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號碼的電話來電
我是杰。二十五歲,摩羯座,有一個一見如故的女友,靖。我和她的感情進(jìn)展非常神速,很奇妙的是,對我的一切,她很快就十分熟悉了,仿佛認(rèn)識了我很久很久似的,我總是打趣地問她,“喂,你該不會是我以前的朋友去整型吧?”她笑了笑什么都沒回答。
有天,我還在公司加班忙得焦頭爛額時,大學(xué)同學(xué)漢意外地來了個電話,“阿杰,你最近#8943;#8943;有沒有碰到什么怪事?”
“怪事?什么怪事?”
“譬如說#8943;#8943;接到怪電話,半夜有人敲門,遇到神秘的人#8943;#8943;這一類的?!?/p>
“我沒碰到什么怪事,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漢在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幽幽地說,“我收到一封‘她’寄來的信#8943;#8943;”
“她?哪個她?”
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地問道,漢嘆了一口大氣,然后沉默了一會兒,才平靜地說,“你全忘了,是吧?”
漢突然掛上了電話,我滿腹疑問,回頭注意了一下來電顯示的號碼,“無號碼”,我連回?fù)軉柷宄臋C(jī)會都沒有。
晚上回到家,靖黏著我煮紅豆湯給她喝,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很久以前我也做過同樣的事,突然一男生在教一女生煮紅豆的鏡頭從我腦海中閃過#8943;#8943;
“你在想什么?”靖端著煮好的紅豆湯,滿臉疑惑地問我。
“喔,沒有,只是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p>
“別亂想了,快來喝吧?!彼Σ[瞇的臉,在我眼前卻突然變成了一個丑陋的臉,我嚇得往后一跌。
“怎么啦?”她放下手中的紅豆湯,跑過來想要扶起我,我再定睛一看,還是靖原來美麗的容貌。
“沒事,我一下子沒站穩(wěn)?!?/p>
“嗯,小心點(diǎn)?!?/p>
夜里睡覺時,我翻來覆去,腦袋里一直在想那個男生教女生煮紅豆的鏡頭,還有靖突然變得丑陋的臉,這幾個畫面交織出現(xiàn),我不敢翻過去和睡在旁邊的靖面對面,因?yàn)楹ε乱估镆槐犻_眼她又變成今晚那副丑陋的面孔。
隔天上班時,我因?yàn)闆]睡好,所以老覺得精神不濟(jì),加上漢昨天電話里說得也不清不楚,我整天都在想這些事情,突然手機(jī)鈴聲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喂,你好。”
回應(yīng)的是一片沉默,我馬上想到,這又是漢在惡作劇,于是就對著話筒將漢一陣臭罵,對方一直沉默不語。
正當(dāng)我罵得起勁時,辦公室的電話響了起來,我讓漢等著,拿起辦公室電話。我一下子就怔住了,一股寒意從背脊沿著脊椎骨慢慢爬上來,夾著手機(jī)的左肩像是有只手正在撫著,而右手拿著的話筒則繼續(xù)傳來漢的聲音,“阿杰,你在聽嗎?”
如果這才是漢,那手機(jī)里的那個人是誰?我像是被突然潑了一大桶來自極地的冰水,僵在那兒,連腦子都停止了思考,當(dāng)我的右耳還在接收漢的呼喚聲時,左邊卻傳來了一句令我毛骨悚然的話,“我一輩子都不會放過你#8943;#8943;”
那是一個很低很低的聲音,分辨不出是男是女,那聲音微弱得像是不久于人世的病者,但更像是催魂的鬼差,我甩下右手的話筒,拿起左肩的手機(jī),狠狠地往外拋了出去,直到看見手機(jī)的電池與機(jī)身,分尸似的靜靜躺在地上,才終于回過神來。
我接起辦公室的電話,漢還在線,“漢,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一定是‘她’!”漢嘴里口口聲聲念著“她”,可是“她”到底是誰?這又是怎么回事?
“阿杰,明天出來一趟,該是時候我們幾個人聚一聚了?!睗h又說。
“嗯。”與漢約定好時間地點(diǎn)后,電話“卡”的一聲掛掉了,我右手仍然拿著話筒,想不通最近的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下班回到家,靖說有一個叫立德的人打電話找我,而我的手機(jī)一直關(guān)機(jī),只好打到家里來,我沒敢告訴她我把手機(jī)摔了,只說手機(jī)卡壞了。
“他說找我干什么了嗎?”
“沒有,但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緊張,他說他收到信了?!?/p>
“什么信?”怎么又是一封信?
“我怎么知道?不過他說他會再跟你聯(lián)絡(luò)?!本赣致冻鲈幃惖谋砬?,然后奸笑地問我,“不會是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吧?大頭鬼?!?/p>
我用手掌拍了拍她的臉,然后裝作若無其事地說,“笨蛋,我永遠(yuǎn)不會背叛你的?!痹谖抑v完這句話后,又是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在很久以前我也對某人說過同樣的話,可是我什么都記不起來了。
隔天,我在樓警衛(wèi)那里拿了份免費(fèi)日報,在等電梯的時候,閑得無聊,隨手翻了翻,當(dāng)翻到第二版的時候,我突然感到渾身冰涼。
“男子王致漢由高處墜下身亡。”幾個大字觸目驚心地映入眼簾,漢竟然死了,我們幾個大學(xué)好友才準(zhǔn)備晚上好好聚一聚的,我也正想問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漢和立德到底收到了什么信,打無聲電話給我的是誰,一切的疑問都還沒被解答,漢卻突然死了,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
中午,趁著午休結(jié)束前,我抽空到公司附近的手機(jī)店辦了部新手機(jī),并將手機(jī)號也換了。一拿到換了新號碼的手機(jī),就迫不及待地打給靖,她隔了好一會兒才接電話,“嗯。你換新號碼了?”
“是啊,第一個就打給你,看我多重視你。”
她在那頭呵呵地笑了起來,然后我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一個微弱的聲音,“為什么要換號碼#8943;#8943;”
“啊?因?yàn)橄霌Q一個號碼轉(zhuǎn)轉(zhuǎn)運(yùn)嘛。”我隨便講了一個理由。
“我又沒問你為什么?!本复驍嗔宋业脑?,同時也再次打亂我的思緒,那句話不是她說的?那#8943;#8943;是誰?是誰問我“為什么要換號碼?”我心臟的跳動速度再度加快,匆匆地掛上電話后,我回到了辦公室。
下午的時候,有電話打進(jìn)來,我一看是靖。
“喂,寶貝,怎么了?”我故意裝作若無其事地說,試圖掩飾心中不安的情緒,靖好像突然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文杰哦?”
“廢話,不然我是誰?”
