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然

詩人里爾克說:“靈魂沒有廟宇,雨水會滴落在心上?！毕肽墙?jīng)過無可丈量的高度加速后的雨水,砸在躍動的胸膛里,會無比疼痛吧。

當記憶流經(jīng)奧斯維辛,聽到的是男人歇斯底里的吶喊和婦人永不止息的啜泣,看到的是成人萎頓的表情和幼童迷離的眼神。在和平鴿飛翔的日子里,哥特式建筑依然盛氣凌人地站在這片令人撕心裂肺的土地上,猶太民族鮮血的腥味依然彌散在空氣里。在某個特殊的日子里,一位叫勃蘭特的德國人低下他身為總理的高貴頭顱,沉痛哀悼死去的亡靈,誠懇懺悔前人的罪行。他的姿態(tài)是卑微的下跪,而他的靈魂,卻是高尚的站立。

這樣的姿態(tài)是令人震撼的。它帶給人的震動和驚喜,就像是無意間朝窗外一瞥,看到忙忙碌碌紛繁復(fù)雜的那些往來里,有一瓶純凈水,有著干凈的外表和純潔的內(nèi)心,就那樣安安靜靜地立在窗臺上。陽光折射,映出一個干凈而五彩斑斕的世界。

我想我會一直記得一位叫羅緯的少女,決意捐腎給素不相識者。她說:“我到過她一貧如洗的家,孩子才12歲,即使我的腎只能維持她三五年的生命,那時,她的孩子也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單純的話語,禁不住讓人懷疑她的舉動是否是同情心誘發(fā)的一時沖動。然而那種屬于青春的堅持和篤定,讓我相信,那確是她心靈真實的呼聲。每每想起這些,總會帶來如水般純凈的感動。

清代的張潮在《幽夢影》里說:“因花想美人,因酒想俠客,因山水想得意詩文?！边@是人極其純樸的自然本性。而稱自己為現(xiàn)代人的我們,怕是因花想開店,因酒想公關(guān),因山水想文物開發(fā)區(qū)批文了吧。在鋼筋混凝土鑄造的森林里,我們以失控的速度前行,連這些最微小的天性都消匿了,更別說那些讓人淚流滿面的力量,不知道,它們都遺失在哪一段的奔波里了。

即使這樣,有時候,我還是會把世界想成一大杯清水,純凈無瑕,擺在面前?？墒钱斣絹碓蕉嗟氖聦嵆嗦懵愕財[在我面前的時候,在觸目驚心的痛楚中,我不得不清醒地屈服。我們編寫歷史,甚至改寫歷史。在我們躊躇滿志的時候,卻有一種空落落的疼痛,那正是我們所慢慢流失的最原始最珍貴的東西。

人類文明的進步,數(shù)字時代的到來,那個精致玲瓏的城池,早已濃縮成淡淡疏影,在墨香古卷中沉淀。

駿馬奔騰,快不過鼠標輕點;綠蠟紅燭,亮不過燈紅酒綠;身前身后,忙碌著上班一族;睜眼閉眼,琳瑯著比率指數(shù)。

在快節(jié)奏、高壓力、強競爭的環(huán)境中,我們變?yōu)橐惠v輛坦克,兀自沖撞。沒有多余的空隙思考生活,只想為今后的幾十年,掙扎,奔波,逃亡。

這是個物欲橫流的時代,這是個蛻變的時代。這到底是被一個世界所放逐的悲哀,還是被另一個世界所包容的無奈?

窗外,天空依舊深邃,夕陽流血,奄奄一息,一種沒有修飾的純粹。

開始懂得,純凈水的世界不復(fù)存在,我們的世界不會像純凈水一樣不易變質(zhì),而我所擁有的,也只是一分鐘里的感觸?，F(xiàn)在,如果有人對我說:“你看,窗外有瓶純凈水?！蔽蚁胛也粫仡^看了 ,因為我知道,那很有可能是一個空瓶子。

(指導(dǎo)教師 朱威)

(選自籀園文學社《籀園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