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潔
對于女人,婚姻是第二次生命。但對于一些不幸的女人,婚姻可能是陷井,更可能是深不見底的深淵。一部法律的出臺,一條法律條文的制定,挽救了千千萬萬不幸的女人。
暴力圍城
江西姑娘小劉從小生活在農村,16歲那年,父親做主,把她嫁給了本鄉(xiāng)農民羅福生。沒成想,婚后的生活讓小劉苦不堪言。因為生活瑣事,丈夫動不動便對她拳打腳踢起來。
家丑不可外揚,有了這樣的想法,小劉挨了打,從來都是自己承受。她盼望著丈夫能在她的忍讓里,體會到她的善解人意,一家人好好地生活。為此,她專門寫了一個“忍”字,來提醒自己。
小劉的忍耐并沒有帶給她期盼中的幸福生活,卻不幸地讓她走上了母親的老路。原來,小劉的媽媽就是經常挨爸爸的打。
“他們結了16年的婚,母親被打了16年,有時在田里做事的時候,經常被摁在田里喝泥巴、喝水;摸到什么東西就拿什么東西打?!?/p>
小劉的奶奶勸母親出去逃命,因為留在父親的身邊,會被活活打死。
媽媽逃脫了虎口,留在父親身邊的惟一女兒小劉卻又遭遇了和母親同樣的命運。丈夫的打罵在逐漸升級,終于,1999年11月18日,慘案發(fā)生了。
“那天他要跟我(過性生活),我就不同意,因為剛做了葡萄胎刮產手術,醫(yī)生說兩年內不能同房。”
小劉遭到了丈夫的毒打,無奈之下,她跑回娘家。
沒多久,羅福生就找上門來,對不愿和他回家的小劉又是一頓毒打。
羅福生打完妻子之后,看到小劉還是這樣不順從自己,他氣急敗壞地跑進廚房,抓起了一把菜刀。
還沒等小劉逃脫,羅福生揮刀向妻子小劉的右手砍了四五刀,鮮血當時就流了一地。
羅福生丟下血泊中的妻子,迅速逃離了現(xiàn)場。10分鐘后,蘇醒過來的小劉跑到離家最近的東湖區(qū)墩子塘派出所報了案。小劉永遠地失去了右手,這一年,她還不滿20歲,剛剛結婚兩年。
在中國農村,小劉的遭遇并不是個別現(xiàn)象,按小劉的話說,“在農村,老公大多數(shù)都是這樣打老婆的,鄰居看見了也不會管,因為他們認為這是家務事、常事?!?/p>
而和小劉母親一樣的農村婦女,大多都會選擇忍耐,為了孩子,為了面子,他們不會向別人求助,也不知道向誰求助。
在這樣的情況下,小劉第一個選擇了反抗。
2000年,江西南昌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傷害罪判處小劉的丈夫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附帶48000元的民事賠償。
法律從這個意義上還了小劉一個公道,但是讓小劉措手不及的是,周圍的街坊鄰居并不認為這是公道。她用一只手的慘痛代價擺脫了暴力的圍城,然而,本是受害者的小劉卻遭到了鄉(xiāng)親們的異樣目光。羅福生被判無期徒刑的消息傳到鄉(xiāng)里,鄉(xiāng)里人普遍反映這樣的判決太重了。
失去了一只手的小劉并沒有得到鄉(xiāng)親們的同情,反而成了惹是生非的典型。因為在老鄉(xiāng)們的眼中,丈夫打老婆是太正常不過的事兒了。
而更讓小劉痛苦的是,丈夫被判刑時 ,他們的兒子才3歲,如今,兒子已經12歲了,但是他跟母親間卻有著無法消除的隔閡,甚至是仇恨。
“他說是我讓他爸爸坐的牢,這些話都是他婆婆和鄉(xiāng)親教的。”
這就是一個因為家庭暴力而衍生的家庭悲劇,類似的故事在很多地方上演,包括城市。
上海的一位海外留學歸來的女性,結婚不到3年,經常被丈夫毒打,報了9次警,9次做傷殘鑒定都是輕微傷,達不到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要求的標準,所以每次派出所都是用調解的方式解決,然后她再一次面臨丈夫的毒打。
北京的一位女性,和男朋友交往了9年的時間,男朋友一直打她,用煙頭燙,用皮帶抽,她一直忍耐,直到有一天她無法再忍了,趁男朋友睡熟的時候,用錘子把對方砸死了。案發(fā)之后她主動投案自首,鄰居、居委會的干部、單位同事160多個人簽名給法院,請求法院從輕,1997年12月,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對她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
法律的庇護