“喔,我還以為是誰呢#8943;#8943;”她的這句話已經(jīng)令我覺得似乎不太對勁,但接下來她所說的卻更加令我毛骨悚然,“我看到未接來電,又沒名稱,才回?fù)芸纯词钦l,呵呵。”
未接來電?如果剛剛靖并沒有接到我的電話,那和我講話的是誰?“你剛剛沒有接嗎?”
“我在洗澡,今天好熱,所以沒接到,現(xiàn)在才回電話呀。”
我的心又涼了一半,我#8943;#8943;該不會真的見鬼了吧?嚇得我再一次匆匆掛掉了電話。
剛回到辦公室,又有電話打進(jìn)來,我抓起話筒,原來是立德。
“好久不見,最近好嗎?聽說你昨#8943;#8943;”我話還沒說完,立德就冷冷地打斷了我的話,“你看過報紙了嗎?”
我沒猜錯,立德打電話來果然是想跟我說漢的事,“看到了。”我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且平穩(wěn)。
“下一個會是誰?”立德緊張地問我,和我努力保持鎮(zhèn)定相比,他似乎比我更恐懼。
“什么下一個會是誰?”
“‘她’下一個要找誰?”又是“她”,漢和立德,兩個人都說接到了信,兩個人嘴里都念著“她”,究竟“她”是誰?為什么我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
“你#8943;#8943;說的是誰?”
“阿杰,你真的都忘了嗎?”他喘了一口氣之后繼續(xù)激動地說,“你可以裝作你忘了這一切,可是現(xiàn)在事情一直發(fā)生,你不能再假裝不知道?!?/p>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到底是什么事?”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慢慢吐出這些話,“我想‘她’回來了#8943;#8943;”
我握著話筒的手不停地顫抖,為什么每個人都在念“她”,每個人的嘴里口口聲聲都在說“她”,但我對這個“她”卻一無所知,“你們說的‘她’到底是誰?”看來,這一切的一切的確都與“她”有關(guān),但,“她”到底是誰?又為什么要這樣子回來?是從哪里?她又去了哪里?一連串的問號不斷浮現(xiàn),尤其,現(xiàn)在已有一個人死了,事情演變得更加復(fù)雜。
“阿杰,你真的完全忘了?”
“對于大學(xué)時代的事,我真的沒什么印象了?!?/p>
立德嘆了一口氣,然后慢慢地說道,“好吧,我想那對我們來說的確都是個很大的陰影?!?/p>
“陰影?”我開始連立德的話都要搞不清了,“你能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嗎?和我們的大學(xué)生活有關(guān)對嗎?”
“我當(dāng)然會告訴你,晚上聚會時,我們四個#8943;#8943;不,三個人要好好談?wù)劻恕!?/p>
“三個?”立德本來說四個,現(xiàn)在又說是三個,漢過世了,去掉他,那我、立德,也才兩個人,哪來的第三個人?
“你不會連阿光都忘了吧#8943;#8943;”
阿光?我努力地在腦海里發(fā)出搜尋訊號,但怎么想都想不到關(guān)于這個人的一切,甚至連名字都覺得有點(diǎn)陌生,“算了,阿杰,晚上你看到人就會記得了。”立德仿佛看穿我的心思,替我找了個臺階下。
“嗯,那#8943;#8943;就晚上見了。”
他掛上電話之前,留了最后一句話,“我要是出了什么事#8943;#8943;”我屏息以待等著他接下來要講的話,“你們一定要來看我?!?/p>
老友聚會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時間,我站在熱鬧非凡的地鐵車廂里面思考著幾天來的事情,突然又有一個不顯示號碼的電話打進(jìn)來,我接起電話,可是對方一直沉默著,就在我要掛電話時,對方突然說起話來,“我一輩子都不會放過你?!庇质沁@個“人”,分不清是男是女,低沉又微弱的聲音,重復(fù)同樣的話語,我嚇得立刻合上手機(jī)的話蓋,但沒隔幾秒,手機(jī)又在我手中響了起來,周遭的人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眼光看著我,我只好硬著頭皮再次接起電話,對著話筒哀求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拜托你,不要再這樣子騷擾我了?!?/p>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幽幽地開口,說了一句更令我汗毛直立,急得想奪門而出的話,“我要來找你了。”
我對著手機(jī)幾近瘋狂地吼著,我真的快要精神崩潰了,我就快要無法承受了,“喂,你在哪里,你到底是誰?”
還是一片沉默,從話筒那邊,我隱約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往新店線方向的旅客請?jiān)诒菊緭Q車?!蔽覝喩戆l(fā)抖,轉(zhuǎn)身注意四周與我擦身而過的人,每一張臉、每一個表情,試圖找出那個正在話筒另一端的“人”,如果是人的話。
“你到底在哪里?你出來啊!”我對著手機(jī)大喊著,周圍的人都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
“噓,你看,大家都在笑你了?!睂Ψ嚼淅涞卣f,我回頭繼續(xù)搜尋著四周每一個正在使用手機(jī)的人,“你到底是誰?你想要干嗎?”
就在我聽到電話被掛掉的同時,一只手伸過來拍了我的肩膀,我嚇得大喊一聲,轉(zhuǎn)頭一看,是對著我微笑的靖。
“干嗎嚇成這樣?”她盯著我冒著冷汗的額頭,然后從皮包里抽出兩張濕紙巾給我。
我合上手機(jī)說沒事,“你不是說要在家里吃嗎?怎么跑出來了?”
“我想要和你一起去參加聚會?!彼哌^來拉拉我的手,靠在我的身邊,“因?yàn)槲蚁胝J(rèn)識你的同學(xué)?!彼犞笱坌Σ[瞇地對我說,和我還略帶驚慌的表情形成奇異的對比。
我對她微微一笑,看見她的笑容,剛剛那股壓力和恐懼似乎稍稍減退了一些,我伸手撫著她細(xì)直的長發(fā),她卻驚慌地突然拍掉我的手。
“怎么了?我不解地問她。
“不要碰我的頭發(fā)#8943;#8943;”
“為什么?”
