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昌星一生跌宕起伏,比任何一部電影都要離奇曲折。
流亡
賴昌星一生跌宕起伏,比任何一部電影都要離奇曲折。在改革開放之初,市場經濟秩序尚未完全建立之時,走私無法得到有效控制,他認準了走私這條來錢快的道路。但他低估了中國政府對于維護國家利益、打擊走私的決心,從此走上了不歸路。
他的故事起于10年前的驚天走私大案——賴昌星團伙以廈門遠華集團為依托,以金錢、美色等手段拉攏、腐蝕大批政府高官,赤裸裸地進行大規(guī)模走私活動。
賴是一個只有小學三年級文化程度的晉江農民,但這絲毫沒有妨礙他最后做成只手遮天的走私大亨。
經專案組查實,1996年以來,賴昌星走私犯罪集團在廈門關區(qū)走私進口成品油、植物油、汽車、香煙、電子器械等貨物高達人民幣530億元,偷逃應繳稅額約300億元。
除開觸目驚心的犯罪事實,賴昌星構建的官場保護體系更是讓人瞠目——黨、政、軍、情,各部門、各級別領導紛紛被他拉下馬。
事后,時任專案組副組長、前線總指揮的中國海關總署副署長牟新生(后擔任署長)回憶說,當專案組秘密制定工作方案的同時,賴昌星攜帶3000萬元巨款三次進京,企圖使中央收回查辦廈門走私案的成命。
有中央同志專門打電話給這位已經有31年警齡的老公安(督辦此案前,牟為公安部副部長),提醒他要注意安全。中央并打電話給福建省委,要求全權負責牟的安全,并專門派了兩個警衛(wèi)全程保護。情報部門甚至提醒他改變散步的習慣。
專案組辦案人員最多的時候達到1300人,包括銀行、稅務等各相關部門。
1999年8月9日,已經潛逃香港的賴昌星通過地下渠道回到廈門。在此之前,專案組已經取得第一階段突破,為全面抓捕出境的賴氏犯罪集團,專案組采取了欲擒故縱的手段,先撤離廈門。
8月10日晚12點30分,專案組下令收網(wǎng)抓捕賴昌星。廈門公安局200名警員分成5隊撲向5個點,卻撲了一個空。
多年編織的關系網(wǎng)在最后一刻幫助了賴昌星,廈門海關關長楊前線、福建省公安廳副廳長莊如順紛紛給他通風報信,讓賴在最后一刻得以逃脫。
在大陸的最后一刻,賴昌星又重現(xiàn)了偷偷回廈的一幕:在有關人員掩護下逃離廈門,由妻弟曾明育駕車送到廈漳高速漳州出口處,賴換車與一廣東人直奔廣深高速,在龍崗出口下高速后,再由深圳邊防內線人員護送過關,連過境記錄都沒有留下。
逃到香港后的賴驚魂未定,又接到了楊前線的電話:“你要從速飛離香港,不然就要成為板上魚肉。”第二天一早,賴昌星登上前往加拿大的飛機,從此踏上一條不歸的流亡路。
本能
到加拿大后,他企圖以“政治難民”的身份博得居留權,并充分利用加拿大司法體系,打了一場延續(xù)10年的大官司。至今都無結果。
賴昌星最近獲得加拿大臨時工作簽證,再次驚動世界媒體。
因為人們猜想,這是不是官司纏身九年,導致加中兩個大國關系不斷摩擦的罕見走私罪犯賴昌星逃出生天的一個信號?
我再次面對面采訪賴昌星。這個采訪歷時好幾個小時,換了好幾個場景,是此次工作簽證風波后,全球首次對賴昌星的深入訪談。他還是招牌式地戴著一頂帽子,也是老一套地奉承我:是你丁果,我才接受長時間訪談。畢竟,賴昌星潛逃加拿大9年,我是目前“碩果僅存”的、只是從新聞媒體角度追蹤采訪他的記者。
我曾經在之前一篇采訪文章的開頭,寫過這樣一段話:
我和遠華走私案頭號嫌疑犯賴昌星之間,只隔著一個玻璃桌,桌上是他倒的兩杯清茶。
當他倒茶的時候,我想象遠華紅極一時的時候,他在那座聞名遐連、如今已經被拍賣掉的紅樓里,被人簇擁著招待八方來賓,哪里用得著如今這般謙恭地讓座倒茶?
不過,再把時光往前回溯,一個靠撿垃圾起家的賴昌星,如果沒有時勢的推波助瀾,又哪會有之后人生的大起大落?
