回的演講我是別想得到什么名次了。

為了賺生活費，我趁著圣誕節(jié)放假，穿著滑稽的服裝在南京路上兜售賀卡，可是沒想到竟會遭到這樣的諷刺。

正當我不知怎么回應時，虞向南忽然上前拉住我的手，然后搶過話筒說：“GF啊，不是告訴你不要賣賀卡了嘛，以后要聽話哦?！?/p>

會場里一片嘩然——教育局派人下來視察的重大比賽，居然會出現這種情況!

“我根本不認識你!”我惡狠狠地對他說。

虞向南一下愣住了，完全沒想到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會是這樣的結果。我迅速奪回話筒，面向評委正色道：“這位參賽者顯然是精神不正常，請取消他的參賽資格?！?/p>

“原來是這樣?！庇菹蚰铣冻蹲旖?，被保安人員“送”下了臺。

會場因我的“正確處理”激蕩起經久不息的掌聲。然后我微笑著開始我的演講。

不出所料，演講比賽的第一名，是我，周嘉儀。

我卻高興不起來。誰也不知道，虞向南，本是我偷偷愛慕的男生，可是為了名利，為了獎金，我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陷害他。

二

芒果區(qū)琳瑯街99號。

我拿著地址，抬起頭來，看見街角這家店的招牌。很漂亮的“櫻桃糕點店”字樣旁鑲著一顆精致紅潤的櫻桃，微微地斜著，我像是聞到了櫻桃那種很特殊的味道。

推開玻璃門后，我毫無防備地愣住了。

虞向南，正坐在吧臺上。

“你是來應聘的嗎?”他打量了我?guī)籽酆髥??；蛟S他在想，我這么吝嗇，除了應聘估計這輩子也不會踏入糕點店吧?

我點了點頭，臉不禁滾燙，低頭玩弄起手指上的尾戒。

虞向南叫了一聲：“有人來應聘了?！?/p>

從內屋走出一個很和藹的女人。我和那個女人交流了一番。最后，她說改天再告訴我是否通過面試。

出門的時候我特地看了看這家店，透過櫥窗，仔仔細細地瞧了瞧里面很溫馨的裝潢，蘋果綠的小沙發(fā)，閃著光的大理石制成的吧臺，還有琳瑯滿目的裝飾燈。剛才太緊張了，竟沒看清這些。

以后大概不會有機會再看到這些了吧，我想。上次我讓虞向南失去了演講的資格，這回該輪到他報復我了。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我接到虞向南媽媽的電話，她說恭喜你，你明天可以來櫻桃糕點店兼職了。

本來我以為我和虞向南不會有交集，我可以大膽地把這份無法言說的暗戀埋在心里?？墒沁@么巧，他偏偏成了我的搭檔，讓我總是情不自禁地在暗戀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三

我開始了在櫻桃糕點店的兼職生活。

虞媽媽對我很好，經常留我在他們家吃飯。我知道虞向南對我沒什么好感，大概他和所有人一樣，認為我是個攻于心計的女孩吧。一個月零三天以后，虞向南和我講的話才成功突破個位數，但我著實暗自高興了好久。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店里沒有顧客光顧，虞向南坐在那個舒服的綠蘋果小沙發(fā)上，懶洋洋地看向窗外的梧桐樹。我裝作不經意地看他，他完美的側臉被鍍上了柔軟的光芒，黑亮的瞳仁，左耳的耳釘熠熠生輝。

“你就這么需要錢嗎?”他忽然開口。

我愣了一下，然后很小聲地“嗯”了一聲，心里是細密的膽怯與小小的歡喜。

他沒有繼續(xù)追問下去，站起來去內屋了。

后來，他漸漸和我講話了，也許他覺得我也并不是太惹人討厭吧。我們的關系還是不咸不淡的，但我卻不敢再有其他奢望。

虞媽媽很喜歡我，她和我談話時經常說，喜歡嘉儀這樣水靈的女孩子。

中午吃飯的時候，虞媽媽讓我們兩個明天去海邊的一家糕點店“查探敵情”，不到下班的時間不要回來。我看見她調皮地向我眨眨眼睛，我笑了笑，心想我要是有個這樣的媽媽該多好啊。

四

海風的味道有些成濕，熱浪急促地翻卷過來，軟軟的細沙中間偶有晶亮的幾顆，閃著灼目的光芒。虞向南的劉海兒被風刮起來，胡亂地拂動著，泛著淺黃色。

我跟在虞向南的后面，緘口不言?！叭蝿铡焙芸炀屯瓿闪耍墒俏覀儏s被逼不能回去。虞向南忽然說：“咱們去沙灘上玩怎么樣?”