“哎喲,不要碰就是了嘛?!?/p>
我充滿疑惑地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抬頭繼續(xù)環(huán)顧四周,直到到達(dá)目的地。
“阿杰,這邊。”一進(jìn)餐廳,我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立德對我揮手,于是也高舉了手回應(yīng)他,他身邊坐著另外一個同樣穿著黑外套的男人,頭上戴著壓得很低的鴨舌帽,背對著入口,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想,他應(yīng)該就是立德說的“阿光”吧,可是我怎么對這個人完全沒印象,靖走在我后面,慢吞吞的,于是我伸手拉了拉她,牽著她一起走到座位旁。
靖隨我坐下,臉上始終帶著微笑,我注意到她一直看著低頭的阿光,于是也跟著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去,立德順著我們的眼神,轉(zhuǎn)頭看了看一直沉默地坐在旁邊的阿光,于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阿光,阿杰來了,還帶了女朋友呢。”
他哼了一聲,摘掉帽子抬起了頭,我們其他三個人都不由得驚呼出聲,“這#8943;#8943;這是#8943;#8943;這怎么一回事?”阿光的頭上沒有頭發(fā),但有一道橫越頭頂很長的縫合疤痕,而且似乎剛復(fù)原不久,有的地方仍然扭曲得像只蜈蚣,還微微滲出血色。
“阿光,怎么搞成這樣?”立德大吃一驚,“你還好吧?”
阿光擺擺手聳聳肩,幽幽地說道,“我也收到了‘她’的信#8943;#8943;”
我心里一驚,他也收到信了,為什么就我沒有?
“這是我收到的信?!绷⒌聫目诖刑统鲆粋€信封。
我和靖都很好奇里頭到底寫了些什么,正要伸出手去拿,阿光卻一把搶過立德的信封,然后打開封口直接抽出里頭的信,“我看看你的寫了些什么?!卑⒐忾_始讀了起來,我和靖對看一眼,但我們只能透過紙張背面的光影,看見那是一封用電腦打印出的信,行數(shù)不多,只有短短的幾行,而署名的是#8943;#8943;
我正要看清楚那個名字時,阿光突然抓狂似的把信揉成一團(tuán)然后往窗外丟去,立德阻止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信,像流星一樣在夜空里劃出一道白色的弧線,然后消失不見。
立德激動地站了起來,就像阿光剛毀了他活下去的機(jī)會或希望似的,揪住阿光的衣領(lǐng),把他架了起來,我趕緊站起來擋在他們中間,拉住情緒已然失控的立德。
我看了看坐在旁邊的靖,她的臉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突然覺得這似乎不是她在場的好時機(jī),于是就讓她先走了。
阿光喝了一口咖啡,緩緩地說,“其實(shí),我們?nèi)齻€,現(xiàn)在都在同一條船上?!彼詈粑艘豢跉?,“船上已經(jīng)少了漢,下一個,我們都不知道會是誰,所以現(xiàn)#8943;#8943;”
“等等,我有個問題?!蔽掖驍嗔税⒐獾脑?,“你們所說的‘她’,到底是誰?”
他們兩個像看見鬼一樣地看著我,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立德舉起手在我臉上搖了搖,“阿杰?你正常吧?你真的全都忘了?”
“我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也什么都不記得了?!?/p>
“那你記得莫品薇嗎?”立德和阿光瞪大眼看著我。
我搖了搖頭,因?yàn)槲覜]什么印象,但這個名字,突然就在我腦海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好像一個很大的漩渦,把我深深地往下拉。
大學(xué)往事
四周一暗。我好像想起一些事情。
大學(xué)時代,我和立德、漢、阿光組成學(xué)校的四騎士,在女人圈里頗吃得開,但我們從沒真正的定下來,與每個漂亮的女孩都維持著曖昧的關(guān)系,我想,那時我們一定傷了不少女孩的心。
有一天,下課時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沒帶傘,正站在川堂等雨,一個其貌不揚(yáng)的女孩慢慢地向我走來,然后把手里的傘交給我,“這個給你用?!?/p>
她手里抱著厚重的原文書,臉上戴著黑粗框眼鏡,又長又黑的頭發(fā)幾乎蓋住了半邊臉,非常不起眼,我婉拒了她的好意,但她仍然十分堅(jiān)持,“沒關(guān)系,我淋一下雨就到家了?!彼龗佅逻@句話的同時也丟下了手中的傘,我看著她消失在傾盆大雨中的身影,臉上掛著微笑地?fù)炱鹆说厣戏奂t色的雨傘。
之后,我偶爾會在學(xué)校遇到她,我和她慢慢地熟識起來,或許是她的與眾不同,或許是她的想法和其他只在意外表的女孩不同,我被她的純真和淳樸所吸引,在她身上仿佛看見了最原始的那個女孩,沒有任何外在包裝的,只有一顆潔白純凈的心。
我喜歡和她聊天、喜歡和她討論事情,她總有一些特別的想法,能夠與我激蕩出不同的火花,她很有創(chuàng)意、很有天分,只是礙于外貌而總是被忽視。
“我有時會想,如果我漂亮一點(diǎn)的話,或許今天我的際遇會完全不同?!彼嘈χf。
我拍拍她的肩膀鼓勵她,“其實(shí)你不用太在意外貌,你很有才華,你很棒,我是說真的。”
“你會喜歡一個有才華但是不漂亮的女生嗎?”她的眼里帶著期待,我想,她一定對我的回答抱著很大的希望,她是個好女孩,我不忍心傷害她,“會,我喜歡有才華的女生?!?/p>
她的臉上又浮起那個笑容。她似乎越來越依賴我,我沒聯(lián)絡(luò)她的時候,她也會主動打電話給我,我要是沒接電話,隔一會兒,她就會出現(xiàn)在我的門前或是教室前。
好景不長,一天早上,我在學(xué)校遇到她,她的眼睛紅腫腫的,好像哭了一夜,我問她,“為什么哭?”
她搖搖頭,倔強(qiáng)地說她沒哭,只是眼睛進(jìn)了沙,“胡說,我不是三歲小孩,你騙不了我?!?/p>
我拉著她的手不肯放,她不停地掙扎,最后哭著對我喊,“我不漂亮,現(xiàn)在不美以前不美以后也不會變美,你不可能喜歡我?!彼艘豢跉?,一串眼淚像珍珠般滴滴落下,“所以不要再讓我對你抱著期待#8943;#8943;那樣很殘忍,非常殘忍。”
聽完她說的話,我的心底開始淌血,是的,一直以來我只在乎自己,卻忘了設(shè)身處地為她著想,我沒有考慮過她的立場,沒有想過她的感受,我只是自私地要她在我需要她的時候出現(xiàn),我只是自私地把她當(dāng)朋友卻讓她抱著感情的期待,而我什么都沒有給她,我松開了手,她轉(zhuǎn)身向后飛奔,在她完全消失在我眼前時,我的臉上也悄悄地沾上了淚痕。
“或許我開始喜歡你了#8943;#8943;莫品薇?!蹦翘焱砩?,我反復(fù)地思考著,薇吸引我的不是外貌,她其貌不揚(yáng)的外表底下,藏著的其實(shí)是早已破碎不堪的心,那一瞬間,我好像看見了她紅著眼睛的臉,像獅子一樣狠狠地向我撲來。
隔天,我起了個大早,到薇家樓下等著她出門,我要告訴她,昨晚我想了一整夜,我還是想要她這個朋友,我認(rèn)為她的外貌并不會影響什么,因?yàn)槲矣X得自己已經(jīng)開始喜歡上她的內(nèi)心,那個最真實(shí)的她,沒有偽裝、沒有虛假,不像其他女孩濃妝艷抹的臉,沒有流行漂亮的衣服,但這就是薇,就是薇最原始的樣子,而我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喜歡這樣純真的薇了。
不久薇就出來了,我走了過去,看著她的眼睛,真誠地說,“當(dāng)我的女朋友#8943;#8943;好嗎?”薇似乎覺得有點(diǎn)意外,臉一紅,她嘴角微微上揚(yáng),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一睜開眼,立德正要端起杯子,他看著我,露出怪異的微笑。
“你記得嗎?”阿光追問著,我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阿光輕哼了一聲,“我就說你怎么可能忘記莫品薇那女人?!苯又钟挠牡貙ξ艺f,“你忘記我們對莫品薇做的事了嗎?”
