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中學二年級的幾所教室,今年夏季被一場暴雨給沖塌了。上面撥下來的救災款被鄉(xiāng)長劉冒尖買小轎車給挪用了一半,這正建的教室也就成了半拉子工程,在蕭瑟的秋風中靜悄悄地像個張牙舞爪的怪獸??梢粠妥訉W生還在搖搖欲墜的危房內讀書,拋開危險不說,可眼看著冬天就要到來,你總不能讓學生在這些四面透風的房間里上課吧?邢校長一急,就找鄉(xiāng)長劉冒尖來了。
劉冒尖臉龐一拉說:“就這點事都解決不了,還配當校長?我給你出個點子,牛毛出在牛身上,誰受益誰掏錢。”
邢校長嘴一咧說:“鄉(xiāng)長,您又不是不知道,上面對教育收費卡得死死的,項目都明碼標價地寫在紙上,要是能這樣我早就這樣了?!?br/> 鄉(xiāng)長用手戳點著邢校長的腦門子說:“說你笨你就是笨,要這干啥吃的,為啥非要收費呢,收物不是一樣嗎?”
如醍醐灌頂,邢校長突然間開竅了。
于是就在全校范圍內展開了一項聲勢浩大的“勤工儉學”活動:讓每位同學利用星期天撿拾田間地頭、街頭巷尾的廢棄磚頭瓦片,本月前必須完成每人三十塊磚三十片瓦的任務。
這下好,學生們像熱油鍋里撒把鹽全都沸騰起來了。上學時都是肩背、手提、自行車后面馱。有的家離得近的身體強壯的男孩子,索性每天上學時一手提一塊磚,像老鷹展翅似地練起了臂功。
可這件事卻讓孟鋒、孟華的家長孟石頭發(fā)了愁。哥倆一個初一,一個是初二,這家伙加起來幾乎就是滿滿的一小板車磚頭瓦片,靠他們自己肯定是不行了。眼看著離規(guī)定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再不完成任務哥倆就要被學校給趕出校門。幾次打電話催促后,孟石頭這才停下秋收的活兒,專門套上驢車去給哥倆交“任務”。
然而待孟石頭急三火四地把驢車趕到學校大門口,看門的張大爺卻死活把持著不讓他進,說:“你先趕回去吧,今兒個學校有重要事情?!?br/> “這哪行呢?難道說你的事情重要,俺的事情就不算重要了嗎?一地的玉米棒子還沒顧得上掰呢!你咋能讓我再拐回去呢?要是耽誤了我兒子完成任務你給負責?”孟石頭急了。
張大爺說:“行,我給負責,你回去吧。”孟石頭說:“那不行,你又不是老師,你說話不頂用。再說了,我來來回回的也耽誤不起這工夫?!睆埓鬆?shù)难劬︻D時瞪了起來。兩人正叮叮咣咣磨著嘴,不成想那頭毛驢也湊起熱鬧,屁股一翹,尾巴一揚,“吧嘰”一串新鮮的驢屎蛋蛋就拉在了校門口的正中間。這可把張大爺給氣壞了,一手扯住驢脖子上的僵繩指著孟石頭說:“剛才讓你走你不走嗎?這回你就是想走都走不成了,你得給我把這驢屎蛋蛋清干凈再走!”
兩人硬著脖子一吵引來了路旁一群看熱鬧的人。這時從學校走出一個戴眼鏡,穿西裝的中年人,問是怎么回事。張大爺就神色慌張地一把丟掉驢僵繩,馬上變成一張笑臉,拍著孟石頭的肩給戴眼睛的中年人說:“這是附近村莊的老王,拉磚的驢車驚了,跑到學校門口拉了一串驢屎蛋蛋,我這不是開玩笑讓他打掃的嗎,您忙您的,沒事的沒事的……”
“你沒事我有事!”孟石頭一把撂開張大爺搭肩上的胳膊,瞪圓眼睛叫開了,“誰是附近村莊的?誰是老王?俺是來這兒替兒子交磚瓦,蓋這幾座半拉子房子的!”
戴眼睛的中年人本來扭頭打算走,被孟石頭的這一句話“嘩”地又給喊了過來:“你說什么?蓋房子?蓋什么房子?怎么回事你給說說。”張大爺想攔一把沒攔住,孟石頭就怒沖沖地把事情一股腦兒全說出來了。
戴眼鏡的中年人聽了也不說話,低頭打了一個電話,片刻的工夫就從校院一間房子里魚貫而出一群掖下夾包的人來,孟石頭眼尖,一眼就認出打頭的那個是他們村長金大橫的老舅鄉(xiāng)長劉冒尖。劉冒尖邊走邊瞪著眼睛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這時候只見戴眼鏡的中年人臉一板,手一指說:“怎么回事?我正想問你呢?你剛剛不是還給我匯報說保證撥下來的建??顚?顚S脝幔坎皇钦f等秋收一結束,工人一來就竣工了嗎?這又是怎么一回事?。磕氵€給我搞變相收費哩,我要不是出來接個電話還發(fā)現(xiàn)不了呢!”
