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片區(qū)的命運轉機

在國家“十一五”期間重要大遺址的100處名單中，陜西省和河南省各以十位數(shù)以上的份額赫然占據榜單前兩名，而西安和洛陽作為各自省份的文保核心，更成為這份名錄的重中之重。與其地位相稱的是，2009年6月12日，國家文物局局長單霽翔在杭州召開的“良渚大遺址保護論壇”上表示：目前，各地的大遺址保護已陸續(xù)啟動并逐漸步入正軌，包括西安、洛陽、長城、大運河、絲綢之路在內的“兩片三線”的大遺址保護格局已初步確立。

西安和洛陽成為大遺址保護的“先鋒片區(qū)”，是歷史的機遇，也是命運的選擇。有學者做過明細統(tǒng)計，在我國歷史上，至清王朝結束，作為正朔中原王朝的首都，洛陽的累計建都時間最長，達800多年，西安其次，近800年；北京第三，近600年。西安和洛陽跨越三千年歷史，長期為中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也曾是當時世界上最繁華、最開放的大都市，而如此眾多的古跡、遺址，又如此密集地分布在有限的范圍內，這在全世界都是不多見的，它們成為大遺址保護的首善之區(qū)，自是當仁不讓。

當然，我們也聽到了命運的敲門聲。2012年，中國將聯(lián)合中亞五國向世界遺產中心聯(lián)合申報“絲綢之路”，接受世遺專家的考察評估，目前已初步確定了國內的48處遺產點，而“絲綢之路”的東起點正是源于漢代東西兩京洛陽、長安。在洛陽，漢魏故城、隋唐洛陽城、白馬寺和漢函谷關四處遺跡人選申遺名單；在西安，漢長安城遺址、唐長安城遺址(包括大明宮遺址、西市遺址、天壇遺址、明德門遺址、延平門遺址、興慶宮遺址、含光門遺址、大雁塔、小雁塔)、鳩摩羅什舍利塔、興教寺塔、大秦寺塔、西安清真寺等共6處14個文物點人選，是絲綢之路“申遺”工作的重點城市。因此，西安與洛陽大遺址保護的成功與否，對絲路申遺的成敗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事實上，早在2006年，這項跨國申遺計劃的實質性行動即已展開，2007年時，各地的申遺工作就開始進入了倒計時狀態(tài)。時間緊迫，西安和洛陽的大遺址保護被迫提速，成為“風口浪尖”上的焦點。也正是在這樣的際遇下，兩座古城迎來了命運的轉機，在對大遺址保護不斷地探索與體悟中，破繭而出，化蛹為蝶。

文化的守望者和城市的發(fā)展者

可以說，西安和洛陽的城市建設和發(fā)展始終是與遺址和文物親密相伴的。沒錯，誰讓這些古城真的是“秦磚漢瓦，俯拾皆是”呢!在城市發(fā)展的初期，鑒于對歷史遺跡的保護，它們向來都是以避讓為先，能讓則讓，但是到了20世紀末，城市擴張、土地資源、遺址所在區(qū)域居民生活與遺址保護之間的矛盾，已是避無可避。

以西安為例，人口較密集的主城區(qū)及近郊區(qū)總面積為827平方公里，而分布其中的遺址保護范圍就占地108平方公里。主城區(qū)內的遺址，在新中國成立后的歷次城市規(guī)劃中均劃定為不可建區(qū)域，而漢長安城范圍內有5萬農民，阿房宮遺址范圍內有2萬農民，大明宮遺址核心區(qū)則達到了25000住戶，約10萬人口。不斷增加的人口壓力使大遺址不堪重負。另一方面，以往的保護措施往往局限于對生活在遺址上的民眾行為進行限制，例如不讓蓋高樓、不讓建廠房等，嚴重影響了居民的生活水平，導致出現(xiàn)了“四條鎖鏈”、“害城”這樣的稱呼。即便如此，遺址被侵占、破壞的狀況仍然愈演愈烈，人為疊加其上的蒼涼印記觸目驚心：大明宮遺址內垃圾堆積成山，漢長安城遺址被當成自由墓地，清晰可辨的墳頭達100多座，更有甚者竟將古城墻鏟除修渠，致使部分城墻浸于水中……這種消極的防御式保護，讓大遺址和當?shù)匕傩諆蓴【銈?。對此，西安市?guī)劃局局長和紅星一針見血：“為了保護民族的物質遺產，保留千年的歷史記憶，經濟能力不足時，默默地守候著、守望著傳統(tǒng)文化遺產，城市遺址放棄了工業(yè)開發(fā)，只能種地……這種觀望與等待也嚴重滯后著城市的發(fā)展，我們就在這種惡性循環(huán)中等待了幾十年?！薄霸诔鞘邪l(fā)展中，西安迫切需要找到遺產保護突圍的新途徑、新方法。”