一瞬間,突然所有空氣都凍住了,我心頭一驚,到底阿光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我們對莫品薇做了什么?
我努力地在腦海中回想,最后一次見到薇,最后一次和她講話,最后一次拉著她的手是什么時候,薇的手一直都很冰冷,她害羞的臉,垂下的眼簾,頰上泛起的紅暈,我吻過她小小的唇#8943;#8943;然后我的頭又開始痛了起來,我甩甩頭,睜開雙眼,阿光和立德同時把臉往我這邊湊,我往后一退,摔了一跤,腦袋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下。
我的腦子里再次出現(xiàn)那個泛黃的畫面,薇很認(rèn)真地討好我,知道我喜歡喝紅豆湯,她總是來到我的租屋處替我煮紅豆湯,我們一起度過了許多歡樂的時光,直到后來,我外務(wù)越來越多,常常,她來家里煮紅豆湯,但我卻臨時接到電話必須出門,于是只好放她一個人待在我家,我回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離開了,冰箱里保鮮膜蓋著一鍋只喝了一小碗的紅豆湯,屋子里打理得干干凈凈的,晾在窗臺的衣服和襪子已經(jīng)收進(jìn)來,而且疊好放進(jìn)衣柜里,客廳的電視遙控器底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面是薇娟秀的字跡,“我先回去了,衣服收好了,房子也打掃好了,紅豆湯在冰箱里,”我點(diǎn)點(diǎn)頭,這些我都發(fā)現(xiàn)了,“我?guī)Я艘恍┠愕谋粏位厝ハ?,等洗好再還你,記得要吃感冒藥喔,晚安。”我看完紙條,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
“帶走我的被單回去洗,那我等下睡覺要蓋什么,這傻女孩?!蔽覈@了口氣,但隨即接了一個苦笑,薇天真、善良而且熱心,我看得出來她很愛我,她也很認(rèn)真地想要讓我開心,我把紙條揉成一團(tuán),隨手丟進(jìn)垃圾筒,走回房間一看,床單和被單都換好了,是我喜歡的花草系列,上次逛街,我和她說過我喜歡這套,她點(diǎn)點(diǎn)頭,安靜得什么都沒說,原來她早就偷偷計(jì)劃要送我了,我坐在床上,撫撫柔細(xì)的質(zhì)料,心頭涌起了莫名的感動。
隔天去學(xué)校時,我正想溜去信息系找薇,卻被阿光、立德和漢給拖住,“帥哥,你不會又要去找那個信息系的丑女了吧?”
從我們交往以來,我這幾個朋友就一直在批評薇,心里突然痛了起來,薇不漂亮的外貌被這些以貌取人的家伙拿來說嘴,而這些人又是我最好的大學(xué)死黨,過去,或許我也常做這樣的事,可是自從遇見了薇,深入了解薇之后,我發(fā)現(xiàn)了她的美麗,不在外表,而在內(nèi)心以及才華,只是他們都不知道,現(xiàn)在的我,正一步一步地讓薇踏進(jìn)我的心房。
“好了,你們別再說了,我不想聽?!蔽抑浦顾麄冊倮^續(xù)下去,我不要他們破壞薇在我心中建立起來的美好形象。
阿光酸溜溜地說,“丑女就是丑女,跟一只青蛙似的#8943;#8943;”
我揮了阿光一拳,接著我們就打在一起。漢和立德趕緊將我們倆人拉開。阿光不滿地嚷道,“你他媽現(xiàn)在為了一個丑女和好兄弟翻臉是吧?”
“你給我閉嘴,不要左一個丑女右一個丑女,好兄弟要看人交,你太過分了!”立德架著我,又跟著阿光回嘴,“唉呀,你這樣不行啦,阿杰,我們會幫你的忙,讓你回到從前的。”
我用力地掙扎,然后奮力地向立德?lián)]了一拳,丟下了呆立在原地的他們?nèi)?,頭也不回地往信息系跑去。
立德死了
等我再次回過神的時候,已經(jīng)到午夜了,餐廳也開始打烊,我們只好起身告別。
“記得我們今天和你說的事,我會再聯(lián)絡(luò)你的。”立德叮囑似的告訴我,同時再次提醒我,“要是#8943;#8943;我出了什么事,你們#8943;#8943;一定要來看我喔?!?/p>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慰他,“嗯,別胡亂想了,會沒事的,我們都會好好的。”
“不,漢死了,阿光受傷了,再來#8943;#8943;不是我就是你了?!甭牭搅⒌碌倪@段話,我又開始頭痛欲裂,好像有幾萬個人同時在我腦子里施工,等我再睜開眼睛,已經(jīng)回到家了,靖正躺在我身邊,安安穩(wěn)穩(wěn)地熟睡著,我是怎么回來的?和立德、阿光是怎么道別的?我卻連片段都想不起來。
隔天一早,我和靖一起出門,一出電梯,就看見阿光坐在管理員座位旁的沙發(fā)上,“阿光,這么早?怎么了?”
他瞄了瞄我,在我耳邊說道,“立德出事了#8943;#8943;”
“你說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看著阿光,他頭上仍然戴著那頂帽子,但在耳后卻能明顯地看出他那條紅蛇般的疤痕。
靖吃驚地看著我,目光接著轉(zhuǎn)向站在我身邊的阿光,“立德怎么了?”
“昨天聚會之后,他跟我說他要回家了。”阿光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雙手磨蹭著,仿佛非常不安。
“然后呢?”我隨著阿光坐下,靖也跟著坐在我身邊。
“然后在我搭車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他的電話。我只聽到他一直喊‘怎么會#8943;#8943;救命啊!對不起’。”阿光的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左手的指甲狠狠地扎在右手的手背上,印下了幾個深淺不一的紅疤。
“然后呢?”我拍著他的背,想借此讓他緩和點(diǎn)情緒。
“然后#8943;#8943;電話就斷了。今早起來,我就聽到了他的噩耗?!彼贝缓竺嫦蛑?,突然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用兩只手包住我的拳頭,像是發(fā)瘋似的瞪大眼睛著急地跟我說,“阿杰,怎么辦?下一個會是誰?”