劉冒尖馬上掃視后面的邢校長,意思是讓他說。邢校長急得一頭的冷汗。剛想張嘴,戴眼鏡的中年人說話了:“邢校長,你就大膽如實地講吧,我給你撐腰,誰也不敢咋著你。但我也把話明撂這:你要是敢給我說瞎話欺騙我,你這個校長也就當?shù)筋^了?!贝餮坨R的中年人拿這話敲山震虎地一激,校長也只能和盤托出了。
劉冒尖一下子鬧個大紅臉低著頭不說話,簡直把孟石頭給看傻了:乖乖!這鄉(xiāng)長的官算夠大的了,這個人是誰啊,能把鄉(xiāng)長熊得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戴眼鏡的中年人批評完他們,轉頭對著孟石頭說:“老哥,你把這車磚拉回去吧,趕緊回家收秋?!泵鲜^愣了愣說:“成?!蹦莻€人堅定地點點頭。孟石頭再看看跟前的一大片人,他們也都笑瞇瞇地沖他點點頭,孟石頭這才像獲大赦似的,驢車屁股一掉就走了。
孟石頭回到家正眉飛色舞地給老婆春梅描繪剛才的一幕,村長金大橫倒背著雙手來了,金大橫說:“行啊孟石頭!三天不見腫成發(fā)面,還真看不出平時焉吧焉吧的,關鍵的時候還是個人物哩——利用縣長把鄉(xiāng)長給收拾了一頓!”
“什么,他是縣長?”
孟石頭從村長嘴里這才得知:原來縣長今天下來專門檢查學校受災危房情況的。為了以防萬一,劉冒尖親自給邢校長下命令暫停收磚這項活動的。門口張大爺不讓他孟石頭進也是不折不扣地在執(zhí)行劉鄉(xiāng)長的命令。
這下好,這不是給鄉(xiāng)長唱反調嗎?金大橫抬屁股一走人,孟石頭這心里算是長滿一窩毛了,手上的活再也無心干下去了。連老婆春梅這時候也沖他怨聲載道起來:“你是屬驢的呀?你咋就不會拐彎呢?人家看門的不讓你進你就先回去唄,你跟著較什么勁?這下好了,不僅鄉(xiāng)長,連學校也都給得罪了,我看把咱兒子轟出來你該咋辦?”
說話間,孟峰孟華哥倆果然就慌慌張張地回來了,說:“爹、娘,邢校長來咱家了?!?br/> 孟石頭驚得一下子從地上躥起來,瞪著眼睛說:“我的娘啊,咋這么靈驗?說轟回來就給轟回來了!”倒是春梅鎮(zhèn)定:“你慌個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難道他還能把咱吃了不成?”
正在這時,拴在院門口的那頭鬧事的毛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不叫晚不叫,偏偏這個時候抑揚頓挫地昂首嘶鳴起來。這可把孟石頭氣壞了:“你這個喪門星,不該叫時你叫,不該拉時你拉。本來老子給張大爺理論一番就打算退回來,都是因為你那串驢屎蛋蛋一拉,弄得老子是想退也退不回來……”
邊罵邊從地上順手撿起一根小木棒,沒頭沒臉地狠狠抽打起來。
叫罵間邢校長一行已經(jīng)來到他身邊了,說:“老孟你別只顧打你的毛驢啊,我們到你這兒來,咋著也不能光把我們晾在這,不讓我們進屋吧?并且我們這次來也不是朝你興師問罪的,是代表全校師生來感謝你們?!?br/> “感謝我?”
孟石頭愣住了。
邢校長說:“可不咋的,要不是你這一車磚,我們學校的半拉子工程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完成。你和張大爺這么一鬧,鄉(xiāng)長當場向縣長表態(tài),最近兩天就把小車賣了,房子錢保證一分不差地落到實處。你這回可是為我們學校立了大功了!我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孟石頭迅速反應過來,趕緊拿一把嫩青草放毛驢嘴巴上,輕輕地扶摸著驢耳朵給邢校長說:“這么說我打錯了?它那串驢屎蛋蛋還真拉對地方了!那如果說我是功臣的話,它豈不也成了功臣驢了?”
邢校長“嘻嘻”一笑說:“他拉不拉那串驢屎蛋蛋你都跑不了,因為誰讓你是我們學校唯一的一個后進戶呢?我早就給看門的張大爺交待過了:學校的半拉子工程今后完整不完整,成敗就在此一舉了,你今天啥也別干,可給我好好蹲這瞄好了!”
(責編/朱近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