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年二月二十二日,不顧人們的阻嚇,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前往以色列接受耶路撒冷文學獎。在那里,他發(fā)表了令人意外的演說,坦陳前往以色列的理由:“如果人們告訴我 ——尤其是當他們警告我——‘不要去那里’,‘不要那么做’,我傾向于‘要去那里’、‘就那么做’。你或許可以說,這是我作為小說家的天性?!薄拔疫x擇親臨現(xiàn)場,而非避而遠之。我寧愿親眼來看,而非視而不見。我寧愿向你們演講,而非沉默不語?!?他宣言:“以卵擊墻,我愿與卵共存亡。”“不管高墻多么‘偉光正’,卵多么咎由自取,我都會與卵共存。別人將抉擇對錯;也許時間或歷史會來裁決。但無論如何,如果一個小說家,所寫的作品站在墻的那一邊,這樣的作品又有什么價值呢?”(《與卵共存:村上春樹耶路撒冷文學獎獲獎辭》,李華芳譯)村上春樹的耶路撒冷演講表現(xiàn)了一個作家的勇敢和機智,體現(xiàn)了一種真正文學者的態(tài)度。村上春樹以一種特殊的方式揭示了文學獨特的本質和意義。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以卵擊墻”正是文學存在的方式,也是文學存在的理由。不斷摧毀各種形式的遮蔽和壓迫,重新恢復人們對于生活世界的感覺,這是文學生命之所在。文學的本質在于勇敢地介入和強大的想象力。文學是通往真實和理解的橋梁,是對權力和現(xiàn)實不懈的挑戰(zhàn)。通過文學,我們抵達不能抵達之地。
當村上春樹冒險前往耶路撒冷的時候,也正是張承志的新著《敬重與惜別——致日本》一書面世的時候。這本書將面臨兩重障礙:不論是本書作者,還是作者引領我們去閱讀的對象——日本,都長期為我們敵視和拒絕。就像峻峭的懸崖,張承志提升了我們的視線,并且也因此被許多人視為畏途。王安憶在《烏托邦詩篇》里曾經(jīng)這樣描述八十年代的張承志:“他是那一個時期最最令人矚目的詩人,關于他的詩篇有無數(shù)種闡釋和理解,面對這一切,他的回答只有兩個野蠻的字:‘我操!’”盡管與村上春樹的表達方式不同,但是,其文學的精神在根本上卻是相通的?!耙月褤魤Α币舱菑埑兄緦懽鞯奶攸c。這個時代劇烈的跌落極大地孤立和傷害了張承志。時代將他逼入死角,使他走上了越來越?jīng)Q絕、孤獨、狹窄和極端的道路,同時也磨礪了他思想的鋒芒。他對日本的閱讀一如既往地體現(xiàn)了其獨特的思想姿態(tài)。
一百多年來,中國和日本這兩個民族的歷史痛苦地纏繞在一起。中日之間復雜的糾葛,特別是近代以來中國一直處于屈辱的下位,使得中國與日本的對話異常艱難:“鴉片殖民以來的屈辱羞恥、漢唐元明承續(xù)的大國傳統(tǒng)加上專制——這三座大山使頂戴著它們的中國人,難作追問,時而失語。言論的縫隙是狹窄的。但他們還是向日本追究,從道、德、仁,到信、義、恥。百年的失敗,沉重的遺產,恐怖的體制,使他們的聲音,痛苦而喑啞?!睆埑兄靖袊@中日之間交流與溝通的困難:“我們見到,諸多的大人物,言及日本便筆端滯澀?!薄白鳛槊鑼懞蜏贤ǖ奈淖?,常常詞不達意,似是而非。”在近代,日本和被日本蔑稱為“支那”的中國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一水之隔的兩個民族命運截然不同:在現(xiàn)代化和向西方學習的過程中,日本成為舉世聞名的“優(yōu)等生”,而中國的近代史則是一部割地賠款的歷史。