幸運的是，幾個對大遺址保護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重要會議相繼召開。2005年10月，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在西安舉行第15屆大會，發(fā)表了振聾發(fā)聵的《西安宣言》，明確指出，保護古遺址不僅僅是保護遺跡的本體，還須和周邊環(huán)境綜合起來加以保護。2008年10月，中國“大遺址保護高峰論壇”通過《西安共識》，強調遺址周邊環(huán)境中居民的生活質量也不容忽視，應“以人為本，因地制宜，讓全社會共享保護成果”。在這樣的理論指導下，古城的大遺址保護工作撥云見日，以大明宮遺址保護改造工程為代表的創(chuàng)新模式橫空出世。

大明宮：廢墟上的涅槃與重生

大明宮建于634年，規(guī)模宏大，規(guī)劃嚴整，占地面積3.2平方公里，是明清故宮面積的4.5倍，詩人王維曾有“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詩句描繪其高聳入云的官闕、氣勢磅礴的殿堂、萬國來朝的盛況。唐高宗和武則天正是在此治國理政，唐玄宗和楊貴妃亦是在此共譜愛情傳奇。在存世的222年間，大明宮見證了大唐前所未有的榮耀，也目睹了這個帝國不可逆轉的衰落。從20世紀50年代起，我國文物工作者開始了大明宮的考古發(fā)掘，并實施了一系列的保護工作，如對麟德殿和含元殿遺址局部進行包砌等。

歷史上，大明宮遺址保護區(qū)曾是抗日戰(zhàn)爭淪陷區(qū)難民和河南黃泛區(qū)移民的聚居地，70年來，遺址所在的道北地區(qū)由城鄉(xiāng)結合部變?yōu)椤俺侵写濉保飸魠^(qū)云集，道路坑坑洼洼。由于建設受到規(guī)劃的限制，人們長期為上下水基礎設施嚴重不足、環(huán)境臟亂差、交通難、收入低等問題所困擾，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為此，市政府在啟動大明宮國家遺址公園項目的同時，將遺址及周邊19.16平方公里的道北地區(qū)納入第四次城市規(guī)劃。在空間上，整個大明官遺址區(qū)保護最終將形成“一心兩翼三圈六區(qū)”的格局，即以大明宮國家遺址公園為中心，以火車站北廣場為軸、沿隴海線東西兩翼進行城市改造，形成未央路、太華路、北二環(huán)三個商業(yè)圈，建設文化旅游區(qū)、商貿服務區(qū)、商務核心區(qū)、改造示范區(qū)、中央居住區(qū)、集中安置區(qū)六大功能區(qū)域。

按照這個規(guī)劃，在大明宮遺址公園核心區(qū)的3.2平方公里內，要拆除掉的面積達350萬平方米，相當于2007年西安市商品房建成面積的一半，其規(guī)?？芍^前所未有。更復雜的是，整個拆遷工程涉及到所有的棚戶區(qū)，以及含元殿村、自強村、孫家灣村、先鋒村、炕底寨村、聯(lián)志村和八府莊村等7個城中村，此外還有89家國有企事業(yè)單位和近萬戶建材商戶。令人稱奇的是，整個公園范圍內的拆遷工作僅用了4個多月就基本完成，而按老體制則可能需要三四年的時間。10萬人口的拆遷和安置，何以如此迅捷地取得成效?

據了解，大明宮遺址拆遷補償標準是西安地區(qū)最高的，這正是當?shù)卣浞掷妹耖g和企業(yè)閑置資本，“企業(yè)受益、群眾受益、政府受益”

的結果。在拆遷現(xiàn)場，有專門設立的法律咨詢處、信訪接待處，由區(qū)人大、政協(xié)及監(jiān)察局、司法局、民政局、法院、民宗局等十多個部門專人入駐，現(xiàn)場辦公，解決拆遷過程中遇到的各種問題。工作組還籌建安置房屋交易中心，拓寬了被拆遷戶尋找過渡房及安置房源的渠道，而安置國有企事業(yè)單位居民戶的“泰和居”小區(qū)，安置棚戶區(qū)約4000戶居民和部分城中村村民的“八府頤園”小區(qū)，分別于2008年9月和10月份開工建設……人性化的工作方式，使大明宮遺址保護展示工程得到了群眾的大力配合，不僅沒有出現(xiàn)一例鬧事，反而迎來了1000多面錦旗。在居民寫給拆遷辦的感謝信中，有這樣一句話：“過去總說是文物保護讓我們受苦，沒想到現(xiàn)在是文物保護讓我們住上了好房子!”

