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小美是我的,情人。
她不漂亮,不妖嬈,我剛認(rèn)識湯小美的時(shí)候,甚至,她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土。她艷紅的嘴里吐出一個濃濃的煙圈,先生,今晚你會帶我走嗎?
湯小美做出極盡諂媚的樣子,但是不像。只一眼,我就認(rèn)定她不屬于這家奢靡的夜總會。這樣的女人,我不要。湯小美的胳膊再次纏過來,低劣香水和滿身的煙味讓我想吐,我想推開她,她卻在我耳邊小聲說了一句,先生,帶我走,求求你,哪怕做個樣子。
順著她的眼睛看過去,對面沙發(fā)上珠光寶氣的老男人,正狠狠地盯著她。我抓起湯小美的胳膊,就往門外跑,將這個燈紅酒綠的夜扔在了身后。
我并不是多么高尚的男人,我只是受不了一個油頭粉面,又禿了頂?shù)睦项^,壓在湯小美身上做愛的樣子。光是想想,我就覺得惡心。
在性方面,我是有潔癖的。26年來,我的身邊并不缺少女人,但我從未碰過她們。每次她們脫光了衣服,蛇一樣攀上我的身體,我總套問一句,你干凈嗎?
神經(jīng)病。她們這樣罵我,之后迅速穿上衣服,讓我滾。我在女人鄙夷的目光中微笑著離開,如果她們不臟,有必要生氣嗎?
路燈下,湯小美聽我講這些,咯咯笑著,雙腳用力在我的影子里踩,原來你還是處男啊,26歲的老處男,廢了你,廢了你!
我不說話,看她跟影子玩得開心。湯小美又說,我敢打賭,你是夜總會里唯一的處男。
在今晚以前,我的確是。但,湯小美把我?guī)狭舜?。她光溜溜地站在我面前,身上還滴著水,她的手里舉著一瓶消毒液,我剛洗完澡,如果你還嫌我臟的話,我再用這個洗一遍。
如果一個女人鐵了心要和男人做愛,哪有做不成的道理?湯小美就是個鐵了心的女人,我不知她小小的身體里哪來的這么多力量,狂風(fēng)暴雨般席卷了我,開始,我還有些抵觸,但湯小美的姿態(tài)不容置疑。她說,我就不信,我搞不定你。
這晚,像夢。在湯小美廉價(jià)租來的小屋里,我保持了26年的青澀的身體,就像一葉小舟,顛覆在欲望中。
天蒙蒙亮的時(shí)候,我說,你真的是我的第一個女人,信嗎?
那么,我就讓你做我的最后一個男人,你信嗎?湯小美的眼里閃過一絲狡黠的笑,瞧你這模樣,為了讓你舒服點(diǎn),我就不要你錢了,干脆做你的……
未等湯小美說完,我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做我的,情人。
(二)
的確,湯小美只能做我的情人。在她之前,我已經(jīng)和龔如在一張床上睡了三年。我從未碰過龔如,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把干凈的身體,在新婚夜里交付給彼此。
讓我難以啟齒的是,在一年多以前,龔如被人強(qiáng)暴,且懷上了孩子。事情再也瞞不住時(shí),我陪龔如去了醫(yī)院。我無法想象,從龔如美好的身體里,拽出一團(tuán)血肉模糊的胎兒是什么樣子。那團(tuán)肉骯臟得讓人惡心,它玷污了龔如圣潔的身體。
整整一個禮拜,我沒有和龔如說一句話。接著,她跟我提出分手。龔如剛走到門口,我就沖過去抱住了她。我愛她,那么深。
當(dāng)男人愛一個女人愛到極致的時(shí)候,反而不舍得和她做愛。曾經(jīng),我對龔如就是如此。可現(xiàn)在,我依然愛她,唯一改變的是,我不碰她,是因?yàn)橛X得惡心和骯臟。
這些,龔如自然不知。那場噩夢過去之后,她的愛變得卑微且小心。她開始處處遷就我,容忍我的一切壞脾氣。她呆在家里,像個保姆,照顧我的生活。
有時(shí)候,我故意在夜總會呆到深夜,沾著女人的味道回家。我想讓自己變得不那么干凈,以此來彌補(bǔ)龔如心里的內(nèi)疚。
湯小美,卻是個意外。我沒想過要和她上床,我只需要帶著她的味道回家就足夠??赡峭?,我居然在湯小美的床上和她糾纏了一夜。我的身體就像一扇塵封已久的門,而湯小美,她是把鑰匙,輕易地開啟了我體內(nèi)的每一根神經(jīng)。
欲望是止不住的。在離開湯小美的當(dāng)晚,我就想她了。彼時(shí),龔如就睡在我的身邊,我只要翻個身,就可以抱住她。如果我想,我還可以要她。反而是龔如,在經(jīng)受那次事故之后,她一直沒能逃離開恐懼。無論是身體還是心,她對男人有著本能的抵觸,龔如對我說過很多次,她想把自己給我,只是還沒做好準(zhǔn)備,
龔如怔怔地看著我,她心底的疼和傷,毫無掩飾地全部寫在那雙大眼睛里。面對這樣一個女人,因?yàn)閻?,我顯得那么無能為力。
湯小美就不一樣,在她的身上,我可以不管不顧地盡興,湯小美問,你現(xiàn)在還覺得女人臟嗎?