就在我正思考著,想要理清這一切時,阿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急著說,“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她真的不肯放過我們!”
“你冷靜點(diǎn),別這樣?!彼偷卣酒鹕韥恚缓箅p手抱著頭,在我和靖的面前走來走去,“阿杰,對吧,是她,她要來報復(fù)我們了。”
靖看著他,臉上掛著了難以理解的表情,“你們說的她#8943;#8943;是誰?”
我這才驚覺到阿光說漏了嘴,我一直都掩飾得很好,就是不希望讓靖知道,人都有過去、都有回憶,而這是一段我不愿意再提起的往事,可是,隨著這些怪事的發(fā)生,逼得我不得不去面對那些灰暗的記憶。
“我晚點(diǎn)再告訴你吧?!蔽业吐暤卣f道。
我和阿光一同前往立德家,立德的媽媽哭得很傷心,“謝謝你們來看他#8943;#8943;他一定會很高興?!彼贿呌妹婕堄昧Φ夭寥パ蹨I,一邊握著我們的手向我和阿光道謝,我看著眼前的老婦,突然腦海又浮現(xiàn)一個泛黃的畫面。
我站在一個四周都很暗的地方,穿著黑衣的老婦人站在我面前,她的眼神里充滿憤怒和怨恨,紅腫的雙眼表示她已哭了好久好久,臉頰上干了又濕濕了又干的淚痕猶在,她用力地掄起拳頭向我的胸膛揮來,我仿佛還能感應(yīng)到那股痛楚,耳朵里傳進(jìn)了她凄厲的叫罵聲,“把我的女兒還給我,把我的女兒還給我!”而我只是面無表情呆呆地站著,是失了魂,是掉了魄,面對眼前的老婦,我無言以對,她左手高舉著,周圍的人驚呼一聲,我回過神,抬起頭,一個陶瓷制的人偶娃娃狠狠地往我頭上砸來。
后來的事,我不記得了,可是對照眼前哭泣著的立德媽媽,卻勾起我以為已經(jīng)遺忘的記憶,“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否則立德也會不安心的?!蔽液桶⒐獍参恐?,然后奉上奠儀準(zhǔn)備離去。
就在我們正要發(fā)動車子時,立德媽媽突然沖了出來,出現(xiàn)在車窗旁,用力地敲著,我和阿光都嚇了一跳,然后驚魂未定地按下車窗,“怎么了?”
她的手上拿著一個牛皮紙袋,看起來沉甸甸的裝了不少東西,她把紙袋遞給我們,然后緩緩地說,“這是立德交代的,他說你們一定會來,這要交給你們?!?/p>
我和阿光四目相視,怔了一下,但隨即接過那包希望能夠解開這一切謎團(tuán)的紙袋,現(xiàn)在只有我們能夠救我們自己。
我和阿光找了個公園坐了下來,手里抱著那包牛皮紙袋,卻沒人有勇氣將它打開,細(xì)探里頭究竟藏著什么,阿光點(diǎn)了好幾根煙,一根接著一根,他看看我,我也看看他,四周有幾個孩子正在玩溜滑梯,還有追逐著玩捉迷藏的小朋友,我以前好像也和薇一起來過這個公園,手牽著手在月光下漫步,她喜歡蕩秋千,我則在后面輕輕地推她,她蕩得很高,笑容很燦爛,即使沒有亮麗的外貌,但那一刻,月光照耀著的她,卻像是女神一樣的神圣而不可褻瀆,想起這些,我的頭不禁又隱隱作痛了起來,與薇的回憶令我好奇又害怕,我所遺忘的事情,那些斷了線的回憶,最近發(fā)生的這些怪事,全都與薇有關(guān),但她到底在哪里?
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最后我們是在什么時候見面?在哪里見面?后來是怎么分開的?我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
阿光用腳踩熄了最后一根抽完的煙,然后轉(zhuǎn)頭看了看我,“怎么樣?你準(zhǔn)備好了嗎?”
我大概猜出了他的意思,是紙袋,是該讓里頭這些東西重見天日的時候了,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紙袋交給他,然后像個孩子似的期待著將會發(fā)現(xiàn)的東西,只是不知道會是驚喜還是更深一層的恐懼。
阿光拆開了紙袋,里頭是一些信,然后有另外一包小一點(diǎn)的紙袋裝著的東西,還有一本日記,我們先分看了那些信,出乎意料的,那些信竟然是我寫的,收件人則是薇,我寫了好多好多信,而薇也有回信給我,看來那個時候,我們不只是生活中相處接觸,同時也靠著書信在聯(lián)絡(luò)及培養(yǎng)感情。
我和阿光分別讀了幾封信,然后再互相交換,最后一封薇的回信是畢業(yè)典禮前一周左右,而我寫給她的信則是在那封回信之前的三天左右,我的信里寫滿了歉意,我在信里告訴她,其實(shí)我很喜歡她,只是不到愛的地步,我希望她能夠了解,我們只能當(dāng)好朋友,可以當(dāng)知己,但是情人真的太沉重了,而薇的回信很短,只有短短的,“我知道了,以后不會再打擾你,抱歉?!笨墒切偶埳蠀s滿布一點(diǎn)一滴的水漬,想必,她是一邊寫一邊哭的,淚水沾滿了整封信,那一字一句,都是她的淚水堆積出來的,在我心里還千頭萬緒無法自拔時,阿光正在整理那些我們剛看過的信件,在他整把拿起來準(zhǔn)備收回牛皮紙袋時,一個白色的信封掉了下來,筆直地落在我的腳旁,我彎下腰撿了起來,收件人是立德,我注意了一下信封,是昨天的郵戳,看來是立德媽媽放錯了,把寄給立德的信也丟進(jìn)了這個紙袋,我這么告訴阿光,他接過信封,然后輕輕地撕開信封,拿出了里頭一張電腦打字的信,當(dāng)他看完后,露出了大吃一驚的表情。
“寫了些什么?”我好奇地問,他才臉色鐵青地把信交給我,我終于明白他為什么露出那個表情,因?yàn)?,那張電腦打字的信上,清清楚楚地躺著幾個黑色的大字。我抬頭看看阿光,他的手不停地發(fā)抖著,我想,除了煙癮又來了,他必然也被這封信給嚇壞了。
“很明顯,不是嗎?”他突然冒出這句話,然后轉(zhuǎn)頭看看四周,像是有人正在暗處窺探著我們。
“你說什么?”我不知其所以然地發(fā)出疑問。
阿光拉了拉帽子,然后低低地說,“我的意思是#8943;#8943;一定是莫品薇在搞鬼。”
我不由自主地渾身涼了起來,今天的陽光很大,應(yīng)該很溫暖的,可我卻冒出一身冷汗,同樣臉色鐵青的和阿光坐在公園的涼亭里。
“阿杰,你怕嗎?”阿光看著前方直直地說,我轉(zhuǎn)頭瞄了他一下,他的臉根本沒轉(zhuǎn)過來,帽沿蓋住他大半個臉,只能看見他有胡渣的嘴正在帽子底下動著,“或許,我會是下一個?!彼穆曇袈犉饋砗苕?zhèn)定,仿佛他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也或許,早在他得到頭上那個傷疤前,他就已經(jīng)抱著必然一死的決心。
“可是#8943;#8943;如果一切是莫品薇在搞鬼,那她到底在哪里?”我仍然滿腹疑問,既然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薇,而我們也都認(rèn)為是薇在搞鬼,那么,薇到底在哪里?她又為什么要做這些事?