十九世紀,繼中國之后,日本也受到西方的入侵,被迫簽訂不平等條約。然而,明治維新“脫亞入歐”之后的日本,追隨西方殖民主義的步伐,轉而侵略其他亞洲國家,而且直接以中國的凌遲為代價,造成了其崛起和強盛。日本在亞洲的崛起,引起了與俄國、美國等其他帝國主義國家在東亞的激烈沖突。日本的崛起和對于西方霸權的挑戰(zhàn)最終導致了西方殖民主義體系的崩潰。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也與日本有關系,西方被迫廢除了與中國簽訂的不平等條約。假如沒有日本,二十世紀的亞洲和世界會是什么樣子呢?我們很容易急切、簡單地譴責日本對于亞洲的侵略,然而,我們卻沒有意識到日本本身就曾經(jīng)作為亞洲國家而遭受侵略和被迫訂立不平等條約。如果不對整個現(xiàn)代殖民主義體制和現(xiàn)代文明進行徹底反省,而是停留于膚淺的要求道歉,并沒有多大的意義。日本戰(zhàn)爭罪責的真正反省只有在當現(xiàn)代文明的整個邏輯遭到徹底的批判和否定的時候才成為可能。由于“冷戰(zhàn)”的原因,“二戰(zhàn)”后,日本迅速被整編到美國帝國主義勢力之中,美國與日本非法簽訂了《舊金山和約》,中國和朝鮮等被侵略的亞洲國家則被排斥在與日本的戰(zhàn)后談判之外,日本軍國主義因此沒有得到有效的清算。
開篇《東蘇木以東》由服部幸雄老人的故事,作者一開始就提出“日本敘述的難處”,并且引出了本書一個重要的話題——“亞細亞主義”。十九世紀,西方對于亞洲的侵略,使亞洲被壓迫種族曾經(jīng)產生了共命運的感覺和聯(lián)合的要求: 東洋黃種人共同抵抗西洋白種人的入侵。一九○五年,日本在日俄戰(zhàn)爭中打敗了俄國。我們通常忽略了日本在日俄戰(zhàn)爭中勝利的意義。這是現(xiàn)代世界歷史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在日俄戰(zhàn)爭中,“亞洲”打敗了“歐洲”,粉碎了白種人的神話,破除了白種人的種族優(yōu)越感。日俄戰(zhàn)爭具有世界史意義,成為“亞洲的覺醒”的重要一環(huán)。但是,這種黃種人對抗白種人的“亞洲主義”思想最終無法戰(zhàn)勝近代強大的民族主義邏輯。在民族主義成為基本邏輯的現(xiàn)代世界上,“亞洲主義”找不到真實的生存土壤?!皝喼拗髁x”的兌現(xiàn)最終不過是“大東亞共榮圈”和一部日本對亞洲其他國家殖民侵略的歷史。對于李大釗和尼赫魯來說,日本的崛起只不過是一個新的帝國主義國家的誕生。岡倉天心《茶書》中有一句名言:“西洋人把日本人沉溺于和平藝術之時期視為野蠻國。當日本人開始在滿洲戰(zhàn)場上大規(guī)模殺戮之時,卻視之為文明國?!比毡驹趤喼蘼氏茸呱狭恕拔拿鏖_化”和“脫亞入歐”的道路。福澤諭吉提出的“脫亞入歐”的口號成為日本現(xiàn)代史一個基本的命題。其實,福澤諭吉也曾一度倡導“東洋連帶”。丸山真男指出,福澤諭吉對近代國家持二元論的看法:其一是弱肉強食的強權政治,另一是“天然的自由民權論”。“他把當時的世界形勢形容為弱肉強食的‘禽獸的世界’,認為在這個世界上要生存下去,日本國也不得不作為禽獸的一員來行動。”日本在西方資本主義弱肉強食、優(yōu)勝劣敗的邏輯中,奠定了自己的生存?zhèn)惱怼\ヌ锷菩l(wèi)說:“為了成為亞洲民族主義的先驅或盟友,在十九、二十世紀的弱肉強食的時代里,除了成為西歐帝國主義的追隨者,保持本國的獨立以外,還有什么路可走嗎?”民族主義的強大邏輯粉碎了某些真誠而又尷尬的“亞洲主義”者的理想。