2000年的春天,九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在北京召開,一位來自上海的全國人大代表,上海市《新民晚報》的資深記者李葵南,聯(lián)合32位人大代表共同提交了關于修改《婚姻法》的27號議案,建議以法律的形式對家庭暴力給予關注。這位代表以女性的視角,為那些正在經受暴力之苦的女性們呼吁,建議國家用法律的形式管管幾千年來都難管的家務事。也正是她的這個呼吁,使得受暴婦女們有了法律的庇護,也使得人們了解到了一個新的法律名詞——家庭暴力。
令李葵南意想不到的是,議案交上去不到一個星期,她接到了全國人大常委會胡康生部長的電話,“他說李代表,你提交的這個議案非常好,我們也準備到全國各地再進一步了解一下,有關家庭暴力和修改《婚姻法》的必要性?!?/p>
一年之后,2001年4月28日,第九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21次會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的修正案,其中在總則當中就明確地規(guī)定,禁止家庭暴力,禁止家庭成員之間的虐待和遺棄。
而在曾參與《婚姻法》修訂的中國法學會婚姻家庭研究會會長,中國法學會反家庭暴力網絡的專家夏吟蘭看來,把“家庭暴力”這個詞寫進《婚姻法》當中,離不開國際、國內專家、學者的努力。
1995年,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在北京召開,中國政府正式開始關注家庭暴力的問題,也促使了國內的一些學者、專家,對家庭暴力展開研究。2000年,中國法學會專門成立反家暴網絡,號召反對性別歧視,反對任何針對婦女的暴力,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反對家庭暴力。
事實上,將家庭暴力寫入法律的進程并不是一帆風順。在《婚姻法》起草初期,有人提出觀點,對家庭暴力這個概念不認可,還有人提出疑問,法律該如何界定家庭暴力,“他們指出了認定的難點,比如限制人身自由是不是暴力,限制對方的財產支配權是不是暴力,冷漠或強迫性行為是不是暴力等”。
但是,爭議最終沒能阻擋立法的進程,“因為我們基本達成了一個一致意見,它是一個違法的行為,當然應該在法律當中明確地禁止。”
不停滯的腳步
王丹躺在病床上已經一個多月了。
她與丈夫結婚17年,長期遭受丈夫的家庭暴力。2009年8月26日,王丹終于決定要離婚了,但是在民政局門口,惱羞成怒的丈夫把她砍成了重傷,之后逃跑了。
在王丹養(yǎng)病期間,她的丈夫又給她打來恐嚇電話,威脅她如果再找媒體,要求離婚,后果自負。
面對記者的采訪,王丹堅定地表示,她不會再害怕丈夫的威脅,這個婚是離定了,這種日子她不會再過下去了。
時光荏苒,距離新《婚姻法》的實施已經8年的時間了,用法律武器向家庭暴力說“不”,已經慢慢深植在越來越多的受害婦女心中。
但是,隨著時間的驗證,一些新的問題浮現(xiàn)。
“法律有了,制度有了,但操作性不強?!崩羁险f道。
2008年9月,湖南省一位女士蔣某,因長期遭遇丈夫的暴力,向法院起訴離婚。之后,丈夫經常跑去騷擾她,威脅她如果離婚,就要殺死她的全家。在一次爭執(zhí)中,蔣某又遭到了丈夫的毒打。次日,蔣某將這個情況向當?shù)胤ㄔ簣蟾?根據(jù)蔣某的申請,法院向她的丈夫發(fā)出了人身保護的裁定,第一,禁止繼續(xù)毆打;第二,禁止他再繼續(xù)騷擾蔣某及其家人,同時也禁止他在蔣某家附近和她的工作場所相當?shù)木嚯x之內出現(xiàn)。
蔣某并不知道,這是湖南省第一次針對家庭暴力作出的人身保護裁定,而作出這份裁定的法院,正是最高人民法院應用法學研究所在全國范圍內的25個試點法院之一。
“目前,各地都在積極地起草地方性法規(guī),而在不遠的將來,我們希望能夠出臺一部專門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的全國性法律?!毕囊魈m說,這是那些為反家庭暴力付出心血與努力的學者、執(zhí)法者及千千萬萬曾經遭受或者正在遭受家庭暴力的中國婦女共同的心愿。
(摘自《法律與生活》半月刊2009年11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