我與莫品薇的故事
我抱著那沓信,回了家,夕陽射進(jìn)來的角度,讓我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那么模糊,可又那么熟悉,紅豆湯的香味,一陣一陣地從廚房傳出,我把牛皮紙袋放在沙發(fā)上,然后往廚房走去,靖背對著我,我上前去從背后用雙手環(huán)抱著她細(xì)弱的腰,然后用唇輕吻她的耳畔,將頭枕在她的肩上,她的香水味似乎和平常的不同,當(dāng)意識到這一點(diǎn),我驚慌地抬頭一看,“莫品薇!”那張微笑的臉突然像個漩渦似的將我往下狠狠卷去,仿佛再也不讓我逃離,在那一瞬間,我突然記起了全部的一切,或許,也是時候,該讓這些都結(jié)束了。我一回過神,靖正坐在我面前,紙袋里的信被翻了出來,散落滿地,碎裂的,或許還包括靖脆弱的心。
“為什么?”她用一種近似哭啞了的嗓音對我喊著。我低著頭,什么都說不出口,我要怎么告訴她,這些難以啟齒的事,這些我以為早已遺忘的過去,“為什么你還留著這些信?”
我用雙手抱著頭,過往的記憶,從心底油然而生的罪惡感,逼著我馬上要瘋掉。我的內(nèi)心吶喊著,說出來,把事實(shí)說給靖聽,靖需要知道真相,因?yàn)樗俏椰F(xiàn)在最重視的人??墒?,她要是知道了這些事,她還會和我在一起嗎?要是她發(fā)現(xiàn)我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樣的好,我還能擁有她嗎?
我的內(nèi)心陷入天人交戰(zhàn),靖哭泣著的臉,和多年前薇的臉仿佛合在了一起,那一夜的記憶,像電影片段一樣一幕一幕地重復(fù)播放,是時候面對這一切了。
“靖,你別哭,擦干眼淚,我要說個故事給你聽。”我向她身邊挨近,抽了張面紙拭去她臉上的淚滴,“和我通信的那個女孩,叫莫品薇#8943;#8943;我們是在大學(xué)里認(rèn)識的?!蔽一貞浧瘘c(diǎn)點(diǎn)滴滴,之前片刻出現(xiàn)的泛黃畫面,我和薇的過去,完完整整的,我記得了所有的一切,就像是重新身歷其境地經(jīng)歷了一遍:小細(xì)節(jié)、薇身上穿著的衣服、我的死黨們對我說的話、薇膽怯地主動將細(xì)小的手覆上我寬大的手掌、阿光和我為了薇而大打出手、薇遠(yuǎn)遠(yuǎn)地對我微笑著、立德拉著我的手拖著我離開、我錯愕及嚇呆了的神情,一幕一幕,我好像看見了薇正在向我招手,她雪白的腕上有好幾道抓痕,“救我,救我,文杰,救我?!鞭逼鄥柕目藓奥晞澠屏撕谝沟奶炜眨且荒?,我正要大學(xué)畢業(yè)。
泛黃的、但是很清晰,我看見了薇微笑的臉,她穿著純白的長洋裝,一頭烏黑的長發(fā)披在胸前,她向我招手,而我正要緩緩靠近她的時候,她的臉突然滿布鮮血,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是惡魔般緊緊地抱住我,我怎么逃也逃不開,甚至連喊救命都喊不出聲,四周的顏色全部消失,變成一個充滿灰色的漩渦,而我,正在往下不停地墜落。
在我嚇出一身冷汗時,才突然又回神驚覺,面前坐著的人是靖,我正在和她說故事,根本沒有那個失去色彩的世界,這一切又是我陷入回憶作祟,心理引發(fā)生理的連鎖反應(yīng),“繼續(xù)說吧?!本傅卣f,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緩緩地繼續(xù)回憶往事。
我一直在努力讓我的朋友也跟我一樣接受薇,但他們的反應(yīng)令我失望透頂。
那是在一家居酒屋里,我們四個人正在一起喝酒,也順便討論畢業(yè)后各自有什么計(jì)劃,還有早已約好的烤肉行程。
我對他們說,“你們不要只看外貌,而且品薇真的很善良?!?/p>
立德看著我,然后拍拍我的頭,又用手掌貼在我的額頭上,我不知其所以然地看著他,“正常,沒發(fā)燒,你怎么會說出這種蠢話?!?/p>
我不悅地拍下他貼在我額上的手,其他人看到我變了臉,也就安靜地不再說些什么,漢抓了把椅子湊近我身邊,渾身酒氣的味道我到此刻都還忘不了,他緩緩地說道,“他們不懂,但是我懂?!甭牭剿f的話,我眼睛為之一亮,這家伙難道真的愿意放下那些成見,試著去了解不是美女的薇嗎?
