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1981年生,湖北通山人。1995年寫詩,間或?qū)懶≌f,先后在《詩刊》、《天涯》、《星星》、《詩江南》、《詩選刊》、《詩歌月刊》、《藍(lán)星詩學(xué)》(臺)等40多家公開刊物發(fā)表詩歌150余首,部分作品入選《中國詩歌精選》、《中國年度詩歌》、《中國最佳詩歌》、《中國新詩年鑒》、《中國年度詩歌精選》等權(quán)威選本,并被《中國當(dāng)代文學(xué)50年》(修訂版)引用為評論文本。著有詩集《暮晚及其他》。
到南方去
那年夏天我終于下定決心到南方去
至于具體到南方的什么地方
我并不清楚?!戏?/p>
對我而言,僅僅是一個詞語
僅僅是一個不確定的方位
和指向。我只需要
像一只深秋的候鳥一樣
矢志不移義無反顧地
朝著南方飛翔
就行了。我還知道
像我這樣到南方去的人還有
很多。很多。他們
像細(xì)菌一樣的多,像細(xì)菌一樣
擠滿了火車、汽車和輪船
等等交通工具的腸胃,到南方
去找尋一塊自我的土壤
而我混在他們中間,僅僅是
一顆芝麻粒大的
一個黑點
四記耳光
三年前的那個,凌晨
我走出溫州火車站
剛剛呼吸了兩口
溫?zé)岫蹪岬目諝?,旋?/p>
遭遇了幾個
揮著警棍的警察
有暫住證嗎?一個矮胖子
不由分說,非常大方地
給了我兩耳光,然后
將我塞進(jìn)了一輛警車,同一群
無業(yè)游民一起
關(guān)了一夜
兩個月后。溫嶺。東輝北路
同樣,因為,沒有,隨身
攜帶暫住證,再次
遭到一輛三輪車
圍攻,再次
被警察扇了兩耳光
并被扣了工作證
我總結(jié)了一下
出門在外的三年里
我累計挨了四記耳光
——四記響亮的耳光
都是警察叔叔賞的
有關(guān)小海
是個不存在的人物。有關(guān)小海
我寫過幾首詩。我曾經(jīng)說過
小海是我的一個打工兄弟
在二十一世紀(jì)初的開頭幾年里
我們混跡在某座濱海城市
我不止一次地寫到,小南門
2-265號,三樓,我們合租的小房間
——應(yīng)該叫窩才對,狗窩的窩
或者,也可以叫根據(jù)地
我們的根據(jù)地。那時候
小海經(jīng)常帶回一些天南地北的女人
極大地發(fā)揮了根據(jù)地
除了睡覺和休息之外的附加功用
和能量。然而,很抱歉
這件事徹頭徹尾都是一個騙局
小海只是我隨意杜撰的
詩歌人物。但是,我的確有這么一位
打工兄弟,我們在同一家工廠
做著質(zhì)檢的勾當(dāng)。后來
他下崗了,就像一件不合格品
被老板處理掉了。再后來
他去了廣東,聽說還不錯。也只是
聽說而已。我們再無聯(lián)系。
老刀
靜靜地,靜靜地它掛在墻上
像一個落寞的老者
一言不發(fā)。這把大砍刀,
是戰(zhàn)爭的一部分,是戰(zhàn)爭的
體內(nèi),最硬的一根骨頭。
它的鋒刃,曾舔過無數(shù)敵人的血。
如今它老了,老得一無是處。
只有當(dāng)院落的雜草長高了
老上校才會偶爾將它取下來
派上用場。老了,老了……
老掉的大砍刀,有誰在乎?
它一生的歷史和榮光,有誰在乎?
當(dāng)某個下午,我將它從刀鞘里
奮力撥出,它已經(jīng)銹跡斑斑。
然而,誰敢輕視這塊金屬的重量?
誰敢懷疑,它還砍得動?xùn)|西?
誰敢?誰敢?誰他媽不信,
就把腦袋扔過來,試一試!
冬天眼看就要到了
冬天眼看就要到了,日子越來越短
孤獨越來越長。風(fēng)吹一陣
天氣就要涼似一陣。
陽光如同堅挺的績優(yōu)股
彌足珍貴。有陽光的日子里
在太陽還未升起之前
父親進(jìn)山了。父親背著斫子
腰里別著灌酒的茶壺
走在山路上,尖銳的霜粒
被他的草鞋踩疼。霜粒越來越稀
迷霧越來越濃。趕在大雪
尚未封山之前,父親
務(wù)必砍回足夠全家過冬的柴禾。
可以想像,父親取出酒壺
喝了兩口以補(bǔ)充力氣
然后揮動斫子,大片的山林
在他的步步緊逼之下
紛紛伏倒。濃烈的高粱紅
燒沸了父親的血液
父親脫掉了夾襖,偶然想起了
在家做早飯的母親;同時
也想起了坐在教室里早讀的我。
冬天眼看就要到了,生活多么美好
父親往手心里唾了口涎
繼續(xù)揮動著斫子。父親汗流浹背
熱氣騰騰,一刀快似一刀
他恨不得將整座山都搬回家去。
白云人家的早晨
我被一只鳥吵醒。不,
應(yīng)該是一群。我被一群鳥吵醒
一群鳥綠色的好嗓子
復(fù)活了這個山村的早晨。
太陽還沒有出來,但
主人家的雞們已經(jīng)出門覓食
我睜著眼睛躺在床上
仍然睡在一個清涼的夢里。
一滴露水在栗子樹的枝頭搖曳
一朵白云在我腳下快速
飄移。當(dāng)我站在白云人家
屋前的曬場邊,我如實寫道。
沒有比這更加美妙的時辰了
時間是靜止的。當(dāng)你仰望天空
比玻璃還干凈;而沒有睡去的
群星,還在天邊眨著藍(lán)色的眼睛。
我看到秋天飄落
我看到秋天飄落。我看到
窗外瑟瑟發(fā)抖的秋天
從古老的梧桐樹上
一葉一葉地飄落
像罹患帕金森癥的老者
緩緩地,飄落下來
我看到秋天飄落。它
多么像我詩歌中的一截!
多么像我詩歌中
火焰一樣的一堆詞語
在飛翔,在下垂的
途中,被秋風(fēng)輕輕吹動
我看到秋天飄落。它
飄落的姿勢,輕舞飛揚(yáng)
在風(fēng)中打著螺旋
又悄無聲息地
落在地上,鋪滿了
向遠(yuǎn)處無限延伸的小路
我看到秋天飄落。破敗的
秋天,總能讓我想起
一片一片的羊皮紙
就是歷史博物館展出的
那種,我知道
那是記錄時間用的
我看到秋天飄落。事實上
我每天都看到了
秋天的飄落??墒?/p>
這個下午,我還看到了
幾綹新霜
爬上了母親的枝頭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
對我來說,我必須找到自己的聲音。寫詩如同搞音樂,有自己聲音的詩人是原創(chuàng)歌手,而沒有自己聲音的詩人等而下之,基本上屬于唱口水歌的卡拉OK發(fā)燒友。我不知道能否找到自己的聲音。但我寧可今后不再寫詩,也絕對不愿做一個卡拉OK發(fā)燒友?;蛟S,我將在漫長的尋找中完成自己的一生,我知道尋找的過程很痛苦,我也清楚這痛苦本身也是一種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