“拆”，獨辟蹊徑，“建”，則又使這里成為全世界各路精英的競技場。2008年1月，“西安唐大明宮遺址保護展示示范園區(qū)暨國家遺址公園概念設計國際競選方案評審會”隆重召開，來自中國、美國、意大利、日本，澳大利亞、挪威、以色列等八國的設計團隊奉獻了自己的方案。最終，以色列的阿里·拉哈米莫夫建筑師事務所和意大利的丹尼爾·庇尼建筑師事務所獲得了最佳設計方案獎。他們以超凡的智慧和先進的理念，為大明宮遺址的規(guī)劃設計提供了國際視野下的全新視角，使古遺址既具有鮮明的個性特質和藝術審美，又充分融入普通市民的游憩生活。

也許是水到渠成，在保護與建設的過程中，這一最有歷史內涵的、也是最窮的地區(qū)的土地價格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突破。雖然拆遷才剛剛結束，遺址公園要2010年才建成開放，但這里的地價已由原來的每畝50萬元，迅速提升至每畝200多萬元。2009年9月9日，一部叫做《大明宮》的電影在聯(lián)合國總部舉行國際首映式，電影以3D動畫特效重現(xiàn)大明官的輝煌，并以宏大的敘事講述了唐長安城在公元七世紀的盛衰榮辱。據說一部華麗的大片放完，拍攝地的地價就可能上漲10倍。立竿見影，中國建筑、中海地產、華遠地產等房地產商蜂擁而至，城市經營的商業(yè)價值前景大好。對此，西安市副市長段先念認為，這絕非炒作的結果，整座城市生活質量的提升，才是地價升值的理由。

可以說，大明宮遺址保護工程的新模式，正是在國土、文物、規(guī)劃、房管等十幾個部門的協(xié)同工作下，采用招商引資的靈活策略，“政府主導、群眾參與、市場運作”，從而實現(xiàn)遺產保護與提升百姓生活的雙贏。

愛生活，愛遺產

以西安、洛陽為代表的歷史文化名城，其天然優(yōu)勢就是源遠流長、厚重博大的文化積淀，這種歷經千年而積累下來的文化遺產，是任何人憑借熱血和干勁都難以速成的。隨著時代的變遷，這些城市的情況日益錯綜復雜，如今雖然同樣面對著歷史與現(xiàn)實的沖突，但由于各自不同的發(fā)展脈絡，也許每一個城市的大遺址保護模式都是獨一無二、不可復制的。

以洛陽為例，由于歷史原因，1961～1970年，國家在洛陽的文物遺址上規(guī)劃建設了一批原隸屬于中央的老國有企業(yè)。如洛玻集團整體建在隋唐宮城遺址上，一拖集團建機公司、洛陽印刷廠等企業(yè)建在隋唐宮城核心保護區(qū)范圍內，三家企業(yè)占地約1035畝，同時還有900多戶居民居住在該區(qū)域內。從大遺址保護和企業(yè)發(fā)展的要求，迫切需要搬遷這些工廠。但是按照國家有關大遺址保護的規(guī)定，企業(yè)搬遷后騰出的土地無法實施換地置業(yè)等商業(yè)化運作，也不能利用土地級差收益作為搬遷費用，在這些限制下，如何籌集資金，有效實施大遺址保護工程，再現(xiàn)洛陽厚重燦爛的歷史文化，都需要深思熟慮。2009年10月31日至¨月1日，國家文物局、河南省人民政府在洛陽聯(lián)合召開“大遺址保護洛陽高峰論壇”，來自韓國慶州、日本奈良和國內北京、南京、西安、鄭州等城市的官員、專家、學者咸集論壇。圍繞主題“城市核心區(qū)的大遺址保護”，洛陽，正在探索自己的大遺址保護之路。

《西安宣言》的主要起草人之一，ICOMOS前副主席西村幸夫曾在書中寫道：“一個地方的魅力，其實要歸于那些深以自己所居住的地方為榮，并愛惜這些地方的人們的魅力。”如此，讓遺產在歷史中孤獨地沉睡是可怕的。歷史如果僅僅只是往事，遺產也就真的成了“被人遺忘之產”。積極地把歷史變成現(xiàn)實的文化產業(yè)，讓每一個人愛這些遺產，愛自己居住的城市，愛物質與精神一并充實著的生活，才是對遺產的尊重，對城市的尊重，對人的尊重。