正當(dāng)我還在思考漢的話時,坐在我面前的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她的左眼角溢出了一滴珍珠般的淚水,我慌了,想伸手替她抹去眼淚,但卻麻木地只是靜靜看著她的眼淚滴落胸前,我想起過去,也曾經(jīng)像這樣子冷眼看著在面前落淚的薇,而我這么做的原因,是因?yàn)槲乙Wo(hù)薇,我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漢告訴我,叫我?guī)м币黄鹑グ埠痛髽蚩救猓谖遗d奮地以為這家伙真的愿意放開心胸接受并不漂亮的薇時,他卻像變了個人似的說,“放心,我會幫你,不會再讓她纏著你?!彼f這句話的時候口氣令我十分害怕,我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帶薇去,當(dāng)我一回到家,看見薇替我整理好房子,然后累得倒在沙發(fā)上睡著時,忽然一股憐惜的心情又油然而生,我替她蓋上薄毯,然后走到陽臺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那皎潔的月光,映照在薇蒼白的皮膚上,此刻,她就像是掌管月亮的女神,靜靜地沉睡著,像是我前世的愛人,輪回,只為了和我相遇。
隔天一早,窗外樹上的鳥叫聲將我驚醒,我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薇已經(jīng)醒了,正在廚房張羅早餐,我躡手躡腳地向她走去,伸手?jǐn)堊∷牧瑢⑺龘砣霊阎?,“早安,我的小甜心?!?/p>
她害羞似的掙脫我的懷抱,然后繼續(xù)手邊忙著的工作,“昨晚你很晚才回來?!彼÷暤卣f著,像在抱怨,但在我聽起來更像是她的關(guān)心,昨晚我想起在居酒屋里漢說的事,他要幫我,幫我趕走薇,讓薇不再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我突然像被狠狠地重?fù)袅艘幌拢矍暗霓?,模糊成一個黑暗的影子,然后惡狠狠地像魔鬼一樣向我襲來。
我睜開眼,窗外的天色已然灰暗,靖仍然坐在我面前,但她不發(fā)一語地只是呆呆地坐著,我想,她必然對這個冗長的故事感到震驚及無法接受,而如果這已令她全身發(fā)麻,那么,接下來我所要講的事,會更加令她六神無主。
我后來寫了一封信給薇,我告訴她,我喜歡她,但不是愛她,寫那封信的時候,我哭了,一邊寫一邊哭,當(dāng)我勉強(qiáng)著自己去做我并不想做的事時,我還得一邊說服自己,“這都是為了薇好,我不想讓任何人傷害她?!?/p>
我以為我做的是仁慈的事,我以為我這么做是為她好,但我卻忘了,我就是那個站在前線傷害她的人,我一定讓她很難過,在學(xué)校里好幾天沒見到她,隔了幾天,她送了封信擱在我家門口,里面寫著,“對不起,我不會再打擾你了。”看著那娟秀的字跡,我的眼淚忍不住又溢滿了眼眶,我說不出話來,只能獨(dú)自承擔(dān)這無法言喻的痛苦,那種感覺就像有千百只蟲在身上爬,我沒辦法拍掉它們,也沒辦法阻止,更沒辦法抗拒。
很快,畢業(yè)考試就結(jié)束了,我們幾個決定去烤肉,他們說有一個特別的禮物要送給我。我無神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同意,失去了薇,對我來說什么都不再有意義。此刻什么樣的禮物對我來說都沒有吸引力,我要的只有薇。
當(dāng)晚,我依約到了安和大橋,只看見阿光一個人在生火,所有的材料擺在一邊,卻不見立德和漢的蹤影,在我正想問阿光他們?nèi)说侥娜チ说臅r候,我聽見了汽車的引擎聲,還有,薇的聲音。立德和漢押著薇下車,薇一臉驚恐地看著我,“這是怎么一回事?你們在干嗎?”
我想阻止他們押著薇,但阿光卻一個箭步起身擋在我前面,還嬉皮笑臉地跟我說,“你的畢業(yè)禮物來了?!?/p>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這一連串的事情,他們所要送我的畢業(yè)禮物,他們正在進(jìn)行的事,我完全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薇的臉色十分蒼白,微寒的山風(fēng)將她的衣服吹得緊緊貼在她瘦弱的身體上,立德要漢拉著薇,然后走過來拿了幾瓶罐裝啤酒,開瓶,咕嚕灌下,薇無助地看著我,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fā)生,卻無力去阻止這一切,他們開始辱罵薇,說她是個妖女,不知羞恥地勾引我,也不看看自己幾兩重,長得那么丑還想當(dāng)我女朋友,這些話聽在耳里,讓我萬分痛苦,對薇來說,一定比我所感應(yīng)到的更加千倍萬倍的痛,我掙脫了阿光的手臂,沖上前去拉走了薇,我要帶她走,即使我會失去這幾個好朋友也沒關(guān)系,但我知道我不能失去薇,不為什么,只因?yàn)槲艺娴膼凵狭怂?/p>
漢和立德兩人像有默契似的,由漢出手?jǐn)r住了我,然后立德抓住薇往安和大橋的欄桿邊走,阿光接手阻止了薇急欲掙脫的手,我看見薇因哭喊而扭曲的臉,我的心也跟著碎了,我甩開漢的手,往立德阿光和薇的方向沖去,這時阿光再次架住了我,而漢和立德則押住了薇,將她押在欄桿邊,薇啞著嗓子喊著救命,但是安和大橋這個時候根本不會有人來,根本沒有人能夠幫她,連我都幫不了她,薇的上半身就這么掛在欄桿上搖啊搖的,漢恐嚇薇說,“怎么樣?叫你不要再纏著阿杰,聽不懂嗎?”
立德也接著說,“對啊,別再纏著阿杰,不然就把你丟下橋?!?/p>
他們兩個惡狠狠地對薇大喊著,我則努力地想要掙脫阿光,“好,我答應(yīng)你們,我不會再跟品薇在一起,你們快放開她?!?/p>
立德聽到我說的話,轉(zhuǎn)頭看著我,然后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就像是一直在等著我這么說似的,“這樣就對了?!睗h和立德松開了手,而就在此時,薇的聲音消失在空曠的山區(qū)中。
“品薇!”回蕩在安和大橋上的,是我那最后一句呼喊品薇的名字,而回應(yīng)我的,只有橋下那滾滾的流水。
靖怔怔地看著我,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分泌著淚液,好久了,好久沒有想到這些,我以為我都忘記了,原來,我什么都還記得,只是我一直自欺欺人以為這些事不曾發(fā)生過,我一直在假裝我根本毫無感覺,也根本沒經(jīng)歷過這一切。
可是,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我沒辦法假裝不存在,就算我能夠說服自己這些都是假的,但有一天,它們會回來,它們會自己找到你。
結(jié)局
天未亮。
我和靖就這么對坐著,我沒有多余的心力去猜想她聽了這些會有什么感覺,我只知道,我一直都很想念薇,我一直沒有忘記她,她被我藏在心底一個蓋起來的盒子里,這些事情只是一個促使我掀開盒子檢視的動力,而盒子里藏著的薇,才是我一直恐懼面對及拒絕回憶的原因。
“你后悔嗎?”靖的聲音打破了一片寂靜,像一顆流星劃過沒有星星的夜空,我后悔嗎?
