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維秀
當晚炊裊裊婷婷升騰若仙子時,待村路上傳來收工者肆無忌憚的歡笑聲,村子里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喚兒聲。在那淳樸而土氣的呼喚聲中,奶奶的大嗓門格外嘹亮:秀兒哎——我依賴于這呼喚,在奶奶的呼喚聲中,我無憂無慮地成長著。
忽然有一天,一個伙伴說,奶奶喊我的調(diào)門很像賣豆腐的。我不讓奶奶再喊我,可奶奶記不住。聽到那悠長的呼喚,我又惱又羞,不再答應,于是,那呼喚就一聲聲多出許多不安,一會兒響到這兒,一會兒響到那兒,直到她看見我黑虎著臉站在自家門前。
碰了幾次釘子,奶奶知趣了,于是在傍晚喧囂的聲浪中,奶奶的聲音銷聲匿跡了。她往往在我應該回去的時候,默默站在門口張望,等不來我,就四處詢問。只要傍晚時分她還在村里村外轉(zhuǎn)悠,一準兒是在找我,時間長了,不用她張嘴,遇到她的村人們都會主動招呼:找孫女呢?
時光飛逝,等我到城里上高中時,奶奶耳朵已經(jīng)聾了,眼睛也看不見,不能再干重活。她常常坐在街門口的門墩上看門。過來過去的人,跟她說上一句話,得費半天的勁兒。除了那些閑著沒事的故意給她打打岔,平時很少有人跟她說話。或許是由于寂寞,看見一個人影兒,她就會問上一句:誰?人家回答一聲:我。她聽不出是誰也不敢再問第二聲,遇到那些連“我”也不耐煩說的,奶奶的神情就怯怯的,仿佛做錯了什么。
當時我住校,每星期六下午回家,只要我清晰地望見村子,我也就望見了村口大樹下的奶奶,她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搭在額前,艱難地望著前方。實際上她根本看不見什么。我牽著奶奶的手回家,看到她步履蹣跚的影子在夕照中漸漸變長。失去奶奶后,有一天我突然想到,這個畫面,是人間最美的一幅畫面。
后來,我參加工作離開了故鄉(xiāng),便很少回家,每次回家,看到夕陽,我都莫名地感動。
我常想,奶奶怎么能舍得帶走那聲呼喚呢?也許,她早將那份悠長托付給了夕陽。
農(nóng)村農(nóng)業(yè)農(nóng)民·B版2009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