性格決定成敗,素質決定大局。亂世出梟雄,但是如今的時代,是法制規(guī)范的時代,梟雄如果不入正途,那就難以翻騰長久,最終會淪為“賊子”,賴昌星是否屬這樣的人物,歷史自會論斷。
如今,我又與他對面相遇。
賴昌星的一個朋友,也是曾經投資界呼風喚雨的大亨,對我說,賴昌星這個人讀書不多,卻悟性很高。這樣的評價,或許在江湖上有一定的道理,但諷刺的是,賴昌星的存亡,體現(xiàn)了加拿大死板而不無是處的體制規(guī)范,賴昌星的江湖氣派不上任何用場,所以他的訴說,都是“政治正確”的體制內用語。
顯然,與上次遣返風聲頗緊時的采訪不同,一張臨時的工作簽證,給賴昌星帶來了相當輕松的“好”感覺,這從他的神色和語氣中可以清楚看到。
此前一段時間,正值國內的歌唱家董文華在蟄居十年后復出,從而引發(fā)了媒體的大幅報道。對此,賴昌星主動開口回應了記者“你跟董文華的關系一度被傳得紛紛揚揚,內情到底如何”的疑問。
他說:“我自己沒有文化,怎么可能跟董文華有什么關系(賴停頓一下,言下之意,是雙方地位背景太懸殊,不可能有深入關系)?不過,我也承認,和董文華確實是好朋友。跟她交往四五年,感到彼此合得來做朋友,沒有壞心。僅此而已。那時候‘遠華’有些項目開張,邀請她來演出,給她報酬她都不要,因為是朋友幫忙。她甚至曾經問過我,做生意周轉急需錢的時候,她可以幫忙?!?/p>
他還為董辯解說:“我覺得輿論對董文華不公平”,“外邊的傳言太離譜下流,我跟她是一種患難時可以彼此關心幫助的朋友”,“雖然我不認為董文華再次出臺,就是政府對我立場的改變,但對她總是一件好事情”,“我當然為她高興,但不會托人帶口信,免得再給她添麻煩”。
賴昌星確實沒有文化,但他遠遠比許多文化人知道如何對付媒體,如何對付采訪,知道什么樣的表達,可以上媒體的頭條,讓輿論來為自己“漂白”。
這不是悟性,而是一種冒險家在經歷危險時保護自己的本能,他有“卓越”的本能反應,這或許是他發(fā)跡的一個原因。
他說他沒有錢,你信嗎?在采訪中,他也發(fā)生了矛盾,不過。我不必去爭論,讀者一猜就清楚。
賭徒
他說,他最鐘意地瓜稀飯咸魚,我相信。但這不是他刻意保持發(fā)跡前的“農家本色”,也不同于李嘉誠吃三明治,而是他固執(zhí)性格的體現(xiàn)。賴昌星絕對是好吃之人,他現(xiàn)在的一個家中,放著多口大鍋,烹飪不停,招待八方來客,用一個朋友的話說:餓死的駱駝比馬大,門下食客三百,陪他消磨無聊的時光,而這并不犯法。
賴昌星絕對不會把這些透露給媒體,他一貫說的是,我自由了,要做一個農夫。媒體標題一出,就博得了加拿大純樸百姓的同情。在加拿大這樣的國家,說是司法獨立,但民意輿論的走向很重要,法官是順著民意走的。
賴昌星是一個“賭徒”,不輕易放棄,他不可能成為被美國遣返回中國的余振東(原中國銀行廣東開平支行行長,因挪用4.8億美金而于2001年10月潛逃美國。2005年4月被美國警方轉給中國,后被判刑12年,迄今在押)。
他會為他的生存,做每一步的努力,這或許是他的律師教他的。沒有人懷疑,賴昌星官司能打到今天,除了錢以外,他還是找到了一個專門跟中國過不去的“好律師”馬塔斯,這個被加拿大法律界稱為第一塊招牌的人權律師,剛剛在去年年底的加拿大總督年度授勛中,獲得加拿大最高的市民榮譽——加拿大勛章。
有意思的是,在中國家喻戶曉的“大山”,也是同年度的得獎者。馬塔斯的得獎,對賴昌星的官司來說,當然是利多。
“遠華案”在國內已經“蓋棺論定”,但主犯賴昌星逃到被某些媒體譽為是“犯罪者天堂”的加拿大。我曾經這樣描述賴昌星選擇的逃亡之地:這個幅員遼闊的國家,是美國的近鄰,但也是西方七強的一員,這是一個富裕的國家,也是一個溫和平靜的國家,在歷史上,美國獨立戰(zhàn)爭的時候,那批對英國王室懷有忠誠的保守人士,帶著他們的黑奴,輾轉逃到加拿大。因此,這個國家對逃亡者,會有一種本能的“同情”,而且常常是是非不分的“同情”。
再加上地大物博人稀,也頗有來者不拒的“慷慨”。有時候,傳統(tǒng)就是與現(xiàn)代的法制格格不入,形成“悖論”。
賴昌星說要賺錢交稅,這也是說給加拿大人聽的,說給加拿大媒體聽的。守法納稅,在加拿大就是良民的標準。而賴昌星一生最大的“遺產”就是走私逃稅,這是否有點反諷?在全球化的時代,賴昌星要說服全世界:逃中國的稅是好的,這恐怕不容易。如果中國改口,說就用罰款補稅來懲罰賴昌星,賴昌星會付嗎?他付得起嗎?
就我所知,今天的加拿大保守黨政府,很想把賴昌星、高山等驅逐出境,以脫掉包庇罪犯天堂的“帽子”。2006年那一次遣返,還差點真的成功。我相信賴昌星說的,他事前不知道,還以為末日來臨,結果冒死撞柱,搞得很狼狽,至今羞于提起。因此,工作簽證到手,并非等于賴案終審,廣大群眾可以慢一點“義憤填膺”,譴責加拿大,還是等待司法程序走完再說。
不過,話又說回來,因為要處理賴昌星遣返案,中國知道了那些司法程序,那些呈堂證據(jù),需要與西方國家,尤其是加拿大這樣刻板卻又寬容得讓人覺得有點迂的國家接軌,這是賴案的意外收獲,對中國的司法改革是有好處的。
而加拿大也可能知道,像中國這樣人口眾多的同家,要照搬加拿大的司法程序,恐怕不需要金融危機,早就破產了。
賴昌星還是需要等待,從人道主義出發(fā),他拿到工作簽證,高興一下,人們不必憤怒。一個死刑犯,臨走時,還要給他吃飽喝足,何況賴昌星。在等待最終命運來臨之前,可以緩一口氣,做點工作分分心,那就隨他去吧。結束采訪時,我對賴說: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