我咬著下唇思考著,這一刻,我不是深愛著靖的杰,我只是一個希望能得到寬恕的罪人,但就算薇原諒我、靖原諒我,我的良心及良知卻會一輩子折磨我,我將一輩子背負(fù)著這份罪惡感。
“我后悔?!蔽逸p輕地深呼吸,然后繼續(xù)緩緩地說道,“如果薇從來沒遇上我,或許她現(xiàn)在是幸??鞓返?,別人的女朋友、別人的妻子?!蔽已诿娴统恋啬剜?,如果不是我,薇現(xiàn)在會好好地活著,如果不是因?yàn)槲?,薇不會被立德和漢失手丟下橋,都是因?yàn)槲遥际俏业腻e。
靖哭了。我從眼角的余光,瞄到她的鼻頭紅了,小巧的雙唇輕微地抖動著,她閉上眼,兩行珍珠般的清淚滑過臉龐,她站起身,走到廚房,回到客廳的時候,她的手上多了兩杯熱騰騰的咖啡,臉上掛著兩行淚痕的她,此刻的眼睛腫得像核桃那么大,我心疼地把她往我懷里塞,我已經(jīng)傷害過一個女人了,我知道我不能再辜負(fù)靖。我抱著她,但心里卻是百感交集,我真的值得擁有這樣的幸福嗎?懷抱著深愛著我的靖,我可以嗎?
“你會不愛我嗎?聽完了我的故事?!?/p>
我抱著她,像是打破了碗怕父母責(zé)罵的孩子,也更像是一個祈求被愛被寬恕的罪人,靖掙開我的懷抱,然后躲回她原先坐的沙發(fā),低聲但清楚地說,“其實(shí)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p>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她,但令我恐懼的好奇心更是急速升高,我的背后升起一股令人顫抖的寒意,靖接下來,還要告訴我什么驚人的事實(shí)?
“我就是莫品薇?!币凰查g,我覺得自己像是被玩弄在手掌心的布偶,靖是薇?怎么可能?她們外貌完全不同,何況,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薇怎么可能存活?
“不可思議,對嗎?”靖露出了一種我從沒看過的表情,像是勝利者看待落敗者時才會出現(xiàn)的冷笑,我無法接受靖所說的事,腦子還很亂,需要時間去接收她說的每一句話,但靖卻像不放過我似的,持續(xù)地丟給我一堆無法接受的訊息。
“你知道為什么我不讓你碰我嗎?”我還來不及思考和回答,靖當(dāng)下就翻起上衣,露出我從未看過的她的身體,我皺著眉頭,轉(zhuǎn)過了臉,她像是老早就知道我會有這種反應(yīng),拉好了衣服,然后走到我面前,用右手拍拍我的臉頰,“這一切,拜你所賜?!本傅纳眢w滿滿地縫合疤痕,就像爬滿了千百萬只蜈蚣,“我摔下去,像個陶瓷娃娃,整個碎了?!蔽衣犞f的話,心也碎成了千千萬萬片。
“幸好有個整型醫(yī)生發(fā)現(xiàn)了我,把我救活?!彼D(zhuǎn)頭看看我,繼續(xù)接著說,“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把我像拼圖一樣一塊塊拼回去,”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知道我的故事,很心疼我,于是替我整型成像他死去的妻子。”靖的身體不停地發(fā)著抖,但她講這些事的口氣,卻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小靖?!蔽疑锨叭ハ霌肀齾s立刻躲開,“后來,我找到了你們的下落,我知道你和他們畢業(yè)后就沒再聯(lián)絡(luò)。我知道你一定是選擇遺忘這件事,所以我故意分別寄信給他們,然后要他們來找你?!彼赃@一切都是靖的安排,所以漢、立德、阿光都是靖#8943;#8943;我不敢再繼續(xù)往下想,這不是靖,這不是薇,這是一個充滿恨意與怨氣的女人,這是一個被復(fù)仇遮蔽心智的女鬼。
“一切都像我所期待的那樣,你愛上了我漂亮的外表,你的朋友也喜歡這樣的我?!彼靡獾匦χ?,“可是你們不知道我就是品薇,你們都不知道我就是那個躲在暗處看著你們的人?!?/p>
我想起了在公司和捷運(yùn)站的那些無聲電話,一切都是靖設(shè)計(jì)的,我和漢、立德、阿光,四個人就是這場復(fù)仇計(jì)劃的主角。我突然想通了這一切,靖做的所有事,她在我面前表現(xiàn)出來的甜美與體貼,原來是為了掩飾薇心中那份復(fù)仇的恨意,我的臉上掛起了微笑。
“為什么笑?”靖好奇地看著我。
“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些事。”
我們兩個人的眼睛都盯著桌上那兩杯咖啡,從靖端出來到現(xiàn)在,我們一口都沒喝,她拿起自己那杯,卻在送進(jìn)口當(dāng)下,又放下杯子,“喝吧,都要冷了?!?/p>
我瞇著眼端起杯子,用湯匙攪拌著,看著波光在顫動,像個漩渦,吸引了我,我突然都懂了,“這杯咖啡,我會喝,可是,我想先跟你說一些事。”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然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其實(shí),我真的愛你,不管你是品薇、是小靖,我都愛你?!?/p>
她冷眼看著我,我試圖略過她的眼神,然后繼續(xù)表達(dá)我想講的,“我很愛品薇,非常的愛,發(fā)生那樣的事,我很難過,我無力阻止,是我沒用,是我對不起你??墒俏艺娴膼勰?,不管是哪一個你,品薇、小靖,我都愛你。”我的腦子完全無法思考,只能想到什么說什么,我知道靖很恨我,她一定很怨恨當(dāng)初我放任我的朋友對她做那樣的事,“為了讓你高興,什么我都愿意做,如果你要我死,我也愿意。”她看著我,臉部表情趨向柔和,眼神也不那么銳利冷酷。
“但我要說,我一直都留著你送給我的東西?!蔽移鹕磙D(zhuǎn)向儲藏室,站上矮扶梯,拿下放在柜上的大紙箱,“所有的東西,我都留著,因?yàn)?,我仍然沒辦法忘記莫品薇?!蔽野鸭埾浞旁诳蛷d桌上,然后端起咖啡。
靖的眼眶起了霧,她看著紙箱里的東西,又看看我,我對她微笑,然后將杯子湊進(jìn)嘴邊,她咬著下唇,虛弱地看著我,搖著頭,她低聲喃著,“文杰,不要#8943;#8943;不要#8943;#8943;”
“希望下輩子我能夠還你這些,我愛你,這樣你就會懂了,再見?!?/p>
在靖還沒來得及搶下我杯子之前,我已經(jīng)一口氣飲盡杯中物,如穿腸之毒直入心頭,很快,我已不省人事,也不再痛苦了,只是,我隱約記得,她最后對著我喊的那句,“為什么你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