近代日本的崛起史是“一部民族主義的勝利史”。日本的近代體驗及其覺醒與中國有著密切的關系。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中國悲慘的命運成為日本的一面鏡子。旅日學者劉建輝在《魔都上?!毡局R人的“近代”體驗》一書中指出,被西方征服的上海的悲慘狀況成為反面教材,鞭策了日本走向“近代”的決心。井上馨到上海之后,立刻拋棄了“攘夷的謬見”,轉而主張“開國的方針”。通過中國的災難,日本清醒地認識到現(xiàn)代資本主義弱肉強食的性質,義無反顧地走上了軍國主義侵略道路。
由于慶幸于“近代”的“覺醒”,日本對于西方的入侵與中國有著完全不同的態(tài)度和評價。在橫須賀有關黑船事件的敘述里,美國黑船不是扮演殖民主義侵略者的角色,而是擔任啟蒙的任務。日本人對佩里將軍懷著感恩的態(tài)度。中國鴉片戰(zhàn)爭和日本黑船事件的刺激,使得吉田松陰這樣的日本人劃著小艇爬上黑船,要求偷渡美國,去考察新文明。他在獄中的書簡,成為啟蒙時代的名著。這種“啟蒙”故事令人想起上海新版教科書的所謂“文明史觀”。通過吉田松陰的思想和事跡,張承志指出:“在他的文明發(fā)憤之中,泯滅了巨大的道德。它一面教導對歐美規(guī)矩的恭敬,一面宣言對貧弱鄰國的野蠻?!薄爸敝两裉?,日本思想上印著的、這個脫亞入歐弱肉強食的烙印,依舊還是那么清晰?!边@種“啟蒙思想”和對西方侵略的感恩態(tài)度,卻又與日本自身所宣揚的抵抗歐美白人殖民主義、解放亞洲的說辭自相矛盾,它也因此揭露了日本“亞洲主義”的虛偽性。
《三笠公園》和《長崎筆記》將我們帶入歷史的深處。在《三笠公園》中,作者通過北洋水師的故事,剖析了虛驕自大的中國的戰(zhàn)敗和日本在民族主義激勵下的戰(zhàn)勝。張承志將被原子彈摧毀的長崎視為日本現(xiàn)代史的一個縮影。他在《長崎筆記》中說,長崎分娩過一部日本的開明史,它不像東海大家族的一個碼頭,而更像一個白種歐洲的思想、金融、謀略的堡壘,日本現(xiàn)代化的海軍、醫(yī)學、印刷、英語都在長崎肇始,長崎是理解日本的一把鑰匙?!伴L崎比廣島更具深意。它不僅是被原子彈毀滅過的城市,還是一座歐美的政治經(jīng)濟勢力浸染和干預填街塞巷的城市。它有著非它不能的、揭露西方種族主義的人種歧視和兇殘本色的特殊語境。長崎將變成一個對西方的永恒質疑?!遍L崎在某種意義上是罪與罰的宿命和象征,它既因為西化而崛起,也因為西化而毀滅。
明治維新之后,日本“脫亞入歐”,成為資本主義列強。但是,同時,它也付出了毀滅,尤其是道德毀滅的代價。“日本曾經(jīng)戰(zhàn)無不勝。但是與歷史的公理相比,殺伐的勝利不值一談?!弊髡哒J為,只有否定了資本主義弱肉強食的邏輯,低下頭來體會被侵略者的心情,日本才能與中國獲得溝通和理解:“若想貼近破碎中國的心,先要糾正那顆明治以來的、勝利的心。”作者不是依循強者的邏輯,而是提出另一種論理——人道。在作者的眼中,日本“大國崛起”的輝煌不值一談。