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 名
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聯(lián)系的。瘋子叔叔的錢包掉下來,我就成了殘疾人。
“不是吧!”八號床的英奇詫異地說,“誰的錢包有那么重啊?”
我白了他一眼:“笨蛋!”然后繼續(xù)講我的故事。
小時候我住在楓樹鎮(zhèn),每天回家都得經(jīng)過分?jǐn)?shù)街,一聽名字就知道那里住著好多天才科學(xué)家。其中最瘋的一個我們都叫他瘋子叔叔,他的名字我忘了,只記得他常常站在樹上唱歌。那天刮臺風(fēng)的時候他正站在一棵梧桐樹上,風(fēng)吹啊吹啊,他的錢包就掉下來了,所有的小朋友都笑起來。瘋子叔叔還渾然不覺地唱著他的歌。歌聲在臺風(fēng)里被吹得支離破碎。我彎腰撿起他的錢包要還給他。小時候我是一個很聽話的孩子。這時候風(fēng)還在吹啊吹啊,于是梧桐樹就倒了下來。
“于是你就被樹壓成殘疾人了?!庇⑵娓呗曊f,顯然對自己的聰明感到滿意。
我又白了他一眼:“大笨蛋!”然后繼續(xù)講我的故事。
然后瘋子叔叔從樹上摔了下來。所有的小朋友一下子都跑開了。我站在原地,看到瘋子叔叔的身子下面有紅色的血在流出來,在灰色的暴風(fēng)中紅得很明亮,好像在閃閃發(fā)光。我走過去輕輕把錢包放在他前面,蹲下來對他說:“叔叔,你的錢包掉了?!悲傋邮迨蹇粗?他的眼睛很黑很黑。他說:“好孩子啊,你是——”然后他在錢包里找來找去,找到一個發(fā)卡,是藍(lán)色的,樣子像一條小魚。他說:“送給你?!蔽艺攸c點頭,想扶他起來。這時候我看見他的眼睛閃了一閃,那些黑色很快褪去了,灰色慢慢浮上來,最后整個眼睛變成了空洞的廢墟。
“他怎么了?”英奇疑惑地說。
“他死了?!蔽一卮?。
后來我常常別著那個發(fā)卡。再后來,所有的小朋友都不理我了。他們看到我就遠(yuǎn)遠(yuǎn)地逃開,一邊跑一邊喊著“殺人犯殺人犯”。瘋子叔叔死了之后,很多警察都來到楓樹鎮(zhèn),調(diào)查來調(diào)查去,最后什么也沒查出來。大人們說瘋子叔叔是很聰明很聰明的,他在研究一個很秘密的高科技的東西。他們還說,瘋子叔叔死的時候,只有我在場。那些警察把我?guī)弳?。我把那天的故事講啊講啊講了一百遍,他們還是不信。他們要拿走我的發(fā)卡,我就一直哭一直哭。到最后他們還是無可奈何地把我放了。那段時間我?guī)捉罎?走到街上感覺到處飄浮著魔鬼的影子,我什么也不信,只是一直哭。那時的我流掉了太多的眼淚,以至于我從那以后再也沒有哭過。我想我已經(jīng)把我一生的眼淚提前用完了。
冬天開始的時候,警察終于全都走了。分?jǐn)?shù)街的封鎖被解除,學(xué)?;謴?fù)上課。
這時候我遇見了……遇見了……一個小男孩。
“他叫什么名字?”英奇問我。
“他……”我望著英奇,覺得嘴巴發(fā)干,“他叫……”我搖搖頭嘆了一口氣,“我忘記了?!?/p>
分?jǐn)?shù)街以前沒有這個小孩。那天他看到我,就跑到了我的面前,對我說:“你的發(fā)卡很好看!”
