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又稱古琴或七弦琴,是中國歷史悠久、最具民族精神和審美情趣的傳統(tǒng)樂器。幾千年來,琴一直是中國文人修身養(yǎng)性的工具和完美人格的象征,并以其文獻浩瀚、內涵豐富和影響深遠為世人所珍視。《琴操》云: “昔伏羲氏之作琴,所以修身理性,反天真也。”儒,釋,道,傳統(tǒng)文化的理想境界,在古琴文化中都表現得淋漓盡致。高山流水琴聲悠遠,流傳至今。
濟南城東一隅,有一住所,室內陳設簡單,給人印象最深的是懸掛了一壁的古琴相對一窗翠竹。竹下是制琴坊,一摞古木材暗黃金紫的木色透露出歲月的年輪。斧、刨、鑿,鋸等工具雜陳其間。書房中兩個書架裝滿文墨書籍,書桌上一紙臨寫數行的石鼓文墨跡始干。對窗琴案上橫陳一張古琴,彈琴時正可看到陽光射在竹子上,此時屋中亦被映得翠色氤氳,讓人想起《陋室銘》中”草色八簾青”的句子。對竹彈琴,心中一片清凈,正應和晉人之語,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這個屋子的主人叫張培宏。
張培宏生于1963年,中學時無意間聽到廣播里的琴聲成了他一生割舍不下的情結。張培宏稱此為緣分,難說原委,一旦與之結緣,自然會被吸引著一步步走進去,久而久之,琴的內蘊會沁入生命之中,成為終生知己。
張培宏學琴從師于當時在山東省京劇團的成公亮先生,并托人購得自己的第一張琴。之后,終于禁不住古琴魅力的誘惑,淘來一塊合適的梧桐木,根據老師提供的唯一資料——丁承運所著《中國造琴傳統(tǒng)抉微》,做起了古琴。
那時,琴人凋零,琴學幾成絕學,制琴所涉及的漆飾藝術也瀕臨失傳,能見到的前人留下的資料甚少,特別是可資利用的數據資料。制琴只能靠個人摸索,一遍遍嘗試。制琴入要有相當的演奏水準才有能力辨別、調整琴音。形制的處理,需要制琴人不斷地端詳、審視,修改,才能達到器形美的視覺效果。當時全國只有很少的幾位琴人在做琴,能識得古琴的人也非常少。因此,制琴寂寞艱難,完全是琴的魅力在支撐著他們。愛他風雪忍他寒,如踏雪尋梅般的風物流連,苦耶?樂耶?難分難辨。
所以,制琴成了張培宏自我表述的話語和人生理想的寄托。斧劈刀斫,親力親為,這使他的古琴更多了一種質樸溫雅的人文氣息。
張培宏制琴重整體,重內蘊,重視琴聲與人心的契合。影響一張琴聲音的因素非常多,制琴者必須把一張琴相互對立的特質調節(jié)得恰到好處。比如說松透與堅勁,無論哪一方過多,都會影響琴的整體效果。這些都得力于對道家的混元整體理論,陰陽觀與儒家的中庸理念的領悟和把握。
歷代琴人制琴多傾向于選擇古材,以其“多年木性都盡,聲始發(fā)越”。在制琴人眼中“古材最難得,過于精金美玉”。家中一摞摞古木是張培宏在廟宇翻新時以新材價格易得。它們聆聽了上百年的經聲佛號,晨鐘幕鼓,雖不堪棟梁之任,以之為琴,卻每有妙音。斯亦不“拙于用”矣!
琴人為自己的理想制琴,琴又給予琴人以慰藉與感動。琴曲《漁樵問答》通過漁樵在青山綠水間自得其樂的情趣,反映隱逸之士對漁樵生活的向往,《杏莊太音譜續(xù)》載。
唐人云“漢家事業(yè)空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古今興廢有若反掌,青山綠水則固無恙,千載得失是非,盡付之漁樵一話而已。張培宏愛彈此曲并深受啟迪——以淡泊的心態(tài)處世,用雙手收獲勞動的快樂。
張培宏愛彈的另外兩曲是《梅花三弄》和《文王操》?!睹坊ㄈ繁憩F了梅花高潔,傲雪凌霜的高尚品性。此曲借物詠懷,通過梅花的潔白、芬芳和耐寒等特征,贊頌具有高尚節(jié)操的人?!段耐醪佟非f嚴肅穆而又不乏溫情,這會令人想到“文革”中,中國知識分子經歷了太多的磨難,卻依然懷著愛和一腔熱忱來看待人生和社會。而這又恰恰是儒家“仁”的精神。
這些精神內涵是琴的內在靈魂,如果缺失了這些內容,琴樂與其他怡情悅耳之樂便沒有區(qū)別了。李白《聽蜀僧彈琴》一詩寫道:“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因此,器樂之間,境界有不同,品格有高低,層次有差別,當為不虛。
人生百歲之過客,豐富的文化遺產見證著人類的過往。一晃近三十年,對古琴的摯愛使他處煢獨而不悶,他希望他的作品經歷時間的淘洗,能有一二得以流傳,如水之一滴,匯入文明之海。那么,雪泥鴻爪般的人生便有了相對恒長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