然而,另一方面,他飽含敬意、濃墨重彩地描述了日本民間著名的赤穗四十七士舍生取義的故事。被日本人民記憶、歌頌,四十七士并非成就了輝煌的功業(yè),而是他們復仇的行動體現(xiàn)了人性的尊嚴,煥發(fā)出了人性的光輝。四十七士把原則和信義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是的,它所依仗和宣揚的,不過一種愚忠。但它在實踐時的異端和美感,卻使愚忠變了人性。人的尊嚴、信諾、情義奪門而出,壓倒一切?!弊髡咝蕾p他們的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們以一種必死的決心以弱抗強,生命在強權的毀滅中迸發(fā)出了強烈的異端的美感。如果說統(tǒng)治者偏愛的是秩序,那么,底層則更欣賞正義的實現(xiàn)?!帮@然,較之持法治論眼光的精英,普通人更看重社會公正?!麄兗ち业仄涣x士,把赤穗四十七士,歌頌為直面社會不公和個人犧牲的矛盾,敢于挺劍而起,流血五步、撼動天下的英雄。”無疑,正是因為處身于中國式的機靈的民族,張承志才大力標舉和高度頌揚四十七士奮不顧身的義舉。四十七士輕生死、重信義的故事培養(yǎng)了日本認真守信的民族精神。“隨著對四十七士的不歇追思再三塑造,在日本的文化和民族精神中,一種做人的約束、人之間的關系、人對社會的承諾——逐漸形成健全?!边@也是日本強盛的文化基礎。正如我們難以理解服部幸雄老人的故事一樣,面對日本被扭曲的歷史和復雜的民族性格,作者在激烈批判和質疑日本現(xiàn)代史的主流的同時,對日本民間真善美的人物和思想碎片保持著必要的敬重。
張承志曾經(jīng)將他的一本散文集題名《五色的異端》。張承志的寫作總是與異端的權利、弱者的知識以及反抗的正義聯(lián)系在一起。與洋務派往往片面驚羨于日本的強大相反,張承志在對日本的閱讀中,提取出來放到最高的地位上加以肯定的是本多勝一的“被殺戮一側的論理”。本多勝一在越戰(zhàn)采訪中提出了“站在被殺戮者一側”的觀點。張承志倡言:“無論強勢霸道如何得勢,無論媒體怎么散布謠言,人應該站在被殺戮與被剝奪的、無助和絕望的人們一側,反抗橫行的霸道,支持弱者的抵抗?!薄八恕钡母拍詈汀罢驹诒粴⒙菊咭粋取?,是現(xiàn)代文明以及個人主義和弱肉強食叢林法則的解毒劑。張承志在《他人的尊嚴》中說:“蘇珊·桑塔格最好的一個概念,就是她接受了‘他人’的概念。”關懷“他人”,尊重“他者”,反對歧視和壓迫,這才是張承志心中的“文明”。他提出,“敢于反抗歧視,決意與被歧視者站在一起”是知識分子優(yōu)劣的標尺。六十年代遍及全球的反越戰(zhàn)運動,使與弱小者站在一邊和抗議霸權成為一種時代普遍的共識。它喚起和培育了人們對于正義的感覺?!翱姑涝竭\動,是全世界整整一代人的啟蒙導師。”反越戰(zhàn)運動構成了二十世紀革命的一個重要高潮。張承志從獨特的歷史視野出發(fā)闡明了被西方意識形態(tài)妖魔化了的日本赤軍的世界史意義。他們是對于現(xiàn)代日本強大的“脫亞入歐”邏輯的贖救,是對于被壓迫、被踐踏的亞洲的回歸?!岸兰o的革命,是對五十年的日本軍國主義侵略、對五百年的世界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秩序——唯有的、唯一的顛覆。同時,迎對著日本國家的奴役鄰人凌駕亞細亞的百五十年險惡歷史,唯有‘阿拉伯赤軍’大反其道、大造其反,放肆地嘲弄了‘脫亞入歐’的殖民主義道路。”