發(fā)卡。提起發(fā)卡我渾身一抖,哭了起來。他嚇了一跳,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著歉給我擦眼淚。他的手冰涼冰涼的。我的手在冬天也是很涼的。我們就這樣成了好朋友。
他有點傻,可人很好,做起事來很認(rèn)真,就是有點喜歡打架。他常常這樣說:“你看小劉他居然欺負(fù)蘿卜,是不是很欠扁啊?”我就會說:“嗯,是有點啦?!彼驼f:“那我扁他一頓吧?!比缓缶腿ズ托⒋蚣堋2贿^他打架沒有一次把別人打出血。我對他說:“血好恐怖啊。雖然血的顏色很漂亮,但是流多了人就會死的。太恐怖了。”
這樣過了幾年我長大了。女孩子長大是很快的。他還沒開始躥個兒,我快和他差不多高了。我和他走在街上開始有同學(xué)說閑話,這讓我心情很差。我從小都是很乖很乖的,但他們讓我生氣了。那天我終于說:“旺財怎么這么欠扁!”他聽了這話,二話不說,飛快地跑到街對面和旺財打了一架。那以后我常常說“欠扁”這個詞,他也常常和別人打架。老師開始找他談話。同學(xué)們看到我都繞道而行。我覺得我又回到瘋子叔叔死去的那年,四周荒涼冷寂,到處是魔鬼的影子,只是我已經(jīng)不再哭泣。
故事結(jié)束得毫無征兆。持續(xù)下雨的第三天,我和他走在陰暗的街上。我說:“你別再打架了?!彼f:“你一說別人欠扁,我就會和那個人打架?!蔽艺f:“你有病啊你?!彼f:“我沒有啊?!蔽易崃怂蝗?說:“你欠扁啊你!”他突然停下腳步兩眼呆滯地望著我。我以前從來沒有罵過他欠扁。我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考慮要不要道歉。這時,他拔腿就跑,我莫名其妙地愣在原地,然后追了上去。
“他不見了嗎?他就這樣跑了嗎?”英奇問,“這算什么故事啊?!?/p>
“沒有?!蔽覕嗳坏卣f,然后飛快地講下去。
我追了上去。然后,他爆炸了。
火花綻放在雨夜里,耀眼極了。我滿眼光亮地昏倒了。
醒來時我嚴(yán)重?zé)齻碾p腿已經(jīng)被截去了,來不及悲傷,我就成了殘疾人。護士給我一個盒子:“這是你朋友留下的東西?!蔽掖蜷_,里面躺著一塊芯片。
“他沒有死啊?還給你送了一塊芯片?”英奇被故事搞糊涂了。
“不是”,我搖頭,“他爆炸了,炸成了碎片和零件。只剩下一塊芯片?!蔽彝⑵?“他是機器人?!?/p>
他是瘋子叔叔研制的機器人。誰戴上了小魚發(fā)卡,他就聽誰的話。那個人說別人欠扁,他就和別人打架。那個人說“你欠扁啊你”,他就自爆了。他自爆前拼命跑,想離那個人越遠(yuǎn)越好,可那個人居然追了上來,被炸成了殘疾人。
病房里一片寂靜。英奇用夢游一般的聲音問:“故事結(jié)束了嗎?”
“還沒有。”
有了芯片,機器人還可以復(fù)活。我切除了芯片的自爆區(qū),巴望著他能再次回到我身邊。可那次爆炸好像毀了芯片的一部分,新的機器人毫無記憶,拒絕承認(rèn)自己的身份,常常會因陷于思維混亂而死機。我嘗試了七次,每次機器人都是沒聽完自己的身世就陷入邏輯癱瘓狀態(tài),兩眼呆滯地請求重啟。
“停下!”英奇臉色慘白地說,“停下!我不想聽了。”
“英奇,你明白了?!蔽冶瘋赝f,“那個愛打架的小男孩的名字我怎么會忘記呢?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就是英奇啊。”
“他不是我他不是我!我是人我是人我不是機器人!我是出了車禍喪失了記憶,我是得了失憶癥!”英奇絕望地辯白著,絕望地看著我,看著我輕輕地戴上發(fā)卡。藍(lán)色的小魚啊,我童年的轉(zhuǎn)折!藍(lán)色的小魚啊!
英奇的眼神變化了。
“你的發(fā)卡真好看!”
英奇走下病床,跑到了我的面前。
我哭了。
這么多年,我終于再次流淚了。原來我的眼淚還沒有用完。
英奇嚇了一跳,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著歉給我擦眼淚。
他的手冰涼冰涼的。
(佚名)
(本欄目責(zé)編劉笑羽沈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