我點頭：“嗯?！?/p>

到了沙灘上，虞向南就像是瘋小孩一樣，扔下木拖鞋歡呼著狂奔起來。我也學著他的樣子，盡量自然地笑著。

他吆喝一聲居然用手撩起海水潑我，我的T恤衫一下子濕透了。我指著他：“虞向南，你……”然后趁他愣住立刻潑了回去。

我們在沙灘上盡興追逐著，像是戀人一樣。最后還是我先敗了，一頭倒在沙灘上大口地喘著粗氣。虞向南也在我身邊躺了下來。他用兩只手墊著腦袋，瞇起眼睛看著像是被水洗過的萬里無云的明媚天空。良久他問我：“周嘉儀，你家到底是什么樣子?”

我很長時間都沒有講話，后來才開口：“我是一個人住在這座城市的。爸媽離婚了，我和媽媽一起，可是后來媽媽跳樓自殺了……”

眼角有溫熱的淚水滑下，我的聲音有些哽咽，然后干脆放聲哭出來。

虞向南爬起來，替我拭去淚水，一直沒有說話。逆著光，我只能看見他金色的輪廓，很好看卻有些憂郁。后來他說：“海是倒過來的天，周嘉儀，你要換個角度想，知不知道?笨!”

我點了點頭。

后來，我們去了街心花園，白石凳旁有幾株吸收二氧化碳凈化空氣的紫丁香。紫白的花瓣，香氣馥郁，不

虞向南似乎和所有女孩子都是這樣的距離呢。他的微笑燦爛明亮，可他的眼睛里有終年不散的霧，我無法看見我。很多次，我想狠狠地扇他一耳光然后問他是不是喜歡我，可是，自卑的我向來不敢愛恨鮮明，只好咬牙作罷。

暗戀像是藤一樣糾纏爬滿了我的心，細密的毛茸茸的刺戳得我生疼。后來我發(fā)現，我愛不起，于是我選擇了逃避。

六

離開櫻桃糕點店的那天，艷陽高照。

我戴上大大的太陽鏡，遮住憂傷的眼睛，笑得很燦爛的樣子，擺擺手說虞媽媽再見。虞向南問我：“為什么要離開?！?/p>

我開玩笑道：“別的糕點店挖我去?！?/p>

我很希望能在他的臉上尋到一瞬間的失落，可是沒有，他露出皓齒說：“再見，未來的競爭對手。”然后就是沉默。

我推開玻璃門，身后有虞向南的聲音忽然傳出：“你，不帶走紫丁香嗎?”

我回頭看了看花瓶里面的紫丁香，開得還是跟初次折下它時那樣的好，紫得發(fā)白，像是要開到極致。我知道是虞媽媽換了的，心里不由得涌上一陣感動。

“就寄存在這里了好了。紫丁香，你們要好好的啊?！?/p>

然后便迅速地推開門出去了，我害怕下一秒，我會泣不成聲。

跑出很遠后，我才敢回頭看，櫻桃糕點店的牌子，依舊色彩分明，而虞向南倚在櫥窗上，一動不動。我就這樣看著他的背影，頎長而落寞。

我伏在墻上，卻怎么也流不出淚。

七

上大學以后，宿舍夜談時，一個女生講，如果男生愿意拉住女生的手，那么代表他對她有好感。我就想到了虞向南和我第一次正面交鋒時，他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溫暖濕潤，潮濕得像是要淹沒這個南方的小城，我的心也隨之憂傷起來。

一遍一遍地思念虞向南的時候，我想起那一日他曾為我買奶茶。虞媽媽認為他喜歡我，因為他會給我買奶茶。他說誰讓他幫忙買他都會去買啊。但若是別人要，他會買給他，可我要，他會把粗粗的吸管插進去。

后來我在修習園藝的時候發(fā)現，紫丁香的花語是初戀。

我卻把它寄存在了櫻桃糕點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