我只是笑笑。我沒有告訴湯小美,自始至終,這都是我接受不了龔如被強(qiáng)暴,從而自欺欺人的安慰。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他們的身體從來都不是臟的。存在的,只是墮落。
(三)
男人的自私從來就是毫無道理可言的,他得到女人的身體,即使不愛她,也不愿她和其他男人糾纏。我在夜總會門口站了一個小時(shí),等到的卻是湯小美和另一個男人的相偎相依,所以,我憤怒了。
湯小美幾乎被我推到了地上,我想罵她,卻找不到任何理由。她卻不生氣,瞇著眼睛問,你愛上我了吧?
不是。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湯小美纏上來,身體也不愛?
我無言以對,只能一把將她攬入懷里,那么緊,恨不能把她鑲在我的體內(nèi)。我說,你答應(yīng)過我,讓我成為你最后一個男人。
湯小美咯咯地莢,你沒事吧?逗你玩的話你也當(dāng)真?你憑什么這么要求我?憑什么呀!
湯小美笑得歇斯底里,她失態(tài)的樣子出乎我的意料。龔如的電話打過來,她說給我準(zhǔn)備了宵夜,等我回家。
可是,龔如不知道,宵夜根本敵不過湯小美的身體。那夜,我把手機(jī)關(guān)掉,就再也沒有打開過。在意亂情迷時(shí),我答應(yīng)給湯小美一個家,可她,居然拒絕了。
為什么?我那么失落,像個做了好事討大人歡心的孩子,反而被甩了一巴掌。
你憑什么給我一個家?湯小美又問,告訴我,憑什么呀?
我懷疑她是個魔術(shù)師,她手里的鑰匙不僅打開了我的身體,還開啟了我的心。就這么一點(diǎn)點(diǎn)地,逼著我親口說出,愛。
可是,我和龔如又算什么呢?我們在一起三年,我們有過那么美好的約定,我愛她愛得那么深,以至于不舍得破壞她的身體。
這些都過去了,不是嗎?湯小美看著我,人是會變的。你能戒得了我的身體嗎?就算你戒了我的,也戒不了其他女人,除非,龔如可以和你做愛。
我看著湯小美的眼睛,我明知那是漆黑的深淵,可還是不管不顧地躍身跳了下去。憑什么?我同樣問過自己,除了愛,我再也拭不到其他理由。
當(dāng)然,我還可以給自己一個自欺欺人的安慰。我愛的只是湯小美的身體,我的心,還是屬于龔如的。
只是,這個謊言連我自己都覺得可笑。天亮回家后,看著一夜無眠守在宵夜邊上的龔如,我居然沒有一絲的內(nèi)疚。
只有變了心的男人,才會這般薄情。但,分手的話,不能由我講出來。說到底,我是個自私懦弱,并且虛榮的男人。我和龔如在一起三年,我不想背一個始亂終棄的罪名。
我在等。等龔如心里的傷徹底潰爛,疼得忍無可忍時(shí),她必定會離開我。
這個冬天,真冷。龔如給我織了那么厚的圍巾,還是冷。除了湯小美的懷抱,再無其他可以溫暖我的身體。
可湯小美不能和我做愛了,她懷了我的孩子。幾年前,我蜷縮在醫(yī)院的走廊上,等待手術(shù)室里的龔如。幾年后。我又重復(fù)同樣的姿態(tài),等待湯小美。
這種折磨我再也不要承受。怎么辦呢?我說,小美,我不能陪你去醫(yī)院了。
就像初次見面的那個夜晚,路燈底下,湯小美又踩進(jìn)我的影子里,大叫,廢了你,廢了你!
我把她捉進(jìn)懷里,很難過,很難過。湯小美說,沒事,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最好這次做完后,我再也不能懷孕了,多好,一了百了。
湯小美躺上手術(shù)臺的那天,我正嘗試和龔如做愛,我想,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減輕我心里的疼。龔如的身體瑟瑟發(fā)抖,我把被子一層層地襄在她的身上,再一層層地剝下來,就像一只破繭而出的蝶,最終呈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她慘白的肌膚。
仿佛一場艱難的戰(zhàn)役,持續(xù)了很久,我終于嵌進(jìn)龔如的身體。閉著眼睛,我聽到女人痛苦的叫聲。是身下的龔如,還是手術(shù)臺上的湯小美?
我沒有想到,龔如竟然如此排斥我的身體,她像只被因的小獸,掙扎著推我,對不起,我不能……
我吻上她的唇,不再對她溫柔,猛烈地席卷了她。我說,你不必說對不起,我早就跟別的女人上過床了,現(xiàn)在,我們都不干凈了。
龔如就像一下子失了聲,沉默得讓我害怕。我知道,是她心里的傷,覆蓋了身體的疼。這樣也好,至少龔如可以和我做愛了,肉體沒有交融,怎有心靈的相通?
這是在認(rèn)識湯小美之后,我明白的唯一道理。假如那夜我沒有被湯小美帶上床,如今我又怎會愛上她?假如我不愛她,為何,我不敢去想她在路燈下,笑得沒心沒肺的模樣?
窗外下起了雪,我和湯小美的孩子,死在這個冰冷的冬天。她在得知我和龔如做愛了之后,再也沒有給我打過電話,但我想她。湯小美,她手里有一把施了魔法的鑰匙,她先是打開了我的身體,又打開了我的心。
現(xiàn)在,她走了,卻沒有把鑰匙交給龔如。我知道,終有一天,我會滿世界地去找這把鑰匙,無論。它被丟棄在哪個角落。
這就是愛,可以不在身邊,但是,永遠(yuǎn)無法阻擋我追尋她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