他既肯定赤軍絕望的反抗的意義,同時也深刻檢討和反思其行動的悲劇性?!八嬖V了人們革命的合理,革命中人的犧牲、路的狹窄、情感的沉重、種種的不得已?!痹诮^對強大的資本主義世界的包圍之中,赤軍對于資本主義的反抗不僅無法擺脫舊世界的殘暴和血腥,而且走向了悲劇性的自我毀滅。他們的反抗找不到真實的力量和合理的道路。日本赤軍為了“他人”,為了正義,不僅拋棄了優(yōu)裕的生活,而且奉獻了自己的生命。盡管他們的道路是狹窄和悲劇的,盡管在資本主義世界中無法找到真正的出路,然而,我們無法回避這些高尚靈魂的追問:“不知我們中國人在富裕了以后,能不能為了世界上那些無助的人、那些被殺戮的人、饑餓的人、被侵略、掠奪和凌辱的人,也這樣呼喊,也這樣想和這樣做?!?/p>
當新的世紀到來的時候,“大國崛起”騰于眾口,作者憂心忡忡地寫道:“由于失敗的歷史,新潮的大國夢變成了包圍的眾論,在一個世紀后一浪一浪地涌來。它崇洋的媚態(tài),它專制的出身,它內含的他者歧視,讓我感覺緊張?!弊髡哒J為,二十世紀日本崛起和毀滅的歷史足為殷鑒?!按髧绕稹钡男鷩桃彩谴偈棺髡呷ァ伴喿x”近代日本的動力。“正在崛起中為強國夢興奮不已的中國,也許此刻已是時候——思考日本的近代道路?!币环矫孀髡咄锤袊说穆槟境C飾,“若是沒有慘敗的襯托,中國人還會一次又一次地被大國崛起的宣傳蠱惑。只有警惕一種好戰(zhàn)的危機,才能避免再敗的危機。只有被逼到了山河破碎、蒙恥露羞、血肉狼藉、苦相丑陋的時刻,尊大的中國人才會反省”。另一方面,作者進一步反省,當中國真正強大了的時候,會不會也像帝國主義國家一樣踐踏正義、毀滅道德。因此,我們一方面既要反抗強大的帝國主義,另一方面,又要批判狹隘的民族主義。作者認為,我們追求的不是一個新的中華帝國,而是一種美的生存:各民族友好共存,尊重他者與鄰居的生存權利。
通過石原慎太郎的案例,張承志指出:“一個民族怎樣選擇文學,就會怎樣選擇前途。”在張承志那里,文學是沉重的。在他看來,中國文學注定了不是所謂“純文學”:“糾纏于純文學的話題,是一種標榜高雅的習氣。我只能說,恐怕中國文學還會長久缺乏——余裕充盈的‘私小說’。恐怕還會有不少魯迅式的——半紙心事半紙抗議的文字,呈一副粗糙的樣相。”張承志提醒我們:“我們的文學,尚處在受辱的時代?!睆埑兄疽晕淖侄创┝藭r代的幽暗。他的寫作讓我想起村上春樹“以卵擊墻”這個擊中了靈魂的隱喻。魯迅曾經(jīng)說:“文學是余裕的產物?!濒斞负茉缃邮芎统珜А凹兾膶W”的觀點,然而,值得我們深思的是,魯迅自己卻從來不是一個純文學作家。我曾經(jīng)將張承志放棄小說創(chuàng)作和魯迅放棄小說創(chuàng)作相提并論,并且一直為他放棄小說創(chuàng)作感到惋惜。其實,中止小說創(chuàng)作,張承志自己有過明確的解釋。他自謙缺乏編故事的才能。但我仍然認為,張承志放棄小說創(chuàng)作是與他對文學的不同理解有關。他有一個說法,中國仍然是一個散文的國度。他對散文的重視和對文類的特殊看法,說明了他對中國古典文學傳統(tǒng)的高度認同。而對小說的疏離,也反映了他對于現(xiàn)代文學觀的深刻不滿。
二○○九年八月二十五日完稿
(《敬重與惜別》,張承志著,中國友誼出版公司二○○九年版,29.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